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似乎也进入了状态,摇得身上的装备哗啦哗啦直响:“大有兄弟,快说说你杀了哪个?这血呼啦的挺森人的……”
“森什么人?又没死人……死人了还好呢,就是没死人我才这么冤枉!”大有哥“扑通”一声倚在墙上,“老张我可告诉你,听完了帮我拿个主意!管怎么地你也是个文化人不是?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太他妈没脸见人!”
“大有哥你放心,兄弟我这文化水儿也算交代得过去,你说!说完了让老张出点子,我执笔给你写申诉!”我两眼放光,巴不得他快点儿讲杀人故事。斜眼看看老张,呵呵,这个老实人比我还急呢,两只眼睛变成了两个圆溜溜的猪睾丸,熠熠地放着紫光。
“今年六月,我一哥们儿找到我,”大有哥开始了,“我正跟几个弟兄在家里喝着酒呢,他就把我拉到里间说,在南山市场一个卖服装的跟他过不去,想请我‘搁’这小子一把。咱是干什么的?我也没跟弟兄们打招呼,就跟着他去了市场……”
“大有哥,你这是何苦呢?派几个兄弟去不就结了?”
“你这话现在想想也有道理,可那时候我光想着这是小事儿一桩,别他妈兴师动众的,谁知道我干在一个‘茬子’上……”大有哥的目光顿时暗淡下来,“兄弟,你知道那个卖服装的是谁吗?周瘸子!我操他妈的……”
周瘸子?我还真没听说过这个人呢,我正要反问一句,老张开了腔:“兄弟,你把周瘸子给杀了?这不麻烦大了嘛!”
“真杀了还好呐!”大有哥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你听我说,跟着我哥们儿到了市场,哥们儿指给我看,我一看这不是周瘸子嘛--南市分局李局长他小舅子!当时我就想,咱撤了吧?又怕哥们儿笑话,再加上咱又喝了点小酒儿,就他妈上去给了他一刀!这小子捂着肚子就跑,我能让他跑了吗?撵上去给他挑断了脚筋……”
“人死了吗?”我急忙问。
“你是个膘子吗?不是我刚才跟你说了吗?没死!没他妈死!”大有哥有点儿不耐烦了,“我还真不想让他死,为这么一点小事儿就杀人,那我得杀多少人啊?”大有哥往上举了举手铐,“药瓶子怎么还不来呢?戴这玩意儿真他妈不得劲……这不,他躺在地下就吆喝上了--杀人啦!我就照大腿又捅了他一刀--爷们儿走啦!”
“完事了?”我大失所望,“这也太不够刺激了嘛!根据我的推算,这顶多算个伤害罪,离杀人罪差了十万八千里!” 大有哥看着老张说:“张哥,你给发表一下言论?”
老张好象没有听见大有哥叫他,象一只刺猬那样蜷缩成一团自言自语:“娘啊……儿不能在你跟前尽孝了,你可得记着按时吃药啊……娘啊,多去给俺爹上上坟,坟上的草儿也好拔拔了……煤气罐别忘了关……陌生人不要给他开门……”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人可怜得很啊……不知道他说的事情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可就太冤枉了,至少比我还冤枉!我用脚推了推大有哥:“大有哥,你就别问他了……老张这时候顾不上你啦。这样吧,反正你也死不了,等下到队上我帮你找个明白人问问,不行的话我帮你写申诉,先把杀人这个帽子摘了再说。只要构不成杀人罪,改判那是早晚的事儿!我在看守所遇到过这种事情,一个通奸的被人‘咬’了,法院判了他一个强j罪,人家一上诉立马给改判了--走道儿!常言不是说了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熬过这一阵子去咱们再慢慢想办法。”
大有哥不再提这码事儿了,靠到老张身边说:“张哥别难受,振作起来!我有个预感,你绝对死不了!来来来,听我唱段京剧你听--锵锵锵,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上前!我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锵锵,档给我智慧给我胆,千难万险只等闲……”
“大有,求求你别唱了……”老张昏昏然抬起了脑袋,“实话告诉你吧,我就剩下两天的时间啦,两天以后弄不好哥哥我就上路了……刚才我琢磨着,你说这人真的有来世吗?这来世是个什么样子呢?”
