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高墙下大铁门前,墙上的一个大兵放下根绳子,绳头有个纸夹。公安把写有我名字的小票夹在上面,大兵又吊了上去。核实后,在墙上拉了一下栓,只听“哗啦”,大铁门上开了一个小铁门。
我们一行走进后,“哗啦”,门又被关住了。“哗啦”声在寂静的冬夜里传遍了全监,它向犯人们公告:又有新犯人送来啦!
阴冷的月光下,走过了一排排的监舍,我被押进一个办公室里。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头公安在迎接我们。两名押我的公安说:“这是朱干事!”我抬头望去,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显然还有美梦被吵醒的愠怒。
两个公安叮嘱我:“在里面好好呆着吧!”之后,和朱干事聊了几句,转身走了。
但是现在,这两个我原先惧怕的两个人我也不想让他们走。我好害怕被一个人留在这可怕的地方。虽然我还不知道这儿是哪儿,但,就算我知道了,我有办法吗?没有!我一阵悲哀。
朱干事看了看我,叽哩呱啦就了一堆话,但我是一句也没听懂,不过最后两个字由于他站起来朝看门挥了挥手,就让我猜出来了:"出去!"
推开左侧的一扇门,我发现自己来到了真正的牢狱.
每间监舍都有一扇黑门,但门的中部靠上有个十厘米左右直径的园孔,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园孔上还被一个圆铁皮盖着.犯人们不时从里面伸出手把铁皮拨开以观察院里的情况.每间监舍还有一个扁窗户,四十厘米高,一米长.窗户只能向外开,里面钉着铁栅栏。刚才拉栓开门的声音刺激了在牢里住了好久的犯人的神经.如同吃了兴奋剂一般,他们蜂拥挤到门上和窗上看。
每个窗户上都挤满了人头,是光头,刚长出一点点,毛茬茬的令人害怕。挤不到窗户边的就踮起脚尖在后面跳着看。每扇门上的圆孔内,都是不停眨巴的眼睛。天哪!这分明是一群狼!它们会吃了我!一点骨头也不剩!
正在我惊恐地向后退时,朱干事带着一个犯人也走进院子。这个犯人特胖,穿一身棉衣,十分臃肿,光头锃亮,脸上的肥肉堆得使本不大的眼睛看上去特小,但贼亮。
朱干事一见犯人都在看着我,怒吼了一声,可能是“都快睡觉!”的意思,犯人的光头“倏”地就一齐从窗户、圆孔里消失了。院子里又是一片寂静。
朱干事推开第一个监舍的门,里面没住犯人,是空的。那个胖子犯人搜了我的身,很仔细。之后笑嘻嘻地问:“大学生?”他的笑当时于我而言更象是狞笑。但我在慌乱中还是赶忙点了点头。
随后,朱干事手中拎着一串“哗啦啦”做响的大钥匙,领着我走到上面写着“5”的监舍门口,“哗啦啦”,开了锁,“啪!”,拉开门栓,对我说:“进!”
我闻声赶忙迈腿。后脚刚进去,只听“咣铛!”一声巨响,扭头一看,铁门被关上了!又是“啪!”地一声,是朱干事从外面拨开门上圆孔的铁片盖子,冲着圆孔向监舍里吼道:“不许胡闹!”接着又是“啪!”地一声,铁盖子被放下了。
我慢慢扭过头,在铺上铺下七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慢扭过头。开始打量眼前这间牢房。
这就我入监的第一天,也是我漫漫牢狱生涯的第一天。
从这天开始,我由羊慢慢变成了狼。
〔四〕
随着朱干事脚步声的远去,我惶惶然地扭过头来打量这间牢房。
这是一间窑洞式的建筑,不到十平方。门口放着一只和涂料桶一样的大塑料桶。靠墙是一溜通铺从东墙到西墙。地上不到一米宽的空地也是铺着被褥。坑上睡着五个人,但靠西墙那个人占的地方大,这边四个人挤在一起。三米长的铺极不公平地分给了五个人。地上铺着的是拆开后的硬纸箱板,纸板上铺着破烂的被褥,有两个人半躺半卧在上面。
七个犯人一律光头,脸上的神色名异,贪婪?麻木?兴奋?诡异?我一时也就不出来,只是觉得害怕。天哪!这都是些什么人呀!他们不正和电视上的那些坏旦们一个样吗!我站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
靠西的那个慢慢抬起头,缓缓地操着太原腔问:“做甚进来了?”
