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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女子监狱调查手记

时间:2009-10-26 14:40:56  来源:网络  作者:孙晶岩  阅读:20005次

当天晚上,她正在房间里看电视,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她敏感地意识到肯定是警察。她打开窗户,打算跳窗逃跑,可又一寻思,她住在五楼,跳窗户就是摔不死也会摔残废。她横下一条心,跳楼也是死,干脆让他们抓住算了。她打开了门,五个警察冲了进来,给她戴上了手铐。这一天,她离28岁生日还差两天。
2000年6月9日,她被抓获整整一年的日子里,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对刘春花一案进行公开宣判,以组织卖银罪判处刘春花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以组织卖银罪判处汪芳菁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以协助组织卖银罪判处范刚、蓝子祥、彭冰等人八年至九年有期徒刑,并且分别处以罚金。
站在法庭上,她的心七上八下,她想如果判的是死刑,她决不上诉。因为上诉要花很多钱。接到死缓的判决书,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感谢政府给她留了一条命。宣判完毕,法警把她押上了囚车。这些法警正是她丈夫的同事,平时他们都认识。她突然看到父亲站在囚车外,她喊了一声:“爸……”
囚车缓缓地行驶着,父亲追着囚车向她挥着手,她扒着囚车的窗户看着父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了下来。
大学生妈咪她在大墙里想了很多很多 上
2000年9月20日,她来到了北京市外地罪犯遣送处,监狱警察们对她很关心,陆队长还亲自帮助她在褥子下面铺上纸壳,上面铺上新床单,她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她觉得人家监狱警察把咱当人看,咱们也一定要对得起人家。
也许是监狱生活规律的缘故,她面色白里透红,入狱前体重是103斤,现在已经是130斤,整整长了27斤肉。
也许是狱警们帮助教育的结果,她在监牢里认真地反思了自己的人生:她这辈子最思念的人就是她的继母,当她作为私生女走进这个家庭时,继母没有因为她是“野种”而歧视她,而是给了她无私的母爱。她之所以在大哥身上花了几十万元钱,又为继母买房子,每月还背着丈夫给继母寄2000元钱,就是为了替父亲偿还欠继母的情债。父亲和母亲偷情生下了自己,对继母是多大的伤害啊。父亲和母亲生了两个女儿,又寻觅上了别的女人,对母亲又是多么大的伤害啊!
继母后来长年守着活寡,母亲后来下落不明,哎,男人啊,究竟有几个在情感上富有真情?
既然父亲背叛继母抛弃母亲令自己愤愤不平,那么自己组织妇女卖银不正是给社会制造新的继母和母亲那样的悲剧吗?
她闭上了眼睛,一个个票客的面孔无比清晰地映在眼前,她的记忆力极好,只要来过7号别墅一次,她就能永远记得那些人的来历。那是些多么冠冕堂皇的人啊,他们衣冠楚楚,坐着宝马、奔驰、凯迪拉克,消费起来一掷千金。 她曾经把他们视为上流社会档次很高的人,现在想起来都是些灵魂龌龊的人。
她想起了事发当天被警察当场抓获的票客马壮,他是一位副局长,才47岁,第二天就要跟随首长去开很重要的会议,警察抓他的当天他都哭了, 当他抱着头蹲在地上接受警察的审问时,他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尊严。就因为光顾了7号别墅,他现在被开除档籍,开除公职。当他票娼的事情败露后,妻子经受不住残酷的打击,几天几夜不思饮食,人整个瘦了一轮。马壮悔恨地说:“我对不起三个家庭,一个是我父母的家庭,一个是我岳父岳母的家庭,一个是我自己和妻子、女儿的小家庭。”
她想起了那个才华横溢的票客傅青,他是那么聪明,又是那么刻苦,他考取了北京一所著名大学的研究生多不容易啊。可就是因为光顾了7号别墅,他现在已经被学校勒令退学。他的父母得知后从广东赶到北京给学校领导下跪,希望不要开除自己的儿子。可学校领导的态度非常坚决:这是一所有着百年光荣传统的大学,我们决不能让票娼的人败坏我们的名声。
她想起了那个出手阔绰的票客章木松,他是某大公司财务部经理,每次来都笑眯眯地说:“春花,给找俩小姐。”
他特好说话,找的小姐不满意也不挑。他是个常客,一次就消费上千元,他难道是花自己的钱吗?如果他动用的是公司的钱,自己不是怂恿他贪污吗?
