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监舍的路上,大脂搭拉着脸对我说:“老四,咱们都他妈的当了垫背的,姚光明把咱们都耍了。”
哥哥,你别套我的话,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谁不知道谁是膘子,让我说话我还懒得说呢,我说了什么你回头再告诉老鹞子,这他妈还有个头嘛……我哼哼了两声算是同意了他说的话,大步往前走去。大脂讨了个没趣,紧撵了两步换个话题道:“老四,明天面壁的时候咱们喝茶,我这儿还有几两正宗铁观音呢。”
“脂哥,别闹了,”我回头揶揄道,“明天我喝了你的茶,后天你接着报告政府,说我聚众喝茶,拉帮结伙什么的,我还用活嘛……呵呵,不敢了,不敢了,你厉害。”
大脂一把拉住我,哭丧着脸说道:“兄弟,你这话的意思我听不明白,好象咱这事儿都是我不好?管怎么的你得说个明白话呀,这事儿是我戳的吗?”
林武在后面闷声接过了话茬:“大脂,事儿都过去了,你再叨叨有意思吗?你还别不高兴,我来问你,酒瓶子不是你处理的吗?怎么处理杨队那里去了?”
“林子,瓶子是我处理的不假,”大脂咽了一口唾沫,争辩道,“当天夜里我就给掖储藏室旮旯里去了,谁知道它怎么又冒出来了呢?”
“哈哈,合着你那意思是老鹞子找出来的?”林武推着我和大脂往厕所里走,“走,哥几个进去掰扯掰扯,什么事情也得弄个明白不是?”
大脂往后挣着身子,摇晃了两下肩膀,悻悻地说:“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谁没有点儿脑子?事儿说的太明白了就没什么意思了。我孙志国是有不对的地方,但是我没有做伤害别人的事情……慢慢看吧,时间长了就知道哥们儿是干什么的了。”
“吓唬我?干什么的你也是个小蛋子货!”林武提着裤子奔了厕所,回头狠狠盯了大脂一眼,“小子你给我听好了,狗永远是狗,变不成狼的!”
大脂摇了摇肥胖的脑袋,怏怏地折进了磨床组。
刚回屋,还没来得及上床,瘦猴就跑了过来:“老四,真有你的!到底把老卞折腾进严管队了!怎么样,咱那分儿不扣了吧?”
还想着那两分呢,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都快要死了你还惦记你那两个分呀?扣!杨队说了,扣我两分扣你十分,因为是你拉我串号的。”
“凭什么?凭什么?”瘦猴有点儿着急了,啪啪地拍着床帮嚷道,“我得去问问杨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滚蛋!”林武恰好回来了,脱下鞋朝他摔了过去,“小逼养的找死?!”
瘦猴出溜一声缩了回去,不小心把旁边的一个脸盆蹭在地下,咣当咣当地转起圈儿来。林武拉着我坐在李勇的床上,低头对李勇说:“疙瘩,我裤兜里有烟,麻烦你给哥哥拿出来,我手上戴着捧子不得劲拿……哈哈,顺便赏你一根。”
李勇好象很困,慢腾腾地坐起来,迷瞪着眼睛拿出烟来,给我和林武一人点上一根,低声嘟囔道:哥们儿真能“作蹬”,象这么“作蹬”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林武大口地吸了两口烟,眯着眼睛笑道:“疙瘩,你懂个蛋子?在劳改队里你再不找点乐趣来玩儿,等着憋死呀……哈哈,爷们儿享受了就应该再遭点儿罪,就象你操完了逼得给自己的鸡巴赎罪一样,这事儿公道着呐。”
李勇躺下抽着烟,抿着嘴笑了:“呵呵,可不是咋的?享受的时候那叫一个‘朗利’,遭罪的时候谁他妈知道其中的滋味?所以我说,这犯法的营生就不能做,老天爷公道着呐。”
“公道他娘了个逼?”李勇上铺那个被称作老狗逼的伙计探下头来,满脸冤屈地说:“你他娘的还算操了个把逼,我呢?我整个是一个被逼怨死犯!”
