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饭时,庄峰问“劳动号儿”:“13号谁管号儿?” “老伟。” “告他一声,刚过去那个花鼻子,是个谍报儿。” “谍报儿呀,那得治理治理,庄哥你甭管了。”劳动号的几个常差,早就被庄峰买通,接了追杀令,扭头走了。 我突然胆寒了一下,“天罗地网”这四个字跳了出来。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五章 (8) 愈夜愈丑陋 (更新时间:2004-4-14 18:54:00 本章字数:2297)
有些问题,只有经历过后,回头看时,才想得明白。身临其境常常扼杀了一个人的思考力,越在其中越短视。 不过,有的问题,或许偏偏需要清醒地糊涂下去,才不会痛苦。 庄峰执政后,号房里那些家伙的遭遇和表现,经常让我大发感慨:人怎么活得那么没劲啊。 看守所的伙食是定量发放的,早晨怎么都好糊弄,中午人均一个小馒头,晚上一人一个糙面窝头,大多数人都吃不饱,由于个人的吞吐力不同,有人一天将就下来,基本还可以支持,有人就胃里亏食亏的严重了,比如三胖子和强某,比如武二哥,都是大饭桶,看守所那点定量,根本喂不饱。我当领导那阵儿,因为前面几个高层的都有盒饭和零食,基本不吃牢食,淘汰的窝头都让饿得脖儿细的几个家伙分了。开始还说谢谢谢谢,后来干脆没话,饭一来,立刻扑上去瓜分,除了缸子妈妈姥姥地骂街外,我总是装做没看见,大家也算可怜啊,肚子都填不饱,还要整天地干活,活受罪,心里怜悯着,管理也就不自觉地松懈,觉得能给大家一点福利,也算为官一任,造福一屋啊。 领导班子换届以后,情况就不同了。庄峰彻底颠付了我的领导理念,大刀阔斧地开始了血雨腥风的流氓统治。 庄峰把我的慈悲心当破烂儿给扔垃圾堆去了,吃饭,就是定量,谁也不许伸手多拿一个窝头渣。强某之流被我惯坏了,肚子撑起来了,突然一扎口,饿得眼都跑光啦。我们不吃的几个窝头蹲在桌上,象磁铁之于铁屑,强烈地吸引着几双饥饿的眼球,可庄峰不发话,谁也不敢提出来,更别说蹿上去抓一个了。 “黄毛,给武当掰半拉窝头。”毕彦掰了一小块窝头,刚要给武当,庄峰先骂道:“你他妈傻呀,给他那个大块儿的!” 武当感激地接了,连声道谢。其他几个肚里亏食的,都充满企求与渴望地望着庄峰,等待庄哥的继续施恩。 “剩下几个窝头都给我搓碎了,扔厕所里冲掉。”庄峰吩咐,毕彦兴冲冲答应着,两手地捧着几个黄金班珍贵的窝头去了厕所,顺路扫了几个饭桶一眼,幸灾乐祸。 随着哗哗的绝情的水声,几双眼睛开始暗淡下去。 庄峰说那是政府发给我们几个的定量,我想怎么处理是我的事,我看谁顺眼就给谁一个,谁吃不饱甭他妈跟我哭丧脸,找政府说去! 有时侯庄峰也顺手扔给谁一个窝头,说今天活干得不错啊,或者是“这两天表现还行,赏你一个”,受赐的人必千恩万谢,受宠若惊,发誓以后更加努力,绝不辜负庄哥的厚爱。 有一天晚饭后的窝头没有扔,就塞在桌斗里,早上庄峰一看,少了一个!靠,这还得了?立刻召开现场会,挨个夜班挨个夜班地排查,最后把嫌疑对象锁定在强某和三胖子身上,一通扎马、燕儿飞的折腾,三胖子先挺不住,供出实情来。原来俩人值子夜后的那个班,都饿得不行了,强某先小声跟三胖子商量,想俩人偷个窝头分,三胖子不敢,但也答应不给强某告发。强某蹑足到前面抓了一个窝头,蹲厕所吞了半个,就不敢再吃,非要三胖子吃了另一半不可,只有这样,两个人才可能真正建立攻守联盟,谁也不告发谁。 庄峰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俩人当窝头搓碎了冲下水道里去。哥俩吓的几乎尿裤,连句求饶的话都不会说了。庄峰说你们知道在看守所最忌讳的是什么吗?就是偷! 强某带着哭腔说庄哥我真的饿坏了,要不打死我也不敢啊。 庄峰大骂,说你强某的时候就说你实在憋坏了行吗?就不判你刑了? “俩人站院里去,对面抽嘴巴,我在里面得听见响儿啊。”庄峰想了一个绝招。 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一声比一声决绝的劈啪声,强某还发狠呢:“傻逼三胖子,你真使劲是吗?” 