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朱清老人两眼闪闪发光,声音也变响了。他提出来,想要吃饭,吃 炖蛋。
火院长一面张罗阿姨去烧,一面马上去打了热水来,给他洗脸、擦身、换衣服。 同时她又让人去打了电话,叫老人的侄女马上赶到。
朱清老人穿着于净的衣服,稍稍直起身子,吃了火阿姨喂的饭和炖蛋。
过了一回儿,他说,我要睡觉了。阿姨们就给他缓缓放平了身体,并把他的双 手和双脚放放好。不一会儿,他就停止了呼吸。平平静静地“走‘了。
没过几个小时,他的侄女及三个子女都赶来了。
他们从国外带来了好多的衣服和礼品,还有钱,悄悄送给这里的火院长和阿姨 们。他们在电话中早已知道了敬老院关心父亲的情况。
可是人院长坚持不收。她说,我们敬老院在代表政府尽着责任和人道,这原本 是我们工作的本分。
等一切后事料理停当,来自国外的朱清的大儿子,寻到这陋巷上的敬老院。
他拉着小火的手说,我真的没有想到父亲是在这样简陋的地方时落归根了,但 是我知道他老人十分情愿,你们家庭式的服务,有事叫得应,我们当时在外面听了 就很放心,你们辛苦了。
他抹着泪说,父亲临终前,你们尽了我们子女未尽的孝,我们从心里感激你们, 敬佩你们……那是在1996年十月间发生的事。
类似的事情是很多的。敬老院院长火吻燕的那位王先生是不可能都—一了解的。
街道干部都说小火来了之后,敬老院工作很有起色。她一个人既要当厨师,又 要当医生;既要做服务员又要当卫生员;既要做财务又要做采购员,把个破破旧旧 的敬老院搞得像像样样的。
老人也个个喜欢她,常常是刚上市的蔬菜,一般家庭中还未上桌呢,这里的老 人就先尝鲜了。有时是草鸡烧汤,有时是咸肉菜饭,有时是香酥五花肉,顿顿少而 精,老人是众口一词说她好哇!
别说是认识不久的王先生困惑,就连敬老院里的阿姨,街道上下的人(街道干 部中也只有极少的同志知道)也都困惑,这个火吻燕竟这么能干,她到底是从哪里 来的呢……
火吻燕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真是太严肃、太沉重、太难回答了呀!
她经过生死大劫。她经过大灾大难。她经过大悲大喜。
火吻燕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真是太严肃、太沉重、太难回答了呀!一下子是 讲不清的,且听记者慢慢道来。
此时,记者我诚意邀请火吻燕的那位还在云里雾里的王先生也来。
这是在火吻燕身上十五年以来所发生的一切。为了让故事的叙述更生动更真切, 下面记者将采访火吻燕的《采访手记》的写作,特地用了火吻燕本人第一人称的手 法。
我的婚姻成功,偏偏还是缘于一家远门亲戚阿宁嫂的报恩还情。
我娘在很多年前,曾经为阿宁嫂家救灾救难。救过了就算了,可是阿宁嫂一直 牢记在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
这一年正好机会来了。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家要为我二姐物色对象。于是 她留心留意,竟真的给觅着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小伙子。
这一天下午,她怀揣着他的一张照片,喜滋滋地上门来了。
也真是巧,我本来是不在家的,这一天我实习的工厂正好调班,我是去了工厂 后,才知道此事的,于是只得再打道回府。
一到家,妈说,燕子,正好有客人要来,你先去洗点菜吧。于是我就在家门口 洗起来了。这时,那客人来了。我一看是阿宁嫂,就打了个招呼,继续干我的事。
不料,阿宁嫂停住脚步问我,你今年几岁啦?你……你不就是老三吗?
我说我是老三呀,今年已二十四啦。
她说有没有对象呀?
