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为张阳是空手而去,所以那个犯医依旧是翻脸不认人。他还瞪大眼睛骂道:“我操,说你脚大你**就不想穿鞋了?以前给你开了几张病假条你**现在就学会上瘾了?别给了点颜色就想开染坊,劳改队像你这样的我见得可多了,再纠缠不清老子告你个装病抗改消极怠工!”张阳已经没有力气跟他争吵,只是软绵绵地央求他说,陈医生,您老行行好,我不怕出工,就是出工我也可以照样不干活,这回我是真的有病!谁一生当中没个头疼脑热的,您老担待一些,就算是我赊次帐,以后我双倍偿还您的大恩大德好不好?那犯医也是个贱货,不仅丝毫不为张阳的惨状所动容,还把他的犯医桌子拍得震天响,指着病人的鼻梁大骂着:“好你妈拉个逼!老子担待你,谁**担待我?老子在外面孬好还是个院长,国家标准的副厅级干部!半辈子,为祖国为人民的医学事业奉献出了多少汗水?不过是玩了区区几个小护士?政府和国家还不把我给送进了劳改队!平白照顾你,干部还不以为老子拿了你什么好处?少管所不是敬老院,医务室也不是菜市场!今天老子跟你把话挑明讲,拿不来一条烟,想请假?**毛!”
章辰听完张阳无力的叙述,气得咬牙切齿起来。当下怪笑连连,说,他**,狗日的**犯!穿了件白大褂,居然也冒充起了供产档!张阳躺在床上应和着说:“你别急着去找他,你想闭关还是回去闭你的关,等我的病好了,这个事我自有良谋。”这时候,那个偷处方笺的犯人,已经写好弄好一张假病假条,满脸喜色地跑进来,把病假条往章辰眼前一晃,说,喏,外面有假酒假烟,咱们坐牢也得玩玩高科技高智商的伎俩。章辰释然。
没几天,张阳就那么强撑硬熬着,居然也把病给熬好了。有次找了个机会跑去医务室,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分外虔诚地递给那犯医一支烟,然后异常殷勤地帮他点火。随之很快溜走。没两分钟,“啪、啪”两声巨响,随之那个犯医马上捂起脸,趴在医务室里满地打滚,惨叫连连。原来张阳递给他的那支烟里,事先被他放进去两只质量很是过硬的电光爆竹。也怪那犯医自己猪头,结果被那两只电光爆竹给炸得满地打滚。据说差点连眼睛都给炸瞎了,幸亏命大,只是伤了点皮毛。但整个嘴巴,却肿得像是西游记里的猪八戒一样,好几天都没消肿。就此事,他又无法伸冤。因为根据医务室犯医的改造制度规定:犯医在替犯人治病过程当中,不得收受病人的任何贿赂。尽管少管所允许犯医抽烟(因为该犯是少管所特地从另外一所大人监狱调过来的,成年犯人之一),但那烟是张阳递给他的,设若他想就此事而告发张阳的话,那无疑是给自己戴帽子:收受贿赂。
通过前面这一章节的叙述,我们已经得知张阳并不是电光爆竹事件的罪魁祸首。但他却具有着超常的破坏能力。其实很多隶属坏蛋型的少年犯们,状况基本上都和张阳一样:面对自身的优点,往往浑然不觉,而直面所谓厄运的时候,一些常人并不具备的才华与天赋,却被他们在歪门邪道上施展开来。结果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教官们常常挂在嘴上的“老鼠**”。其实,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教官的说法和他们的实际情况对照的话,那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下面回过头来,再说一说另外那个很久都未露头的少年犯半条命。当年张阳下到纸合一队,他也同一期被分到纸合二队,两个中队都隶属少管所最大的纸箱厂。短短两年里,半条命在整个纸箱厂里的知名度丝毫不亚于惹事大王张阳,这是公认的事实。且早在张阳还没成名之前,半条命就已经敢在干部办公室里随意大小便了。这个事曾经在整个少管大院里引起空前的轰动,以至于后来成名的张阳对大院里广为流传的有关半条命的那个佳话,一直以来,都显得妒火中烧。