我曾经跟庄峰说:“就那几个破窝头,我们也不吃,干脆给他们吃算了,干嘛不做个人情?” “人情在这里算屁,几个钱一两?对这些人,就不能有半点好脸好心,就不能喂饱了,总得掐着点量,喂得太饱就不听吆喝了,人跟牲口其实都一样。” 用几个窝头,庄峰把一大撮人掌握得牢牢固固。 饥饿是一种本能,我知道本能的东西经常击败理性,控制人的思想。以前读书,知道古人中的志者不受嗟来之食,廉者也不喝盗泉之水,宁肯活活把自己给饿死渴死,都不改其志,多他妈坚强啊,对比眼前这些家伙,真让人丧气。 我爷爷说过,贱者自贱。一个卑贱的人,首先是他自己选择了卑贱,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适用于我们这些“号友”,后来我明白我不须太清醒,也不该过分鄙夷,因为一旦我和他们互换角色,我又会如何,尚且还是一个悬疑。 庄峰统治这个号儿,当然靠的不可能就是窝头战术,还有一言堂的强权手段。对他认为不老实的人,要么直接砸趴下,叫“硬泡”;要么进行“软磨”,给他上刑法,又撅屁股控水又半蹲着“读报”,或者连续熬鹰值班。用庄峰的话说:“谁要跟我过不去,我就慢慢给你拿龙,别看你现在挺精神,不出三天,我非叫你俩字颠倒,变‘神经’了不可!” 我一直不相信管教们对庄峰的做法一无所知,一点也不相信。流氓手段,是一种管理的需要,是被默许的,只要不出乱子,就是成绩。 作为利益不受侵犯的一方,我其实也带着旁观者的色彩很不平地想过一个问题:大家若团结起来跟庄峰、姜小娄这样的 “牢头狱霸”斗,或者报告管教求助政府,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希望?渐渐地,我已经知道自己很幼稚,而且幼稚得很危险。没有进过监牢的人,习惯于理想主义,习惯于拿正义感给自己撑腰壮胆,只有到了里面,才发现几乎所有秩序都已经被打碎重排,你要想在里面生存,就要老老实实遵循里面的游戏规则。“里面”流行一句话,是很有指导意义的: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 挣扎是徒劳的。 哪里有压迫,那哪里就有忍耐,这才是最普遍的人性。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六章:肄业—无可怀念(1) (更新时间:2004-4-15 12:30:00 本章字数:1504)
1,先行者 在庄峰的银威下,没有受到明显冲击的,除了我们几个“前铺的”,大概就只有一个武当武二郎了。 这一方面仰仗人家二哥不讨厌,看着就是一本分农民,还长了个红彤彤的好汉仗义脸,一般流氓,不给他面子都不好意思了。关键还是武二哥的案子敞亮,杀奸夫啊,明摆着比焦美云那个强某案上档次。庄峰简单扼要地评论说:“这样的哥们儿,我高看一眼!” 武二哥挂着链儿,行动不便,庄峰就吩咐强某和马甲勤照顾着,上个厕所什么的都有人跟着,弄得武二哥不老过意的。其实庄峰一方面是真心照顾他,一方面也是派个人看着他,别出事儿。 除了小劳作毕彦,武二哥也是不“在伙”的人里面,唯一可以吃到庄哥赏赐剩盒饭的人,平时的豆子,也总是比别人少分一点。卢管知道了,就说庄峰这事做的对,要尽量给武当释放压力,反正他早晚得奔市局,在咱这里过渡期间,别整出事来,就念阿弥陀佛了。 庄峰跟卢管谝:“我倒不稀罕他是个挂了的,我就是冲他这个案儿,要是别的脏事儿,我才不给他脸。”卢管一撇嘴:“得得得,说你呼哧你就喘开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以为你是好料?还这个脏那个脏的。” 卢管也三天两头过来跟二哥聊天,把外面的好消息告诉他,说村里的乡亲真够意思,又集体上纺了好几次,强烈要求把他保出去。“你杀的是一村匪啊,老百姓佩服你,就连李大秋家里人,也说他死有余辜呢,要求法院能放你一条生路。” 武当试探着问:“您看我这案子还升的了市局吗?”武当也知道一升市局,最少得判无期,保命可能都悬乎。 