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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 (全集) 第一单元

时间:2006-05-25 23:27:34  来源:网络  作者:哥们儿  阅读:42832次

  没给我戴手铐,算优待了。
  小贺问了些老问题,很快就签字画押,草草收场,只是走了一个程序化的过场。
  “刘管,人还给你们啦。”小贺把我带进警卫室,独自上楼了。
  老管教懒洋洋地提了大串的钥匙,送我回号儿。
  开门往里走的时候,我心里打鼓,并且暗下决心:坚决和恶势力斗争到底!一边又祷告;千万别给我斗争的机会啊。
  老管教把我扔下就走了。
  “新来的,过来!”铺里头,卖春女一般,正斜靠着一个嫩小子,年纪轻轻,脸色苍白,眼睛又冷又傲地盯着我。我应声向他走去。
  “蹲!”他点一下铺前的空地。我知道这是规矩,很顺溜地蹲了。
  “低头,看你妈什么看?”
  我楞了一下,望着他的脸,那张奶气十足的脸,显得倨傲,蛮横。也许当时我的眼里闪出了挑战的神色,也许是我的反应不够敏捷,那小子立刻咆哮起来:“傻逼还不服气是吗?!”
  我感觉到人堆里蹿起两个人,冲我杀来。我下意识抵挡了一下,对方的打击落了空,但我还是被一下子拥退几步,整个人已经靠在墙上。
  冲过来的是两个敦实汉子,一个门牙没了一颗,嘴里隧道般黑着一块,破门坎子似的,特扎眼;另一个没来得及细看,但那双冒着坏水的细眯眼还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细眯眼摩拳擦掌,凶巴巴地冲我逼过来:“呵,还还手?!”
  坐在铺上的小子也站了起来:“炼熟丫养的!”我紧张地做好一拼的准备。
  豁牙子却摆了一下手:“先审了再说吧。”然后看我一眼:“哥们,甭管什么道来的,头三脸别走基了。”然后冲细眯眼撇了一下嘴,俩人抬脚上铺了。我不明白“走基”是什么玩意。
  “操,你们俩嘛意思?”小白脸不甘心地嘀咕着,似乎对他们没有马上把我砸趴下很不满。他丧气地重新坐下来,冲我晃晃脑袋:“过来。”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精神有些紧张地预备着抗击突袭,早听说这里面混帐,果然。屋里的地板砖好象刚擦过不久,还有些阴凉,不过我感到脚底下倒是挺爽。
  “知道自己什么面儿吗?”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其实我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白小子傲慢地笑一下:“头回进来吧。”
  “是。”
  “懂规矩吗,操,以后慢慢教你……嘛案儿啊?”
  “包庇。”
  “包庇谁呀?”
  “施展。”
  “施展?”白小子来了精神,把身子往上直了直:“你跟施展嘛关系?”
  我想这是决定他下一步态度的关键,不知他跟施展是敌是友呢。我豁出去了,冷冷地说:“施展是我铁哥们。”
  白小子立刻喜上眉梢,笑出一脑门活跃的褶子:“行了。”
  “缸子,阿英,你们听见了嘛——跟施展是铁哥们儿。”白小子指着我笑道。
  “那不就行了嘛。”豁牙子说:“以后咱就是哥们,塌实住了,这号儿里咱哥几个说了算。我叫雷刚,九街的,叫我缸子就行。”
  “我叫罗伯英,阿英。”细眯眼笑嘻嘻地往我跟前凑了凑。
  “我姜小娄,姜庄的。”白小子说。
  我突然有种咸鱼翻生的感觉,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让我躲过一劫。我赶紧也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问:“你们都认识施展啊?”
  缸子一边掏烟,一边招呼:“来哥们儿,坐下说坐下说。”
  我懊恼地给自己找面子:“倒霉,烟叫刑警队给扣了。这里还让抽烟?”
  缸子边给我一棵“恒大”边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啦,这里面卖烟,黑着哪,看这个了嘛,在外面就一块来钱儿,到这里,翻了一跟头,你就当‘红梅’抽吧,嘿嘿。”
  我们一起坐下来,缸子说:“施展原来跟我们都在一号,就是旁边那物,咱这是二号,以前是少年号,因为几个小逼孩儿炸号儿,就把他们给拆开了,别的号也跟着倒霉,都打散了重组,我们就跟施展分开了。没看门口还挂着少年号的牌子嘛,没来得及换呢。”
  姜小娄说:“施展可能在15号。”我说我刚才分13号了。
  “所以把你调过来嘛,离的太近了,怕你们串供。”阿英提示我。
  “哦?这里还串得了供?”
