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队,上次你不是说了吗?不出半年我就回来了……嘿嘿,杨队英明,我还真回来了……回来我还跟你干!咱俩有缘分呢……杨队,我真不敢相信,你不是在四大队的吗?”
“怎么政府调到哪个大队还得通知你吗?去你妈的!朋友们,都在门口蹲好了,一会儿跟我走!”杨队说完了,推开值班室的门进去了,估计是办手续去了。
我坐在地下四下打量,药瓶子哪去了?怎么没见他出来呢?我推了推宫小雷:“小雷,你没看见药哥?” “药他妈的鸡巴哥!他死了关我屁事!我怎么又掉杨大胡子手里了?我宫小雷命运怎么这么不济呢?”
看来,杨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听着宫小雷的牢骚话,我也有些害怕……咳!管他呐,该死该活吊朝天!不信他还能吃了我……药哥到底上哪了?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正在胡思乱想着,高队拿着一张白纸出来了:来来来,都在这上面按个手印。这是一张禁闭记录,就是证明你在禁闭期间没有违犯什么纪律,思想大有进步等等,早就写好了呢,无非就是走走过场。趁按手印的空挡,我轻声问高队:“高队,药瓶子大哥呢?”
高队叹了一口气:“上午刚走的,去锅炉房烧锅炉去了……不该问的你少打听!奶奶的,劳改犯没一个好东西……胡四,记着,下队以后瞪起死活眼来!好好干,别乱叨叨事儿,没好处!我还是那句话--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药哥看来还真是出事儿了呐!不然无缘无故的去什么锅炉房?不过,我相信药瓶子的脑子,不是林队说过--狼走遍天下吃肉,狗走遍天下吃屎吗?药哥这种劳改油子到哪里也不会吃亏的。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我忽然开朗起来,总算有了盼头了。现在我是一个真正投入改造的犯人了,我相信,只要我努力到了,没有什么可以逾越不了困难。犯了罪终将面对惩罚,而接受惩罚无疑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问题是应该怎样去通过这种痛苦的洗练来获得永远的新生。怨天尤人之于现在的我已经不复存在了,我觉得现在的我已经有些成熟的意思了。如爬出粪便的蛆虫,我将面对现实,奋力挣脱包裹在外面的那层硬茧,呼吸另一种空气。
一行四个人俘虏兵一样地跟在杨队后面,往大门外走去。 出了大院的第一道铁门,杨队走进值班室填记录去了。
看着灰乎乎的值班室,我脑海里又回想起上次我母亲和大哥、姐姐来看我时的情景,老母亲昏黄的眼睛在我眼前晃悠着,挥之不去……妈妈,您受苦了……想起这半年多所经历的一切,我不禁又是一阵恍惚,这是真的吗?如梦的往事像一场无声电影,碎片般地钻入我的脑子,针刺般的疼痛……老羊肉、老鹞子、刘所、烟袋锅、老妖、刷锅的、叫驴……寒露,董启祥、小迪、药瓶子、大有哥、郑队、林队、高队、老张……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走马灯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来回的转悠……叫驴,老羊肉,老张哥--你们在天上还好吗?大有哥,你的命运到底如何?该不会步三位哥哥的后尘吧……杨队出来的时候,我已是泪流满面……一阵风刮过来,吹在眼皮低下有一种凉森森的感觉,象软软的刀子在割我。
“哈哈,这个有点意思,胡四还会流眼泪?”杨队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别难受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进来了你就好好的改造吧,跟个大姑娘似的掉眼泪,没出息。”
我揉着眼睛嘿嘿笑了两声:“杨队,我没流泪啊……刚才被沙子眯了眼睛,我正在往外冲冲它呢……”
杨队嘬了一下牙花子,不再搭理我,转身击了宫小雷脖颈一掌:“小子,你有福啊!跟着老杨干没错的!老杨我调三大队当指导员去了,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宫小雷象汉奸见到鬼子那样点头哈腰地说:“对对,杨队,你说的一点不错,我最喜欢跟着杨队干活了。杨队,我真佩服你!要不都说杨队是一条猛虎呢……嘿嘿,现在犯人那么多干部那么少,不提拔你提拔谁?杨队!我跟着你干定啦。”
杨队冲宫小雷哧了一下鼻子,边往外走边回头对我说:“胡四,听说你写的一手好字儿,把你分到文宣组怎么样?”