过去自己总认为卖银票娼是愿打愿挨的事,是社会发展的产物,是国家往前迈了一步的体现,票客们不也是这么说的吗?可是,自己这个7 号别墅毁了多少家庭,自己这不是在坑人吗?
她又想起了那些卖银女,她害怕见到她们。尽管自己从她们身上榨血汗,可她们在法庭上的口供却对自己有利。自己今天没吃那粒枪子,还多亏了这些小姐。可自己确实是把她们往火坑里推啊!她们在7号别墅见到的男人越多,今后的人生之路就会越窄。
……
犯人刚到监狱时,监区要对他们进行入监教育。她记忆力很好,学习监狱规则时格外认真,入监教育考试时得了100分。她在“悔罪书”上写道:
我所犯的罪是严重的,给国家和人民以及家人都带来了严重的后果。所以我决心认罪服法,接受改造同时自觉尊(遵)守监规秩序,真正地把自己的刑期变成学期,争取早日出狱,投入到工作中去,为祖国填(添)上一片砖瓦。
国庆节时,监区组织犯人拔河,她所在的班眼看着就要输了,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却死死地抓住绳子不肯撒手。绳子把她的胳膊勒出了一道道血印,她咬着牙坚持着。犯人们被她感动了,全班拧成一股绳拼命地拔着,绳子一寸寸地夺了回来,她们终于拔赢了!
她来到了吉林省女子监狱,她非常想念继母和妹妹,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她不太思念她的丈夫,觉得他是个男孩儿不是个男人。当然,他是一个好人。自己的事也牵连了他,一个法警的老婆走进了监狱,他现在已经被限期调离原单位了!尽管他现在没有向她提出离婚,但是自从自己出事后他只给自己请了个律师,律师费还是让她掏的。其实他是法警,认识很多狱警,他要是想托人给自己捎点钱和衣服很容易,可他却从没来看过她,也没有托人送过一件衣服、一分钱。当初他追自己追得那么紧,成天山盟海誓,那么多男人围着自己转自己都没动心,最后嫁给了他,今天却是这种结局,她觉得他们之间的缘份已经到了尽头。
生命中经历过那么多的男人,她很怀念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的那个男人,他当年曾经苦苦追求过她,当她东窗事发后,是他从长春给她寄来了1000元钱。得知她到了长春后,他还到监狱来看望过她。过去她腰缠万贯时,1000元钱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可今天她沦为了阶下囚,她才真正体会到那个人对她的感情。
她也很思念那个区长,听说他现在又高升了,但愿他能过得好。
每天太阳落山时,她站在高墙里痴痴地看着天边的晚霞,不由得想起了那句古诗:“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
大学生妈咪她在大墙里想了很多很多 下
经历了一次生与死,她觉得金钱和名利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生命。她原以为在监狱里会遭受皮肉之苦,谁知监狱警察却非常关心她,张彦管教既严格管教她,又无微不至地关心她的生活。她思念父母,张彦就带着她去给家里打亲情电话。她用颤抖的手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号码,“喂,喂……”一听到继母熟悉的声音,她就激动地喊道:“妈!”
继母悲喜交加地问道:“唉呀妈呀,真的是你吗春花,你这是在哪儿呢?”
她含着眼泪说:“妈,我在监狱。”
继母说:“春花,妈想你,监狱能让妈去瞅你一眼吗?”
她激动地说:“能,我们还允许和亲人合宿呢!”
继母说:“春花,明天早上我就和你爸一块去看你,你需要啥东西吗?”