老辛老远咳嗽了一声,在床上转过脸来说:“伙计们,该睡觉睡觉啦,明天早班呢。老四和林武明天不出工可以晚点儿睡,不过还是到走廊上说话为好。其他人都睡觉,睡觉!” 老狗逼吐了个舌头,轻声嘟囔了一句:“看看,我一个好人还得听一个盗窃犯的咋呼。”
这话被老辛听见了,掀开被子嘿嘿笑了两声:“嘿嘿,管你是不是好人,到了这里都是坏人……唉,这年头逼们娇贵着呢,谁沾谁他妈的死……还不如我偷点儿东西来得实惠。”
“不让别人说话你说什么?”老狗逼躺回被窝蔫呼呼地说道。 “好好,狗逼你厉害,咱也不说了。”老辛蒙上了脑袋。
林武拉着我走出门去。走廊头上,老鹞子悠闲地来回溜达着。 走廊上不时有阴冷的风不知从哪里灌进来,刀子一样直刺脖颈。我想把两只手抄起来,由于戴着捧子没有办法抄,只得整个地插在厚厚的棉裤腰里,离胯下那物儿只有半寸,很温暖。林武学着我的样子也想插,怎奈他的肚子太大,扎腰的绳子又勒得太紧,硬是插不进去,只好放弃努力,慢慢往前溜达着问我:“老四,你不觉得咱这事儿处理得太轻了一点儿?”
我心有余悸地回答:“是啊,难道政府又玩儿什么花招?” 林武笑了:“老四,说你傻吧你还真有点脑子不够使的……呵呵,咱摊这个时候沾光啦!前一阵子二中队大猞猁他们喝酒,还没咱们喝得多呐,你猜怎么着?一律严管!”
“那咱们摊什么时候了?” “操!中队大调整这是一块,杨队跟刘大队顶牛……哈哈,这个算我没说。”
我豁然开朗,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心下暗自庆幸。
“老四,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蹲在厕所门口,林武问我。 “什么怎么办?这不是完了嘛。” “咳,我是问你咱就这么吃老鹞子的亏了?”
我低下头来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盯着林武问道:“你说呢?” 林武举了举捧子:“咱也给他来来这个?”
你有那么大的本事吗?就算你有,我也不愿意再搀和什么事儿了……我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他说:“林哥,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去,可是有什么意思呢?常言道:折人三千自损八百,最终的结果谁能说得准呢?老老实实打你的劳改吧。”
林武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其实这事儿也无所谓,我主要考虑别人光笑话咱们,凭咱这脑子让一个穿棉裤头的给玩儿了……以后怎么混?老鹞子在我眼里也就是一泡臭狗屎。”
“臭狗屎就臭狗屎吧,以后少跟他犯事儿就是了,再说你不是还有不到半年就走了吗?” “说的也是,利利索索回家比什么都强,我还准备减他几个月呢。”
我忽然有点儿难过起来,沉默了半晌站起来走到窗前。外面黑得一塌糊涂,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处嗡嗡的机床马达声隐约传来,还让人觉得有一点生气……林哥,你走了我还能跟谁说说知心话呢?我的四周是一群狼呢……祥哥坚定的目光又闪现在我的眼前:兄弟,在这里不要想依靠任何人,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帮你,要活下去依靠的是自己的脑子!我扳住冰冷的窗棂用力拉了拉酸麻的手臂,回头对林武说:“林哥,你觉得我有没有希望早点儿出去?”
林武用一种很有力的口吻说:“老四,绝对没有问题!将来改不改判我不敢肯定,我敢肯定的是你绝对会混得很好,减他个五年六年的不在话下!兄弟你打这个基础不错!” 听了这话,我很激动:“林哥,改判咱先不去说他,你先说说刚才这话的意思我听。”
“站这里说话太冷,”林武拉着我回到门口,神秘兮兮地说,“兄弟,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什么什么……” “焉知非福。”我插话说。 “对对,焉知非福!”林武往我这边靠了靠接着说,“那意思就是说,你跟着倒霉沾光了呐!”
