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t大的路上,章辰越想就越生气。尽管自己现在还没飞黄也没腾达,可总不能看见我电话号码还故意关机啊!这不明摆着找茬吗?找个茬想出去一个人溜达溜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干嘛骗我嘛。真是的!这年头人慌马乱的,尽管霓虹闪烁,其实他还真的不大放心她的安全呢。t大门卫室外面有排塑料长椅,此刻正好承受住了章辰极不耐烦的*股。坐在上面,他不停地拨打着对方的手机,却像是阿里巴巴的魔咒已经全盘失效一样,芝麻总是不开门。“对不起,这个用户已关机”!“sorry,the......”!“关机关机!关甚鸟机!”面对街道上汹涌来去的车海与人流,忍不住愤懑的章辰情不自禁地抒发了一下澎湃的胸臆。音量之高,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然后的事情就水落石出:将近深夜十一点,秦子跃终于姗姗而返。她从一辆气派非凡的豪华轿车里轻落莲步,有个西服革履角色可疑的中年男人殷勤地为她打开车门,夜风下她的裙摆像是拥簇着一地破碎的星光。那个男人可算是章辰的老熟人了--不就是闽叔叔嘛!闽叔叔的所有举止印证着章辰最不完美的前期猜测。章辰还抽空回想起秦子跃身上穿的那件落地长裙,那是他耐心奉陪着秦子跃,在一家名叫“友谊商场”的商场里转来转去,挑来选去,最后弄得商人与顾客双方都显得很不友谊时,秦子跃才批准章辰照价付款的。买回来那件长裙之后,回到他们的试验田里,秦子跃迅速套上它,还不断地变换着姿势,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而章辰始终双臂环抱,情趣盈然地在自己心里疯狂寻找着全世界男人独一无二的完美感觉。
车里没有第三者。与那个闽叔叔分手的时候,秦子跃显得手忙脚乱,表情紧张,然而那个肥胖的闽叔叔却因为眼前的暂别而显得依依不舍。已经下意识闪在阴影里的章辰则开始情绪高涨,手脚冰凉。那晚,深夜十一点的t大门口,闽叔叔与秦子跃还特地在章辰的身体里插进去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去之后似乎还意犹未尽地搅了搅。最后的画面是这样的:车里面,年迈的张学友用落伍的歌喉煽动着车外面的老男少女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吻别》----前尘往事成云烟,消散在彼此眼前......章辰痛苦地闭上眼睛。
第二天,秦子跃小心翼翼地打电话给章辰,电话响来响去也是没人接。等她拿着章辰给她的钥匙,火速赶到他们俩的试验田时,却看见章辰坐在电脑前面,正将那篇《只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地删除。看都没看来访的秦子跃。而且,他身后的地下堆满了啤酒罐与烟蒂。
不明就里的秦子跃从他身后试图用拥围住他的姿势淡化眼前的僵局,却被章辰触电般抖开。秦子跃怔在他背后,用力按住章辰拿捏鼠标的手,说:“你在干什么?这篇小说难道不是你的心灵史吗?”章辰动也没动,就说,秦小姐,我的心灵史与你无关,而且它过于沉闷过于晦涩了,一点都不好玩。其实除掉写小说,我还有很多天赋,都是你们这些玩腻了物质玩精神的高级太妹们从未领教过的!秦子跃没有意识到章辰的激动,一个人隐秘的内心世界其实很难被别人发现的。她还这样指责章辰,说,难道我做错了什么?或者是冒犯了你什么?伤害过你什么?我对你玩过什么精神?在你之前,我又玩过哪些物质?
