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是例行调查,找我的是经侦科的程刚,这人怎么样? “外粗内细,你说话小心点,别耍小聪明,没事给自己找出事来,我们这些人眼可贼着呢。” “傻逼呀,就你那操行?”我拿黄三打岔。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和程刚见了面,一个倜傥英武的汉子。 握了握手,使我感觉到自己还不是罪犯。 “听公司的人说你还是作家啊,一个月光稿费就2000来块。”他赞赏地说,我心里的那根弦可没有放松一点,我明白他们的策略。 我笑着说:“他们吹呢,那样的话我还上什么班,给老外打工,弄得自己整天跟孙子似的,我有瘾啊?” 程刚笑了,顺手递给我一杯水。不是什么好茶。 “你怎么知道我们找你是施展的事?” “是我送他走的。”我看了一眼程刚,有些窝火地接着说:“谁知道他惹了祸,这小子不存心给我添堵吗?” 程刚喊了一嗓子“小贺”,一个胖小子拿着记录纸进来了。 一分钟内,程刚和小贺拿着询问笔录进来了。 程刚暗示了一下调查的进度,接着说:“谢谢你帮助我们调查啊。” “应该的,公民嘛。” 程刚脸上堆着笑:“你什么时候送施展走的,去哪?” 我如实回答。我知道施展早已经离开珠海,他到那里,也就办张假身份证就开路了。施展给我来过电话。 又谈了些磨皮蹭痒的问题,称他们还没有宣布结束,我开始转守为攻:“听说施展是因为诈骗?” 程刚笑着说:“从哪听来的?” “外面传的可凶了,保险公司的门都让那些保户给挤破了,他们经理从二楼跳后窗户颠儿了。” “我们还在调查,现在没有结论,你也甭瞎猜。”柳大队提醒我。 “反正我这心里挺复杂。” “怎么?” 我正色道:“如果施展真的是负罪外逃,从公民的角度讲,我希望你们尽快将他绳之以法,从朋友的角度讲呢,又有些希望他能够逍遥法外。” 几个警察表情各异笑起来,没有人接我的话茬儿。 我从经侦科一出来,黄三就给我打电话,说他一直瞄着这边呢。我告诉他没事儿,黄三说:“用不用我给你关照几句?”我说:“关照个屁,你以为我跟施展真有事儿啊?” 现在黄三终于看着我进了局子,忙不迭跑来给我开现场会。 “你小子有一套!最后还是混进来了,操,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啊。该撂的就撂啊,别掖着,不就包庇嘛,有什么神秘的。”黄三隔着铁门,从上面的栅栏口教育了我一通后说:“麦老爷子上午找我了,家里都乱套了,我给他们吃了定心丸,你这案子大不了,十有八九能判缓儿,你塌实在里面呆着先,外头我们给你使劲。” 他轻敲了一下门,故做神秘道:“这里没问题,我跟卢管绝对关系到位。” 最后他朝院里望了两眼,威严地说:“这是我哥们儿,都照顾着点,谁碰麦麦一个头发丝我碎了他!” 我周围马上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回应,总体意思是宣誓大家跟我都是好哥们儿,请黄警官120个放心。其实我还哪有什么头发丝可碰?全剃了。 黄三走后,我心里不自觉洋溢着小市民的得意。在特殊环境里,能有人“罩”着是很提气的,这里面讲究“关系”,比社会上有过之无不及。 姜小娄先刺探了一下我跟黄三的关系,才说:“抓我们那天就有他,这小子揪着我头发,往警车里塞,跟拽一死狗似的,疼的我眼泪都蹿出来了。” “你想让警察叔叔抱你上车?”缸子戏谑地问。 “操!我刚进来那天晚上,没叫他们打死!铐桌子腿上,大黑驴几吧(橡胶棒)照腿肚子上砸呀,你又不是没看见我那天那形象。”阿英笑着,象在讲别人的糗事。 姜小娄也笑起来:“那天要是你妈看见,恐怕都认不出来你啦。”我听出这句是从一部喜剧片里套出来的台词。 大家乘兴讲了不少警察刑讯逼供的例子,我并不感到惊讶,在外面这样的事也常听说,早不是新鲜话题。