我赶忙诚惶诚恐地答:“他们说我把别人捅死了。”
“死了!”几个人立即交头接耳起来,并神色奇怪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他们说的?到底死了没有!”那个人有点不高兴地问。
“可能就是死了吧。”我忐忑地嗫嚅。
那个人沉思了一小会,向着斑驳的天花板不知是跟我说还是跟其他犯人说:“睡吧!不早了!”又欠起半个身子对中间一个瘦小的中年人喝道:“毛小!你下去!”
中年人“嗯”了一声,“嗖!”地窜下地铺,和下面睡着的两个犯人挤着躺下。
这时,另外几个人不耐烦地说我:“上来呀!叫你上你就上来!快鸡巴点!”
我看了看,通铺中间空出了一小条,估计就是让我睡的。可我没有过过集体生活,大通铺更是从来没睡过,况且是和这样一些人挤着睡!但我不睡能行么?不行!这些人的话我是万万不敢违抗的。
“有没有铺盖?”又是西边那个人在问。
“没有。”我怯怯地说。
“那就将就一晚上吧!”
我脱了鞋,象别人的鞋一样放到门口,上了坑,躺下。
一个人起来小便。他走到大塑料桶旁,掀起盖子,“唰唰唰!”哦!原来这是个尿桶,我明白了。
由于一天一晚没睡,我实在困了。虽然冷,虽然没枕头没被子,但我很快睡着了,并且,一夜无梦。
从那天起,我很少做梦。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一串“咣铛、咣铛”的声音把我惊醒。睁眼一看,众人都在起床。除了靠西边那个人还在舒服地躺着。我也赶忙爬起来。
“咣铛!”这是有人在开铁门外那把大铁锁。开了锁后,“啪!”地一声,外面的门栓被拉开,紧接着是一声怒吼:“倒马桶!”。之后,是下一个牢房铁门的“咣铛!”开锁声,“啪!”的拉栓声,接着是“倒马桶!”。就这样重复下去。
我看到别人有条不紊地有人叠被、有人打被垛,正手足无措时,昨晚睡在地铺上的一个大汉走到我面前。他魁梧彪悍,满身的键子肉,潢脸的横肉,一看就属凶神恶煞的那种。他恶狠狠地叫我:“走啊!等你妈的_了!”
我不知该做什么,但赶忙跳下坑,穿好鞋。只见他正抓住马桶一侧的把手在招呼我和他抬。我赶忙过去和他把马桶抬出门外。
寒冬的黎明,天上还有几颗星在闪着模糊的光。凉入心脾的寒风吹透我的毛衣,渗入我的骨髓。
我站在马桶边,打量这个院子。南墙正中的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院子西面尽头是一间厕所,一号监舍的几个犯人正稀稀拉拉地排成一条名义上的纵队从号子里走出来上厕所。他们有的高有的低,有的老有的少,有的胖有的瘦,但一律是光头,一律在我眼中那么的恐怖。院子东墙这边有个水龙头,正有三四个人在那儿洗马桶。院子里一溜七八间牢房的门都开了,每个门口都放着一个马桶并站着两三个人。
这时,不知谁说了声:“五号门口那个就是昨晚来的!”
院中正走向厕所的一监舍的几个都把头扭向我。另几个监舍的铁门后也纷纷有脑袋伸出来向我这边看。
“哟!还带着眼镜!”
“是做甚进来的?}”谁逑知道!“
在犯人们大声地猜测时,拿大钥匙串开门的那个犯人开了最后一个监舍的门后,“哗啦啦”一路作响地走过来,“看你妈的_了看!给老子滚回去!”
怒吼之后,犯人们并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嘻哈地同他开玩笑:“六哥,这是个做甚的?”
“做甚的?大学生!杀了人了!操你妈的知道了吧!”
