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东笑道:“妈,我姐现在咋就不是年轻人了?”王慕清更是气得直喘粗气。林芷惠省过闷来,连说自己糊涂,乱讲话,又敦促女儿拿个意见:到底有没有心思见见那个干部? “等毕业再说吧,还不知道分配到哪里呢。” 王老成急道:“等分配?人家等你到分配再见面?现在就得骑着马找马,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姑娘呢?三十啦!你不急,我跟你妈还急呢!怎么越读书越糊涂了你?” 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整天就是这件事了,烦得王慕清最后破罐破摔一般地说:“随便吧,你们愿意什么时候见面,我陪着就是了。” 其实王慕清也真的是有些破罐破摔了。本来她跟农村那个男朋友感情真的很好,那男的在村里里外外是个好手,人品又好,热情实在,就是家里兄弟姊妹多,生活困难,他这个排行老大的,做事难免总有些顾前想后,不过这倒让王慕清看到了他的责任感。两个人的感情已经发展到私论终身了,在生产队的麦秸垛后面也已经完成了身体上的沟通,要不是家里拼命反对,当初她真的就狠心留在农村了。上了大学后,那个男的就主动跟她疏远起来,在信里讲了不少绝情的话,王慕清虽然伤心,却不恨他,她太了解他,她知道他这样做的初衷是不想拖累她——他完全是为了她好,宁肯埋没自己的感情——这样一来,她对他的爱反而更加坚定。 这种坚定是王老成和林芷惠不知道也不能理解的。甚至,他们从来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唐国强——所以十几年后,当他们在九河电视台的新闻里听说这个男人的名字时,当然也就无从想象这个人和他们的女儿有什么瓜葛。 王慕清这次回乡下去,唐国强已经草率地结婚,本来她以为他在信里向他撒谎的,直到从邻居那里证实后,她才撕心捩肺地绝望起来。 她依旧无法恨那个男人,她恨许多事情,甚至恨自己,就是无法去恨那个具体的男人。 / 一见女儿终于吐口,林芷惠当然高兴,当天就去找那个“老姐们儿”,生怕对方介绍过的那个男人被别人抢了去似的。王慕清只是看着心冷,瞧母亲那样子,肯定是担心她嫁不出去了,好歹嫁了也罢,省得在家里占地方。 王老成也出去了,早就约定好了,厂领导今天要跟工龄超过三十年的老职工们开个茶话会,联欢一下,追昔抚今说说知心话。 王老成傍晚回来时,脸色阴郁,进门也不说话,坐在铺头吧嗒吧嗒抽闷烟。林芷惠问了两句,王老成只说没事,累的。 王向东问:“茶话会上说房子的事了吗?” “你脑子里除了大便就是房子,还有点别的正经东西不?”王老成瞪着眼叫完,一泄气,嘟囔道:“甭惦记啦,今年的房子没咱的。” “啥?!”王向东一下就从小板凳上蹿了起来,仿佛在裤裆里突然被人塞了一块大冰坨子。 王老成一虎脸:“你闹啥?轮得到你闹吗?毛厂长跟我单独谈了,说下一批肯定要给咱,这次实在是安排不开了,矛盾太大,我们这些老职工不互相谦让着点就没法弄啦。他是我徒弟,我能不支持他工作吗?” “就把房子支持进去了?也不是这样谦让法啊,别人怎么不谦让您?” “不是瞎让!得凭良心。这二百来号要房子的,谁说起来不是满眼的泪花?都难。要让,就得让那更难的。说回来还是那句话:良心就是杆秤。” 林芷惠郁闷地说:“也好,下拨就下拨吧,反正老三也领了结婚证了,不急,早晚是那么回事。” 王向东说:“下拨是啥时候?明年能供产主义不?” “你问谁?我又不是马克思。” 王向东咬牙切齿盯了一会儿电视画面,狠狠地哼一声:“你们脑袋都该控水了,热闹了半天,到头来敢情是老妈抱孩子,没自己一个呀!我还就不信那个邪,这个楼房我还住定了!”说完就奔了床铺,从上铺拉下被褥来,囫囵一卷,就往外走。 林芷惠说你又撒哪门子疯? “我这就住楼房去,除非把我从楼上扔下去,我死活不搬走!” 