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好人,也可以说是个很坏的人,但只是对他坏,我对别人都是好的,这是事实。
后来闹离婚,更多的是我无法容忍他打孩子。
我真搞不懂他也是小人的父亲,怎么下手就是这么毒呢,总朝孩子的死里打, 想想孩子才嫩嫩的八个月呢,他竟像扔一件东西般说摔就摔出去了……
第一次就将孩子细细的胳膊打“脱臼”了。
小人哭,他也要打,只要他认为哭得不是时候。
记者,我一点也不瞎说他的,他会随手从他身边拿起碗啦、杯子啦、剪刀啦什 么的,直楞楞地朝女儿扔过去!女儿在一周岁之前,小小的额头上已经留下三道长 长的刀疤痕了。两只瘦弱的胳膊大关节,已有无数次“脱臼”的记录了。连医院里 专治这“脱臼”的医生也骇得直摇头。
本来我不想步婆婆的后尘,岂料非但步上了而且还累及了我的女儿。小人的皮 肉嫩,小腿上脸上头上背上小屁股上青紫不断,每天走路都痛得歪歪扭扭的,真叫 人心里不好受。他一打,我必定去拉,我一拉他便打我,这已经是太正常的事了。
那些年里,我从来也不在医院里洗澡,因为身上大片大片的青紫是不断的,这 儿淡下去了,那儿新的伤痕就又打出来了。
我怕丢人,怕同事们追问,怕她们惊奇抑或是同情的目光;夏天,我从来也不 穿短袖衬衫,任何时候总是将白布帽子拉到最低,大白口罩严严实实地遮住我的脸, 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
另外,我还悄悄备有两本病历卡,一本是内科,专看被打的内伤;还有一本是 伤骨科,专看被他打得伤骨伤筋的病。因为我在我的本院看病,怕大家知道我的隐 情后难堪。
还有我最想上夜班,别人最好不要上,我相反。我恨不能一月三十天,天天上 夜班,凡听说啥人有事,上不了夜班,我总想法顶,以求解脱。
这种做女人的苦楚,形容成一个苦海,是一点也不夸张的。
记者你问我离了九次婚,怎么一次也没有离成功?
这个事我自己也讲不清。反正他每次在法庭调解时求饶、写保证书、认错、流 泪,这九次离婚的承办法官又是年轻人,有好多事情,还是这次对你记者第一次说, 连妈妈姐姐都不曾说过的,更不要说对这个小青年法官说了。
我只说他打人,打人的缘起就只讲些“外壳”上的事,真相法官是不知道的, 听听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没有什么原则上的事,当然是调解调解就算结束了。
调解确实是一门艺术。婆婆心妈妈嘴,能营造一种叫温情脉脉的情境,能构筑 一种理想状态的时空。在亲人们惊诧哀叹恓恓惶惶忐忐忑忑的感慨声中,我再一次 被他接走了。说实话,当时,我的心里真有一种人世不再的可怕的预感。
就说那最后一次的离婚吧,时间是1982年9 月底……
那时连老脑筋的妈妈和爸爸都坚决支持我与他分手了。
因为他对我的大打出手,也不怕外人知道了难堪。扬言谁帮我杀谁。妈妈爸爸 也很是害怕。一度我逃到娘家后,他追到我娘家,要杀我姐姐,妈妈急得将我三个 妹妹疏散到四邻家中好长时间呢!
我的这桩婚姻,妈妈是很内疚的。说我真是把吻燕推进了火坑了呀,这下也不 知怎样收场……事到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要我去靠人民政府作主,与他离—— 婚!
在这以前,我已与他彻底分居了一个多月,为了保证这次离婚能够成功,不给 他逮住机会再耍无赖,我的老父亲和弟弟及亲属们,每天一脚不漏地送我到医院上 班和接我下班。
在“危险期”,老父亲甚至还守在医院门口,随时给正在上班中的我通风报信。 要知道医院里是谁都可以进来的。我随时都怕被他窜来一口叼了去。我的同事小姐 妹也都帮我的忙,凡听到是他的电话,都一口回绝——她不在!
