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逛北京洋博士钟情
狂蜂采蜜知季节，莽汉出手不择期；
自讨没趣不思过，尤怨相逢不是时。
话说所长的女婿赖德史博士，几天前来北京参加一个国际性学术会议。会议中间组织参观故宫，长城，和十三陵地下宫殿等名胜古迹。赖博士是上海人，对北京的名胜古迹颇感兴趣，况且岳父母就住在北京，所以会议结束后，并不马上飞往上海和美国，就住在所长家里。所长夫妇为了不让女婿一个人寂寞，能够在北京期间玩的痛快，就请李红艳陪他继续参观。李红艳在北京长大，对北京风土人情自是熟识，平时也阅过《北京旅游手册》等有关书籍，看园工作本来就很清闲，所以不用犹豫就答应下来。第二天大清早，李红艳忙着起身化妆。换上新买的时装，穿着时髦的半高跟鞋，照镜子审视昨晚在美容店做的发型，面部简单做个淡妆。自己觉得很满意。看时间不早，急忙来到所长家门前。见博士已站在轿车旁边。只见他年纪不过30岁左右，中等身材，两道卧蚕眉下，藏着一双炯炯有神，不时转动着似会说话般的大眼睛，脸颊白里透红，胡须刮的很光，头发梳的很整齐，身穿一套笔挺的浅条纹咖啡色西服，适身而有光泽，打一条红黄相间的斜纹领带，足着一双镶白色边的橙黄色皮鞋，英姿焕发，神气活现，白马饰金鞍，黄金装佛像，真是一表人材。博士微笑着招手让她先入车座，然后自己开车。先到琉璃厂“荣宝斋”等老字号，选购些古玩字画，中午到前门“全聚德”吃顿正宗北京烤鸭，下午到王府井百货大楼转一趟，看来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可以买。随后到工艺美术馆，看日本抽象派画展。晚上在前门“都一处”吃“捎卖”（也称“烧麦”，潮汕人叫“小米”）后回家休息。按计划第二天游故宫。穿过天安门城楼，从正门购票进入故宫。照例从太和殿，保和殿……李红艳充当导游小姐角色，利用昨夜复习好的旅游手册有关故宫资料，结合往日道听途说的史料，生动、流利、中肯的介绍。博古通今，为使洋博士姑爷高兴，她跑前跑后，比手划脚，非常卖力。赖博士心里总有一股美滋滋，觉得非常舒畅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其中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故宫博物院是当今世界上保存最完美，规模最大的古建筑群之一。民国初年，要给太监二筒大洋（一百块银元），他才肯带你进去参观。赖博士上次开会时，虽然也走马观花，集体来参观一次，可赖博士今天与其说是逛故宫，倒不如说是在欣赏李红艳的风姿。李红艳有一头又黑又亮的秀发，今天梳的是一种高髻双凤卧巢式发型，一张瓜子脸，像羊脂白玉般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红晕。一对柳叶眉下，两团淡紫色眼影中，镶嵌着一双左顾右盼，闪闪有神的大眼睛。涂着淡红色唇膏，似笑非笑的表情，给人一种纯真热情的印象。未曾说话先有情，清脆甜润的声音沁人肺腑。赖博士一路上只是微笑着不断地点头，边走路，边想入非非，经常走神。李红艳以为博士活动累啦，所以看完珍宝馆和钟表馆以后，不看国画馆和御花园，就带他到晋阳楼吃饭。听说毛主席曾多次在这里用餐呢。饭后回家休息。本来计划明天休息一天，无奈博士坚持要继续玩，说无须休息。第三天逛景山和北海。三月底的北京已到初春季节，带有点儿暖意的微风，树木都已吐出嫩芽和淡绿叶，像给游人带来勃发生机和春情的催化剂，把北方漫长单调枯躁的寒冬消融掉。李红艳想趁早晨气力充沛，带博士登上景山公园煤山山顶。因天色尚早，游人稀少，他俩坐在亭栏杆上，远眺北京城的风貌，俯瞰故宫，在朝阳照耀下，各个建筑物的琉璃瓦闪烁出刺眼的光辉。李红艳只顾滔滔不绝，指手划脚地解释，博士根本就无心听，只是呆呆地瞪着她，一时无意识地举手拍她的肩膀说：“您真行啊！