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想了很久说:“事情再严重也没有发生,你让我怎么个管Fa?”
王桃花急了说:“那你就见死不救?眼睁睁看人活活把你姐一家人打死?”
小梁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不可能现在就跑去把人抓了。”
王桃花说:“既然战争是不可能回避的,我们就得有个防范,万一他们人多势众你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呀。再说先下手为强,你出面事情的性质就全变了,我们就是好人打坏人,就是以正压邪,必要时你还可以派出所的名誉抓人。”
小梁又是一阵不停地眨巴着眼。他想王桃花说得有道理,万一真的事情如她说的那样发生了,往后自己还怎么在这镇上混呀,是人是狗都可以出来在自己头上屙屎撒尿。他不再眨眼的时候他就是要说话了,他要说话了他就把眼睛看着别处,看着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小梁说:“你肯定他们要袭击你们。”
王桃花说:“看你把话说的,这黑灯瞎火的你以为我找不着事干了。”
在小梁不停地眨巴眼的时候王桃花把她设置的计划说了一遍。小梁也觉着万无一失,王桃花便急冲冲地回到家里开始按她的计划发号施令。
大局定了之后,王桃花的任务就是继续侦察敌情。终于在十点钟的时候,目标出现了,王桃花惊喜若狂。
王桃花急道:“出来了,牛儿快跑去通知路口的人。”
王桃花的手在空中比比画画,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等待王桃花发号施令。王桃花打开门,屋子里的人就似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王桃花在飞奔中突然停下来说:“我们不能急,我们先跟着他走。”
王桃花一家四个人紧跟在目标后面。前面的目标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扭头张望之后加快了步子。
王桃花在后面小跑了两步。
王桃花喊道:“抓强盗喽!快抓强盗有强盗!”
她的儿子和丈夫也跑了起来,她的丈夫也边跑边说:“抓住他,打死他!”
前面的人回过头东张西望了一阵,反应过来拔腿就跑,跑到岔路口上,从黑处跳出两个人来,迎面抓住他就打。后面的人追上来,你一拳我一脚,加上棍子和刀,几下就把那人血淋淋地打翻在地。
周围的人听见喊抓强盗,纷纷跑出来看热闹,很快就把现场围得严严实实。小梁也跑了过来,他往人群里挤。
小梁问:“强盗在哪里?给我往死里打”
人们闪开一条道让小梁挤了进去。里面的人又把那人从地上揪了起来,拳脚雨点样落在他的身上。那人在黑暗中看见一个穿白色警服的人,就扑了过去喊道:“救我!”
小梁气急败坏地将他推开。
小梁对着众人高声说:“这是个屡教不改的强盗,我们找了他很久了。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你们都看见了死到临头他还想摸我的枪。”
看热闹的人用手电照了一下小梁的腰部,五个血红的手印,清清楚楚地印在小梁白色警服的衣兜上。那人被小梁一推,又倒在了地上,扑哧扑哧喘着气喊救命。王桃花的大儿子照准那人的腹部猛刺了一刀。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
有人喊:“打死人要偿命,不能再打了,人已经不行了。”
王桃花的丈夫说:“强盗打死没有找狗屁的。”又朝地上的人踢了两脚。
王桃花觉得事情到此,也该收场了,于是就张罗着收兵回营。小梁用手电一照,发现地上的人确实不行了,慌忙叫人把他送进了医院。
结果是受害人命保住了,却落了个终身残疾。
受害者的亲属状告了王桃花一家。几天之后她的丈夫和大儿子被抓走了。王桃花四处奔走询问无门,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决心做最后挣扎。