终于找到一个无所事事的礼拜天,那个下午,惹事大王故意在半条命所在中队门前晃来晃去,晃着晃着他就晃到了半条命的领地里去了。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领地:温暖的阳光下,干净的水泥地上,铺了厚厚两床棉絮,半条命像个坐拥万顷良田的地主一样,悠然自在地躺在棉絮上,进行着他的“日光浴”。那年开春,半条命已经玩腻了装疯卖傻的所有节目,还似乎有点淡出江湖的味道,他不仅戒除了在任何场合随地大小便的陋习,居然还非常工整地写了份思想汇报交到队部。那个汇报里,他头头是道地总结了自己患病的原因,并特别诚恳地解释说:“那些都是我生理上难以控制的错误。与理智无关。”然后他说,经过很长时间激烈的思想斗争,目前本犯决心积极靠拢政府,争取立功受奖早日新生。最后笔锋陡转,直奔主题:别让我跟随大部队出工了好不好?我一闻到那些胶水和纸合的味道就想屙**撒**。让我呆在大院里,无论把我安排在什么改造岗位上,我都可以保持现状。他所谓的现状就是,不随地大小便。事实上,纸合二队的那些管教对此人本来就甚感头疼。这时见该犯主动向政府投诚,自然心花怒放皆大欢喜。于是二队政府临时开了个队委会,作出了一个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英明决策。次日便在晚点名当中郑重宣布:自即日起,任命陈保国(半条命的大名)同学为二队勤杂犯,改造岗位就是替全队同学看好晒衣绳上的所有衣物。至此,半条命彻底扔掉了那些要命的黄板纸和羊毛刷。于次日的次日整装上任。每天抱两床厚厚的棉絮出去,找一处僻静地带,躺在上面吃喝拉撒优哉优哉不亦乐乎。
惹事大王那天晃到正在闭目养神的半条命的领地,用脚温柔地踢了踢他。“据说前辈不仅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还敢在办公室拉**?”张阳故意一脸崇拜地问。被他踢醒过来的半条命自然知道眼前的张阳是谁,他们可算是老朋友了。但半条命有些倚老卖老的味道,心想老子连政府都玩得滴溜溜转,难道还怕你这傻大个?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旧躺在棉絮上,说,大傻蛋,好久不见,你来找我想干啥?张阳见他对自己这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心里已经隐有不悦。又听他居然很没礼貌地称自己为大傻蛋,当下大怒。遂大大咧咧地将身子往下一沉,一*股坐在半条命的肚皮上,还伏下身去,坏模坏样地说,你**就给老子说说你在办公室里拉**的感受好不好?说完还假惺惺地递给他一根烟。
半条命的身子骨本来就生得很是袖珍,此刻肚皮横遭重压,任凭自己怎么挪动身子,又怎能挪移得动张阳那一百好几十斤?当下只能暗暗运气,拼力承受。说来也怪,半条命不怕狱警的拳脚和棍棒,现在却怕起了张阳的*股。他忿忿地说,我的肚皮已经快被你坐炸了,你把*股拿开!“肚皮炸了不知道里面会有些啥?”张阳皮笑肉不笑地问他。半条命说,你不拿开我喊救命了?可话刚落音,就把张阳劈脸煽了俩耳关,并凶狠狠地威胁着说,敢喊救命老子叉死你。终于半条命回忆起当年张阳在入所队走廊叉组长张兵的那一幕,当下便作楚楚可怜状,说,阳哥你饶了我,以后我不跟你犯相就是。张阳见他那么一副可怜相,才移了移自己的*股。
肚皮获得解方,半条命一骨碌爬起来,换了个位子,跟张阳面对面地坐下来,说:“阳哥你想想,就凭我这么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家里人又不能经常性的来看我,哪里有钱财跟领导以及同志们上路啊?假如我就那么正常下去,别说混了,到时候就连顺利熬完刑期都是个问题。面对这么些严酷的事实,不想些歪门邪道我还能活着出去吗我?军训不好要挨打,劳动任务完不成也是挨打。就连放*声音大了还是挨打,总之没钱财没拳头就是挨打的命,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被他们打残打疯了我再去后悔还有个*用啊?你跟我不一样,你有副好身子骨,经得起打也打得过打你的那些家伙们。可**我的确是手无抓鸡之力啊我!后来我左想右想的,索性继续装疯卖傻!”
