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博说:“三个5,一个1,用任意运算符号把他们联系起来,最后让它等于24,你们来吧。” 我和舒和立刻折腾开了。当时纸和笔都由丰哥控制,只有写送物单才能用,舒和我们俩就只能各自心算。 常博在旁边炒做着解说:“这题目看起来简单,一做,就复杂了。” 大概过了3分钟吧,舒和还在那眯着眼往手上瞎比画呢,我释然一笑,宣布我已经算出来了。俩人都不信,我说:“5乘5,再减去1的5次幂不就得了嘛,你们学校的什么几吧师资水平,还算小半天,我一中文系的啊。” 舒和很佩服地望着我。常博突然一拍脑袋,说:“靠,赖我,题目表达错了,表达错了,还是这四个数,只允许用加减乘除和大小括号,运算结果要求等于24。” 结果这个题目我心算了不足十分钟就搞定了,又比舒和厉害。常博很诧异,最后愣怀疑我在外面玩过这个,刚才假装演算纯粹是做秀,沽名钓誉。我拿刑期发了誓,才开始赢得他们的真心赞美。他们为了不灭自己威风,就推举我为怪才,意思是赢得不正常,我也承认我理科成绩其实操蛋,就是玩邪门歪道还凑合。不过那一阵儿我成就感特强。 我们仨常讨论的还有文史哲方面的问题,时不时就引经据典,批评时政,觉得邓小萍和某某都不如我们手段高强,国家交在他们手里真叫人不放心。总之这些污七八糟的话题令我们“快活”,令我们感到自己是属于内心“有养料”的那一部分,最重要的,是让我们暂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和身份,忘记了我们“应有的”郁闷和其他,爽!爽得无聊也爽! 我们还经常对诗呢。我是最好的,不吹。比如我们相约给金庸的作品写诗,最优秀的就是我的两句:“千峰拥日暖,一剑倚天寒”,“笑傲将湖易,独孤求败难”,原诗有一百多行,几乎没有废话,把俩小子全镇了。舒和多傲啊,乖乖承认我比他牛逼。 我曾经给舒和写过一首打油的,拿他找乐,也记不全了,有那么几句:多情总被她笑,给我几顶绿帽……生不如死可叹,吹灯拔蜡何憾。 舒和说,如果我撞不出去,又判不成死刑,我就自杀,那时候就把你这首诗当自白了,你别赖我侵权就行。 说:“哥几个到一块,就是几世狂修的缘分,临死送首诗给你还要稿费么,常博,要不要我也给你来一首?”(修订稿读写网首发)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5)狱用文人 (更新时间:2004-4-20 9:42:00 本章字数:2634)
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金子总要发光,是大便总能养苗,放之四海都一样。监管机构也是个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所在,耗子叫你打洞,猴子哄你爬杆,你是金锭银锭,也肯定有人要挖你一角走。在W市局,只要有“活动”了,开个动员会、学个文件什么的,回头写感受表决心的差事就责无旁贷,刷拉就落舒和、常博我们仨脑瓜上来了,臭鸡蛋似的,擦都擦不掉。好在这些都是小玩意,放我们手里不叫个项目,要交给大臭那样的就成攻坚战了。所以文化人在里面的作用还是不可低估的,只不过我们自己找不着自豪感罢了,跟参与修宪没法比。 我们自称“狱用文人”。(此印刷版未经同意。作者:哥们儿) 我刚来没有半个月,庞管就把我们仨叫管教室去了,满面春风地说:“对知识分子,我一直高看一眼,号里的稳定因素,最根本的还是你们这样的,剩下那些狗烂,一不小心就出妖辙子。” 我们毕恭毕敬地望着庞管,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啥药丸子。 “舒和,常博,你们都是老人儿了,表现一直不错,丰子杰也跟我反映了。”说着,他把脸转向我,和蔼地说:“麦麦,你来时间不长,也快俩月了吧。” “3月底来的。”我直了直身子,规规矩矩回答,心里更加没根,总悬着点什么,算计着最近没干什么对不住政府的事啊。 “在这里感觉怎么样?” 