我对法官说,只要能离婚,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房子给他,财产给他,女儿… …女儿他一定要我也同意给他了。
我只要我一个人出来就可以了。
记者你不知道,在这之前的几次离婚中,他知道女儿是我的命根子,就死活与 我争女儿。明里对法官说他要抚养她;暗里对我说,你要离婚,小人我就不让她过 好日子,你放得下这个心吧?所以有几次离婚就因为这个原因放弃了。他在法官面 前是人,在我面前是鬼,我有啥办法呢?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也怪不得别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一次,我想我先把自己救出来再讲,如再这样拖下去,我们 娘俩全要被他弄死的……
多少次阿,我好好对他说、我苦苦哀求他,小人骨头太嫩,你千万不能这样乱 打。哼,你越讲他就打得越起劲。他说,我是为了你才打她的,我晓得打在她身上, 痛在你心里……
记者,我到后来是为了小人才下死心与他离的,我自己保全了,小人才会有希 望呀……
再说这最后一次离婚,好不容易熬到法院开庭,我在父亲姐夫弟弟姐姐们的保 护下到了法院里。承办人还是那个年轻的法官。
我们大家都摩拳擦掌,表示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要再相信他的鬼话了,也不要 再接受好心法官及领导们的调解了——坚决与吉龙光离掉。
这是我与苦命的女儿唯一活下去的出路。
不料那日,姐夫与我说的话,被站在后面的吉龙光听见了,他朝我拍拍他的上 装口袋小声说,你肯定离不掉的,我的保证书已经写好了……
这话在外人听起来,总觉得是他神经搭错;但在我,是已经习惯了,他一会儿 凶神恶煞,一会儿又流泪哀求,我与他的这四五年,实在也讲不清他是怎样的一个 怪人!
这次事惊动了我的领导。在这之前的七八次,我都悄悄地不出风声。所有的苦 难都默默地吞下算了。比如为了他——我迟到、我读不成书、我上班萎靡不振、我 甚至还没有加到该加的工资、我身体弄垮……
一定是他这次看我再也难以挽回,也一定到我的单位去游说过了,我医院的工 会主席、书记、还有我们的护士长等四个人来了。他单位来了五个,共九个人,是 双方单位领导人来得最多的一次。
到了下午一点半,正式开庭。那架势我看还是和前几次一样,大家团团围坐在 一起。
那年轻法官让我先说,我声泪俱下地说了。
法官又问我,他打你有证人吗,我说有。马上有我的邻居和妹妹照实说了。
法官又问吉龙光,火吻燕说的是不是事实?
他说是事实。
法官说前几次你都说回去一定改正的,怎么又犯了?
他说自己心情不好,脾气就暴躁,这次一定会改好的,说着他声音竟也哽咽了, 并拿出了几张纸的保证书递给了法官。
我一看急了就说,我一定要与他离,我一天也无法与他生活下去了。我说我们 的性格合不来,我要求离婚,我们脾气也不合!
他接着说,脾气性格不合,我承认,但是我们离了那么多次,最后不还是好了 回家的,我们是吵过说算,我不计较她的脾气,她人还是蛮好的。这次吵,也还是 为了她不肯听我的话……
法官问她怎样不听你的话?
他犹豫了一下说,起初是为了加一只煤饼的事……
我就讲,你是借煤饼的事,打我再打小人出气……我庆幸他没将“我不愿意配 合他喝茶”的事讲出来。
他说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后再也不犯类似的错误……
后来我一句他一句,大家又争了好一阵。
我的领导说,男人打女人是太不应该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打人!几年前 火吻燕因怕丈夫打,竟然招呼也不打,就一个人逃到了武汉,严重地影响了医院的 工作,作为男方是要好好反省的。
有事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么,再说吉龙光你也是一个退伍军人,是一个厂里的 工人技术员,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对小人就更不该动手了,要知道男人的出手是很重的,你还不曾感觉到,小人 的胳膊骨头就断了。这样会影响下一代人的成长的。
吉龙光低头不语,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
而我的父母姐妹等这时全在法庭的外面,法庭只允许当事人及当事人双方的组 织到场。
我忙接着领导的话说,小人现在已经是“习惯性脱臼”了,医生讲再这样下去, 会影响小人发育的。我一定要与他离!