上次我们游故宫、长城和十三陵地下宫殿时，那位导游小姐，尖声怪叫，常常故作姿态，庸俗不堪，您今天讲的太好啦，明朗清脆，该简就简，该详细就详细，我的收获可大啊！”李红艳受宠若惊，回头对着博士微笑道：“红娘被迫当莺莺呗。”这一瞟，直把个赖博士的魂魄摄到九霄云外，暗想：“我的天啊！世上真有这样令人喜欢的女人么？上帝是怎么搞的，捏出这样令人陶醉的美女！”接着说：“李姑娘，您洒的是什么香水，好香啊！”“不值钱的，上海出的“夜来香”，才几块钱一瓶，听说巴黎的高级香水，一瓶几千块，那才叫香哪！”“‘夜来香’真有意思，夜里睡觉时若能闻到这种香味，真够令人销魂啊！”李红艳听后直羞的满脸通红，转身装作远眺的样子。博士继续说：“李姑娘，您太漂亮啦，你不仅有美丽的容貌，迷人的身材，悦人的声音。而且，你博古通今，谈吐文雅，气质高贵，风姿绰约，说实在的，我活到这么大，还没有遇到一位像你这样令人倾心的姑娘。”李红艳说：“您过奖啦，别讽刺、挖苦我好吗？我只不过是一个市井平凡的小女子，那有您说的那么美。”“真的，往日我成天躲在室内做实验，翻文献，写文章，做报告……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什么电影啊，歌舞晚会，Party，游园啊……我都不感兴趣，觉得都是无所谓的浪费时间。这几天跟你在一起，只恨时间过的太快，您真太美，太令人陶醉啊！”李红艳觉得博士今天有点失态。她从起初的不好意思，逐渐产生不是味道的感觉。便加快步伐，装作没听见，一边大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去游北海吧！”进北海公园，李红艳先带他看琼岛白塔，中午在琼岛的“仿膳”用餐。“哈！这里的窝头怎么这么小？肉丸怎么这样大？”博士问道。“这窝头不是棒子面（玉米粉的俗称）做的，是用豌豆做的，叫“豌豆黄”；这丸子叫“四喜丸”，一盘就只有四个，如果只盛一个，那个子更大，叫“狮子头”。饭后博士要划游艇，李红艳恐怕时间太晚，说乘轮渡到对岸五龙亭，跟划游艇差不多。到对岸，她们顺路进路边小花园，叫乾隆花园，这叫园中有园，是乾隆皇帝当太子时读书弹琴的地方。园中景物紧凑，游人稀少，是个幽静的地方。博士拉着李红艳的手，说坐下休息一会。另一只手去捋她的头发，说她头上有只苍蝇。李红艳急忙摔开他的手说：“别这样”博士见她羞的满脸通红，微微一笑，起身随着她继续往前走，边说：“别走太快！”边伸手去拉她。乾隆花园的走廊是斜坡形的，又窄又陡，他这一下，就把正在走下坡的李红艳的腰搂住，李红艳一急，把手一甩，边走边说：“你动咀不要动手嘛！”博士自觉没趣，低头跟她走出公园，打的士回家。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第四天游颐和园，这是当年圆明园被八国联军烧毁后，慈禧太后截留造军舰的四百万两银子，选址来这里修建的，作为慈禧夏天避暑居住的夏宫。他们登上排云阁（仿古代武汉黄鹤楼建筑），又到谐趣园（仿江南园林建筑布局）。李红艳想下山去，但博士以为下面游人太多，太吵，要到后湖去，安静些。博士一路上边走边解释：“我实在太喜欢你啦，昨天的事还望你原谅。”李红艳淡淡地说：“没什么，走吧。”“你知道，我虽然有这个名誉地位，金钱财产，可现在我才感觉到这些都不算什么。我的内心很空虚，精神生活很空白。其实，要是有你这样一位妻子作伴侣，那才是人生的真正幸福呢！”“像张小姐那样漂亮美丽，天赋聪明，加洲阿卡弗里医学院主治医师，医学博士，你现在已经拥有这样才貌双全的高级妻子，难道你还不满足吗？我们家乡有句俗语：‘人心不足高，井水当酒嫌无糟’（说过去有家夫妇开的小酒店，生意不好，穷的揭不开锅，成天怨天骂地，一位过路神仙听不下去，教他们把井水变成美酒的法术，终成富翁。后来那位神仙又经过那里，前去拜访他们，祝贺他们。但夫妻俩仍不满足，说：‘点水成酒好是好，只是没有酒糟可喂猪。’）