庞管这题目出的太大了,我犹豫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从下面看守所转过来,最大一感受就是这里的管教素质比较高,虽然监室里人员结构复杂,大案要案多,危险分子多,但在严格有方的管理下,局面还是相当稳定的。” 庞管淡淡一笑,似乎没怎么理会我的吹捧,把目光又笼统地扫过我们的脸:“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啊?可不能在里面把脑子呆锈了,政府给你们学习的机会,要努力把握,最关键的,别跟那些人搅不清。” “谢谢庞管关心。”我们说。 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庞管一侧身道:“对了,这有个论文,‘三前个代表’的,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拿出一精品来,呵呵,你们都是高知啦,别写出东西来让人笑话呀。”
用的着嘛,还先谈谈心?直接就说“马上给我把这个搞定”,谁敢打愣?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争着表态说“行行行”,末后舒和小心翼翼地道出了大家的心声:“有什么参考资料么?” 庞管抓过一打报纸:“我早准备了,都是近期的,全国都学呢,关于三前个代表的新闻啦社论啦挺乱,你们自己回去挑吧……别在号里传乱了啊,那帮噶杂子琉璃球看什么报,黄色小说还行。” 我问:“庞管,这有什么具体要求吗?比如主题、字数什么的。” “主题?就三前个代表嘛。不过最好搞大点,上下五千年,不行,又太大了……反正就要求写出学习三前个代表后的认识、感受,得说出三前个代表咋好了,以后就得坚持这个路线儿了……两三千字吧。” 常博揪心地补充:“是写成思想汇报还是论文?” 庞管眼睛放光:“思想汇报,但要有论文的高度,能在报上发表的那种。” 俩人表示同意,于是开始分工合作,丰哥还专门让小不点搬下俩方便面箱子给我们当办公桌,很支持我们的工作,其他人看了都羡慕地说:“学问啊,有学问就是牛逼。” 丰哥说:“操,我要赶上好时代,也他妈成知识分子了,就凭我这脑瓜?切!” 金鱼眼和小不点都跟屁吹风,说丰哥要不是遇上“四人帮”,现在不是科学家也政治局委员啦。丰哥感慨道:“我有时候特羡慕人家戴眼镜有学问的,有时候又他妈特看不起这些人,操,不就多上两天学嘛,要让我念足了书,我一个也不尿你们,操,我就是给耽误了。”
舒和抬头说:“丰哥,你还别说,我要也赶上你那时侯啦,现在可能连扫大街的都不如。” “你?你不读书,连屎都抢不上热的!”大家随丰哥的话笑起来。 “嗨,读书管屁了,现在在这里关着,还不如吃冷屎哪。”舒和接了句茬。 丰哥的思维触角就是发达,立刻从话里听出杂音来,冷了脸跟舒和道:“舒和你别上脸啊,找我给你上两句好听的是吗?……要不说你们念书的都是黄鼠狼投胎,没一个好种儿呢,说说话就没人味儿了,想给我上段子,你差着档次哪!我从我的字典里随便抠俩字出来就够你咂摸半拉月的。” 舒和脸色有些局促,连说:“丰哥你想歪了,我真没别的意思。” 金鱼眼也不落场,紧着数落舒和:“你看人家常博跟麦麦,整天多塌实,就你逼事多,不是装疯卖傻,就是闲言碎语。” 舒和闭紧嘴,埋头苦干,吭吭吭地把上面一行字又奋力抄了一遍,然后大刀阔斧地划掉,很愤懑的样子。我也一头扎《人民日报》社论里去了,常博拿张报纸在旁有些愣神,估计还没反映过来刚才丰哥为嘛掉脸子吧,这家伙念书念得有些傻了,监狱里面的好多话茬子,只要弯儿转的快了大了都一时掉不过个来——这样也好,装傻冲愣,一个子儿不少挣,最后落一好人缘,如果吃亏是福,常博这样的人福如东海。 转天上午,庞管在号筒里巡视时,我们把作业交上去,他惊讶地说“完了?”站门口翻了翻几张纸,脸上挂起笑:“行啊,呵呵。” 我们都没有什么喜悦感,让他满意那是意料中的事的,别说我们认真搞了,就是真糊弄,也能把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呀。不就一破思想汇报嘛。 后来这东西还真变成铅字了,上了内部交流资料,庞管美得脸上粉刺都暴了。 