别人都在观望的时候,最难的是大luo。 企业发展是好事,不过89年那档子“风波”以后,他恍惚地总担心自己这样的会不会成为第二次被改造的对象。小时候所经历的“大歌命”,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当时看别人被打翻和批斗是件赏心悦目的娱乐,一旦想到这种遭遇有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已经成年的大luo就不寒而栗。 那些天他成了个爱思考的人,把三十年来没琢磨过的事情都死心塌地的想了一遭,又跟家里的长辈以及周围的私营业主们好好探讨了几回,终于发现了一条光明大道。 他单独把手表厂的老领导请出来,在“旺旺”的单间里恳谈了几个小时,跟老厂长一起愉快回忆了当年自己在手表厂的成长历程,那时候厂里的技术员有十几个,厂长只在发奖状的时候走过场地鼓励过大luo几句,大luo就说当年老厂长对他的成长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聊到最后,大luo摊牌了:“老厂长,咱厂现在遇到了暂时的困难,我是打心眼里着急,毕竟我还是手表厂的职工,手表厂到什么时候都是我的根。” “谁不着急?可现在国际国内的形势就这样马虎,国营单位好象是越来越不吃香,你看市场上那些手表,除了几个老牌子还硬撑着,遍地的电子表啊,都是南方的小作坊里攒出来的,另外就是水货满天飞。我干了几十年歌命了,也弄不清将来这个企业要往哪里走,干着急没办法。” “现在不是有些国营企业在搞三产吗?以副业养主业也不错。” “说的容易,这么大一个国营企业,能去搞小买卖?我还给国家丢不起这个人呢。” 大luo叹息道:“我也是跟着咱企业着急。您看,刚给解决了几个下岗职工的问题,经济又不景气,我也是没辙了才又把困难推回给您。为这个事儿我一直睡不好觉。” “不怨你,现在大形势都这样。小luo你要真爱厂,明年长点儿房租全有了,呵呵。” 大luo红起脸笑道:“老厂长,其实我又想了个新方式,能让我名正言顺心安理得地给厂子做贡献。” “啥新方式?你能给我拿来手表的定单我给你立碑。” “我是说,咱爷俩签个协议,让我的厂子挂靠在手表厂下面,就当是咱的三产,我给您交管理费。” “我又不懂你那一套,咋管理?” “当然不用您管理,就挂个名。” “挂个名就给钱?一年多少?” “给厂子一年五千。” 老厂长无所谓地笑道:“这么大个厂,靠你的几千块钱儿能干啥?一个小雨点落沙漠里似的。” 大luo赶紧说:“厂子单是厂子的,我还得聘您当顾问呢,您再不懂服装也没关系,您有领导经验啊,您一直就是我榜样,我把厂子拉手表厂里干来,就是想偷摸着跟您学经验来的,嘿嘿——对了,我一个月给您开五百的顾问费,您别嫌少,将来我发展了,当然不敢亏待您。” 老厂长愣了会儿神,忽然点着大luo的鼻子笑起来:“好啊你个luo光荣,原以为你是个憨厚的,今天请我出来,绕了半天是这么回事!怎么?事儿干大了,心里开始没根了吧?想给自己戴顶‘红帽子’?” 大luo又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着:“老厂长您是火眼金睛,不过这个忙您还得帮啊。” “这个嘛——不是不行,不过我还得跟书记研究一下,毕竟人家是档代表嘛。” 大luo赶紧说:“那行,估计书记应该支持,再说我本身也是档员嘛,我还得单独找书记谈哪——我都两年没交档费了,这脱离了组织的滋味就是不好受。” “那最好。你要能把他说通了,我这里绝对没问题——不过请我当顾问的事儿千万别跟他提,现在疾贤妒能的人太多啊,唉。” “不行我请他给我当政策顾问不完了吗?”大luo松心地笑起来,一边往老厂长的盘子里又送了一只大虾。 / 一个月后,大luo又过上了中断了好几年的“组织生活”。 “大luo制衣”戴上了所谓的“红帽子”,名义上跟何迁的“东方贸易公司”性质一样了,都是国营单位的三产,不过大luo还留了一手,在私下的协议里明确记录了自己是唯一的投资人。 有了这样一个稳固的靠山,大luo心里的压力一下子被释放了,人也马上精神许多,虽然一年要多开销一万多块的冤枉钱,可别人是有钱还难买心安哪,大luo觉得自己值。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三章-01无法释怀之痛