章辰被她责问得冷笑不止,他已站起来,侃侃而谈:“秦小姐,这里不是央视演播厅,我也没有与你发生辩论的可能。每个人都不可以充当道德的代言人,因此我绝对尊重你所有的选择。其实很多事,你毋需隐瞒。我甚至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无比高尚。对于我,你现在还有什么要求?请你快点说出来,我会坦荡去做!而且你也没有必要一面高举纯洁的遮羞布,叫嚣着那就是爱情的挡箭牌。我很久之前就提醒过你,忘掉年轻时的所有动情,那些动情全是致命的陷阱!你精神空虚,我在坐牢的时候已经舍命奉陪过你!而现在,我很忙你知道么?真的没时间再陪你玩那种无聊的精神游戏。对了,你临走时请留下我房间的钥匙,以免我日后召妓时与闲杂人等发生冲突。秦子跃听到这里,泪水翻涌地拧身而去。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无论秦子跃是打电话还是亲自过来,章辰始终一言不发。好象已经彻底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似的。第六天下午,秦子跃终于承受不住对方可怕的冷漠,用一种非常冷静的语调向他宣布自己的最后呈辞。秦子跃说,其实那天在t大图书馆门口和你打架的那个中年男人,不是我叔叔。他是我叔叔在部队当兵时的战友。现在转业从事部队在后方的商贸工作。如他自己所说,我们的确很早就已经认识。和我交往了这么久,你应该清楚我的愿望。如你现在所想,我喜欢上流社会里的许多东西,比如物质比如情调比如教养。我还想出国深造,攻读mbi,所有这些都需要经费,可我没有太多的机会,也缺乏具体的经济来源。而他能帮助我解决一切,包括我未来出国的理想。我曾经见过他的太太,是个非常果敢非常能干的女军官。他们俩长期分居两地,还有个特别可爱的女儿。之前他不断地暗示我,说得到一样东西的前提必须得付出另一样东西。我很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一直因为你的存在而犹豫不决。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明这些,你知道,我缺乏明朗的表达能力,对,每个人都不可以充当道德的代言人。那么现在,现在我向你宣布,我宣布我的选择---不管以后会不会成为你文字作品里任何读者都可以随便谴责的人物原型,也不管等待我的陷阱里布满了多少屈辱的暗器和机关,为了我自己这辈子梦寐以求的那些东西!我要放弃!放弃,放弃你,和我自己的爱情!
那天,不善言辞的秦子跃一口气宣布掉自己的选择,抑扬顿挫得倒也恰到好处。临离开章辰那间小屋前,她想拥吻一下对方以示纪念。一直沉默不语的章辰忽然身子一振,伸出根手指凌空朝她一指,然后双方就好象都被对方点了穴道一样,就那样僵持了几十秒钟之后,秦子跃转身凄然离去,章辰一脚踢翻台上的电脑,他们俩那场所谓人渣与天使的传奇恋情随之就灰飞,烟灭。
有天报社快下班的时候,沈蓉忽然问起了那个长篇的事。(截止本小说结束,沈蓉一直都不知道《只差一点点》的始作俑者其实就是章辰本人。)章辰先是很随便地敷衍了一下,说,正在搞正在搞。其实他自己电脑里面的那个《只差那么一点点》早已经被他删除饴尽了,哪里还有?怎么搞?那不过是段已成事实的青春空白而已。就像是一把匕首,它总是被自己别在腰里的话,多多少少会有些别扭。权当那是场旧梦,他已不再想它。“还有那个《我们逃吧!》现在怎样了?”那时候,沈蓉已经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少年入狱,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高墙电网里思考或者蠢蠢欲动。很多次想象过越狱逃跑,设若是现在,他绝不会还是那么想。于是就打起了退堂鼓,说:“逃什么逃?生活中每个人的每句牢骚里,不都或婉转或直接地反馈出一个字,逃?可事实上,谁的一生不是一直深陷在这个小小的‘逃’字里?犯法的人,想逃。失恋的人,想逃。达官贵族玩腻了政治,迟早也会逃。顺治皇帝不就上山当了和尚?男人逃女人逃,逃来逃去的,其实谁内心深处不想逃出来一条生路啊?”
可能是那天的沈蓉闲得无聊,“听说前阵子你和女朋友闹翻了,那么这阵子没闲着吧?”说完她还端过来一杯水,重新坐下来。看来一时半时的还不准备走了。
“我跟她闹翻是为了彻底解方她。双方自觉自愿。我是自愿,而她是自觉而已。我和她现在是自觉自愿地逃离爱情。”随后又长叹了一声,继续说:“怎么说呢,其实人各有志吧。有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的人都需要温情的认领。需要被救赎。人生嘛充其量不就是个大监狱?你敢说不是?每个人都在这个世界里左冲右突的!有的人争取的是物质方面的超常享受,有的人追求的则是在自己的智慧之树上开满鲜花。可坦白说,谁都无法拯救他人,上帝也救不了。她有她自己理解生活的思维模式,我能勉强她成为我的附磊吗?”
“听说你们之间,还带了点传奇与暧昧的色彩?对了,你怎么好象显得一点都不担心她似的?”
“我这个人就是有点要命的自知之明。而且我能给她的,这方面相信她比我更富有。而目前,我无法给予她的,别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满足她。若干年后,等我也能满足她目前的这一需要时,却早已经流年似水物是人非了。这就是我和她之间这种充满了无法等待的无奈的生活。”
“这个社会的确浮躁了点,其实这不应该是她个人的错吧?”
