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看每个院子有三名干部,为主的一个被称之为主监。五院的主监姓王。王干事近四十岁,正值壮年,本来在某个派出所工作好象是犯了点什么错误,被下放到看守所来了。
王干事疾恶如仇,性格刚烈。好象他犯的错误就与他宁折不弯不会讨好上级有很大关系。但他由派出所下放到看守所的历程已使他深深感受到了个人力量的渺小。王干事调来之初时对监所里的牢头狱霸现象也是深恶痛绝,有心乱世用重典地整治一番。当年冬天,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三九天,他随便找了个茬,让四蛤蟆顶在院子里。当然不是如我们板油一般的顶了,大油自有大油的风范。王干事让四蛤蟆脱光衣服,赤条条地只留一个小裤衩,光着脚站在院子里,然后往四蛤蟆身上浇了几桶冰水,这之后才让他顶到南墙上。王干事和我一样也有一米八,比我还要魁梧,身高体壮,挥舞着警棍劈头盖脸地奋力打了四蛤蟆足够五、六十棍,直到自己都浑身冒汗腰酸臂痛打不动了,四蛤蟆仍一声不吭咬牙顶在墙上,任凭汗珠汇成小河往地下流,但流不到地面就冻住了。于是四蛤蟆下巴、双耳各垂下一条小冰棍、满脊背全是黑紫,但他还是坚持就那么顶着。
硬汉子总是让人佩服。四蛤蟆站王干事辄感到佩服,再加上时间长了发现四蛤蟆为人有原则做事有手腕,人也还不错,于是二人关系变得密切直至牢不可摧。于是四蛤蟆比以前耍得更大了。
其实牢头狱霸这些东西,在任何一个监所里都存在并且不可或缺。试想,社会上有多少高水平高文化高素质的人,他们尚且做不到“无为而治”,如何能要求监所里的犯人、人犯们做到?因此便需要小数有能力的犯人去管理大多数的犯人。当然牢头狱霸的存在和某些做法是不合法的,但如果没有这些少量的违法而任犯人们自由发展,号子里每天会乱成什么样可想而知。干部?干部们哪里管得过来!干部们可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住在号子里吗?犯人嘛!就是需要用俾斯麦一样强有力的铁血政策来管理的。
五月,五院分来了张干事。张干事刚从警校出来。据说他的同学们之中有关系的就被分到市局或各分局或各派出所,而没关系的只有分到看守所实习。张干事属于后者。
张干事年轻气盛,疾恶如仇,到来之初以监所里的牢头狱霸现象也一样的深恶痛绝。他急欲狠狠打击却又无从下手。张干事对工作认真负责,轮到他当班时,早上放茅他亲自放,每顿打饭时他要站在旁边盯着,白天我们拆棉纱时他会悄悄爬到号子顶上监听我们的闲聊内容(此为南看建看以来第一人),傍晚拆棉纱结束后他要求五院所有犯人包括四蛤蟆等跑号的全部站到院子里进行军训(此举为南看建看以来首创)。
张干事转正后仍留在南看。我离开五院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其他两名干事忽略不计。
四十六南看的大学生们
某次写明信片时,我让杨梅把我在大学时的英语课本送进来。果然,当月二十号她送来了。(事后我才知道,案发之后我所有的东西都被父亲拿回老家,杨梅给我送的是她的书,而她在学校只能和别人伙着用一套)
监所里不准有任何写有汉字的东西怕传递信息,但英国字除了我之外就没有认识了,再加上时间长了干部们大兵们都知道我是个大学生送进来的也仅是课本而已。当然最重要的是王干事坚决同意让我在号子里学习。于是我的四册英语课本被送到我手中并得以由我保存。无论哪次查号,我的课本总是安然无恙。英语这东西在高中就基本把语法学完了,大学主要是增加词汇量,所以没有老师并未对我产生什么障碍。几年的牢狱生活中我不仅看完了这四本书,还让家里给我买了十多本外文原著如红与黑、教父等供我读。
但南看并非只住着我一个大学生,里面的大学生就连经管院的也并非只我一个。南看五院七号就住着另一个经管院的。他和我是同年新生,但他比我还早进来一个月。他叫眯眯。
眯眯是太原本地人,好象是经管院九二会计系(?)的,因为偷同学们的录音机、饭票菜票、以及钱等而入监的。眯眯虽也是个大学生但他却没有得到尊重,其中原因我也不知道。眯眯的眼睛和我一样也很小,笑起来眯成一条缝,所以人们都管他叫眯眯。
南看的四院住着两个大学生,其中之一叫高美声,之二叫淋病。
高美声是山西大学艺术系学声乐的。高美声专修美声唱法,修得连说话都是一股美声味儿从鼻子里出音儿。夏天傍晚有时南看某院要组织人犯们学唱社会主义好没有供产档就没有新中国时,总要到四院请高美声来教的。高美声因为偷了不少自行车而被山大派出所抓了个现行,然后来到我们身边教大伙儿唱歌。