呵呵,还他妈的来世呢!来世你也是一个强j犯!档和人民政府会冤枉你?嘿嘿……冤枉我还差不多……我他妈的更冤枉!寒露啊寒露,我要是死了,来世就变成一个强j犯,专门朝你们家的女性下家伙!对了,咱变成一头驴,那物件还大!把你们家女人都给奸了,让你家女人生下些驴崽子来……嘿嘿,全他妈叫我爹!我当个驴祖宗也愿意。
“老张,那么你自己觉得有没有把握活下去?”大有哥问。
老张仿佛没有听见,兀自闭着眼睛嘟囔:“要说这来世吧,肯定有!要不都烧的什么香?拜的什么佛?要是没有来世,那坏人更加肆无忌惮的坏,好人还不得都得被他们欺负死?看来,这来世应该是有的……毛住席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是什么呢?泰山?还是鸿毛?”
“鸡*巴毛!”大有哥笑了,“老张啊,你要是死了也就算是供产档掉了一根鸡巴毛罢了,弄不好人家还不待见你这根鸡巴毛呐!巴不得你掉了人家好讲讲卫生什么的。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些了……老四,我觉得你还有点文化水儿,来,给哥哥讲一个古代好汉的故事听听,哥哥我长点儿见识,也好跟那些鸡巴操的玩命!”
我也不愿意再搭理老张了,凑到大有哥跟前聊起了张飞、李逵、鲁智深、武松他们来了……听得大有哥直竖大拇指。
开饭时,药瓶子很抱歉地跟大有哥说:“大有哥,我跟高队说了你的情况,高队说让你再等等……连铐子也免了,那什么,他说你在入监队打的那个人有门子……嘿嘿,你无论如何得理解我……我是出到力了。”
“我操!怎么我处理的鸡*巴都他妈的是茬子?”大有哥笑了,“得,忙你的去吧,算我倒霉。另外,麻烦你去木工房找找‘撸子’,让他给我弄点儿奶粉来,我要开始练体格啦!”
药瓶子也笑了:“大有哥,你真能闹我!这点小事儿还用找人家撸子?在这儿除了喝酒抽烟还算违反纪律,喝点奶粉才到哪儿?兄弟我有的是那玩意儿,一会儿我给你拿去。”
“你瞧瞧,又麻烦俺瓶子兄弟了不是?”大有哥眯起了眼睛,“瓶子,我会记住你的。”
药瓶子规矩得象一只躺在主人怀里的小猫,嘿嘿地笑着说:“大有哥,你真能开玩笑,这叫点什么事儿?应该的应该的,谁叫你是我哥哥呢?哎,有哥,老张这家伙没找什么事儿吧?高队可是很担心他呐,为什么让你来看着他?就怕他想不开玩野的……”
“高队真有意思嘿,他妈的让我看着他还不给我摘手铐脚镣,万一老张不想活了捎带着我去西方极乐世界,我他妈的连个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就是嘛!”老张也替大有哥打抱不平,“今晚我就想掐死大有这个王八羔子。” “那你就掐吧,最好连胡四一遭捎着。”
药瓶子一走,老张又放了哭声:“呜呜……娘啊!我对不起你呀……娘啊,我的亲娘啊。”
告别了昨夜的黑暗彷徨,迎着那朝霞纵情歌唱!我被他哭得难受,索性咧开嗓子唱上了,档的阳光把心头照亮,我们的明天充满希望!嘿--充满希望!李二嫂眼含泪,关上房门,郎个离格郎……孟姐也跟上了。 饭后,老张把头抵在墙上跟墙较着劲,我和大有哥就又唠上了。大有哥的历史真够复杂的,十四岁那年邻居两口子吵架。那家男主人动手打老婆,他看不惯,上人家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就把那男的给剁了,弄了个故意伤害去了少管所。三年以后出来也成了青年,老实了没有半年,又在一次街头斗殴中伤了人,还是伤害罪,这次实惠--直接送了劳改队。这一呆又是三年,出来过了不到一年的正经日子,接着把犯罪行为升级了--抢劫!在这个劳改队打了整整五年的劳改,回家也就两年的工夫就出了这事儿--故意杀人……活了将近三十年,光劳改就打了十一年,幸好这次没判死刑,不然的话死了岂不冤枉成了窦娥的脚后跟?
