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当时心情就比较愉快。回号里还跟庄峰他们报喜呢。 整整十天头上,3月22号,早晨起来感觉有些凉,我找了件黑棉绸的夹克套身上了,顺便把里面的衬衣也换上新的,让毕彦把旧衣服泡盆里了。 庄峰说麦麦你这两天也快下起诉了,一开庭就回家了,出去别忘了庄哥啊。 我说我也给你当“托屉的”,月月给你盯,赶明你出去了,别找我收保护费就成了。 正聊着,外面门响,正要张望,听到叫我的名字。 “收拾东西。”我一出里间,门口的管教就吩咐。 我跑回去跟庄峰说外面让我收拾东西。 “是不是免予起诉啦。”庄峰冲外面喊:“带饭盆嘛?” “都带着。” “操,都带着就不好了——麦麦你可能也升了。”庄峰情绪一低落,我脑子有些迷瞪。 手忙脚乱收拾好东西,抱了丰满的一怀,庄峰另外塞给我200块钱:“到市局活份点,别吃亏是真格的。” 我一边往外去,一边说:“庄哥你保重吧。” “我没事,塌实住了,你的事大不了。” 一跨出铁门,我看见那边的施展也已经出来,施展正跟号里的弟兄们道别呢,生离死别,却洒脱。 负责我们案子的程刚和小贺在看守所楼口冲这边摆手,管教说:“过去吧。” 我们两个“同案儿”在楼口汇合。施展苦笑着摇头:“把你牵进来,真是失误。” 到前院,一个屠夫脸警察正在车边等着,先吩咐我们把东西放车上,又给施展上了背铐,先押上警车。我也钻了进去,小贺就坐在我们边上,程刚开车。 “真送市局吗?”我还不死心地问着。 程刚回头说:“施展去了,你们哥俩这么义气,能不陪着?” 警车上了路,我回头看着“C看”的大门,渐行渐远,那个地方,对于我好像真的过去了。人家说坐牢的整个过程里,看守所阶段是最可怕的,我的感觉却麻木,应该是没有刻骨铭心被折磨的缘故吧,那些灾难,都发生在我周围人的身上,发生在山东、强某、和安徽人蒋顺志的身上,发生在那些没有经济支持、没有亲情关怀的人身上。我感觉我的离开,正是某种被动的逃避,从此我可以不再怜悯,不再进退两难,不再想做好人又担心把自己给撂里面。 警车出发的路线,正好经过我的家门,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看见一个熟人,是经常在我们门口收破烂的那个河南老头,以前他见了我面,总是一脸的笑,今天却只看到一个背影,然而已经亲切。 我转过脸,赞叹说C县建设的不错了嘛。 程刚说你以为你们一进去,别人就都不思进取了? 我说家乡建设这么好,也没人通知我一声。程刚说你别给自己解开心了,抽烟不? 我说没带着。 程刚说这几年你什么时候带过烟,你不净抽我了嘛,说着把一盒红云扔到后面来。 我笑着点了一棵,我说还是你态度好,不过不抽白不抽,你着烟也不是好来的,你一月多少工资? 程刚说嘿!我还不如扔地沟里呢,小贺你把烟给我拿过来赶紧。 我们笑了一回。程刚把车顶的警笛拉响了,立刻来了感觉。 我跟小贺探讨:“我听说市局特恐怖。” 施展在旁边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想那么多没用。 在小看守所里,关于市局的传说有很多,提的最多的就是“辰字楼”,前辈门说那个楼里关的全是死刑犯,整个楼都阴森森的,白天也见不到阳光。晚上就更恐怖,灯光永远是那种半死不活的昏黄色,夜深了,常会听到哗啦哗啦的铁链响,偶尔夹杂着鬼魂叫屈的声音。庄峰讲起来,往往添油加醋,描绘得更让人不堪忍受。 不过他说,这些都是那些管教传出来的,真正在“辰字楼”呆过的犯人不会讲,因为从没有一个人从那栋楼里出来过,都是死刑犯嘛。 现在我们正在接近那个传说。 (修订稿首发读写网)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一章资格验证(1)初入虎穴 (更新时间:2004-4-16 8:45:00 本章字数:5640)