“领导你又说错了。其实,整个社会的浮躁,正是由我们每一个具体的人的浮躁所构成。社会的本身无罪。从物理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吧,譬如社会是个大容器。我们每个人都在这个容器里起到的一种参与作用。我们在这个容器里成长,为生存而拥挤或被迫拥挤,不停地争取着一己定义的幸福,然后把所有成功和失败的感慨又一古脑儿抛给容器。而容器又无法说话,即使它说,我们又听不明白。这样日积月累的,最终社会倒成为了我们个人的替罪羊。”
“你这只是一种消极的自救,却救不了她。也救不了你们之间的爱情。”
“别急着给我的生活方式下定义。你听我说完!爱情进展至此,我虽没前进,但也没后退。我只是一种观望,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守望吧。而在守望阶段,通常会有两种感觉---第一种,守望者可以在这个阶段里,体味到一种宁静乃至超脱。他们可以在一场不期而至的大病里体验到生命最真最本的脆弱与纯洁。那个时候,与你毫无关联的人,哪怕是一位陌生孩童的笑容,都足以使得你感到一种关于生命的强烈震撼;你甚至还能听到生命拔节的声音。于是这样的一种平淡,无形中就充盈了你原本空荡荡的心灵。接着,所有零散的,琐碎的,隐藏着的种种幸福,一一呈现,美好闪烁其中。由此你会感到自我的渺小和自然的伟大。不再想与任何人为敌,甚至为友,最后从容忘却所有伤痛。”
那天,章辰的这席话把沈蓉说得双手托腮,静如止水。“第二,还可以体味出一种悲壮。觉得有些什么正在无可挽回地失去。一开始是将要失去,紧接着就是正在失去,最后终然失去,伤感降临。那种对美好生活的眷恋,如同一种与生俱来的伤口一样,忧伤将你包围,你甚至可以认为刚刚落下去的那抹夕阳,不过是时光流逝的一滴眼泪。可是当第二天的日子重新来临,你便会在一种惊诧与晕眩里彻底明白生活的某个规律---失去的一切终将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新到来,让你充满了一种得到的感觉,就像是佛家所谓的涅馨一样,懂了么?大姐姐,生活本来就充满戏剧色彩,爱情也一样!”
之后,章辰就真的开始留意起了白天是否明朗?夜晚是否黑暗?月色是否舒展?星星是否灿烂之类的简单问题。他认为这个世界的确还有些问题比这类问题显得重要,但因为此类问题简单明了,更容易得到相关的答案。当他站在虹口机场的那块大草坪上,看见久违的张阳以及那个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劣等女生上官时,机场上空的许多乌云正好被太阳用剑划开肚皮。它们在自己的头顶迅速散开,像是上帝因为消化不良,正翘着他伟大的*股,蹲在天空朝尘世拉起了肚子。
那天吃饭,章辰通过电话叫来了沈蓉,央求她说:“到时候你什么话都别说,对方要是追问你叫什么的话,你就说你叫秦子跃。其他的他们也不会多问,他们两个都是我故乡最好的朋友,现在却四海为家。有个家伙患了绝症快死了,我不想破坏他临死前对人世间一些美好事物的看法。好歹我们姐弟一场,这个忙你得帮帮我。”尽管有些不悦,但沈蓉还是盛装到了现场。
席间,在张阳的带领下,男男女女都喝了不少的酒。上官喝的最多,脸上的那些粉性化妆品已经被汹涌的酒精所撑破,化妆品龟裂后高高低低的样子,使得章辰想起了文学作品里大寨的梯田。加上流汗的缘故,本来面目基本上也已经原形毕露。她一边疯狂地喝着fox,还一边朝沈蓉卑微地笑,鼓励起一直在喝长城干红的沈蓉说,秦子跃小姐?女学究?天使长的小女儿?呵呵来,来来来,咱俩再干一杯!说完脖子一仰,又是一杯。喝完桌上的最后一杯外国烈性酒之后,她的舌头开始打卷,又对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蓉说:“你干了?我干了!这年头......真**爽!好酒不分......国界!外国男人我尝过,外国......酒,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喝!”
沈蓉开始在桌子底下一个劲地拧着章辰的大腿,她轻声说,你快告诉我,这都是些什么人?男的像土匪,女的像.....像三八。你快点喝!喝完快点带我走!只可惜章辰当时已经跟张阳俩拼掉了两瓶酒鬼酒,早已醉得像个标准的酒鬼。最后,四人又一起互相搀扶着,鱼贯进入张阳在宾馆开的那间套房里,三个醉鬼一起倒毙在惟一清醒的沈蓉脚下。沈蓉费力将章辰从地下拖起来,想把他扔到房间里的一张床上,没料想到那个分明已经醉了的酒鬼却双臂用力,把她也连带着拖倒在床上。当时,上官已经趴在地毯上面,四肢平摊,像只巨大的人体风筝,并打起了满意的呼噜。
55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