1990年年底,已经获得减刑的王向东又面临着一个新的噩耗。 气功终于没能治好王老成的内疾,实在难以忍受痛苦时,不得不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一家人都没敢跟王老成说:肝癌晚期,最多还能活上三、四个月。 对林芷惠来说,这消息无异于青天霹雳。老伴儿这样一个硬朗朗的汉子,说没就要没了?四个月,儿子出狱应该是五个月以后的事情了,老爷子真的不能再等了吗?一个梗直一生、好脸好面儿一生的大男人,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的大男人,就要这么含羞带恨地去了?老天太不公啦。 两个女儿私下跟母亲哭着说,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救老爷子,哪怕让他坚持到老三出来那一天呢?一定要让他看着老三站在面前,一定要让他看着老三有力量支撑这个家,才能叫他闭眼闭得塌实啊!林芷惠只是无奈地摇头,她知道两个女儿都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即使拿出钱来,这种病也没得指望。对老百姓来讲,癌和死是一对双生的恶煞,看见这个字就等于看见了死亡判决书,好人也会崩溃。 按当时流行的说法,癌症的根源就是生气生出来的,所以直筒子的王慕超张口就骂三弟臭混蛋:“都是他害老爷子这样的!” 林芷惠除了掉眼泪,什么也说不出来。这边伤心够了,转脸对老伴儿还要扮轻松,说这个病不要紧,多休息、少着急就养好啦,王老成叹息道:“有那个混蛋,我能不着急?唉!”说完又虎口相对,隔空楼着肚子暗暗发气。 林芷惠说:“别练啦,还不如跟家辉我们娘俩去遛弯散散心哩。” 王老成双膝略垂,蹲着虚马微闭着双眼,说:“严新的这套可能不太灵了,这几天我正跟鹤翔桩的班儿练新玩意,听说那个香功、中功也不错,抓空你也来来。” 林芷惠忍着泪道:“你高兴练什么就练什么吧,不过你这老身子骨也没嘛潜力了,还是多跑几趟医院塌实,学良给你拿来的进口药别忘记吃。” “啥进口药?你听他胡说!这人一当久了官就不会说实话了,进口药有直接装纸袋里的吗?连个说明书都没有,我还怕没病吃出病来哪。” 其实那是大家怕王老成知道自己的病情,才特意把包装盒跟说明书藏起来的。 王老成睁眼看看老伴儿,嘱咐道:“以后别叫他们乱花钱了,有那闲钱还不如给我买烟买酒。还有你,不许再背着我动老三的钱,统共就不到一万块了,都造了他出来怎么过?现在工作也没了,摆个烟摊儿的钱你总得给他留下吧?还有这家辉过两年就该上学了,听说学费旋风似的往起长,老三将来总还得成个家吧?咱俩又没有什么积蓄,不能心里没个打算。你挺明白的一个人,现在咋越老越糊涂了?” 林芷惠只有沉默着走开,独自去落泪。 没过几天,两个女儿就上门来接王老成去住院,说高学良已经在市中心医院给安排了高干床位。王老成一听就急了:“官僚!我一个土老百姓住什么高干病房?你们怕我死得晚?不就是个酒精肝吗?我不喝酒就得了,我练这个气功就治这个,值得这么兴师动众?还住高干!再说那个医院它也不是‘红轧’的定点医院啊,医药费谁给报销?你们都是钱烧的是吗?” 王慕超也火道:“都这时候了还定什么点?爱报不报,治病要紧!妈,您收拾收拾跟着一起去,车都在下面等着哪,回头我到幼儿园接家辉去。” 王老成往沙发上一坐,岿然不动地说:“你们谁爱住谁住去,我又没大病,练练气功全好啦。” “气功要能治百病,医院早关张啦。”王慕清也劝爸爸不要再犟,又说只住几天,观察观察,要是身体没啥毛病就回来了。 王老成哼一声,终于警惕起来:“是不是你们瞒着我啥?是不是我的病挺严重了?” 林芷惠忙说:“没有的事,就是观察观察,学良他们有这关系,咱干啥不利用一下?” 王老成冷笑道:“我不陪着你们一起副拜,这不是占国家便宜吗?” 王慕超不忿地说:“咱也是人,为嘛就不能住好病房?社会主义国家还分三六九等咋着?” “呵,”王老成乐了:“还真是那么回事啊!现在这单位是越来越不象话了,医药费也不给全报了,我这样的老职工才给报6成,听说明年还就实行包干了哪,一年就给几百块医药费,没钱就等死吧,妈的老百姓还得不起病啦——我看还就得练气功,小毛病包好,大病甭说了,回家等死。” 说了半晌,王老成还是不肯去医院,急得林芷惠直掉眼泪。王老成被逼得也是发急,忽然肚子里一阵绞痛,手抵着肝部就斜在沙发上。