王桃花搞来了一件女式民警服,穿上之后手里提着一个小黑包(这是当地人办案时常用的一种手提包),这样她就更像一个当地的公安人员了。受害人家住的地方离镇子很远又不通车。那是夏天,走在大片的玉米地里,她感到心惊肉跳。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敢在那密密的庄稼地里歇上一口气。她逃命似的走出玉米地之后,在土坎上坐了下来。她远远地望着决定她们一家人命运的村庄,第一次有了孤立无助的感受。
王桃花坐在那里,她认为自己的行为关联着家人的全部,所以成败在此一举了。她开始想把事情做得更像真的一点,打算进村后去找村委会的人陪着。但是现在她认为这个想Fa是多么的愚蠢,万一对方要看介绍信什么的岂不立刻就露馅儿了。
王桃花一边为自己万无一失的聪明才智庆幸,一边就进了村。她找到受害人家住的地方。她首先看见的是坐在屋檐下的一个瞎老太太。那是受害人的妈妈。王桃花对着瞎老太婆自我介绍了一番。老太婆一听公安局的又派人来了,慌忙叫回正在地里干活的老伴。这时的王桃花坐在堂屋里已经显得很镇静了。一阵装腔作势之后,她开始问案。大字不识一个的王桃花,居然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笔,装模作样地边问边记录。
结束时王桃花故作神秘地说:“你们告的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老头就说,我们不管他是谁,我们告的是杀人犯。
王桃花就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地说:“我是怕最后你们去坐牢。”
王桃花没想到自己讲完这句话之后,回到家里就被捕了。公审时她的罪名里又多了一条冒充公安人员,威胁受害者亲属。
9、盘根错节的往事
太阳出来了。太阳暖暖地照射在积雪上,积雪开始融化,雪水滴滴答答地打在屋檐上。
17号房的女人们坐在天井里,阳光照在她们的头上,这种暖洋洋的感觉使她们重新感到了生活的平静,以及对未来的无限向往。几个女人蹲在地上用扑克牌玩推算命运的游戏。她们除了推算各自将要面对的结果之外,更多的是推算过去和以后的爱情。她们对爱情充满了比命运更多的幻想。爱情几乎是女人的全部命运。
老K能在女人的心底掀起最柔软的波纹,使她们对外面自由世界里的男欢女爱充满无Fa抑制的动情。这个时候“自由”这个词就会变得明晰具体和狭隘。“自由”不仅仅是可以随心所欲地走动,更重要的是可以去爱一个真实的男人,以及被这个实实在在的男人所爱。可以跟他睡觉,扇他的耳光,也可以让他任意撕扯自己的头发。
女人们在太阳底下玩算命游戏的时候,米兰和叶青坐在号房里,她们面对着天窗,一缕阳光闪烁在玻璃上,她们心里有了一些明亮的感觉。
米兰不愿与那群女人坐在一块,她觉得那群女人体内散发出的腥臊气味,让她感到她们之间的距离与隔膜。这种距离到底是来自米兰的情感,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实际距离,她不得而知。总之她不愿跟这群女人坐在一块,她对她们的疯狂感到惧怕和厌倦。
叶青见米兰用碗喝水,就从铺下拿出个塑料杯子给她说:“你怎么什么也没有”
米兰看着那缕光亮郁郁地说,我走的时候奶奶还在睡觉。
“你的奶奶爱睡觉吗?”
“我的奶奶老了,她只能睡觉。”
米兰想起奶奶睡意 的鼻鼾,以及奶奶梦呓般吧嗒着两唇的声音,心就被一种甜蜜而忧伤的东西驱动着。这种忧伤里有一块永远也移不开的阴影。在后来的一些日子里,米兰渐渐感到那道挥不去的黑影,似乎永久地连着家乡的核桃林。
核桃树一到春天就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往事就盘根错节地爬满了她的脑子。
米兰跟着奶奶在村庄的核桃林里度过了她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大地滋养着核桃树,核桃树的果实养活了整整一村人。每年到了果子快成熟的时候,奶奶拄着手杖,带领村中所有妇女和孩子守坐在山冈上,以防外村图谋不轨之徒夜袭丰收在望的硕硕果实。
几个不大的山头上,坐满了妇女、孩子和狗。奶奶不停地重复着她讲过无数遍有关鬼怪的故事。狗乖戾地趴在女人的腿边,一声不吭地眯斜着两只眼睛,狗尾巴时常抬起来扑打飞舞的蚊子。星光灿烂,蟋蟀悦耳的鸣叫在山风中轻轻摇荡。
远处茂密的茅草丛里,经常有兔子偷偷摸摸地跑出来,狗就突地蹿过去,飞奔在草丛中。不一会儿,就叼回一只血淋淋的兔子,摇头摆尾地在女人们面前炫耀。然后把兔子扔到地上,先用前爪去扒来扒去地看,再用嘴重新把兔子叼起来,朝前跑两步,又把它放下来,静静地趴着看那只死不瞑目的兔子。