王老成叫道:“你太出格啦!” “名单不是还没公布呢吗?我就不信他们不给我改过来!”王向东一面说,已经跨出门去,林芷惠起身去追,哪里拦得住? 王老成说:“你叫他去!我不信几只蛤蟆还能吵翻了天!这小子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再不让他长点教训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儿子啦!” /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 第三章-04-分家
骑了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王向东终于找到红旗轧钢厂跟兄弟单位合建的宿舍楼,宿舍楼的地点不错,临着一条叫新开河的九河岔道。他事先已经知道哪几个楼口是“红轧”的了,随便选了一个,爬到二楼,看看房门都锁着,王向东也不迟疑,猛地一脚就踹开了一间,大步跨进去,先闻到一股尿骚,估计是建筑工应急时随地尿的,也顾不得了,先摸着瞎把铺盖撂下,找了半天才摸到灯绳,卡地一拉,没亮,仰头一看,还没装灯泡呢。 王向东赶紧下楼去买灯泡,顺路买了把大号的将军锁,改锥、门鼻儿也都齐了,回来一通鼓捣,都装备妥当了,才长出一口气,坐在铺盖卷上先点上一支烟。望着满地没有收尽的建筑垃圾,王向东逐渐塌实下来——慢慢地感觉冷了,出来得急,没穿棉大衣,屋里又没有炉子,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犀利地钻进来,好象是专门来对付他的。 抽完了一支烟,王向东狠劲地撮了撮手,骂了句娘,锁好门出去了。 先跑到丰子杰家里,说了自己抢占宿舍楼的壮举,丰娘第一个赞成,还怪丰子杰没有老三的气魄。王向东看看丰家拘谨的住宅,知道晚上也不能象小时侯一样住这里了,只好要了丰子杰的大衣往回赶。丰子杰说:“反正你现在也歇班了,明天利子咱们仨一块儿忙活,把房子整理好了,再弄个炉子买张床,不就齐了吗?” 王向东说:“咱的货就先存那里,不管什么时候,咱哥仨至少得有一个人驻扎着,今年就是出人命,这房子我也不撒手啦!我跟谁发扬风格呀!” 回到宿舍楼,王向东又搜索到几个破水泥袋子,也拿进屋去,在地上好歹铺了,展开铺盖卷,合衣而卧,囫囵着熬了一宿,早上起来鼻子就不通气了。 下楼吃早点的工夫,丰子杰跟秦得利都来了。秦得利说:“老三,今天再也不出摊儿了,在你这里搞装修!” “摊儿照出,正好在市场弄回个炉子跟弹簧床来。” “有煤吗?” “工地还没撤呢,木头随便烧。” 丰子杰说:“我晚上也跟你凑伴儿来,反正我家里也挤巴——被子都在车上拉着哪。” 秦得利笑道:“晚上咱还有局儿呢,知道谁来了?” “你二大爷?” “你二大爷!是韩三。带着几个哥们儿从广东回来了,操,那叫牛逼灿烂——脖子上都挂着金链子,九九金啊!” “他在那边干什么?抢银行?” “瞧你说的,人家跟咱一样,做正经买卖,不过他们批发水果,具体情况我还没来得及细问。” 王向东说:“那晚上得喝喝。” 吃了早点,几个人一起去虹桥市场。这里忙活着买卖,王向东转悠了一遭,把炉子、烟囱跟行军床都选购好了,丰子杰说:“不是说好了我跟你先住着嘛。”王向东说我以为你吹泡泡呢,又赶紧去拉了一张床来。 傍晚回去,把东西都卸进屋里,就出去等韩三他们。 没多会儿,韩三等人咋咋呼呼地来了,一看,果然象秦得利说的,一个个豪气冲天,走路都横着来,尤其是一律的黑皮甲克,看着就上档次。王向东笑道:“三哥看来真的是发财了。” 韩三笑道:“毛毛雨啦。”还广东味儿的。 相拥着去了饭店,还没坐下,韩三就仰手大喊道:“服务员!拣最贵的给我来一桌!” 王向东笑道:“今天我们做东。” “咋了,把我当客人了?”