不过,从媒体上看到,那时有两个地方的公安已经开始试行所谓尊重“沉默权”的讯问模式,严禁拷打被告和“疑犯”,虽然引来颇多争议,但毕竟代表了司法进步的曙光。 我把这个信息传达给大家时,没料到竟然招来一片否决声。 缸子首先发言:“学人家香港录像片呀,没戏!就中国警察那素质,没口供,靠玩证据他们玩得起吗?拿电棒找证据多省事!”我差点就告诉他香港也属于中国。 阿英言之凿凿地说:“打!中国这犯罪分子就得打,一打就灵,要不他不说话呀,死鸭子,他真嘴硬啊!” “没错,尤其象咱这抢劫的,还有就是强某、盗窃的,你不打,就出不来玩意儿,杀人的就更甭说了,掉脑袋的事,不动真格的,不折腾得他生不如死,能招吗?!”缸子激动起来。 我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仁大代表了。 肖遥发言道:“中国就是没有法治,把人不当人。”话题有点假大空,扯远了。 姜小娄不屑地说:“你进来以后就不是人了,犯人还是人呀?” 阿英说不对呀,我们现在还不是犯人,是“犯罪嫌疑人”。 “你别臭不要脸了。”缸子批评他。 阿英笑得很好看,坏坏的样子,使我想起一个挺可爱的小学同学。 姜小娄有几分困惑地嘟囔道:“老当嫌疑人也不好受啊,我都进来仨礼拜了,怎么还不下捕票?” “快了,”缸子说:“阿英咱们几个差不了几天,一个捕了,跟着就全来了。”说完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啊~~捕了就有盼头啦,赶紧下队就享福了。” 缸子一直锲而不舍地宣传“下队”的好处,缸子说下了“队”,就不用整天圈在一个小屋里闷着了,每天出工收工就跟国营工厂一样,收了工可以随便找哥们儿聊天去,泡壶茶,门口一坐,山南海北胡扯,牛逼随便吹。关键是伙食上去了,除了关禁闭,看不见窝头,弄得阿英和姜小娄很向往,恨不能赶紧被捕判刑,变成真正的罪犯。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二章 (5)代理情书 (更新时间:2004-2-29 17:32:00 本章字数:3180)
几天后,新的一周开始了,终于给弟兄们过了个开斋节。 盒饭按时供应上来,我的购物单也变成了实物。大家都很兴奋,先往肚里狂塞一通,风卷残云,都打着爆发户的饱嗝,缸子还煞有介事地问“有没有牙签”。 看着他们大义凛然地鲸吞着我的东西,遭遇毒手的我,心里很坦然,这些可恨之人也实在有可怜处啊。在物质上,家里不给往里面送钱,或者送得很少的人,基本上只能过奴隶社会的困苦生活,如果是再受他人摧残的倒霉蛋,就更可怜了。没有收入的在押人员,最常见的有两种情况,一是家里确实困难,一是屡教不改的多次犯,家里寒心了,干脆撒手不管,生灭由他。这两种人,如果再没有适应环境绝处求生的“过人之处”,一般过得都很凄惨。 开始,我对姜小娄他们大手大脚地开放我的物质世界,并没有工于心计的背景,更不是出于慈悲胸怀,凭的就是很单纯的一个想法,走“哥们儿义气”路线。当然事实上这条路线给我带来了明显的好处,我在这个号舍里的人气指数嗖嗖提升,不仅很多应该“按部就班”接受的“帮教”程序都免除了,而且使我在这个空间里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拿人手短吃人口短嘛,不然那些官场上的副拜是怎么蹦出来的? 没有奉献就没有收获,欲哭无泪的哲学。 **** 晚饭后,秋后的天光还暧昧地亮着,半死不活。肖遥让“靠边儿”的那些人把豆子撮进来,墙边上蹲一溜,继续操练。我们几个或坐或躺,在铺上开侃,神聊儿。 后来阿英突然想起来,说不能跟你们扯淡,我得给媛媛写信了。然后拿了纸笔,秦烩似的翘腚跪在铺上,陷入艰苦的沉思,一边喃喃自语:“亲爱的媛媛,你好,亲爱的媛媛,你好,你好,你……” 缸子见义勇为地凑过去:“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又好多天没写信了——操,这还不好写,张口不就来吗?