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队嗖地抢了出去,外面的一个队长吆喝道:“于队,我跟你一起去,带上捧子!”
杨队递给我一杯茶水,朝我猛力点了一下头:“胡四,好样儿的!就应该大胆的站出来跟坏人坏事做斗争!你回去以后不要跟别人乱说什么,你们昨天的事情我大概问了个明白,希望你不要不相信政府,政府坚决不允许搞这套私设公堂的把戏,不管他是谁!好,你先回去吧,回去继续面壁,你的事情跟这个是两码事儿,再面两天壁就轻装上阵。”
我还没完呢,我装做很害怕的样子说:杨队,那个胖子不会再找我什么事儿吧?杨队笑了:“哈哈,你啊你,你就不能像个男人样吗?胖子我让他陪你面壁去!你顺便去把他给我叫来,我再问问他,他妈的,这事儿还没完呢。”
我连忙摇头:“杨队,我不能去叫他,我这一去叫,他还以为我跟你告他打我呢。” 杨队摆了摆手:“就你聪明啊?好,一会儿我带他回监舍!”
好!你一去监舍,这口子就乱啦!起码老鹞子不会怀疑我“点眼药”了。
走出里屋的时候,一个队长正给宫小雷上捧子,杨队过去捅了宫小雷后背一拳:去了严管队就好好的反省一下!他妈的,亏你还是我手下的老犯人呢,真不给我壮脸!宫小雷嘟囔道:“杨队,你也真好意思的……我可是从四车间一直跟着你干的,这就砸我严管啊……哎哟,老逼辛真会玩儿!什么时候踢了我的蛋子呢?哎哟。”
杨队没有搭腔,冲我吆喝道:“你站在旁边看什么?也想去严管队吗?” 我给了宫小雷一个坚定的目光,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一群麻雀唧唧喳喳叫着盘桓在我的头顶,很兴奋的样子。刚走到车间门口,于队和另一个队长就押着老魏出来了。老魏脸色苍白,挣扎着晃开于队揪住他衣领的手,转过头来,疑惑地盯了我一眼。我冲老魏点了一下头:“魏哥,怎么回事儿?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老魏反手戴着捧子,弯着腰扭了扭身子,似乎有点儿不知所措,含含糊糊地说:“怎么回事儿……谁知道呢?这就要砸我严管呢……我干什么了我?很法西斯哦……”
我走过去,给他整理了整理被拉扯得有些变形了的衣服,轻声说:“魏哥,稳住架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严管才到哪儿?反正都是打劳改,在哪儿都是一样的打。哎,是不是因为刚才你要打宫小雷的事儿?”
“我没打他呀,”老魏大声说,“我就是打了他,还至于这样嘛!” “魏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话!”我瞥了于队一眼,故意提高了嗓门,“不管怎么说,打人也不对嘛!你还吆喝着打什么打?难道政府还支持打架的嘛!”
看来老魏还就是有点儿缺脑子,支棱着脖颈,瞪着我说不上话来。于队上前推开了我,揪着老魏的衣服往前拖去。看着老魏的背影,我嘿嘿笑了,活该!昨天晚上你差点儿把你大爷我吓死呢……我迈着惬意的步子溜达进了车间,车间里隆隆的机器声震得我的耳朵阵阵发痒。看着犯人们忙碌的身影,我暗自庆幸,嘿嘿,一样的劳改,尽管我脑子遭了点儿罪,但我现在的身份可比你们强多了,我不但可以少干活儿,我还可以按时充充大头什么的……忽然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起来……呵呵,咱是一等劳改,就这么保持下去,这劳改也不是那么很难打的。转到老辛床子的时候,老辛正站在床子后面发呆,我吆喝了一声:“嗨!辛哥想什么呐!”
老辛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咧着干燥的嘴唇冲我笑了笑:“你没回去?”