我头一低,脸一红说,才工作呢,早啦。
她说,哟,多时不见,火家的女儿都出落得这么水灵这么标致了,都叫人快认 不出来了。
那天,我的二姐不知道此事,她到同学家去拿编毛衣的样子去了。我按常例, 又进门给客人倒水端凳,寒暄了几句。
岂料阿宁嫂将声音一低,凑近她家的恩人、我娘的耳根说,我看老三也不错, 介绍给她算了!算她小燕子有福分。这个小伙子虽然比她大十岁,但人看上去蛮神 气的,又长得高大壮实,是个复员军人,在工厂里还是个技术员呢!
再说,火家姆妈,他家中又是独子,爹早没了。只有一个和气温顺的老娘, “清清爽爽”的,这样好条件的人家上哪去找呀?
后来,阿宁嫂走了。我娘想想,阿宁嫂说得也是。军人出身的技术员,真是又 红又专,双料的好呢!放到哪里都是挺“吃香”的。既然阿宁嫂是先看见了阿三, 为怕有变,就决定将阿三许给这个人算了。如果事情成的话,就是高攀了呢。后来, 我知道妈妈对阿宁嫂真是千恩万谢呀。
我家有姐妹六个,一个弟弟。我的大姐早出嫁了,二姐比我大三岁,今年也二 十七岁了。其余的都还小,把我给配出去,似乎是最合适的了。
那个时候,我家就父亲一个人挣钱养我们一大帮孩子。经济条件确实很差。我 娘当时想,自己家里小姑娘多,“解决”一个是一个。
我娘就是怕家里条件差,愁女儿找不到好婆家。现在有现成的好人家,还犹豫 什么?于是就悄悄自己先答应了人家。并且还决定自己先去看看毛脚女婿再讲。
我的娘是个勤快、善良、热情又有责任感的人。特别还有着我们中国的传统思 想。她一直想,自己嫁了个做工的人,这辈子也算是贫穷困苦够了。老话说,贫贱 夫妻百事哀么,她不愿意她的女儿再重蹈她的覆辙。
她特别满意那个人家的经济条件,何况还家里“清清爽爽”的,不像自己家里 子女一大窝……日子可不好对付。
但是娘又转念一想,条件这样好的人,轮到咱家,该不要是个罗圈腿、天花脸、 乜巴眼什么的吧,如果那样的话,可是对不起女儿呀!
我妈总觉得自己家的女儿,特别是我,是百里挑一的角儿。
她一直对别人夸我说,那一年我才十七八岁。就上山下乡,到奉贤红星农场接 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大受贫下中农的好评。
我也确实是这样的人。我真的很能吃苦耐劳。那时我是知识青年中最小的一个 小姑娘,但也跟着大家一起风里雨里挑担挖泥,插秧除草,什么都抢在前头干。手 上的皮开裂了,血流了出来,包包好再问声不响地做,后来手上肩膀上,老茧叠老 茧,跟当地的农村姑娘差不多了。
三年下来,农场里就给了我一个美名:铁姑娘。
最使我娘激动和意外的,是我在第四年就被第一批抽调到上海来,并且被送到 卫生学校读书。
我家中的姐妹弟弟很多,当时都积极响应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号召,已奔向祖国 的四面八方“干革命”了。但是,家中要数我“最有出息”,能到“上层建筑”工 作,父亲和母亲,还有我的姐姐妹妹等,都为我而自傲、高兴。
一年一年过得很快,我毕业后就穿上了白大褂,分在区中心医院里当护士。在 那年头里过来的人,都能掂出这件事的分量。
眼下,我四年中专刚刚读完,正在一家大型纺织厂的医务室里,翻三班实习。
我一听说对方大十岁,心里就老大的不愿意。我想想自己才二十出头,对方却 已是奔四十的人了。那时的我,心中鼓荡着春天的诗情,脑海中憧憬着未来美好的 岁月。我不想让自己青春的飞燕,过早地盘旋在婚姻的庭园。
不料母亲“视察”归来,竟是满面春风。
娘说,哟!燕子,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那吉龙光(那个人叫吉龙光)长得 有模有样的,蛮有男人派头的,一米七十八的个头,立在那里人挺挺的,皮肤白白 的,眼睛大大的,在车间里走来走去,坐下来看图纸什么时,还看见他在凳子上铺 张报纸呢,这样的人哪个姑娘见了都会喜欢的呀!娘见我没言没语,又说,我看得 出来,相上他的小姑娘是肯定有的,只不过是他和阿宁嫂给我们面子,我看这门亲 就快点定下来吧。
将这“窝”孩子养大的我娘,在这个屋顶下当然是有绝对的权威的。
与其说我拗不过母亲,还不如说是我讲不出拒绝妈妈的理由。
“文革”期间,社会上的姑娘们似乎都崇尚找军人做丈夫。现在天上掉下个 “军人、技术员”,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娘对我说,你比二姐的条件好,你也不 要推了。这是你的缘分你的造化,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呀!吉龙光的条件说到天 边去,都是响当当的,我做娘的会将你朝火坑里推吗?!(娘偏偏说了“火坑”这 两个字眼,要知道往后的日子,岂止是“火坑”这两个字所能形容的吗?)