操,人家古人是这么个意思嘛!得,有那么点儿靠边也行。我给他点上一根烟,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林武抽了两口烟接着说:“你看,本来就你这文弱书生的样子,在这儿没点儿本事谁肯搭理你?你倒好,还没下队大伙就知道你不好惹,为什么呢?你他妈的在监狱里还敢打人!我说的是出手还那么狠……”
老天!我那还叫狠?行,你接着说。林武看我不服气的样子,轻蔑地扫了我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你冤枉,管你怨不冤枉,反正你这名声一下子就那么‘造’出来了。你一来,很多人都想‘拉巴’你呢。为什么我一开始想给你来个下马威?我是想……哈哈,这话说多了。总之,这是一个好事儿!接着你又砸了老卞,还跟咱几个有头有脸的哥们儿一起喝酒,你想谁还敢惹你?这就等于你把犯人这一关先过了,这叫歪打正着!哈哈,还可以说‘有心插柳柳什么……’哎,柳什么来着?”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林哥说的有道理,你别说了,我明白了。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怎么办?想办法控制权利!在这个鬼地方,你没有硬家伙吊毛一个!” “什么是硬家伙?”
“硬家伙就是干管人的活儿!看见老鹞子了吧?那才是真正的劳改油子呐!人家一来先值上班了,哪个人不得求着他?连政府也得护着他,那是政府的一杆枪!你也得想办法捞个有权利的活儿来干,比如值班、打饭、当组长,最后上积委会,再最后你就等着减刑去吧。”
“行,我慢慢来。”一番话说得我热血沸腾,我信心百倍地说。
“不过,”林武朝我脸上喷了一口烟,悄声说道,“依靠你自己的力量显然不行,第一步你得先形成自己的势力,让大家都听你的才行,众人添柴火焰高嘛,我相信你有这个脑子。操他妈的我是瞎了‘呱唧’啦……吃亏吃在底子没打好的身上!性格不行。”
“你不是混得挺好的嘛。”我还沉浸在对未来无尽的遐想之中,胡乱应道。
“好什么好?好个老吊!”林武把烟蒂猛地弹出窗外,很郁闷地说,“按说象咱这为人,咱这体格,管怎么的也得混个人五人六的吧?操,打了三年劳改楞是一天刑没减!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说发火就他妈发火,说嘻哈就他妈嘻哈,没个人样儿谁重视你?说白了就是好汉子不希惹,赖汉子惹不起的主,有什么前途?现在后悔也晚了……不说啦,提起来就他妈的难受!老四,看你的啦,记住,千万接受我的教训:不能整天嘻嘻哈哈的,要板起脸来,这样才会有人重视你……操*他妈的全是吃鸡巴不吃灌肠的傻逼!在这里,大部分人都这样,你不操他妈他是不会管你叫爹的。”
林武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我受益匪浅,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呵呵,装逼是我的强项!尽管我啥也不是,但装逼这一招我已经驾轻就熟了,在外面的时候就经常使用,关键时刻屡试不爽。本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经放弃这些搬不上台面的招数了,没想到在这里好使。呵呵,技不压身啊,“会装逼,少吃苦”--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老四,为什么这次发大西北你又回来了?是不是上面有人?”林武换个话题问道。
装逼!跟你我也得装逼。呵呵,就你这性格我跟你说了,没准儿你再告诉别人呢。我笑了笑,边搂着他往屋里走边说:“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喝酒的事情没调查清楚,大队不让我走吧……管他呐,能跟你在一块儿比什么都强。”
林武拉长了脸:“你有种!又跟我玩脑子不是?好,算我多嘴。” 地下,一条蛆沿着一滩白花花的痰迹蜿蜒爬过,肮脏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白线。
回到监舍,刚躺上床去,候发章翻了个身嘟囔道:“来吧,干杯。” 这小子是说梦话还是另有意思不得而知,我把戴捧子的双手举过了头顶,右腿搭在左腿上……好了,哥们儿觉觉啦。
因为起先面壁了一天,所以再面了四天就结束了。这几天反而过的很快,我觉得这是因为没有干活的缘故,哈哈,面壁其实也是一种消遣。这几天我忽然明白了许多道理,最深刻的是我认识到:危难紧要关头就是铰开灵魂底裤的一把剪刀,这把剪刀就荡悠在你的两腿之间,随时准备取你的命根。想想几个月来的遭遇,我更加相信了这么一句话:人,自己不可怜自己没有人会可怜你。可能是因为年轻火力壮的原因,没怎么吃药我的感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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