大哥哎,我那么没脑子?杨队一会儿回去调查事情,我回去让老鹞子他们怀疑我呀!再说,这阵子没准儿监舍里闹翻天了呢,老魏一看自己的刀子被搜出来了,说不定穷凶极恶狗急跳墙了呢……我也笑了笑:“哈哈,好长时间没来看看伙计们了,我胡乱转转,不急着回去。”
老辛走出来拉着我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好象心不在焉地说:“这一阵子,杨队又开始整顿狱内秩序了,刚才我看见于队把老魏提走了,好象是要送严管队呢……唉,打什么架呢?肯定是刚才老魏要帮我打宫小雷,这才出的事儿。”说完偷偷扫了我一眼。
哥哥,你还别跟我玩儿这一套!兄弟我脑子还没让你那一脚踹糊涂了呐,想套我的话?玩儿去吧! 我也跟着他叹了一口气:“唉!整天整顿……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老辛仿佛一下子年轻许多,一把扳过了我的肩膀:“兄弟,要坚强!咱们总归会有出头之日的!他妈的,我就不信我还出不去这个大院了!老四,你听好了,哥哥这次肯定能减他个三年两年的,只要这把给我减了,我再好好活动活动,没准儿再呆上两年就出去了!到时候,咱哥儿俩在社会上好好交往着,大干他一场,像林武说的那样,咱把青春给他找回来!”
这话要是搁在几天前,我肯定会被他讲得热血沸腾,可现在我怎么听怎么觉得难受,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一抖搂身子像要掉下来的样子……我自顾自点上一根烟,眯着眼睛抽了一气,方才打个哈哈说:“呵呵,辛哥说得有道理,将来我要跟着辛哥在社会上闯荡一番,说不定咱也能混成个大款呢,到时候想什么来什么,那叫一个痛快。”
“就是,在这里咱是混不出个人样儿来啦!”老辛的眼圈忽然有些湿润了,嗓音也变得颤颤的,“操!凭我堂堂的大春,今天竟然掉这么个底子,让一个小混子给砸了!”
“辛哥,”我安慰他说,“那叫什么砸呀?不就是一勺子的事儿嘛,你不是还打了他的蛋子一个‘偷捶’的嘛……我不信你真吃了亏。再说,你还不是让着他?真‘造’起来,他那么十个也不是你的个儿呀!刚才,我在队部看见杨队给他上捧子了,估计要砸严管呢……”
“砸个逼严管算什么买卖?老子……”老辛突然打住不说了,冲我挥了挥手,“咳!老四,你别笑话我犯小人,哥哥我劳改劳得都快要成了膘子了……算了算了,提起这个来我就难受。老四,你能不能跟我说个实话,老魏到底是因为什么被他们押走的?”
为什么?你还真以为我是一个记吃不记打的猪了吗?兄弟我记仇着呐,尽管我不会让你生不如死,起码我也要让你记着我胡四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欺负的,我受够啦!从进看守所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不间断的被人欺负,上到政府下到犯人……不想了,我要报复!我要讨回做人的尊严!老魏为什么被押走的?因为他拿刀子要行凶!我会告诉你吗?我告诉了你,你又有理由找我麻烦了……我握了握老辛的手,一脸真诚的说:“辛哥,请你相信我,我要是知道他为什么被押走的,我能不告诉你?我这儿也纳着闷儿呐。”
老辛斜眼看了看我,低声说:“也许是他干了别的事情……但愿别牵扯上我。”
“辛哥,怎么会呢?老魏又不是膘子。” “呵呵,老四你不知道啊,那才是一个大膘子呢……” “辛哥真能闹,人家魏哥昨天还帮你说话呢。” “他帮他妈了个逼!我不当这个破官儿,他‘点’着我是谁?全他妈势利眼!”
这些“逼话”话说到这里,我一句也不想再听下去了,这都是一些什么玩意儿?! 我讪笑着拍了拍老辛的手背,转身走出门去。 外面的阳光还是那么刺眼,耀得我差点儿张倒。 推着饭车在空地上转了两圈,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我慢悠悠地往监舍走去。路上碰到一个原先在入监队时认识的伙计,还没等我跟他打个招呼,那伙计就跑了过来:“嘿!老四,老没看见你了……哎,你知道‘打地磙子’的事儿了吗?”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想起来谁叫“打地磙子”,那不是整天跟在董启祥后面耷拉着眼皮,伺机给祥哥拿腰的那个“木逼”嘛,他有什么事情关我屁事,我随口问道:“他怎么了?”