  阿英嬉笑道:“没有咱办不了的事,都神通着哪!”
  姜小娄乐呵呵地说:“施展是我师傅,在号里教我练功,天天倍儿早就起来……你会不会功夫啊,麦麦?”姜小娄放下那股无赖劲,更象个孩子了。
  我笑道:“三角猫,我很多年不玩了,废了,一日只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嘛。”
  大家又互相吹捧了一阵儿,外面一通门响,隔窗看见几个穿红坎肩的秃子进来,检查里面的门锁,然后出去了。
  “劳动号的,这些家伙判的日子短,都留在所里服刑,跟二狗子似的。”姜小娄告诉我。
  我这才抽空数了数,里面一共14个脑瓜,挤在6米来长的条子铺上,显得有些拥挤和郁闷了。墙角还蹲着一个瓦刀脸的,正就着昏黄的灯光捡豆子,姜小娄顺着我的目光笑道:“这是强某,傻逼的白天干不完定量,天天熬夜。”
  我又下意识看一眼坐在最里铺上的一个人,这小子看上去挺魁梧,面相还算憨厚,没有流氓脸谱的霸气。我从进来,就没听他说一句话,不过那个位置,根据我刚才的经验,应该是号长的吧。
  缸子看我瞅那个人,就笑道:“忘了介绍了,这是肖遥,咱的安全员,政府给派的。”
  我赶紧笑着招呼:“哦,肖哥,失敬了。”
  肖遥无所谓地笑笑,掏出棵烟自己点上了。我开始觉得这小子深不可测起来,这个官当得架子好大。
  很快我就知道,“安全员”是对号长的“官方”叫法,安全员都是由“政府”安排的。我现在被关押的号儿里,安全员是临县的,交通肇事逃逸。
  姜小娄拉着我继续聊天,我也就没再搭理肖遥。说着话,一边观察着里面的形势。靠前铺的一段地方,看来是肖遥、姜小娄等人的专区,其他人都很自觉地在南半部呆着。我的铺盖卷象个分水岭,北部是“人头区”,南部是“鸟屁区”。人头区的面积和鸟屁区的相当,铺盖之间都留着宽松的空隙,南半部的邻里关系就非常紧凑了,被罗象一根长藕紧密连着。
  我还注意到,除了肖遥和一个被叫做“牛哥”的,其他人用的都是和我一样的“公被”。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一章 (5)自暴家门
(更新时间:2004-2-28 10:57:00  本章字数:4129)


  
  姜小娄又递个我一支烟:“你跟施展怎么认识的?那大哥可真牛逼!一骗就上千万啊,操,拉拉点儿就够我发达了。”
  “我们哥俩是大学同学。”我嘬了口烟说:“假的,这里买的?”
  姜小娄骂道:“操他妈的,打进来还没见过真的哪,涨价不怕,你倒给弄点儿正路的啊,操他妈的,就是黑!”
  我笑笑,接着说:“施展这人义气,又有大哥风范,大家都愿意往他跟前凑。大学一毕业,施展就进了教育局,家里有门子啊。一年后我分配到县城边上那个农场中学里教书去了。”
  “你也够牛逼啊,当老师,我现在可操蛋了,连初中都没上完,找工作都没人要,后悔当初不听老师话了,要遇见你多好!你一直教书啊?”
  “没有,早辞了。我呆的那个破学校,别提多没劲了,那帮破老师,那帮破学生,让人想着就烦,连我这样一个倍儿热爱教育事业的人最后都忍无可忍,屁股一拍,辞职了。后来干了很多差事,折腾得够戗,一来二去就成了盲流子。干点啥好呢?听人说什么也不会干的人有两条出路,一是当领导,一是当作家。领导咱是没戏了,干脆当作家吧。”
  姜小娄呵呵笑着,说我幽默,又说当作家比当老师更牛,紧追着问我当成了没有,他说出去肯定跟那帮屁孩子吹牛去,说在里面遇见一作家。
  我敷衍了几句,接着跟他说施展:“我把我的想法跟施展说了。施展挺支持我,问我还有什么困难,我说要是有台电脑就好了。施展没说话,转天就给我送了台486来,说:‘你是写作的苗子,干别的浪费。’我说算我借你的,那时侯我们哥俩都困难,一个月那点银子不够买醋的。后来等条件好起来,施展也死活不让我还钱了,他说他不缺钱,算无偿支持我的——这样的哥们儿,还有的挑么?”