文宣组?光听这个名字就透着一股文化味儿!好,这活儿肯定文明又轻快! 我忙不迭地回答:“杨队,不瞒您说,在单位我是专职的团宣传干事呢……”
“哈哈?”杨队笑了,“宣传干事把自己给宣传进来了?哈哈,宣传人家寒露的屁股了吧?吹牛逼……” “我作证!”宫小雷插话道,“胡四在单位还真是个搞宣传的,他的书法都让全国总工会给收藏了呐。”
我操,这家伙更能吹!杨队背着手不再言语,大步的往前赶路。 我拽了拽宫小雷的衣袖,轻声问:“小雷,文宣组是干什么的?不会是专职脱产的活儿吧?”
“操!想得倒美,”宫小雷靠近我的耳边说,“该干活还得干活,就是写黑板报的时候能轻快轻快,算是半个文化人吧……哈哈,你还以为你真是个人物儿?”
还得下车间干活!一听这个我又鳖了气,干上十一年床子,等我出去的时候还不真的成了个大膘子了?我一哥们儿在工厂里开车床,整天油脂麻花弄得象个蔫鸡巴……咳!那叫一个“奄奄”……干吧,兴许干好了政府发发善心能给我减两年刑呢。又穿过了一道铁门,一行人来到了一座崭新的楼房下面。嘿!这儿好!楼房的前面有一个很大的篮球场,几个穿劳改服装的犯人唧唧喳喳的在打篮球,不时引得楼上的哥们儿高声喝彩,球场旁边立着几付单杠双杠,还有一个很大的沙坑。两三个干部光着上身在练习跳远,警服就搭在一边的双杠上面……嘿嘿,我去穿上!晃悠到大门冲哨兵——啪,立正!拜拜啦哥们儿。我被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逗乐了,不由得咧了咧结痂的嘴唇,疼。
进入楼内,杨队又到边门登记去了。 我看了看发着傻的宫小雷说:“兄弟,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看着象部队的营房呢?”
“营个蛋子房?这就是正宗的劳改队宿舍!犯人们干完了活儿都回到这里来趴窝儿呐。”宫小雷仿佛陷入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他奶奶的,我在这里呆了两年多呢……唉,这是个什么鸡巴地方?牛圈……他妈的牛圈哦!”
大膘子凑过来用肩膀抗了抗宫小雷:“公鸡,我看着这里还不错呐!犯人也可以打打篮球锻炼身体什么的……”
“就你?锻炼个鸡巴去吧你!那是人家‘大头皇’的待遇,你能捞着锻炼?锻炼好了身体让你越狱去?再说,就你吃那点儿营养,抗你这么糟践的嘛……好了,反正你是一个大膘子!什么也不懂,下队了好好伺候伺候我,我再指点你。”
瘦猴的一张猴子脸已经变成了京剧里曹操那样的白脸,两条腿哆嗦得不成样子,我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猴子哥,听见了吧?下队以后好好伺候公鸡精,他会照顾你的。”
瘦猴好象没有听见,嘴里嘟囔道:“活不得啦……笼中的鸟,霜打的草,坐监的犯人,出‘熊’的吊……人到了这份儿上连个驴鸡巴都不如了……”
“念咕什么呐?”杨队走了出来,把我往前一推,“胡四在前面,其他人跟上!”