她说:“别的都不要,让爸给我带几本美式英语教材吧。”
第二天,父亲和继母千里迢迢地赶到监狱,考虑到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母了,在监狱里改造态度不错,监狱允许她和亲人在一起共餐,还专门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让她和父母同宿。那天晚上,她紧紧地搂着继母的脚,边唠边哭,一宿没有阖眼。
监狱警察用爱融化了她心灵的冰霜,她在小车间学习裁剪,很快就能胜任工作了。她是电力大学毕业的,张彦就给她安排一些电工活计,充分发挥她的特长。小车间活儿很轻,每周都能休息两天。张彦对她说:“刘春花,你刑期很长,千万不要荒废时光,咱们监狱办了好多班,你要多学点东西,出狱时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在张彦的鼓励下,她报考了监狱办的市场营销专业大专班和微机班。微机班每天早晨六点到七点开课,她每天早晨四点起床,搬个小板凳坐在走廊里,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学习市场营销专业的课程,背诵英语单词。到了六点钟,再到微机室学习微机。在她的带动下,号里另外两个犯人也和她一道学了起来。张彦给她们仨组成了一个互包组,让她们在不影响其他犯人休息的情况下互相帮助。女犯李红平想学英语,刘春花就把自己的英语书借给她,还教她发音。现在,她已经通过了《政治经济学》、《贸易经济学》、《工商行政管理》等课程,拿到了微机录入员的初级证书。
她是个倔犟的人,在铁窗之下仍然没有失去生活的信心。她干活特别卖力,苦水里泡大的她特别能吃苦。她的口才很好,打算发挥自己的特长给犯人们讲课。
监狱非常讲人全,女犯们仍然有爱美的权利。监狱开设了美容室,女犯们可以利用业余时间到美容室做美容,价格非常低廉。她每周花五元钱到美容室做一次美容,每天坚持做25分钟的操,体型保持得很不错。她含着眼泪对我说:“监狱里人渣很多,有些犯人看我学历高,怕我压过她们,睁着眼睛说瞎话,到政府面前害我,我现在是在受胯下之辱。”
我说:“你要相信政府,相信民警,只要你好好改造,总有一天会走出人生的低谷。”  
她说:“我总有一天会站起来。我打算在监狱里学会四门外语,报考MBA硕士生。还打算写一本书,把自己这一辈子的经历写出来,让天下的女人再也不要走我的路。如果我的书能出版,我一定送给您一本。”
卖银是由来已久的一种社会现象,早在奴隶社会,卖银就成为极少数妇女的职业。目前世界很多国家卖银猖獗,在泰国卖银成为社会中的普遍现象,泰国的支女流入东南亚等国家。日本在早期发展阶段,也曾经把支女送到东南亚等地,电影《望乡》反映的就是这些故事。旧中国,妇女卖银比比皆是;解方后卖银受到制止,建国后的30年中,卖银几乎绝迹。
随着开放搞活,八面来风涌入,难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改革开放迎来了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及管理方法,同时也涌入了西方的文化价值观、人生观、道德观。腐朽没落的生活方式散发着恶臭,色情文化在文明古国四处蔓延,对中国传统的性观念和性道德进行猛烈的冲击。
过去,自尊、自爱、典雅稳重,分寸感强的女孩受到人们喜爱,现在那些风情万种打开性禁区的女孩却总有男人如蝇逐臭苦苦追求。性解方等腐朽没落的西方文化同我国残存的旧文化掺和在一起,为卖银提供了温床。值得深思的是,在一些卖银现象严重的国家,绝大多数卖银女处于经济贫困状态,她们的卖银是为了换口饭吃。而我国的卖银女有的是为了挣钱养家,有的人并不贫困。湖南有一对母女到广东去卖银,问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她们说是要赚钱盖房。为了赚钱盖房卖春可以理解,但母女同操此业就不好理解了。
有的卖银女家庭条件很好,甚至出身名门,她们去卖银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享乐。什么真善美,在她们眼里是一钱不值的,她们的道德观发生了严重的扭曲。刘春花不就得意洋洋地说来我们七号别墅的男人档次很高,殊不知档次再高也是票客,对于女性的人格来说,卖炕给阿Q 与卖炕给赵太爷在本质上没有区别。低级支女是可悲的,难道给达官贵人当花瓶的陈白露就高人一等吗?
现在卖银票娼之所以屡禁不绝,跟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和副拜现象的消极影响有很大关系。有需求就有供给,我在采访时发现有相当数量的票客都是用公款进行票娼,甚至还有人动用扶贫款进行票娼。很多卖银女把卖银看作是一条致富的捷径,她们觉得那些在黄土地上一粒汗珠摔八瓣的农村妇女那才叫傻帽呢,做肉体生意多好,一夜风流就能赚上千元。
刘春花组织妇女卖银固然可恶,可在幕后逼迫她干的于老板之流,那些穿着官服公开票娼黑吃黑的人又该当何罪呢?
娼妓是人类社会的特殊产物,是人类文明和人性的怀疑者。是社会的毒瘤,也是艾滋病的传播者。卖银票娼严重污染了社会风气,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刘春花这个如花似玉的大学毕业生将在大墙之内度过漫长的人生,但愿人们能够从她的悲剧中吸取教训,但愿社会荡涤污泥浊水,逐渐净化起来,但愿刘春花能够在大墙之下寻找回归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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