那伙计一拍大腿,尖声嚷道:“咳!老四你的消息可真是太不灵通啦!打地磙子人家回家啦!你猜怎么了?三年改成了一年!就这,他还多打了将近半年呐!好家伙,走的时候那叫一个气势,啥都不要了,把手就这么一挥:哥们儿,社会上见!穿着一身春秋衣像飞一样地滚蛋了!你瞧瞧,我这身衣服还是他留给我的呢……”
这话听得我心里痒痒的,我把饭车支下,急匆匆地问:“哪个法院给改的?”
“南市的!南市法院真办事儿!我们车间都改好几个了,你听我给你数数来,有……好好,你不听算了……哎,老四,你不也是南市判的吗?你没申诉啥的?” “我申了,没人管。”我说。 “嘿嘿,不到时候!人家法院也忙呢,判的时候忙,改的时候更忙!前几天,我听他们说,法院里专门成立了一个改判小组,就是要给咱们这些冤死鬼们伸冤的呢。”
操,管你成立什么呢,别忘了我就成,我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慢慢等着吧。” 路上,不断的听到喜鹊叫,随着叫声,我仿佛在黑夜里看到了一丝淡淡的曙光。
走到监舍门口的时候,我放慢了脚步,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除了林武扯着狼一样的嗓子在唱《社会主义好》以外,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声音。我大声咳嗽了一声,大虎颠颠的跑过来给我开门:“嘿嘿,四哥回来了?刚才我和姚哥还念叨你呢,姚哥说要给你做龙肉吃。”
得,你们别跟我玩这套二八毛,爷们儿明白着呐,肯定是看见老魏的狼狈相,老鹞子又要玩儿怀柔术了……他妈的,你再会装逼老子也要继续玩儿你!我把车把往大虎手里一杵:“亲兄弟,推厕所里给我刷刷,刷干净了我赏你!”
“好嘞!俺四哥真疼我。”大虎倒退着拉车去了厕所。
林武见我回来了,哈哈大笑:“咬人的狗不露齿啊!老四干得漂亮!” 他是怎么知道的?我一楞:“别胡说八道,咬什么人?”
林武拉着我进了我们屋,一把将我推到床上:“你是真信不过我林武啊,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你想玩独的啊你,管怎么也让我临走找点儿乐趣啊……”
“林哥,看这样子你知道的不少啊……呵呵,说说看,你都知道什么了?” “老四,别跟我打马虎眼,”林武扳过了我的脑袋,仔细地看我的鼻子,“咳,逼事儿没有!哈哈,我还以为你的鼻子粉碎性骨折了呢……那多好?让老逼辛跟我一样也加上个一年半载的!哦,还不知道是谁打的呢……操,谁打的也应该记在老辛头上!咱不是膘子。”
“呵呵,无所谓,”我过去把门关上,把手指放在嘴巴上比划了一下,“嘘,别让老鹞子听见……”
“看来你还是有点怕他!”林武捣了床帮一下,大声说,“老鹞子也快要完了,刚才让杨队好一顿训斥,刚帮着老魏搬着铺盖去了严管队了,这会儿不在家!来,跟我说说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儿?妈的,这帮膘子想造反吗?我帮你出气!”
事情到了这般时候,我再藏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半躺在床上,把昨天晚上的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一番,林武发怒了:“妈的!老逼辛也忒黑点儿吧?这不是私设公堂是什么?他敢跟咱哥们儿玩这个!不行,他回来我得去砸他!”
“咳,砸什么砸?再砸连你也走不了啦!”我忽地坐了起来,“你想想,老辛就那么轻易的让你砸吗?不说你还打不过他,就是他不还手,光用脑子玩你,你就别想痛快着出去了……”
“我怕个逼!” “好好好,咱先不说这个,你跟我说说,刚才监舍里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于队和张队在老魏床底下搜出了一把刀子,立马把他干地下了,我还趁机踹了他好几脚呢,这小子软得像滩鼻涕,直叫我爷爷……淌着鼻血去了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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