没几天,庞管又冒上来,给了我们一本资料,说写个“卡夫卡的论文”。这事舒和和常博说什么也不掺乎,逼我一个人单练了一整天。后来丰哥笑着告诉我们,说他在庞管办公室,看见一小妞把论文拿走了,还说要请庞哥消夜呢。啧啧,连小情人的东西都拿哥们儿这来? 丰哥说,你还别得便宜卖乖,干文职多他妈美,你没看见管教的衣服床单都拿进来让小不点洗嘛,点名要小不点洗,别人都不敢碰啊。操,让你干活,那绝对是看得起你。 丰哥说的有点道理,经常给管教干各种活计的押犯,轻易没人敢欺负,别看我们自己戏称“狱用”,在他们眼里,那可是尊贵的“御用”啊。 后来,一直到我离开W市局,我们三个一直在替庞警官幕后策划一个项目,断断续续地接差事。他在外面搞了个装潢公司,从可行性报告,到一系列的宣传策划、公司章程和种种诸如编造业绩等乱七八糟的玩意,都拿到号房里来搞,就差在牢门口挂个“商务咨询”的牌子了。庞管的态度还是好的,一般时候笑来笑往,仿佛邻家大哥。我们在号里的地位也就打着和平牌,一些悲惨的故事基本跟我们无缘了,这要感谢庞管对知识分子的重视。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二章 素质教育(1) (更新时间:2004-4-21 10:18:00 本章字数:3833)
(1)死亡游戏 呆了一些天,跟里面的人就有些熟络起来,发现自己对这里还是有误解的,首先这“辰字楼”早已不是专押死刑犯的楼号,现在的犯人,像大客车一样,是客货混装的。而且,关于死亡的话题,也并不像我估计的那样是个禁忌,那几个注定要被枪毙的犯人,也并不反对偶尔谈论“死”字。 我们号里唯一“挂链儿”的东哥,只有24岁,已经被“挂”了快两个月。这里和下一级的看守所不同,只有判决死刑之后才上戒具,那些按律当斩的嫌疑人,只要还没有接到最终判决,都和普通押犯一样,空手空脚地在号里关着,不像“C看”那样如临大敌,抓个杀人的,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锁紧了,弄得壮怀激烈的,让人头晕。 而且,这里的犯人,不论你有多大的案子,也没人关心你的心理感受,谁也不比谁好受嘛,不知武当二哥到这里生活的怎样呢。在这里,想受照顾?行,等你判了死刑,戴上全套戒具再说,保证把你请“板儿上”睡来,也不用值班了,甚至饭都有人给你端过去,这是一个传统。 东哥犯的是持枪抢劫杀人案,而且是多次作案,判决上写着“手段极其残忍”。这样一个人,灭掉是应该的。 东哥说他被警察包围在一片芦苇荡里,耗了三天三夜,子弹都打光了,警察也没有人敢往前冲,立功事小,性命攸关啊,最后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把抢往水里一扔,叫一声“孩儿们我出来啦”,飞扬跋扈地朝外走,警察们依旧谨慎,十几个枪口瞄着他,直到确信他身上连一个石子也没有的时候,才勇敢地扑上去把他按倒! 东哥说他后来才发现自己腿上中了一枪,当时竟然毫无知觉。 我佩服这家伙的同时,也在心里有不小的疑问,不过东哥的腿上,确实有个枪眼,和平时代的枪眼啊。 东哥脾气很暴躁,像患了偏头疼的猴子,动不动就大发雷霆,除了丰哥,号里的人几乎没有不被他骂过的,连最受大家照顾的贪亏犯海大爷,一次因为看电视挡了他的视线,错过了一个三点式的镜头,也让他喊了句“老逼不长眼”。 东哥不忌讳谈论死,他说从他揣着枪上路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得来:“仁大不了一死,谁也躲不过去,窝窝囊囊一辈子是死,轰轰烈烈一场也是死,我他妈值了。” 无疑,东哥是相信自己已经轰轰烈烈过了。 东哥还经常给自己辩解:“我从来不抢老百姓,要抢就抢爆发户,抢海大爷这样的滩官污吏!这社会就是他妈不公平,他们坑害老百姓把自己养得肥油乱冒,我就来个黑吃黑,为民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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