  “牛逼!”姜小娄道。不读书就是不好,表达感情时,情绪稍微激动一点儿就找不到形容词了,姜小娄的词汇匮乏倒似乎只有一个“牛逼”。
  “486是什么呀?”姜小娄迷惑地问。
  “写东西的一种机器。”我简单扼要地解释,遇到我这种老师,算他倒霉。
  “听施展说,他好象在保险公司啊?”姜小娄疑惑地望着我,似乎怀疑我和施展有一个骗了他。
  我说:“调动呗,施展给我486那阵,也是穷皮一个,几个月后,他调到保险公司了,条件慢慢才有了好转。施展很卖力,业绩特好,一年后就成了部门经理,大概还管着财务,确切地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们在一块儿,很少谈工作上的事。朋友嘛,交情在先。”
  这是那个被叫做“强某”的抬起头来:“肖哥,刚哥,娄哥,我这盆捡完了。”
  姜小娄他们正跟我聊得欢,不耐烦地说:“完了,挖坑儿埋吧。”
  肖遥说:“吃吧。”
  “强某”立刻蹦起来,冲到桌子前,抓起上面的一个窝头狂吞起来,看样子还没吃晚饭。“强某”边吃,边抄了一个小饭盆进了厕所,接盆凉水,也不回来,就蹲在厕所边上狼吞虎咽地啃窝头,偶尔喝一口水,流露出他对这来之不易的窝头的珍惜。
  肖遥我们5个人都靠在被罗上抽烟聊天,烟灰缸都是用香烟盒叠的,很精致,在我和阿英中间的铺板上有一个拇指肚大小的洞,我就学着阿英,不断地把烟灰弹进那个黑洞里。
  阿英跟我说,他是抢劫进来的。说的时候,他笑着扬起左手给我看,我很意外地看见他的左手只有三个手指,还是半截的,不过显然是老疮疤了。
  “那天晚上我们四个哥们儿喝得有点高了,一个叫大楼的说,咱找点乐子去吧,上粑粑三儿那里,粑粑三儿是我把兄弟,在8合阵开了个酒楼,其实就是窑子铺,我就开着我那辆狗骑兔子去了……”我们这里管那种带驾驶楼子的动力三轮叫狗骑兔子,很损也很形象。
  阿英笑眯眯嘬了口烟,接着说:“走到半道,看见路边卧了辆拉煤的双挂解方,一个矬子正翻开机盖检查线路呢,大楼也不怎么想的,突然就说咱敲他点血,拉煤的身上都有钱,当时我们已经开过去了,我觉得这想法挺好,马上就掉头回去,四个人好象都热情都他妈挺高,要不说死催的呢,当时要是有一个人反对,这事就免了,本来就有些找乐的意思,没到非抢不可的程度。”
  “酒涨松人胆你那是。”缸子说。
  “还真是。”阿英笑道。
  然后他笑着问我:“哎麦麦,你是大学生,见多识广,你说我这案子能判几年?”
  缸子说:“早不就告诉你了嘛,抢劫最高刑是死刑,有点准备啊。”
  姜小娄说:“阿英这事判不了,顶多就算一找乐犯!”
  阿英:“你他妈才是一找乐犯!”
  肖遥仰在被罗上,偏过脸来搭讪:“麦麦的事我看大不了。”
  “包庇算事还?”姜小娄道。
  缸子也说:“我上回在二监碰到一个,他弟弟杀人,他知道他弟弟跑哪去了,没说,才判了两个半。”
  “杀人能跟施展这事比么,麦麦你肯定捕不了。”阿英挥着半截残手说。
  我一咧嘴:“说胡话哪?我这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姜小娄坐直身子,兴奋地炫耀:“这都不懂啊,现在是刑拘,还没批捕呢, 38天以内要是捕不了,就得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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