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里,章辰正躺在一家私人小诊所里吊着点滴。一些来自具体写作方面的快乐,只能让他偶尔忘记失去秦子跃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可是,大半年来东奔西跑的记者生涯,加上一些超负荷的心理压力,却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趴在一张冰凉的小病榻上。医嘱:最起码的,患者要静养半到一个月,不能从事任何体力甚至脑力劳动。
其实,他完全可以用医生的警告来推委新主编的指令的,再说闽成功那副高高在上的暴发户嘴脸早已经让他难以承受。然而,当他忽然想起有关秦子跃的光盘事件时,又无法退却掉这个任务。或者,可以通过接近闽成功而替子跃取回那个耻辱的光盘?因为无论怎样,子跃毕竟是自己念念难忘的人。于是他只好强打精神,拔掉插在手背上的针管,第二天就全力投入到撰写系列评论的工作之中。
关于闽成功进上海市看守所原来是这么回事:或者是肉欲旺盛的闽总,终于玩腻了那些不解风情的清纯玉女,想换换口味,遂将目光投向那些花花绿绿的风月场所。某日深夜,我们的闽总酒过三巡,单枪匹马,驾车杀进一家名曰“夜百合”的高档夜总会。却见得其中一位坐台小姐长相酷似影星章子怡。当下招来妈蜜,点名要那小姐出台。妈蜜面有难色地向闽总解释说,那小姐刚刚被另外一名客人包了夜,“啊呀老板真是对不起,我们做这种生意最怕的就是顾客之间发生撞车事件。还请老板多多包涵。”看来那妈蜜倒是个烈性女子。很有原则,知道先来后到。
想来闽总平时在大上海飞扬跋扈惯了,那里听得下那妈蜜的唧唧歪歪?加上又多喝了点酒,他已经板下脸,硬逼妈蜜叫那小姐过来陪自己。还十分嚣张地说,今天就是市长徐匡迪来了,老子说要那个他也不能跟我争抢!闽总的牛逼可没吓着那个夜总会的妈蜜。相反气得她马上粉脸也是一横,并立马赏赐给酒气冲天的闽总一记响亮的耳关。骂一句:“哪里钻出来的瘪三!喝多点猫**你就跟老娘冒充黑社会?给你脸叫你换小姐你还挑三拣四的,看来老娘不发火你也不知道什么叫妈蜜!”想那闽总在上海又是何等风光人物?此刻横遭一个无名粉头又打又骂的羞辱,岂肯善罢甘休?遂展开几十年来在部队操练出来,尚未完全荒废的军拳,一把将那悍妇按倒在地,方方面面,严严实实地一顿爆打。修理妈蜜的过程里,自有一些稍通法律的小姐慌忙拨打了当地110。三两分钟后,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就端枪持盾地冲了进来。闽总正杀得性起,哪里肯歇?加上酒壮英雄胆,区区防暴警察又算得了老几?一没作二没休,居然又连续放趴两三名身手不怎样的新兵蛋子。怎奈双拳不敌四脚,激战至最后,终于被同心协力的防暴警察按在夜总会大厅里,用尼龙绳子给绑得像个肥咄咄的糯米粽子似的。
闽总在自己身体尚未被扔进三轮摩托斗里之前,还乌烟瘴气地对那群警察嚷嚷着:“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闽成功是谁?”他话还没落音,就被一个刚才被他放趴下的警察冲上来,对着他的*股狠狠踢了几脚:“你**现在是个袭警拒捕的人民罪犯!到了所里老子们再慢慢修理你个龟孙子!”然后那批警察将沉重的糯米粽子抬起来,轰地向车斗里一扔,拉起了威风凛凛的警笛,一路呼啸到派出所。
车到所里,闽成功的手脚刚刚获得解方,就一巴掌打翻掉那名手下败将的军用钢盔,另外一只手把派出所的办公桌拍得灰尘四起。他甚至还想一拳砸塌掉那张破木桌。拍完桌子他就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还不解气地问他们,**,你们几个片儿警居然也敢抓我?“不把你们所长的乌纱帽摘下来,给我儿子当球踢的话,他**老子就不姓闽!”闽总那句话,把一直默默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看报纸的马副所长给气得脸色铁青。恰恰那个马副所长也是从部队刚专业到地方。一个正营级部队干部,都已经干了好几年了,可到现在还屈就在这个小小的派出所里。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气,现在被闽成功这么一刺激,当下斜刺里一脚,将案犯闽成功踹翻过去。并一把扯下自己肩膀上的那些肩章与警衔,将那些东西狠狠地往地下一扔,指着仰躺在地下的闽成功说:“**,老子不把你扔进看守所里,让你去尝尝那些牢头狱霸们的身手的话,你他**还不知道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
那个姓马的副所长果然是条言行一致的汉子。当夜他就嘱咐手下众多警员,全面封锁有关拘捕闽成功的所有消息。并立即着手成立有关闽成功在“夜百合”夜总会酗酒滋事并武力袭警拒捕的案件卷宗。直到24小时之后,他才打电话通知闽成功的直系亲属和集团公司。