淋病是太原市理工大的。淋病高中复习了好几年才从运城来到太原读大学。淋病爱好广泛,爱好抽烟喝酒最爱好量米。淋病囊中羞涩量不起高米只得去太原市桥东街(一个靠近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的廉价米的聚集地)量些低米。便宜没好货于是淋病染上了淋病。淋病为了满足爱好不仅撒谎跟老家老实巴交的双亲要钱,还偷拿同学们的东西去卖。先偷拿同宿舍的,后来逐渐扩展到其他宿舍,拿的东西的范围也由东西扩展到钱。当淋病决心到社会上一试身手时他便来到了我们身边。很不幸后来有一段时间我还同淋病住一个号子。这种aza的人!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下起及律师来了
四十七下起及律师来了
天气已很热了。虽在院子里拆棉纱,但棉絮飘飞,沾到全是汗的身上,还是让我们很不舒服。
就在这不舒服中,我等来了我的又一次动静:下起。
经我送起诉书的后生很年轻,戴着金丝边眼镜,温文尔雅。他说他是本案的审判长,叫王玉文。我想从他的口气中探听点什么。但他只说了两字可惜。
起诉书的(内容略)最后部分,检察院适用了刑法中的三条提请法院审判。王干事看了起诉书后说这三条分别是故意杀人、自首、防卫过当。我慌了,向王审判长说我不是故意杀人。王干事说防卫过当不是一个单独的罪名不能独立使用,你把人捅死了就把它加在故意杀人罪后面,你要是把人捅伤了就加在故意伤害罪后面。看来检察院给我认定为防卫过当和自首啦!四蛤蟆说那就判不了个什么,顶多判个缓期,下了判就能回去念书。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蛤蟆又说前年判了个防卫过当的案子,汪洋手下的几个马仔去张__家抄家时,张__兄弟二人用五连发打死一个打伤两个然后兄弟二人去自首。最后法院判了个缓期,兄弟俩就放出来了。王干事说是的,是上马街的案子。
我的心中一阵狂喜!我的眼前一片灿烂!光明的前途就在向我招手!还等什么呢?快点开庭!快点下判吧!
几天之后,父亲给我请的律师来了。
律师自我介绍姓李,属于黄河律师事务所,是山西省律师协会付住席。李大律师留着大背头很有气势,发福的肚子就是充满信心的象征。李大律师声如洪钟口若悬河。李大律师说要给我做无罪辩护,他认为我属于正当防卫而没有过当。李大律师说他们七个打你一个你在挥刀自卫过程中无意捅死一人,这怎么能是过了当呢!过当与否的界限是双方力量的对比,你就算手中有刀但那力量如何能强得过七个人呢!李大律师说法庭应该听取我的意见,应该采纳我的无罪辩护!
李大律师说得我心花怒放!李大律师让我静候佳音!
见了律师后我心情欢畅。从提审室回到院子后把会见情况跟大家说了说,大伙儿都由衷地为我高兴,一致认为顶多判个缓期,而出去重回学校那是板上钉钉,只是迟早的事!
于是我也相信,我顶多被判个缓期,而出去重回学校那是板上钉钉,只是迟早的事!
李大律师的确名气大,不过我不是说他辩护得好,我只是指他由于招牌大而胃口也大。出狱后我听父亲说李大律师架子也大,送红包三千五千人家根本不看,婉拒!后来只好给了一万,于是,笑纳!父亲说不管花了多少钱人家还是判了个这(十年),但不管判多少可钱该花的一定要花!不论是对你妈还是对你,我要做到尽力!当然尽力了还不行,那就没有办法了。
律师这个行当,唉!说好听点是各为其主,说难听点是有奶便是娘只逑知道跟钱亲!李大律师的黄河律师事务所(他在里面是领导),在南看时是我的辩护律师,在法庭上辩论时极度尽赞美之词,说我在学校多么热情善良,多么勤学向上,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多么不可能会有恶意攻击他人的倾向。说得我都有点脸红了:这些虽都是事实可法庭上人这么多也不能老夸我呀!但是,到了上马街,黄河律师事务所里的另两个律师成了原告的辩护律师。中院开庭时他们在法庭上怒斥我为暴徒,说我是他们从业多年来见到的最凶残的凶手,说我怎么狠心因一点口角就致同学于死地!(天哪!他们七人怎么就狠心因一点口角就纠集在一起来打我!况且我捅死的那个连长的是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说我是校园的败类是害群之马,说我平日里就每天招摇过市不可一世最终激起众怒!(天哪!我要晕倒了!)说我……
对于律师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也许是三颗老鼠屎坏了一锅老鼠汤?对司法制度痛恨的我却从此对律师并不痛恨,而只有鄙夷,深深的鄙夷!