卢管总是安慰他:“这事我说了不算,看守所不管那一块,要我判我恨不得立马放你回家哪。不过我看了,形势对你真是越来越有利,你放宽心好了。” 只有一次,卢管有些感情用事了,一脸气愤地说:“你说你那个嫂子是人揍的吗?听律师说,他到你嫂子家调查取证,你嫂子死活不承认李大秋霸占了他多少多少年,楞说跟李大秋没事儿,这不害你嘛!” 武当情绪一下子有些消沉,过一会儿倒是善解人意地说:“农村人好面子,谁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你塌实住了,外面都给你忙活呢,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跟我提。”卢管似乎有些后悔多说话了,赶紧安慰他。武二哥憨厚地笑笑,说尽量不给您添麻烦,号里哥几个都挺照顾我的。 庄峰私下跟我们分析,要是武当家里不花大价钱,他这案子,最好也就弄个死缓的面儿。“没钱就得依法办案了。”庄峰无奈地说。 3月初,检察院起诉科的最后提讯了武当一次,回来后,武当精神很好,说检察院的说了,他的案子在当地挺有影响,他们都挺同情他呢。庄峰说,那好啊,他们一同情你就有戏了。 转头庄峰就跟我说:“武当肯定要升了,没听说检察院都同情他了嘛。” 果然,不到一个礼拜,外面就喊武当收拾东西,进来俩管教提他,看来很重视。武当脸色很难看,吞吞吐吐地问:“去哪?” “收拾东西吧快。”一个管教催促,恨不得早交差。 我们一起动手,帮武当把被子抱下来。 庄峰跟我说:“升了,给二哥拿点钱咱。” 我去窑里掏了100块代金券和两包烟,递给庄峰。庄峰对还在那里愣神的武 当说:“哥几个的意思,到那边保重。” “那边”两个字可能刺激了武当,他接物的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抱抱拳揖一揖道:“谢谢庄哥,谢谢哥几个。”随即抱上铺盖,我弯腰把脚镣上的拉线给他塞在手里,说句“保重吧二哥。”武当还是“谢谢”两字。 武当是在大家的合力欺骗中走向绝望的,我可以想象他跨出“C看”大门的时候,心理的落差会有多大,那个大门,对他的意义,不啻一个生死界。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六章 (2) 奔赴传说 (更新时间:2004-4-16 8:42:00 本章字数:2183)
我们的案子,拖到武当离开时,已经有将近五个月,算不短的了,按官方的说法,已经有“超羁押”的嫌疑。号里的人基本上都已接到起诉,有几个开过了庭,马甲判了4年,去了已决号,老耙子也很快就判了,罪责不是他说的“教唆”,还是盗窃,打上个组织者的名头,才两年半,许多人都不平衡,说太便宜了他。 3月中旬,终于盼到有人提我过堂。 我又兴奋又紧张,象当新娘子一样,这一天总要来的。一进提讯室的门,我看里面有俩便衣,他们说自己是检察院的。 那俩人素质还可以,态度也不错,从头到尾笑咪咪的,没说一个脏字。我听到隔壁的检察官就比较冲动了,正跟谁喊着,隐约听那意思,好像是被提讯那位突然翻供了,不配合了。很多人进来后,跟前辈们一接触,就找到自己“原始口供”的漏洞了,以后不论是检察院复审,还是法院开庭审判,只要一逮着机会,就强词夺理地“补漏”,亡羊补牢,毕竟还有些可能自救的侥幸。我那天就是这样,一口咬定,我送施展的钱不是“资助”,而是欠债还钱。检察院的那哥俩也不跟我较真,态度老实地记录,让我感觉轻松和感动。 后来我知道,提讯我的前几天,我家里刚给他们摆了一桌,说花了2100块钱,我爸心疼得不行,说吃顿饭就2100?我说要不是为我,5毛钱的羊肉串也轮不上给他们咬第一口呀。 检察院的跟我说,你这情况倒是不严重,回头到法庭上好好说,别犯拧,判个“缓儿”估计问题不大,在家里服刑,什么事也不耽误,你还可以跟以前一样,写写书什么的,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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