娘的话不错。吉龙光确也是无可挑剔的,从外貌到工作,从家庭到学历。有这 些“硬件”在,往后也就不至再差到什么地方去了。就是大十岁,社会上也普遍得 很。
我想谈就谈吧。可不知为什么,我第一眼见了他就满心不喜欢。最是他一口夹 杂着苏北话的上海话,大大煞了我心里的风景。
后来这事被娘知道了,她说:我的乖乖,结婚不就是实实在在过日子吗,女人 就是要找个家底厚实点的人、可靠点的人家,口音再好又不能当饭吃,苏北人又怎 么啦!你啊,是没有受过穷的滋味呀,我看没什么不好。
我那时还只是个在“文化大革命”的环境里“正泡着”的小姑娘。
在那抹煞个性的时代里,我还不可能有自己的见地。我无法拒绝母亲的关爱。 在媒人与妈妈的积极撮合下,我只好接受他的邀请,赴他的约会。不过每次两个钟 头,时间一到就散伙分手。
后来,他大概也觉得我与他话不投机,味道索然,但是又要我,就索性上门来 了,每周一次。这样,我倒也就觉得少了很多的尴尬。
我暗暗高兴的是他一来便是全家门的事了,姐姐妹妹父亲母亲一起陪着他说话 让他高兴,一起招待他吃饭,直至结束,再大家一起送他出门回家。
那些个日子,我觉得省心省神更省事。
这样一晃就年把过去了。
大我十岁的他,自然是提到了正事——结婚。吉龙光没有对我直接说,而是通 过媒人牵线,问到我的妈妈了。妈妈自然来找我了,要我定下来。
我就开始整天闷闷不乐。阿姨曾对我说,你不喜欢就算了。
可妈妈说,你如果不与吉龙光结婚,我就什么都不管你了。如果你与他结婚, 所有的嫁妆都是我来准备。
母亲的意思显而易见。
倒不是娘在采用经济制裁的手段压我,而是母亲觉得这户人家实在好,让女儿 千万别错过了,否则就可惜了。
妈妈的可惜也该是我的可惜,我要为妈妈分忧愁才对。但是我的内心真不愿意 呀!只是在革命的大熔炉里从来也不曾谈过恋爱的我,又讲不出我不愿意个啥!? 于是思想上的操作,就回到最浅显的层面上。想想如要我自己准备自己的嫁妆,我 是无能为力的,再讲我向来是很孝顺母亲的,也知道母亲又是极爱我的。最后,我 还是顺从了母亲的旨意。(后来吻燕才知道,这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呢!再回 头差一点得要——百年身呢!)
婚礼定在1977年12月14日。
二十年后,她对记者回忆这段蜜月生活时,是这样说的:我从来没有与他产生 过所谓——热恋的感情。连恋爱两个字也谈不上的。我们更像两个陌生的熟人一样。 我们单独在一起我就感到特别的不自在。
最难堪的是我们在杭州过的新婚之夜。
那一日天很冷。他先躺下了。我在床边倒了一盆水后,看见他还躺在那儿,没 有离开的意思,我就说,你出去呀,我要“用水”了。
他问用啥个水?我说用水……就是用水来洗洗身子……。
他说你就在这里洗,我不用出去的。
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问得很傻的。我也不是不知道结婚的意思,但总觉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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