警车停下来。市局到了,程刚下车去办手续。 我偏头看一眼外面,灰色的围墙少说有五米高吧,看着很厚实,心里先压抑起来。 车子开了进去,程刚带着我们俩,先是经过几重关卡,仔细检查了,登记完毕又搞了体检,这才批准进监管大楼。 我一搬东西,才想起“C看”还泡着一盆衣服,只好连说倒霉。 过来一个管教,让我们跟他走,程刚祝愿了我们一句,跟车回去交差了。 从办公区进拘押区,要经过一个大铁网子,外型布置得像动物园里的鸟族馆。“辰字楼。” 我听管教和值勤的交代着,心里一哆嗦,辰字啊,真是怕什么有什么。 值勤的一个电话,里面很快又出来一个管教,领我们往楼里钻,过了灰暗的丙字、丁字,再一转悠,才看见更加老旧阴森的辰字楼。听说这里的牢房布局,是按照八卦设计的,没有专人带领,根本转不出去,多少年了也没听说有谁逃跑成功过,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虽然一点逃跑的心思都没敢有过,对这严谨幽暗的环境,还是陡增几分畏惧。 进了楼口,继续乱拐,主道的两边又衍生出几个“子楼道”,楼道口的铁栅栏都横挎着超大的将军锁,比动物园的老虎笼子还要牢实,我脑子里蹦出一个叫做“固若金汤”的成语来。 然后上楼,又是转,我的头全大了,抱着铺盖的胳膊也酸酸的,嘴里可是连个屁也不敢放,生怕一吱声,会给自己惹来弥天大祸。 终于在一排栅栏前停下来,哗啷开了栅栏门,领路的管教跟里面值班的交代了几句,给我们登了记,值班的喊了两个名字,楼道最里面的房间里马上跑出俩人来,看样子也是在押的。 值班管教说把他们搁几号几号。 我们听命令把铺盖分别在两个号门口展开,然后冲墙蹲下,双手狮子抱头。俩犯人仔细检查过,才跟管教要来钥匙,把我们赶进号房。 号房的门有两层,外面是铁栅栏,里面是全封闭的铁板,只在靠上部的地方开一个扑克牌大小的了望孔,用一块活动挡板扣着。当然是用来从外面监视里面情况的,而不是给犯人们向外探测的。刚才我们在外面蹲着的时候,我就感觉头顶上方的了望口“波”地一声,大概有人在往外窥探。 一脚迈进门里,心里难免忐忑。我还没来得及打量新环境,就被靠门口铺上的一个人命令道:“放下铺盖,蹲!” 我脸向墙蹲在铺盖前,墙壁很脏,上面的涂料几乎掉光,水泥围裙被磨得相当细腻,看的出是坚持不懈用软物磨蹭的结果,有点水滴石穿那效果。我正打楞,背后被踹了一脚:“往前蹲,头顶墙。” 我赶紧向前蹭了半步,头触在墙面上。心里忐忑地琢磨着:身后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呢?市局啊,应该都是天字大案吧。 现在的心气和刚进C看时候已经大不相同,我知道,如果真有人再给我一脚,我也不会反抗。环境仿佛硫酸,对人的腐蚀力是恐怖的,一切的规则和潜规则,像可见与不可见的罗网,在一个人被送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从天而降,把他死死关罩起来。 “掉过来。”那个声音像在吆喝牲口。 我把身子就地转过来,面向铺板,我懂事地低着头,没有仰脸。我知道看老大的眼神如果掌握不好,极有可能招灾惹祸,这里已经不是C县了。 “嘛案儿?” “包庇。”我没有说窝藏,窝藏容易引起歧义,还要费口舌解释。 又问了案情,老大说:“这么点几吧毛事啊,现在后悔了吧。” 我说:“不后悔,为了朋友……” “关!闭上臭嘴,以后别给我充大的,为几吧朋友啊,到这里还有朋友吗?玩闹玩闹,进来就撂,到时候就不讲朋友了。”老大发了一通感慨,让我把被子打开,我照办,在地上把被子一层层展开。 “还新被呢,铺下面糟践了,给我垫底下。”我虽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连声答应,这时一个小不点过来,一把把我的新棉被抻过去。 我开始明白了,我的被子这就被掠夺了,里面管这叫挨“掐巴”,挨掐巴的人心里都感觉窝囊,又不敢说半个不字。我开始体会到在“C看”里那些被压制者的心情了。 我明白在开始争取一个好态度的必要性。 