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邪他们一干人等来了之后,小雅说话的机会就更少了。只是客气地抿着嘴唇,一直微笑着,偶尔低下头去和阿九窃窃私语。然后阿九再扯过单刀的耳朵小声说话,而单刀则又笑嘻嘻地用蹄子从桌下轻踢章辰。总之场面相当混乱。那批刚进来不久的,长发披肩长歌当哭的联大文艺尖兵们,正旁若无人地争论着女记者李响和足球教练米卢的最新距离。有个别酒量和**泡都比较小的,还不时地跑进卫生间,然后很快又跑回来继续喝。仿佛跟啤酒有仇似的,却又拿自己的泌**系统不当回事。
空酒瓶越来越多,趴下去的也越来越多。剩下几个忠实的啤酒主义者,像那个浪迹天涯而不知返的青年作家狗子一样,开始转移战斗目标,然后的话题就自然而然地牵扯到女人方面。文艺尖兵们开始介绍起各自在女性方面的辉煌业绩和最新探索。
小雅忽然把头朝章辰凑过去,低声说,我不懂足球、文学和诗歌什么什么的。也不喜欢讨论这些事情。我学的是法律专业,你呢?章辰正喝到兴头上,早把小雅的来历给忘的一干二净。回答小雅的问题之前,他还忍不住打了个气势汹汹的啤酒嗝。说,我呀?我学的专业就是跟法律对着干,以后你我在专业方面若有冲突,还望你多多担待。
小雅笑笑,说,这个我知道,阿九和单刀都已经告诉过我。我倒更觉得好奇。你看看他们现在像不像一群自甘堕落的酒鬼与流氓?说完小雅还用嘴角朝那批即将失控的联大同学努了努。章辰说酒鬼流氓有什么不好的,生活就那样。然后他忽然想起一个关于酒鬼的笑话,就兴致勃勃地说,外国有个酒鬼在红房子里喝醉酒,不慎掉进水沟里,爬回家后打老婆,说他洗澡他老婆为什么不给他加热水。小雅说这个我知道,是小说《红房子》里面的情节。你再说说流氓的一些故事?章辰只好又说,外国的流氓比中国的流氓要原版要正统。外国流氓们胸口的黑毛基本上都是真家伙,不像咱们中国一些流氓,为了衬托威武,弄些假毛粘贴在上面。小雅忍不住笑出声,随后端起酒杯向章辰举了举,说,那么酒鬼我陪你喝杯酒吧。
喝完那杯酒,章辰又说,实际上,外国流氓的头发从来不染,红的就红的,黄的就黄的随它去。他们打架斗欧时,基本上都是一对一真刀实枪的干,打群架的也比较少,更不像我们中国,一旦某个流氓在街上被人砍了,恨不得回家把自己丈母娘和姥姥姥爷都一并喊上,一些农村的流氓,甚至会动用钉耙锄头和粪瓢。因为当晚联大小酒馆里声音吵杂,所以在章辰说话的时候,小雅的头都尽量向他凑近,以便听的更加清楚。章辰说完有关流氓的这段话时,小雅嘴里正好还抿着的那口啤酒“扑”地一下,天女散花似的,全喷到章辰脸上。
阿九在旁边看到这么个情况,趴在单刀身上,两只手拽着单刀的衣服,笑得不行,用额头不停地磕击着男友的肩膀。其他人不清楚情况,看见章辰满脸酒花,纷纷站起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女生小雅红着脸,一个劲地解释,说自己克制力差,对不起对不起我来帮你擦干净。章辰谢绝,自己把自己弄干净。单刀在一旁向他耳语,坏坏地说,让她喷点酒花小意思,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人总是很愚蠢。想跟自己斗法。时光是裁判。它说停,那么不管你是谁,你都得停下来。可时光似乎又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慢腾腾而不着急的样子,它很狡猾,也从来不事先宣布每个人与自己争斗的结果。因此很多人都莫名其妙地沦陷在种种懵懂状态,对自己也常常一知半解。
有关那个春天的记忆显得仓促而狭窄。单刀对章辰深陷情欲的陷阱而感到无比兴奋。送舅舅回皖的火车站上,他像个掮客似的,老气横秋地开导章辰,说,你看你一副卢梭面孔,有什么好内疚的?说不准小雅还偷偷乐呢!目前这个年代,只要你敢在脸上写上“我需要”,那么无论你需要什么,都会有在你那种需要领域内具有付出嗜好的人前来揭榜。
坐在回去的火车上,章辰想起那个比较狂乱的夜晚:那晚十来个联大学生,酒足饭饱,结束后来小酒馆里的所有闲聊之后,剩下来的时间里,就显得无所事事。走出酒馆时,其中有人提议去跳楼,有人提议去卧轨,另外有个满脸疙瘩的家伙则色迷迷地建议说:“我们大伙儿一起闯进女生宿舍里去,把她们逐个逐个地干掉?”之后看了看女生阿九和小雅,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妥,就把“闯进女生宿舍”改为“冲到发廊去!”。最后那个绰号东邪的家伙,嘴角歪歪地叼了根香烟,大大方方地拉开裤子拉链,旁若无人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旁边撒**。又有几个人受其精神感染,也纷纷走过去,相继列队撒**,场面甚是壮观。
趁着一片混乱,章辰悄悄溜到马路那边。拦住一辆计程车,然后站在车门旁边大声向单刀他们道别。这边东邪他们几个,则纷纷一手扶住水龙头,一手向章辰不停摇晃着,说再见啊再见,欢迎你再来啊兄弟。而小雅却碎步跟了过去,马路这边单刀向章辰举两指,呈v状,阿九也把两只小手放在自己耳朵上,模仿乖乖兔不停地向他示意。那个夜晚不是很黑,可是气氛却很快就变得暧昧起来。