你不怕小人在我手里,我再打她,再……
你……你敢!你……有人民政府为我做主。
吉龙光却笑笑看着我说,你别急,我不会的,我又不是后爸,小人也是我的亲 骨肉么!真打出事来,我也要负责任的么!
我见他这样嘻皮笑脸厚颜无耻,知道他的德性,更明白他又在拿小人在威胁我。 那个时候我不懂我可以将心里的话讲出来,我前怕狼后怕虎可又不知为了什么,或 许这就叫倒运。反正我记得他领导问我:你一点点机会也不再给他了?
我说我已给了这么多次了,该给的我都给了,我已经给完了!我声音很响。
吉龙光这时的声音却温和起来说,我和吻燕的婚姻还是有感情基础的,我还是 要她的。只是她回娘家的次数太多,就闹矛盾了。不过在你身上,缺点也有的,你 为啥老回娘家?
你打小人打我,我们就只好回家去躲难了……可我的心里在说,吉龙光,你自 己干的事自己心中有数!不过,话说回来,关于他自己那“喝茶”的事,他自己也 从未对外说过,最多说——我不听他的话。
法官说,你们俩所指的脾气性格不合,是不是就是指在这些小事产生矛盾的基 础上断定的?
吉龙光点点头说是的。我无言地望着法官年轻的脸,心里真希望法官能明察秋 毫,知道两人世界中发生的罪恶。
法官又转而问我,火吻燕你说是不是?我迟疑了一下,看着那么多领导人亲切 而严肃的脸,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
法官又说,除了这些矛盾外还有什么?
我鼓起勇气如抓了救命稻草似地说,吉龙光从不顾及我的身体……不顾我身体 的……在家务上也总是以丈夫自居从来不做的。我终于还是没有把至关重要的内幕 讲出来。
法官讲你现在意愿如何,我说离婚。
考虑成熟了?
成熟了。
一点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了?
没有了,因为他这人改不了。
你要他改什么?
我不提要求。
法官说你认为吉龙光改不了,当然也有你的道理。但是世界万物是在变化的, 吉龙光也会变的。据我了解,有些家庭在最初的几年里,夫妻间总有摩擦的,这很 正常,但是几年一过,双方磨合好了,就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了。火吻燕,你再考 虑考虑,如果吉龙光能改了,你是否考虑和好?
我说,没有考虑。
法官又转向他问,你认为你们夫妻之间关系如何?
他说我认为还是可以的呀,都是一些小事,往后我让着她点就是了呀!
你妻子提出离婚你同意吗?
我不同意,我俩感情蛮好的,我要求法官不要判离婚。
你不要离婚有何打算?还会说过就忘么……
法官在问他话同时,又狠狠地一句接一句地批评了他。
双方组织的领导,也在一边疾言厉色地训斥了他的不是。这使坐在一边的我, 听了心里很解气。
我们医院的书记说,吻燕呀,你这么大的事,我们组织到现在才知道。我们知 道了以后,已经批评过你的丈夫了。他的态度比较诚恳,也已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的 错误了,认识就好么。
他厂里的工会主席就说,吉龙光同志身上有错误,但都不是原则的;他平时作 风正派,也不流里流气,他的工作经常要跟女同志接触,但据我们组织掌握,他都 正正经经的,从来也不见发生过不三不四的事。
我医院的书记就对我说,吻燕呀,你看问题要一分为二,不要光看一面,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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