韩三挥手叫他歇着,先问了几句他们生意上的事,就开始白话:“看我们哥儿几个了嘛,随便拎出一个,往九河市界面上一戳,满镇!” “满镇!有一个算一个!”秦得利附和着,一脸羡慕。 王向东问:“你们在广东做啥买卖?满地都是黄金咋着?” “做买卖?哈!我象做买卖的人吗?”韩三环顾左右,得意地笑起来:“现在做买卖多费劲?跟要饭有什么区别?告诉你吧老三,我在那边也不算什么大鸟,就是有老大看咱有魄力,肯重用一把算了。” “那你们靠什么吃饭?” “骑驴。”韩三笑道,“我现在有个外号就叫韩扒皮,哈哈。” “怎么个骑法?”王向东真来了兴趣。 “不怕你抢我行事,干这个没有实力不成,你光知道规矩没用。这么说吧——我们几个在芳村、果栏一带混,那里有水果批发市场啊,谁想在那里卖水果,得先经过我们检验,一筐抽他娘的三块五块钱的头。” “什么骑驴?就是收保护费嘛。”王向东豁然开窍,一边摇头,“这个在咱九河玩儿不转。” “保守!”韩三一副长者做派地批判道:“九河这鬼地方还是保守!没有发展。南边好啊,只要你敢干,弄根锄头把插土里都开花。”然后拍一下丰子杰的肩膀:“咋样?后悔了吧?当初我可是强烈邀请你啊。” 看见韩三等人如此风光,丰子杰心里真的悔意萌生,当着王向东的面,又不能说别的,只能干笑。 韩三说:“这回过了年,我还准备多带几个弟兄过去,我琢磨了,不能总给人家当小弟,咱九河的人得绑成一股绳让它成了气候。只要弟兄们够实力了,咱就单拉出一批人马去,自己打地盘!大好河山等着咱去建设啊。” 秦得利先憋不住劲了,表示愿随前往。韩三笑道:“二姨也不答应你跟我学坏呀。” “咳,老黄历啦,昨天晚上她还说呢,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你三表哥也突然出息了。” 韩三说:“还不是我给她买大戒指买活了心?——怎么,你这里的买卖不要了?”秦得利向王向东笑道:“我在这里也是小跑儿,其实有老三跟小杰就全料理啦,对不对老三?” 王向东听出他的不满,笑道:“没了你,我们哥俩还真有些抓瞎,不过人往高处走,你有跟三哥闯码头的理想,我还不能拦你。就是小杰想走,我也不拦了,大不了我这个小买卖不干了,在厂子混吃等死呗。” 丰子杰说:“我还真有心思跟三哥去南边见识见识,可是老三这里我不能不顾情面,当初是他帮我,现在我能给他拆台?” 韩三说:“说的对。”又一偏头:“利子你就不太够意思了,到那边跟着我,弄不好也是三心二意吧,还真叫我不放心呢。” 秦得利说哪能呢?咱俩可是表兄弟,割了骨头还连着筋哪。 王向东正色道:“利子你还真想去咋着?” “你以为是酒话?” “那行,我也不能亏你,回头咱把帐拢拢,我把你那份开出来。” “用得着吗?不显得咱哥们儿之间生分了吗?” “拉倒吧,亲兄弟明算帐,再说,你这一走,我多少也得给你凑份路费不是?” 韩三笑道:“路费我出。不过你们这帐要是算清了也好,省得以后弄那螺螺纲的乱事。” 丰子杰看一眼王向东,王向东说:“就这么定了吧。”心里倒先轻松一块,觉得能借这么个机会把秦得利刷掉,倒也完美。 当晚喝醉几个是难免的,王向东也是兴奋异常,死活拉了大伙去看他的新房,乱腾腾又折腾一会儿才散,留下丰子杰跟他做伴。丰子杰看着空荡荡的房筒子,羡慕地连连说好。 王向东一边在炉堂里引火,一边安慰他面包总会有的。丰子杰没有信心地叹气。 王向东问:“是不是真有心思跟韩三去啊?你直说好了,我不拦你,这回跟上次的情况不同了,看来韩三去南边是去对了。” 丰子杰只是踌躇,好久才说:“老三,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是想去,可我放不下这边的事啊。一是你这里,二是小华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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