这时的狗感到愉悦极了,前爪在地上不停地刨,发出哼哧哼哧的欢悦之声。夜露润湿了女人们的头发和裤腿,夜鸹在远处的坟地里扑腾扑腾地飞来飞去,不时发出几声怪叫。这时候奶奶才会带领这支残兵败将的队伍下山。
核桃成熟了,奶奶依然领着这支残败的队伍走进树林,将核桃小箩小筐地搬运回村之后,按照人数均分成大堆小堆,晾晒在太阳地里。这样到了农活忙过,全村老小成群结队地背着自己的核桃到山外去卖了。
真正幸福的日子是秋收完了以后,到乡里去看电影。从村里到乡里要翻过无数座山冈。那时闲下来之后,人们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去看电影。乡场上来自各个村的人头密集。放影幕是小的,歪歪扭扭地拉在马路旁边的两棵杨槐树上。小型放映机架在一张学生用的课桌上,下面四条腿都垫着砖头。聚光灯照在银幕上,就能看见秋后的蚊子腆着红乎乎的肚子,停在肮脏的白色银幕上。
米兰出嫁前的那年秋天,奶奶一如既往地领着这群队伍拖拖拉拉地开往乡里。米兰明显地感到奶奶在爬山时,已经不如往年。老太婆挺直硬朗的身子耷拉下去,像一只去了皮的瓜瓤。她一路唠叨着电影里的人和事,为了对一个细节的叙述,她大声地与别人争吵,奶奶边走边停还边喘气,争不过别人了就停下来骂:“狗×屙的,胡你妈的乱扯!老娘屙泡尿,就能把你们全家淹死,扯你妈的个狗屁。”
旁边的人一阵哈哈大笑。笑声从这座山传到另一座山时,就变了声调歪歪曲曲地往后传。奶奶集中国妇女的美德于一生,勤劳勇敢,有坚不可摧的生活意志。
她说人活着就是战斗,跟电影里打敌人是一个道理。
想到这里米兰的眼泪如注而流。
整夜米兰的脑子里都是家乡的事。无论是甜是苦混合在一起,滚动成一块花色繁杂的布,皱巴巴地裹在记忆的底层,挥不掉抹不去。
家乡有取不尽用不绝的自然资源。秋收完了之后,还有比看电影更快乐的事,就是采板栗。山林里成串的野板栗,咧开长满毛刺的嘴,沉甸甸地垂挂下来,黑压压一片。人们只需将篮子放到树下,用一根小棍子轻轻一敲,就听见哗哗啦啦的声音,板栗子雨点样掉进篮子。
这种时候的人心里总是充满着狂热。篮子满了就往口袋里倒,忘我地穿走在树林里。奶奶边打着板栗边讲着故事。她说,贪财的老大去太阳山捡金子,由于贪得无厌,他发疯地捡呀捡,致使等待在天边的大鸟飞走了,老大被返回家中的太阳烧死了……
夜幕来临之前,山林里充满神秘的温馨。鸟们纷纷飞回到自己的巢穴。奶奶继续往林子深处走。米兰见天色已晚,从另一丛板栗树下跑到奶奶的身边,她拉了拉奶奶的衣角。
米兰说:“奶奶,别人都走了。”
“走他娘的。”奶奶执拗地从地上拾起棍子,瞄准板栗球就是一棒。大颗的黑板栗哗哗地掉进她的篮子。然后她张开口袋倒了进去。
米兰拽住奶奶牵口袋的手:“奶奶,你没看见天已经黑了。”
“天黑了?”奶奶的嘴张开后就没有再闭上,她惊慌地背起口袋拉住米兰就开始跑。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奶奶死死地拽着米兰,她不停地说:“不怕,不怕,你叔叔会来找我们的。”
她们手拉手从小土坡上冲下来,一棵树桩绊了奶奶一下,她就扑倒下去。口袋里的板栗滚落在乱草丛中,奶奶朝地上抓了一把,爬起来提着只空篮子,又继续往前跑,刚跑出十几步远,奶奶两腿一软,哎呀一声惊叫就跪到了地上。米兰去拉奶奶的同时,她看见了距她们只有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双泛着幽幽蓝光的眼睛,那眼光充满了渴望幸福的焦灼。米兰的两只腿颤了颤,也软了下去。
那只体态优美的狼,毛色很光滑,像是一只从幼年期刚刚跨进青春期的母狼。它静静地等待了几秒钟之后,伸出舌头舔了舔狼唇,慢慢地站了起来。狼迈着绅士般的步子,款款地朝她们走来。米兰和奶奶浑身发抖紧紧地抱成一团。
米兰感到自己的气管嘭嘭地像是断了。她伸手捏住自己的喉咙。她闭上了眼睛。在绝望的最后时刻,她似乎听见了一声枪响,像电影上那样,在冰天雪地里狼突地倒了下去。鲜血从它的鼻孔里淌出来,淌在雪地上美丽极了。米兰的脑海里是一片雪白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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