大云给瘦猴安排完了铺位,把我俩叫到一起说:“既然来了,就要好好改造。一定要把以前的恶习改掉,尤其是一起来的不能拉帮结伙!这里的关系很复杂哦……我看你们年龄不大才提醒你们一句,做个老实人在哪儿都不会吃亏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对着窗外。
我这才看仔细了,感情大云队长是个斜眼儿呐!脸朝向窗外,眼睛却瞄着我俩。这话说的有道理……如果在看守所我做了老实人,就不会惹寒露上火了,如果寒露不上火,我也就不用打那么长时间的劳改了……呵呵,大云有理论水平!看着他几近憨厚的面容,我心头一热,猛地一拍大腿:云队长!您说的太有道理啦!话音未落,鼻子突然一麻,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发酸,原来我的鼻子头上已经挨了大云的一指头。我捂着鼻子感觉莫名其妙,为什么戳我的鼻子?难道你说的没有道理?是拿大奶子糊弄小孩子的胡言乱语?我正在纳着闷,大云一摔门走了出去,嘴里嘟囔了一句听不大清楚的话,好象是说他的屁股很大,什么样的蛆他都见过……再看看瘦猴,他也楞在那里不知所措。
“猴子,你说大云队长为什么打我?”我心情沮丧地坐在床头,抬眼看着瘦猴问。
“咳!谁知道呢?这人真他妈的怪……”瘦猴摸着脑袋分析,“我琢磨着是不是你叫他云队长不对?难道他不姓云?操*他个亲娘的,我都弄糊涂了……”
“我就是叫错了,他也不该上那么大的火呀!云队长是什么人呢?”我揉搓着鼻子还是搞不清楚,难道云队长是个劳改犯……去*他妈的!等大伙儿都回来了咱再问问。
鼻子好受点儿了,我把被褥扔到上铺,抓着床架爬了上去。床上已经有了一张草垫子,里面的草在我身体的压力下,发出“咔咔”的响声,从垫子里弥漫出来的尘土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五彩的光晕,象我小时候玩过的万花筒。瘦猴站在床下呼扇着眼前的尘土,很是不满:“妈的,什么年代了还铺这种玩意儿?这不是伺候盲流子的路数吗?”
我笑了:“你以为你还比盲流子高级?你现在是阶级敌人,知道吗?无产阶级专政对敌人从来都是不心慈手软的……”
“得!我是阶级敌人,你是革命群众!”瘦猴不愿意搭理我了,径自走到他的床铺,伸手整理起来……哈哈,原来瘦猴比我混得好呢,人家住下铺!这小子嘴里哼哼着令人肾亏的小调,把一张上下床折腾得“吱嘎”乱响。
“老四,是你吗?”门外探进一个尖尖的脑壳,我一楞!这不是老妖嘛! “哎呀!妖大爷!你怎么也来啦?!”我兴奋地跳下床来,扑上去紧紧拉住他的手用力摇晃起来……真奇怪!在这里见到个多少有点儿熟悉的人都高兴的不得了,象个被绑住了手脚的露阴变态狂,突然挣脱了羁绊要奋力奔到大街上亮家伙一样,激动又塌实。
“哈哈哈哈,亏你还记得你妖大爷!老妖我来了快一个月啦,咱专管送水!我一个人住一间屋,走,去我那里喝茶去!宫小雷也在那儿呢,这真是山不转水转,咱爷们儿又凑到一起来了。”老妖哈哈笑着,搂着我的脖子往外就走。
嘿,这老逼还是半年前的脾气--热情!我回头招呼了瘦猴一声:猴子,去妖大爷那里看看啊!瘦猴连忙跟着跑了出来。走廊头上站着“云队长”,他好象还在生气,指着老妖说:“王冬生,说完了话赶紧拉水去!这都快要收工了,耽误了喝水我拿你试问!不准叫那个姓张的膘子去!我看见他就来气!”
“白队长,您就情好吧!”老妖随手打开了一间黑洞洞的小屋,“好人坏人我还能看不出来?那个姓张的膘子,外号就叫大膘子,没人理他!”
来到老妖的屋里,宫小雷正坐在床上眯着眼睛想心事,见我进来欠了欠身子道:“四哥,安顿好了?安顿好了就过来歇会儿,老妖给咱们下了一壶好茶叶呢。”
我低头看了看泛着黑色的茶水笑了笑:“呵呵,吃了一肚子糠,再喝茶水我怕把肠子给泡化了呐。”
老妖拽着我的胳膊拉我坐下,笑着说:“这个你还甭害怕,爷们儿中午给你们加加营养!吃不舒服割了大爷我的蛋子去……哈哈,爷们儿现在大小也算是个人物啦。”
“就是就是,”宫小雷接口说,“别看咱妖大爷是个小小的水官儿,这也算是个干部呢!人常说‘是个官大过卖水烟’,咱妖大爷管事儿呐。你说是不是,妖大爷?”
“嘿嘿,一般情况,一般情况。”老妖很矜持地拖过一个马扎坐在过道里,转头问瘦猴,“这位兄弟也是‘二看’来的吗?好象没见过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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