母女三人赶紧招呼跟进来的医护人员一起把王老成搭了出去。 / 王老成是91年三月底去世的。王向东被彭队长等几个管教看押着回来,趴在老爹的灵前号啕一番,磕过头,没跟家人说上几句话,就被带了回去。临走的时候红着眼,给亲戚朋友们行了单腿跪礼,请大家多费心,帮他好好地发送老爷子。 何迁等几个人一起送王向东上了警车,李爱国隔着车窗嘱咐:“老三,还剩不到一个月了,好好呆着,有什么事儿出来再说。” 王向东看一眼楼口的花圈,眼泪又下来了,冲外面的人连连作着揖,随着警车很快地远去了。 一路上王向动任由泪水往下淌,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是没到关情处啊。老爷子没得也太不是时候,为什么不肯等他一等?这时候才突然想起老爷子的许多好处来,甚至一下子就回想起小时候的那顶军帽来,记得老爷子把他抢来的军帽撕掉以后又给他弄来个旧军帽,还教训他“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作贼”,那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可他却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忆过。他多想再听老爷子好好地教训他几回啊,老爷子嘴里说出来的都是真理啊,如果他能按照老爷子的教诲做人,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可他最后也没能叫老爷子省心瞑目地走。刚才两个姐姐几乎没跟他说话,她们是不是也恨自己?是自己把老爷子活活气死的啊! 彭队长看他情绪波动太大,又因为面临开放,回去以后就让他歇了,还专门找了两个也快回家的犯人陪着他聊天。王向东很是感激,觉得政府还是满有人情味儿的,倒是自己在这几年里,陪着“大哥”们拿着家里的钱作威作福飞扬跋扈很不地道,如果老爷子在天有知,肯定又要被他气得暴躁起来。 回家吊孝的路上,他看着外面的景物,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可他觉得自己已经离那些熟悉的人和事都很遥远了,外面的世界似乎已经不再属于他。 马上就要回家了,他忽然有些害怕,他知道他什么也没有了,连一个能骂他教训他的人也没了。所有人都会记得他气死了老爷子,而他以前的成就已经不值一提,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再创辉煌,即使能够,他估计自己也难得快活,毕竟含恨而去的老爷子再也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丝的安慰,他想他一辈子也不能为老爷子的死释怀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三章-02到家了
王向东出狱的那天,在监狱大门外第一眼看到的是许凤,她的红夹克在几件黑西装的衬托下格外抢眼,有点黑暗里的灯塔般的效果。 大墙外的阳光和里面并没有区别,王向东不理解为什么电影里的囚犯出来后要做被晃疼了眼睛的造型,又不是从渣滓洞里放出来的,至于吗?阳光、空气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心情,象鸟出了笼子,可王向东又不是鸟,他也不用去联想什么狗屁鸟,他只顾体验自己被释放的欢乐就够了,仰天大喝一声:“哈!”再也没人敢过来吓唬他。一下子又有了纵横四海的动情。 何迁、秦得利、丰子杰都来了,一个个上来跟老朋友拥抱,到了许凤,互相笑笑,王向东说:“越来越漂亮啦。” 秦得利坏笑道:“现在你看谁都漂亮。” 王向东说了声“滚”!然后问丰子杰:“不在南边混了?” “听说你今天开放,专门赶回来的。”丰子杰刻意地留了两撇八字胡,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老成也更滑稽一些,脸有些消瘦,眼睛也略微凹陷着,不过很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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