国内有多少人能去美国？去美国的人当中，又有几个能有张小姐的地位，有几个人能有你这样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博士争辩道：“你说她好，她只不过是出国青年崇拜的木偶而已。她成天离不开病人，不是说诊断，就是谈治疗；不是说哪里发生了什么怪病，就是谈最近又有哪些新药上市；成天不是拿着听诊器在病房巡诊，就是夹着笔记本到图书馆翻资料。回到家里呆头呆脑，晚上坐下来不是构思她的论文，就是推敲文章的用词用字。成天呕心沥血，绞尽脑汁，年纪轻轻的就弄成皮肤干皱皱，脸色枯槁，要是不化妆，够难瞧的，化了妆更难瞧。人们说青春无价，可我们的青春早就过啦。她可以坐在学术的金字塔顶峰，享受荣誉，但在生活上她是一株枯木，一堆死灰。”李红艳愤愤不平地说：“你不能信口雌黄，把张小姐说的那样不好；她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救死扶伤的高尚职业上，她把她的青春为社会作出奉献，这是一种高尚的人生观。她也是一位温柔贤惠的女子，上次你岳母把她的家信给我看，那是一封充满感情的信啊！多么秀丽的文字，写在那页素洁的信笺上，就像翡翠盘上的珍珠。文如其人，一点不差。年龄过三十的女人，哪个不靠化妆？人早晚都会老的，你作为她的爱人，你有责任关心她的生活，你不能只顾自己的事业，对她冷漠不关心。女为悦已者容，你平时不喜欢她，不欣赏她，她打扮给谁看呢？有些现象看不顺眼，就提醒她注意。以后多带她上美发厅，美容院，歌舞厅，健身学校去，不就行了吗？三成人四成打扮，人是衣装，佛是金装，这个道理谅你也应该知道的。”“不，你才是一个令人崇拜，令人羡慕追求的女子。我爱你，为了你，我可以牺牲一切，我可以为你办理出国护照，和定居的绿卡。你暂时不想出国的话，我可以为你购置花园别墅，让你无忧无虑的生活。”“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你是有妇之夫，我是有夫之妇，这点知识你难道不懂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没关系，我知道你的丈夫已经去世了。在美国离婚是很容易的，我不会把你当情妇看待，也不会把你当二奶包养。我回美国后马上跟她办离婚手续，然后回来跟你结婚。”“我这个人有什么好处呢？我患过麻风病，受骗上当，结过婚，有了孩子又没有专门技术知识，只不过是个为人帮佣，混碗饭吃的家庭妇女罢了。也值得你洋博士姑爷这样苦苦追求吗？我真不明白。”“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都毫无所谓，因为金钱、名誉、地位，我都拥有了，这些都是俗不奈的东西。我喜欢你，爱你，不仅是你长的漂亮可爱，而是你的高尚气质。《红楼梦》写的好，‘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这几天的表现，‘学问’‘文章’你都有了，而且是真正的学问和文章。鲁迅先生不亦说过：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吗？正因为我是真心实意，真正的爱你，所以我才会什么都不考虑，什么都不顾，就是爱你。”“你说很喜欢我，这可能是一时的冲动，但‘爱’不是单方面的，像流行歌曲唱的‘爱你没商量’那是胡说，那是幼稚的感情冲动。只是动物的一种本能，一厢情愿，还尊重不尊重对方的意愿。现代社会的女人更不是男人的附属品，你所想的和你所追求的爱是不道德的。更何况，张所长一家人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干出这种毁灭他们家庭幸福生活的缺德事呢！不错，我的丈夫已去世了，但我不想再结婚。”“咳，都什么年代啦，还谈什么守活寡。