四十八哪里有一!二!三!四!哪里就有我之——小张
人来人往,我们号迎来了小张。
小张,了不得,退伍军人,曾在二炮警卫团服役。小张中等个,四方脸,厚嘴小眼面目忠厚。身体不胖但满身全是肌肉疙瘩,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洗马桶擦地干脆利索,好一个警卫团培养出来的好战士!
给小张服水土时我没动手,由保全和小孙主打,但小张顶在墙上岿然不动根本打不倒。二人折腾了好一阵见小张仍稳如青松只好悻悻作罢。
后来熟了以后我们让小张表演他在部队所学时,小张谦让说无他只是些基本功而已。我们坚持让小张表演基本功,小张站起身来,身体稍向左一倾右腿“啪!”地一声笔直地向上踢起悬于空中纹丝不动。全号人惊呆了。这身手好生了得!多亏给他服水土时他没“服股”,这种人若服了股恐怕我们一齐上也不是对手!
小张入狱纯属鬼迷心窃,二念之差。他有一个战友在某娱乐城管收钱。某日他去战友处玩时,战友上厕所,他看见抽屉没锁,一念之差拉开看见里面有好多钱,二念之差他揣上钱就跑,跑出去后他就把钱存到银行里。战友上厕所回来后一见钱丢了人跑了就报了案,半个小时后警察就押着他去银行把钱又取出来。四万块啊!小张后来被判了八年。
“你可真是个傻_啊!”四蛤蟆每每说起来总是恨铁不成钢地痛不欲生,“象你这样到哪个老板手下当马仔每个月不挣个万儿八千!你说说你!唉——!”
小张虽犯了罪但他本质不错,所以我和小张挺能说得来。小张说他们二炮在秦岭里面。我说秦岭我知道上学时学过秦岭淮河是中国冬天南北结不结冰的分界线。小张说你知道个逑秦岭里面全是空的我们那么多人就全住在里面。我说不会吧秦岭风景不错每年都有那么多人去旅游可是就没听人说过呀。小张说秦岭那么大人们可以在边上旅游呀入山几十公里后就有警示牌写着军事重地严禁入内,你要再敢往里走不知从哪儿就会钻出战士们让你马上往回走。小张说所有的基地全在山底下美国人用卫星根本看不出来。小张说要打仗时说不定哪座山的石壁上就会突然裂开出现个大洞我们的导弹就发射出来了。小张说他们警卫团只管保卫巡逻其他一概不能说不能听不能问。
小张说这次知道自己确实是错了,也不想跑,如果想跑的话,哼!他指指五院的围墙和外面一圈更高且上面架着铁丝电网的高墙以及大墙外的垂柳,“我一个助跑就先蹿上这堵墙,把电网用棍子一压压得它短路了,然后拽着树枝就荡出去了。”这话听起来象吹牛,但我相信小张绝对有这个本事。
张干事有次突击查号时小张正在院子里偷偷抽烟。张干事一吹哨让全都不许动时,小张一把就把烟头攥在手心里硬生生捏灭了。张干事挨着个搜身眼看就要轮到自己时小张趁张干事一个不注意把烟头扔进嘴里硬生生咽下肚。要是换别人早扔到地上然后死不承认了。小张此举让我们深感敬佩。
张干事给我们军训时小张总是走得很认真。小张走队列时总是目不斜视神情严肃,大概他又想起了他的军旅生涯?他的一!二!三!四!?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大张
四十九哪里有一!二!三!四!哪里就有我之——大张
无论在机关、工厂、还是牢房,都能看到我们的退伍军人的身影,但警察则不多见了。警察犯了法很少有被送进号子来的,大多数跑跑关系就没事了,只有不走运赶到点儿上的才被送进来。防暴警察被送进来的则少之又少了。而我,很荣幸地能与一名防暴警察——大张同住一个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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