而为了闽总的自由可以早日恢复,社会各界所有与他稍有联系的力量都在争先恐后地奋勇出击着,如同这名袭警拒捕的大款是位见义勇为的人民英雄一样。甚至连章辰也在电脑前面坐了下来,为了即将着手的系列评论拟出了这样的一个标题报导:“夜总会妈蜜飞扬跋扈煽顾客,警营防暴兵随心所欲缉老总”。
因为已经初步确定:是夜总会妈蜜先动手打的闽成功。那么后来闽成功实施的那些暴力行为,则完全可以被一些巧舌如簧的律师们列为一种正当的防卫行径。至于袭警拒捕,以及“摘下所长的乌纱帽给儿子当球踢”这方面的事,章辰认为那无非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第一,顾客在消费过程中,居然被打,蓄有怨气那当然情有可原。第二,所谓的袭警那纯粹是个空子。当时的防暴警察并没有查明事实真相,真相就是妈蜜先动手煽了闽成功一巴掌,他们只是听信了夜总会小姐的一个举报电话而已;而当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所发现的情况其实已经转型。那么,不问青红皂白冲上去就“捕”,怎么可以反过来被警方说成是“袭警”还带了一个“拒”呢?第三,防暴警察在拘捕闽成功之前也确有过激行动,而且并未出示正规的拘捕令。因此在司法程序上,似乎也有底气不足的地方。
以上三点,足以证明所谓的“袭警拒捕”,完全是件可立可不立的刑事案件。至于警方迟迟没有释放闽成功,其实也无非是在寻找一个可以退下去的台阶而已。想到这里,章辰不禁宛尔。于是,就在那篇时事报道的标题下,又划了个破折号,后面跟了个副标题:“司法岂能赌气?”。
写完那篇措辞比较婉转,语气近乎调侃的报道文章之后,他又写了一篇相关评论。评论的标题是“沪上**行业繁荣昌盛的根源到底在哪里?”。在那篇评论文章中,他巧妙地将维护一方治安的防暴警察与收受地皮费保护费的流氓地痞偷换了一个概念。然后轻轻巧巧就把皮球踢给了不明就里就对闽成功实施了拘捕措施的警方。
两篇文章都写完后,他长长舒了口气。然后打包发送给了新主编。新主编看完后哈哈大笑,一个劲地叫好,并迅速刊发在极有争议份量的“百姓话题”栏目里。闽成功自己在看守所的号房里,也给那位姓马的副所长写了一份言辞相当谦逊的书面检讨。请求对方看在双方都是人民子弟兵的份上,原谅自己当初的酒后失态等等等等。最后,加上沪上一些闽成功在警界里交结的朋友已经出面干涉此事。闽总那场长达半个月之久的牢狱之灾,终于圆满地划了个句号。
出狱那天,喜获自由的闽总当然要大宴宾朋。章辰陪同新主编应邀入席。席间,那张过期的报纸,却被新主编当成宝贝似的,双手拿捏,恭敬递给闽总。图谋以此邀功请赏。闽总看得哈哈大笑,然后慌忙朝章辰举杯,并似有愧谦地向他谢了那么一谢。章辰举杯一饮而尽,也不说话。只是暧昧地朝他笑着,并用手势向他做出一个光盘的形状。那边闽总连连点头。而所有这些,两人一直都像是在打着哑语,使得其他客人包括新主编在内,都觉得莫名其妙。
饭局结束,闽总邀请章辰陪同自己随车返回住处。在家里翻箱倒柜,却总是找不着那张原始光盘。直翻得章辰疑虑顿生,以为老奸巨滑的闽总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可那边闽成功却急成了满头大汗。他依旧在翻来翻去,把整个屋子都翻得一片狼籍。翻到最后翻无可翻时,忽然大喊一声:“糟糕!”然后从地上拾起一根被他翻乱的大雪茄,点燃后拼命般地吞吸。连连长叹,脸色煞白地喃喃自语着,不停地说,完了完了。
电影电视里面的情节,有时也会出现在日常生活里。只是闽成功料到的时候,章辰没有料到罢了。几分钟后,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军官表情冷峻地开门进来。不言而喻,她是闽夫人。看见家里被自己的男人翻得一篇狼籍,女军官并不诧异。还冷笑连连,说,闽团长,我一个月没回来,怎么一回来就听说你跟地方武装发生了剧烈的冲突?怎么了,他们还跑到这里来抄家?闽成功面如死灰,又像是不愿意当章辰的面丢男人的脸似的,尴尬地笑笑说,不是不是,是我翻的,回来找个东西,顺便带个朋友来家里玩玩而已。
“玩玩?还而已?先从部队玩到地方,然后从普通**子玩到大学校花,最后就从夜总会玩进了看守所是吗?”女军官在继续冷笑。
“夫人还真是耳目灵通。现在花花世界嘛。再说像我这么优秀这么出色这么公众的男人,嘿嘿,哪能拒腐蚀永不沾呢?”闽成功此刻好象已经变成了一头死猪,一副不怕开水烫似的样子,并开始进行起了一种无耻的垂死挣扎。
“姓闽的,你还真是越玩越神气呢!现在居然恬不知耻地玩起了小电影!玩得满身梅毒满脸黄疮最好不过了!继续玩呀,你怎么不玩了?”女军官终于戬指怒目了。章辰无心理会他们夫妻之间的互相扯皮。便低声下气好声好气地问那个女军官光盘的下落。女军官不屑地说:“被我派快递送去了那个贱货的学校。”
“什么时候?”