自由恋爱，追求幸福生活，这是天赋人权，唐代李商隐尚且说过：‘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爱惜少年时，花开堪折宜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生如过眼烟云，青春年华转瞬即逝。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得啦，你这人‘枉读诗书称学者，原是负心玉面狼’。就算以后我还要结婚，也绝不会找你这样的人。算了吧，你别再打我的主意了，走吧，时间不早啦。”说完不等博士回答，径自下山去了。走到一块岩石后面正要转弯时，忽然从后面伸过来一双手，把她搂住，扭过她的身子，对着她的脸颊咀唇一阵狂吻。李红艳使出全身力气，挣脱开后，对着他就是一个巴掌，厉声怒斥：“你疯啦！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你应该清楚，我要不看在所长和小姐的分上，到公园派出所告你耍流氓，按治安处罚条例，最少拘留15天，如有前科还当别论。”边说边悻悻地往山下走去。在车上两人一语不发，到家后没打招呼，李红艳径自下车回家去。博士自惹一场没趣，气色颓丧，怀着鬼胎回房休息，晚饭也没吃，一夜辗转不能入睡，他不知道李红艳会不会去报告派出所，在岳父母面前将会说他些什么。次日一早，李红艳对赵大妈说：“昨晚回来后着凉感冒，全身不舒服，不去香山啦！”赵大妈过来告知姑爷，博士只好把轿车开回去，到花店买了一束美丽的红玫瑰，想送给李红艳，但她房门没开，任你在门外怎么叫喊，她就是不理睬。赖博士自觉没趣，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把花捧回自己房内，空自叹息；本是有缘前生定，可惜相逢不是时，只怨自己一时冲动，鲁莽，引起她的反感，感情应该是逐渐培养起来的，怎么可以如此冒失，现在失去了与她相处的时机，真是可惜。正是“月下老人空牵引，茫茫人海何处寻。”却说李红艳当天晚上到所长家，所长夫人问：“感冒好些吗？这几天陪姑爷玩，当导游辛苦啦！休息两天再去吧！”李红艳说：“以后我不去啦。”“累了休息两天就好嘛，年轻人体力恢复的快，活动活动筋骨有好处。生命在于运动嘛。”“不，我再也不去了。”“为什么？前些天，姑爷说美国有好多事等他回去办，不能在北京待太久。这几天，他跟你出去玩的不是挺好吗？也不再提回美国了，你就再辛苦几天。”“不是我怕累，吃不消。其实，陪姑爷去玩的角色应该是小姐，我去是不合适的。还望所长和夫人体谅。”所长夫妇观察李红艳的脸色和语气不好，沉默了一会，夫人若有所悟的说：“好吧！毕竟姑爷加州的任务很忙，玩的太累，待的时间太长了也不合适，你就不用去。”
却说博士自那日遭打耳光和送花被拒绝后，起初只觉得没趣，有点难为情，后来越想越不是滋味，知道这个女人是不能弄到手的，体味她当时说的话，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若她真的翻脸，真的到派出所去告，就算凭他是美国籍洋学者，花言巧语地搪塞过去，特别宽容，只斥责几句之后放他回来，他还有何颜面见岳父母，回加州后妻子怎样对待，同事们会怎样嘲笑他。……啊呀，好险啊，这个女人可真不寻常啊！想自己这些年来，春风得意，风流场合里也算是鹤立鸡群，人见人夸的人物，这次算是马失前蹄。算了吧！这两天见岳父母不动声色，只好买去上海机票，往上海见父母后再回美国，所长夫妇热情地挽留他多住几天，接着又例行公事地嘱他沿途要注意地区差异，气候变化，及时增减衣服等不痛不痒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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