“他们迟早都会变成流氓。”坐在车里,小雅对那群撒**的大学生充满鄙夷,于是就这样愤愤地对章辰说。章辰揉了揉自己昏沉沉的太阳穴,心想,大学生变成流氓特别简单,就像小雅所鄙夷的东邪他们那样,喝两瓶啤酒,松开裤子拉链撒泡**就可以了。可是流氓想变成一个有教养的大学生,却非常非常困难。陌生的城市,同样处于春天的统治。章辰坐在联大女学生小雅旁边,小心酝酿着怎样开口说第一句话。
“请问两位到哪里?”计程车司机已经第二次发问了。章辰望着小雅,小雅却像章辰不是在望着自己一样。于是章辰笑笑说,去联大吧。小雅却马上说,不。司机有些不大耐烦了,索性把车一刹,黑起脸说,那我要下班了,你们下车去!小雅气鼓鼓地说,下车就下车,没见过你这么开车的。
下了车,两人便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随着一条条逐渐沉寂下去的街道,章辰发觉自己正处于某个必须经过的十字路口。而内心深处,一些不停跳跃的火焰却正向他充满诱惑地招着手。
“听单刀说你很小就坐了牢?”
“单刀说你从回来到现在一直都在写小说?”
“我觉得他们还不如跟你一样去坐坐牢。”
......
一路上,小雅的许多提问快的像在翻书复习。而章辰则和一些情感小说男主人公一样,开始走进一个极度手足无措的角色之中。走过很多条街后,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偶尔小雅靠过来的时候,章辰甚至可以听见两个人的衣服轻轻摩擦时所发出来的撕叫声。那种衣服与衣服摩擦所发出来的很有质感的声音,使得很久以后,一直以来,章辰都比较客观和片面地认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年轻男女,谈恋爱时,基本上都是靠着这种衣服与衣服的摩擦声,来完成互相吸引这么条规律的。
“与很多同龄人相比,我们是空洞的!”章辰明白,小雅说的“我们”并没包括自己。“总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哀伤派遣不去,白天黑夜,在时间突然拐角的地方,那种淡淡的哀愁就像层层迭迭的潮水。想迅速成熟,却又处处碰壁,想逃学,想回家,想背上村上春树的那些小说,去边陲小镇或者塞外古城游荡。想在拉萨城里的小酒馆里喝星巴克咖啡,想身边最好有个干净的男友,他得有十根纤细修长的手指,应该抽正宗哈瓦哪雪茄,会写诗,每天也有充足的时间陪伴我,然后天涯海角与我一起,不停地流浪。”
“可是,可是我现在却像是在坐牢一样!校园生活枯燥乏味没有任何新意。没天睡醒过来,我都认为又是一个重复灾难日子的来临。大学生活没有色彩!许多理想必将在这里渐渐消逝,一干二净!”章辰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她身边,一边不停地抽烟,一边微笑着倾听着小雅的忧伤与感慨。
“对不起,可能是那些卑鄙的酒精毒害了我,让我胡言乱语。”小雅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禁轻声埋怨起了自己刚才的倾诉。然后和章辰继续没任何目标的往街道上面走着。走到一处相对阴暗的地段时,章辰尝试着用手去揽住小雅的肩,手都已经伸出了,可一种自卑的情绪忽然在他脑海里闪了那么一闪,终于那只已经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只划了个可悲的弧度,就那么软软地缩了回来。
由于散步的时间过于漫长,最后小雅以联大已经关门为由,把自己变成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和另一片同样也像树叶一样轻飘的章辰一起,飘进联大招待所。进入章辰的房间时,她甚至还有些小小的愤怒。低声嚷嚷着说,这个招待所的服务人员素质真是差劲,缺乏敬业精神和最起码的职业道德--居然没有给自己开单间。而事实上,当章辰去值班室拿房门钥匙时,她甚至故意加快了自己飘动的脚步,结果导致那个睡眼朦胧的服务员,还以为自己眼前不过是起了一阵香风。
房间里,那盏灯在气若游丝地坚持着一种昏暗的光明。直到小雅走到窗前将窗帘关闭后,它才稍稍增加了一些光的力度。至于社会垃圾、流氓章辰,与联大女生小雅那晚到底是怎样纠缠的问题,在这个小说里显得无关紧要。因为在整个纠缠的过程当中,双方似乎一直都闭着各自的眼睛。
事后,小雅抱着一种很是吃亏的表情,问章辰累不累。然后她还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你一定很累吧?看刚才你忙得,真像个土改时刚刚分到点土地的贫下中农。后来她跟章辰谈论起这样一个问题,她说为什么,旧社会里许许多多的妇女能长年累月地那么一本正经?而上吊、喝药乃至还闹出千秋流传的诽闻的却也数不胜数,为什么?最后她忽然莫名其妙地问章辰喜欢水浒里面的哪个女人。“潘巧云,潘金莲还是阎婆惜?”章辰想了想,说都不喜欢,只喜欢扈三娘。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安于即定好的命运,不挣扎也不乱搞。小雅说呸呸呸,也只有你们男人喜欢那样逆来顺受的女人!