“大有哥,你这不是累犯吗?听说这要加重处罚的。”我说,“你想想,现在这个形势,判你个缓杀行啊,你赚了。”
大有哥笑了笑:“说是冤枉,可比起那些真正冤枉的人来,我还算占了便宜了呢……哈哈,我这十几年劳改是白打的?咱是什么?咱是他妈劳改油子!这事儿搁别人身上,十个脑袋也搬家啦!要不是那么多人作证,我他妈还说咱没捅他呐!就这样我的口供也是零分……”
听了这话,我打了一个激灵,上次我为什么就不能也给他个零分的口供?脑海里又浮想起高队那意味深长的微笑来“嘿嘿,胡四呀,你可真好玩……”我他妈的可不是好玩咋地?想到这里,我的脑子又开始恍惚起来……到底能给我加几年呢?千万别真把我给“巴勾”了,那我真冤枉成窦娥他爹的鸡巴皮了……那么,传说中有人要打眼儿会是谁呢?老傻?对!老傻。一切都是他引起的……不对,是我引起的……也不对……脑子又乱套了。
大有哥倒是想得开,不停地跟我讲当年他过五关斩六将的经历。他说,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了仇家,那帮人见就他自己一个人,“哗”地就围了上来,大有哥一看不好,从裤兜里掏出给女朋友刚买的雪花膏就来了个先发制人:都他妈的别动! 那帮人一看,纷纷捂住了脑袋:有哥,有话好商量,千万别玩镪水!结果,反倒让大有哥照屁股一人来了好几脚……我很佩服他,这才是真正玩社会的呐!如果让我碰到这事儿,不死也得去层皮……不过,后来听着听着我就有点觉得他多少有点过了的意思……哦,合着全市你是第一名啊?市长也得叫你爷爷?
“大有哥,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董启祥?”我故意提提祥哥,祥哥跟你应该有得一拼吧?大有哥刹住了:“你认识龙祥?”看看吧?这个你该重视了吧?我说:“谈不上认识,在入监队他对我挺照顾的。”
“那是一条好汉!”大有哥竖起了大拇指,“可惜没有见过他!听说龙祥当年在潍北农场,一个人干趴下了六条汉子,其中一个还号称练了八年的散打……兄弟,有机会领我认识认识!我就佩服真正的好汉……在少管所的时候,有人说咱老家来了一个叫董启祥的朋友,我还没怎么在乎呢,结果也没认识一下,就那么错过了……”
“大有哥,那么小迪你认不认识?”我打断他,“小迪跟祥哥关系很好呢。”
“你说的是不是脸上有一块刀疤的那个付志迪?操!他比人家龙祥那可是差大了!”大有哥不屑一顾,“那是个‘喊山’的,是个群胆--人多的时候他玩起来比谁都猛,单挑他不是个儿!去年我跟他干过一架,这小子吃亏后就扔下这一句话--‘你等着’。我他妈等了他大半年,也没见他来找过我,嘿嘿……他也进来了?有机会我得去会会他。”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光听他天南地北的胡侃。也不知道天到了什么时候,大有哥讲累了的时候,我俩就靠在一起睡了过去。半夜,我起来撒尿,见老张大睁着两眼还在嘟囔:“娘啊……娘啊……”
开饭了,我知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估计下午饭要吃的时候,高队来提走了老张。我的心里惶惶的……这是差不多了,很可能是叫老张出去问问家里还有什么事情要打理的,明天就送他上路了呢。老张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张纸--《行事裁定书》,我拿过来一看--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我大气不敢出一声,麻木着脑袋跟墙角温存起来……大有哥也不敢再看老张,呆呆地用布条缠起脚镣来了。不多一会儿,药瓶子进来说让我去值班室一下,我不禁心下一凛!难道我也要上路了?心揣揣的来到值班室,高队示意我坐在马扎上,很柔和地说:“胡四呀,这两天过得还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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