然后我被允许站起来,我看到了“丰哥”的脸,很和善的嘛,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白净面子,也可能是在里面闷的,血色惨淡。 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间,在楼房的阴面,属于四季不见阳光的那种死角,只有对门的墙上开着两扇铁窗,炫耀着外面的天空。房间的大半被半米高的铺板占去,剩下一个窄条,又被一个水泥池子霸占了三分之一,池子里赫然一个大便坑,池子外首,放一个铁水罐,水罐上方,搭了个铁架子,放了台25寸彩电,刚才我蹲下的地方,靠墙也悬空钉了木版,上面算是碗橱了,门上方也搭着木板,整摞的铺盖和杂物都堆在上面,拥挤不堪,不过杂而不乱,一副训练有素的规矩样。 房间给人窄小逼仄的压抑感,光线又昏暗,仿佛农村老家常见的地窖。 铺上满满当当坐了两排,靠墙还有一溜儿,大都光着头,只有前铺的几个留着短寸。粗糙一算,大概得有20人吧,我正纳闷这么多人怎么睡觉,突然在我脚低下钻出一个大脑袋来:“丰哥,是开饭了吗?” 大家一笑,丰哥伸腿把那个脑袋踩了回去:“就你妈知道吃!” 好家伙,原来铺底下还有人! 我未及细看,也不敢细看,那样会显得贼眉鼠眼和没有见识,大半这样的人在里面先要被杀杀威,补补课,我不找那个逊,还是暂且孙子点儿好。所以我赶紧把眼睛的余光收回来,老老实实等候丰哥的发落。 丰哥旁边那个精壮的小伙子戴着手铐脚镣,手铐只铐了一只手,另一半铁嘴钢牙般在手腕上悬着,估计不会是就这样装备吧,那不成凶器了?肯定是这小子自己鼓捣开的,邪人。 丰哥问我哪里人,我说C县的,旁边戴镣铐的就问了几个名字,都是C县顶级的流氓,我说都听说过,不认识,那小子说那管屁用,我还听说过克林顿呢。 丰哥说:“你从下面上来,里面的规矩多少也该懂点了,我先不跟你费话,有做不到的地方,自然有人教你。带钱了吗?” 我说带了,在外面已经换成卡了,一共968块。 丰哥说倒是吉利数,我喜欢吉利数。 “卡呢?” 我赶紧把钱卡掏出来,那是一个图书检索卡似的硬纸片,上面登记着姓名、帐号和钱数,下面一溜空格,栏目叫“消费记录”。 刚才拽我被子的小不点把卡从我手里拿去,递给丰哥,丰哥扫一眼,递给小不点:“登记一下。”然后对我交代:“卡都放我这里,购物统一购,都给你一笔一笔记着呢,我不秘你一分钱,话全给你说明了,你也甭嘀咕。听好了啊,先扣一个50块钱的号费,买‘公用’;还有100块的电视费,这是大伙摊钱买的,你来晚了,也不能不表示一下;号服,就是开庭时候穿的坎肩呀,一人50,大伙全一样,一共200,都给你记上了啊。” 我说好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心说这都他妈什么呀就200块,黑点了吧? “行了,你先边上盘着去。”丰哥吩咐。 我一看,哪还有放屁股的地方呀。 “大臭,你他妈属坟头的?挪挪。”丰哥喊道。 靠边的一个脏大个有些反映迟钝地应了一声,跟旁边的一个人挤了挤,空出一个小空隙,我赶紧把屁股塞进去。我的脸正对着便池,好在里面冲洗得很干净。倒是大臭身上散发出一股徐徐不绝的异味,让我头昏。 午饭时间到。挂链儿的那个小伙子用脚镣磕着铺板,咣咣做响:“下边的,吃饭吃饭!”铺板底下立刻钻出五六个脑瓜,各展神通地扭动着身子,爬了出来。 先是盒饭,然后才是大路牢食,小不点拿俩塑料盆过去,隔着铁栅栏从外面往里捡馒头,送饭的“劳动号”从栅栏外往里伸进一个特制的漏斗,拿大舀子舀了两下汤菜顺进来,就齐活了。 “又是白菜汤啊,不要了。”丰哥说。 看见丰哥等人开始就餐,大家这才踊跃地上前打饭。我老老实实排在最后一个,馒头倒是有富裕,白菜汤就真的只剩下汤儿了,主要内容早被捞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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