长夜漫漫,最后他们又纠缠到一起。第二次做相同的事,估计是程序相似,所以章辰显得有些轻车熟路的样子。另外随着一些应该有的声音,小雅甚至还特地增加进一些不大应该有的声音。临界点上她忽然睁开眼睛,用力抓住章辰的两条胳膊,并在那两条胳膊上面留下了一些代表着女性残暴的血色痕迹。她说火要烧了她。“但我却想就这样被火活活烧死!”把嘴凑在章辰的耳朵上,她声音嘶哑地说。
小雅说的这个话,让流氓章辰想起席慕容的那首《白鸟之死》。小雅说自己想被火活活烧死,跟“那么,让我死在你手下/就好象是终于能/死在你怀中”基本上属于一个摹本。当下心想,原来女人作诗的灵感就是这样诞生的,许多人都说,完美的小说应该出自生活,那么诗歌呢?优秀的诗歌也应该出自于生活。只不过,是性生活罢了。那么这个席慕容应该要受万世景仰,永垂不朽。
显然,他们第二次纠缠的时间、质量乃至双方的感受,都要比第一次持久和完美。却比第一次显得更加辛苦。快结束的时候,章辰忽然想起外甥单刀因袭北岛的那句话,卑鄙与高尚的事情都要干。想象着那句纯粹发泄状态中完成的诗句,加上小雅的那句宁愿被火活生生烧死,终于也一泻千里,溃不成军。两人忙完一切之后,章辰斜斜地依在床头点燃一根烟,有些疲倦地想,早知道如此简单,何必事先两人还要走那么多条繁琐的街道?还互相说了那么多浪费脑细胞的废话。从酒馆里一出来就直奔主题,岂不更加节约生命的有限资源,更加靠近所谓的另类和后现代?
第二次结束,小雅依旧还存在着一种吃了亏的心态。她从章辰手里夺下香烟,放在自己嘴里吸了一口,好象还被呛了一下,就又递还给他。说,你一定是个老手!要不然这次怎么如此熟练?像个专拍毛片的职业演员。因为体能的大量消耗,使得章辰面对这样的评价懒得辩解。只是那么未置可否地笑了那么一笑,内心其实很是悲哀。小雅调整了一下自己不怎么雅观的睡姿,忽然像个小学生似的对某个问题显得甚是好奇。她问章辰少管所里有没有女囚犯。“若没有,你们平时又是怎样解决此类冲动的?”章辰被这个问题逗笑了,就向她喷了口烟雾,说,跟你们一样呗,你们成长过程怎样我们就怎样。末了还加了句,男女平等。
然后他们一起玩起了文字堆积游戏。开始之前,章辰是这样说的,他说一个句子,主谓宾语,但稍有常识的人都明白,随便穿插些定壮补之后,句子就变得饱满生动了。就好比你刚才说的,监狱里的囚犯到底是怎样对付自己的欲望的问题。其实那是个既庞大复杂,又微渺简单的话题。没有人提起它的话,它就显得非常微渺而不足道,而一旦有人专门研究的话,那又将是个庞大的主题,它甚至可以成为一部洋洋数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小雅说:“是呀是呀,那我们就做这个游戏。从欲望开始!”章辰说,乌鸦,蓝乌鸦,我是一只欲望横生的蓝乌鸦。小雅则堆砌了另外一个句子,她说,女子,良家女子,你搞过多少良家女子?就这样,将这个游戏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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