下面写我特别特别想你,想的受不了。” 阿英笑脸大开,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边刷刷记录一边说:“我——操,没看出来你还有两把刷子呀!……恩……特别、想你,想得、受不了,下边呢?”阿英眼里流露着期待,望着自鸣得意的缸子。 姜小娄熊一样从缸子身上爬过去,给阿英出谋划策:“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担心。不知道你在外面好不好,是不是也受不了了。” 缸子在一旁“嘎嘎”笑起来,阿英“呸”了姜小娄一口,说我这可是一片真心,就是没文化,爱你在心口难开,你别把好事给我搅乎黄喽。 我笑着说:“爱你在心口难开,就写这句不是挺煽情嘛。” 阿英楞了一下,突然眼睛亮起来,发现宝藏似的,抬头纹都快乐开了:“嗨!放着河水不洗船,知识分子在跟前呢,我还自己费哪门子屎劲儿?” “就是呀,麦麦你给他来来不得了嘛。”缸子和姜小娄也一下子开了窍儿。 在一种表现欲的怂恿下,我爽快地答应了。阿英长出一口气,兴高采烈地给我清场,让我尽量能趴得舒服些。缸子和姜小娄也来了兴致,蹲凑在旁,看我给“亲爱的媛媛”写情书。 “上烟。”缸子吩咐。 阿英立刻夸张地殷勤,把烟给我点上。施展送过来的白鲨。 我煞有介事地说写情书咱比眨巴下眼皮还利落,不叫个事儿,不过要替别人写就不一样了,得先明白双方是怎么个意思吧,得说说你的心气,是想跟对方表忠心还是耍腻巴,将来是真想明媒正娶,还是想玩票儿,再有就是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这情书不能千篇一律,一个阶段得有一个阶段的招法,另外,对方的口味也得清楚,喜欢哪一口儿?是生猛的还是温柔的? 我一席话说得几个人直楞神儿,看出来佩服了。 缸子一本正经地对阿英说:“今儿遇见高人了,你得好好利用,弄好了媛媛咬死你这钩,非你不嫁呀!”姜小娄在一旁看着阿英傻笑。 阿英沉思道:“这还真有点不好说。” 我启发他:“你们怎么认识的?自由恋爱还是包办婚姻?” 阿英甜蜜地笑了:“算自由恋爱吧。媛媛在我们村的珐琅厂里上班,点蓝的,就是给景泰蓝上色。我早就看上她了,没事就跟她凑近乎,开始她还捏着劲儿充紧的,后来我们想了一招,让俩小子在路上吓唬她,然后我蹿出来,花拳绣腿一阵猛练……” “行了,我明白了,英雄救美,然后媛媛就以身相许啦。”缸子和姜小娄一听,都笑起来,附和说肯定相许啦! 阿英的脸居然有些小红,一个劲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就是比以前多给我俩笑脸儿。” 我简单明了地问:“你们后来发展到哪步了吧。” “她妈到我们家去过了,倒没反对。”阿英的语气有些含糊。 我看着他,郑重地说:“关键是媛媛嘛态度,跟你铁不铁?” 阿英立刻来了精神,把身子往上挺了挺说:“她说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我刚进来那阵还来看过我,就是那帮狗不让见,她还哭了一大抱儿。” “把媛媛那信给麦麦看看。”姜小娄撺掇。 阿英很快从窑里掏出两封信,先把一封递过来:“这是流眼泪那个,还有一封是前两天来的,说等我。”他扬了扬手里的那张信纸。 媛媛的字写得很认真,有些拘谨,却掩饰不住内在的娟秀。语句不是很通,意思倒表达得很到位,一边示爱,一边劝阿英振作起来,展望明天,给人的感觉好象这小子是干歌命进来的。 我草草看着信,顺口逗阿英说媛媛长得漂亮吗? “不漂亮我能下那么大功夫吗?”我没有抬头,却从语气里判断出阿英的脸色一定很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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