听到是“大学生”且“杀了人”,犯人们的好奇心被极大地勾出来了。“唰唰唰!”其他监舍的铁门后又探出了好多脑袋,连我身边和我抬马桶的大汉也扭头诧异地看着我。
这时,水龙头那边有人洗完马桶回来了。大汉招呼我声:“走!”我俩把马桶抬到水龙头下,大汉拿出一个小小的笤帚冲我就:“看住点!明天起就该你洗了!操鸡巴点心!洗干净!“说完,他低下腰,把马桶里的东西”哗“地全倒入水池。一股浓浓的尿骚味随之散了出来。大汉把马桶接了点水后,拿起小笤帚伸进马桶里,“唰唰唰!”地洗起来。
这时,另一个监舍的两人也抬着马桶过来。其中一个小个子只顾看我而不小心碰了大汉一下。大汉抬起头:“透瞎眼了你!”
小个子毫不含糊:“你个贱_!老子撞死你个透你妈!”
大汉有点恼了,站直身子:“咋了!想挨_斗了!”
小个子咄咄逼人:“咋,咋你妈的_!烂_个平遥的来这儿油你妈的_了你!”
一听这个,大汉马上软了。原来小个子是本地的。在本地的看守所里自然不怕一个外地的农民。虽然新犯人受欺负,但外地的更受欺负。
平遥大汉悻悻地说:“等着!”
小个子还在得寸进尺:“等你妈的_!想咋了吭气!”说完,得意洋洋地洗开了马桶。
一场小风波结束了。一场所谓的“板油”之间的冲突说明了很多问题。这也算是给刚入监的我来了点启蒙教育吧!
(五)
洗完马桶,平遥大汉瞪着我:“快走你妈的_!”
他受了气,但我也是外地的,况且比他进得还晚,他自然有资格向我撒气。
回到监舍内,靠西边睡的那个犯人正在慢慢起床。而其他地方的被褥已整齐地叠好摆好了。七个人的被子除了靠墙摆在铺上的两三个外,其他都整齐地垛在靠东墙的坑上。
这时,外面几个监舍的马桶都洗完了。那个被称之为“六哥”的犯人站在院中央,吆喝牲口一样地扯着嗓子吼:“一号!打水!”“二号!打水!”“二号!放茅!”“三号!放茅!”
“打水”即打洗脸水。由每个监舍出去两三个人,用脸盆端了水回来,大家轮流洗。当然,睡在首铺的那个(即被称为“头铺”或“大油”的犯人)是专用半盆水的,两三个属于中间层的犯人又共用半盆水。而如我、平遥大汉之类的“板油”只好将就了。水多时几人挤着胡乱擦一把,水少时就用别人用过的水胡乱擦一把,水如果再少一点时就把毛巾湿一湿胡乱擦一把,总而言之,就是“胡乱擦一把”。
“放茅”就是集体上厕所大便。看守所每清早、下午各放茅一次。就是说监舍里的马桶是不允许大便的因为臭味太大。当然“头铺”例外。不过一般“头铺”都能自觉遵守。
现在正是打水、放茅的时间,院子里人来人往,一律的光头。不过我是昨晚进来的,还没人顾得上给我推头。因此,无论我出去打水还是去放茅,犯人们都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放过茅之后,天气渐露出黎明,曙光透过窗口的铁栅栏钻进监舍,牢房里逐渐明亮起来。
我睁着迷惘的双眼,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环境:狭小的牢房,一溜通铺,斑驳的墙壁很脏,犯人们都坐在坑上。
这时,平遥大汉从南墙根暖气片后拽出一大块脏兮兮的破布,在别人洗过脸的半盆水里投了投(即涮了涮之意),拧干,开始擦地。他擦得很认真,很仔细,双手使劲摁住布子一下一下用力地擦着,不放过每一小片地方(当然,这是用拳头打出来的,不打是绝对擦不了这么认真干净的)。
擦了两遍后,地面确实干净了。他把脏水倒进马桶,又把破布塞进暖气片后面。
可能快到吃饭时间了。昨晚给我腾出铺而自己下到地铺睡的那个犯人(听口音象南方人)问“头铺”:“杨哥,这小子没饭盆,咋办?”
“问六圪旦要!”头铺不冷不热地说。
南方人“唔”了一声,又是窜下坑,穿鞋,趴到铁门上的那个圆孔上向外瞟。一会儿,就把“六哥”等来了。(此人姓蒋,所里人们叫他“六圪旦”,而板油们尊称为“六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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