张阳被他义正词严的这么一说,倒也觉得半条命所言的确属实。便好奇地问,你真的能把自己拉在干部办公桌上的那些**当众吃掉?“切!当然吃不下去啦,叫你吃你能吃得下去吗?”“那怎么大伙们都传得神乎其神?”半条命想了想,表情变得比较严肃起来,说:“我觉得阳哥你是条汉子,也就不妨向你独家透露,我也相信你不是那种热衷递纸条的人!”张阳被他如此一吹捧,自然也把胸脯拍得轰轰响,说保证不递纸条。
“我哪里真得敢吃**?我不过是弄烂了几只香蕉,把它们挤压成大便的形状,偷偷放到办公室里的桌子上面,哈哈第二天干部上班,一见那几堆异物,当时就火冒三丈,结果我很是勇敢地往外一站,说那是我拉的**,几个干部当场就拳脚警棍电击器地招呼我,最后他们招呼累了,还赌气似的责令我把那几堆东西给吃掉。靠,那还不正中我下怀?这不,三口两口我就当他们面,把那几堆烂香蕉给咽下了肚皮。结果倒把那几个干部给镇住了。从此他们不再找我任何麻烦。一句话,后来我想干啥就干啥,他们根本就不再管我,同志们也开始给起我面子了,其实他们也怕我冷不妨在他们吃饭的碗里,也拉那么几泡**。唉,那都是我过去的光辉业绩喽,现在每天晒晒日光浴,落雨天我就睡睡觉,满足了,我真的满足了。再过几个月我就释放喽。这些事,其实你就是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你。反过来的话,他们还会说是你大脑不正常。‘皇帝的新装’你知道吧?哈哈......”半条命一口气说完自己的伪劣传奇,忍不住开怀大笑。
如果说因为秦子跃的来信而点燃了章辰内心逃跑火焰的话,那么就在他服刑的第三年秋天,**妈千里迢迢的那次探监,终于将他逃跑的火焰准时扑灭。人生里,很多事物的发展,在很多时刻,的确都显得那么那么的因果循环。
那是1999年的秋天。一位神情恍惚的中年妇女,站在少管所庄严的大铁门前,不时地睁大双眼,隔着那道大铁门的门缝,朝里面焦虑又紧张地张望。少管所的确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大院里四季都开满了一些掩人耳目的鲜花。操场周围也绿草如菌。所有可堪入目的景物,暂时平息了这位母亲对监狱的恐惧心情。她开始猜测着儿子的一些状况:恩,她那活蹦乱跳调皮捣蛋的狗蛋,在里面一定生活的很好很好。或者也可能有些糟糕,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三年前的那副模样......
到底三年有多长?我来告诉你:三年内,一个媳妇会生产出两个小孩;三年里,比尔会再造一个全新的地球。三年,不过是时间向你随便抛了个眉眼,也不过是岁月迎面赏给你的一记耳光。每个人的一生大约有二十几个三年,那么三年充其量,也就是每个人生命里的二十几分之一而已。三年过去了,弹指1/6挥间。三年前生动活泼的中学生,偶尔上学放学还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态,那么三年后的这个家伙,现在他已经蜕变得暮气沉沉。章母一直认为,电影《少年犯》里的那些感人情节,那些华美附会的故事,一定会像1+1=2那么简单地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她甚至还以为,坐牢嘛,不就是整天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牢房里面,每天坐着,吃完了牢饭就睡觉?或者还可以看看电视电影,打打扑克下下象棋,偶尔还可以哼哼小曲什么的?
母亲所有的想象,在见到儿子的那一刹那,全部消失。当章辰已经站在生他养他疼他爱他的母亲面前时,她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光头小伙,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三年不见,他的嗓音已变,个头已高。见到母亲,章辰忍不住单膝点地,依旧像是儿时的那般顽皮模样地扑在她的怀里。母亲依旧茫然地看着他,无声之中,眼里忽然溢出许多浑浊的泪滴。三年来母子的隔离,她对儿子的所有牵挂和思念,终于在顷刻之间轰然爆炸:江南江北,千里迢迢,江风凌乱了她的头发,岁月同时也苍老了她的容颜,三年来,多少个漫漫长夜里,她不从噩梦中惊醒?她曾数百次从梦中看见她的狗蛋身陷一个荒无人烟的末世孤岛,四周洪流浊浪铺天盖地,她的狗蛋在孤岛上捶胸顿足,绝望地呼喊。
章辰沉浸在母性圣洁的光晕里,一种强烈的自我愧疚,使得他异常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目前所处境地的尴尬性质。那是一个终生耻辱的境地:因为年少无知的轻狂,只图一己片刻的气血方刚,说什么谋求江湖义气的成立?其实纯粹是强逞一时的匹夫之勇!片面地武断地将体育老师的正常举措蛮横地纳入天理难容的龌龊之举,一次投机主义的人格的挺立,最终付出漫长的自由代价。所有这些自身遭受到的折磨与惩罚,再将它拿到父母亲友们内心所承受的苦痛面前去比一比,相比之下,一己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过去的三年里,偶尔他停下手头的书写,很快就会因此而想起遥远故乡的父母与亲友,面对父母,他深知自己的罪孽无与伦比。其实,少年犯犯罪,真正受害的,永远都是那些白发苍苍的父母啊!
他搂抱着自己的妈妈,她的身体显得那样的单薄和无依无靠,他甚至还听见了她心底的一声叹息。三年以来,自己那颗被罪恶感阉割过的忏悔,此刻如同是一片起了火的海,在见到母亲之后的疯狂快乐里肆意蔓延,很久很久他才抬起头,便仰脸笑着提醒自己的母亲说,妈,我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了。母亲咽着泪花笑,说:“妈妈知道,可是妈妈现在就想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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