“五分钟前。”
然后章辰连理都没理他们,就飞一般跑了出去。朝t大奔跑的时候,章辰的焦躁可想而知。他想拦辆的士。可平时满大街乱窜的的士,此刻却都故意跟他过不去一样。即使看见了他,却都昂首挺胸,呼啸而去。跑了好久,道路似乎都向他陡立起来了,而t大却似乎依旧远在天边!
2002年中秋前夕,整个报社的人好象都在嚷嚷着有关下岗的问题。据说报社内部运作已经出现极大的危机,或者精简人员重新编制,或者偃旗息鼓彻底倒闭。可章辰却没任何办法调动起自己对岗位的热爱。而在此之前,秦子跃已经从t大悄然失踪。那段日子,许许多多的坏消息,不断地向他摩肩接踵而来。自从那天他从闽成功家里飞跑出去,没能在t大门口堵住快递公司的员工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开始没了运气。
先是好兄弟张阳忽然真的应验了小城那些天才导播的玄乎,下身长了不少吹弹可破的水泡,也就是古书所谓的花柳。但关于他真的患了性病的事,现在小城的人们却一无所知。他自己给章辰打电话只是这样说:“这个事,我只跟你说。其他人知道个*。连上官我也没告诉她。据医生说,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叫‘中镖’而已。还是良性的,可以很快治好。嘿嘿让我自己也想不通的是,在广州那么乱的地方,我都没得性病,怎么一回来就在小阴沟里面翻了船?本来我还想近期来上海看看你呢,可为了不影响上海的市容,暂时我就不过来了。但你不可以因此就把我当成洪水猛兽,得性病的人也是人嘛是不是?”
然后就是好朋友杜亮再次失业的事。原因是他的那个油条商爸爸因为不甘晚年寂寞,突发性的闹了场家庭革命:休了原配,另娶了一位比杜亮大不了几岁的小媳妇。也就是说,那个原来喊杜亮为杜老板的酒楼女服务员,现在杜亮得喊她妈。尽管杜亮还有另外一个妈,但那个妈现在已经是前妈。这个新上任的妈则是后妈而已。后妈上台,很快就玩起了垂帘听政,杜亮经受不起年轻后**折腾,最后主动离职,从此失业。
还有就是报社开始精简编制,并即将与另外一家文化传播公司发生关系。不知道是报社合并那家文化传播公司,还是那家公司吞并报社。总之报社发展的实际趋势已经不甚乐观。对此,沈蓉胡一礼等人却依旧谈笑风声。说白了,即使报社关门破产,也与他们毫无干系。胡总监这样说过,手里有把金刚钻,还怕揽不到瓷器活?
其实,眼睁睁看着这家濒临绝境的报社,章辰都懒得去想其他。明天的世界到底会是怎样?但不管怎样,八国联军是不会再来我国瞎搞的了,小日本也早被我们打怕了。况且这些问题都是上帝故意出给那些大人物们去思考的,与自己无关。报社关门最好,大家都可以闲下来,出去放放焰火看看戏。老人应该养只会唱歌的小鸟。男人应该努力工作,再抽空给自己找几个情妇。女人应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站在街头待价而沽。总之现在太平盛世的,反正社会主义制度饿不死人。别人小康我温饱总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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