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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房 (全集)

时间:2006-06-01 19:30:12  来源:网络  作者:吴尔芬  阅读:33048次


三十一:神秘的九爷

  省司法厅领导进行的安全大检查,除了释放被公安部门遗忘在看守所几十年的皇上,还办了另一件实事,建立“亲情感化室”。亲情感化室是针对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法律依据是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办理未成年人违法犯罪案件的规定》第二十三条,“看守所应当充分保障被关押的未成年人与其近亲属通讯、会面的权利”;目的是便于未成年犯罪嫌疑人与家人沟通,有利于对他们的教育、感化和挽救工作;首长指定的负责人是女管教李英。在九号房,交通就成了首长安全检查的第二个受益者。

  从亲情感化室回来,交通笑得非常灿烂,酒窝就更深了。装七层肉的塑料袋交给独眼保管,交通还神秘地掏出一个小纸包,用小指逗一逗。帮主以为是什么昆虫,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团印泥。

  “这有什么鸟用?”

  “不知道。”交通找来一张纸,把小指上的指纹印上去,“李管教忘在桌上了,我忍不住挖了一团包回来。没用就扔了呗。”

  “用是肯定有用。”帮主想想说,“留着做扑克吧,画红桃、画方片都用得上。”

  完成一副五十四张的扑克牌是工程浩大的事情。帮主费尽心机才翻到一枚遗漏进九号房的铝质纽扣,将它磨成小刀片又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以纽扣为刀、以《昆虫记》为尺,帮主开始按扑克牌的规格裁剪报纸和稿纸。第二天早上的稀饭汤帮主留了半碗,用于两层报纸加一层稿纸的粘贴。粘贴好了晾干,再用圆珠笔画上数字和黑桃、梅花和副鬼,画红桃、方片和正鬼时印泥派上了用场,帮主用火柴头一点一点的勾上去。在扑克牌上画人头是不现实的,光对角的标记就够帮主喝一壶的了。

  画扑克标记最需要集中注意力,帮主只顾自己画扑克,后院起火也浑然不觉。后院就是交通,起火就是跟九爷达成口头协议,这个协议彻底揭开了闵所长的死亡之迷,使王苟的生命走向终结。

  九爷坐在墙根阴影的水桶上看自己的脚尖,九指交叉托住额头,这种姿势很容易让人忽视。交通就忽视了九爷的存在,赤裸着上身,趴在圆孔观望“宽抗”去了。

  “你可以申请假释。”

  听到这句话,交通的眼睛离开圆孔,转身扫视了一遍。外间只有他和九爷,但九爷仍然在看自己的脚尖,交通疑惑了:

  “你是跟我说话吗,九爷?”

  九爷抬起头,笑了,舌尖习惯性地顶在细细的白牙之间。“坐到我的身边来,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交通胆怯地靠近九爷,坐在他身边的空桶上。“看着我的眼睛,”九爷面向交通说,“这样能确保你说实话。”

  交通不但没有正视九爷,反而闭上眼睛,女孩似的睫毛高高卷起。“我害怕。”交通说。

  九爷又笑了,干枯的笑从肺部无声地冲出喉咙,使交通皱起眉头别过脸,惊厥地躲避它。“你想出去啦?”九爷温柔地说,“你是从来不窥探圆孔的,这几天爱窥探了,我知道你想出去。”

  九爷捏住交通的乳头,轻轻捻动,交通想闪开,九爷捏得更紧了。“我有那么可怕吗?我不可怕,帮主才可怕。帮主对你的屁股感兴趣,我,想帮助你。”

  交通睁开眼,见九爷没有食指的左手不再捻他的乳头,不过是扣在胸脯上,于是安静地想听九爷说下去。九爷说:

  “最高人民法院曾经颁布过一个规定,好像叫《关于办理减刑、假释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大概是第十二条还是第十三条说,对犯罪时未成年人罪犯的减刑、假释,在掌握标准上可以比照成年罪犯依法适度放宽。你的罪名是兼银小女吧?”

  见交通点点头,九爷接着说:

  “你的堂妹娟娟案发时才九岁,虽然是她主动,怎么说呢,她太小了还说不上是主动勾引。总之不论她是否愿意、是否主动,因为她缺乏辨别是非的能力,只要跟她性交,你就构成兼银小女罪。”

  “这个我知道,检察院的人就这么说。”

  “现在机会来了,所里一定想抓一个挽救成功的典型,这么可爱的小男生,李管教正心疼你哪,为什么不申请假释呢?”

  “我爸不懂这个,他不怎么识字。”

  “你舅舅不是在乡政府当经委主任吗?”

  “他不认我了,说我丢光了他的脸。”

  “叔叔?”

  “叔叔巴不得我枪毙更高兴,他说娟娟长大了嫁没人要,我要养她一辈子。”

  “呵呵呵呵。”九爷笑得喘不过气来,“你去问问学者,他们大学里还有处女吗?什么嫁没人要,人家做十年八年鸡还得从良生儿育女。”

  “我知道他吓我,还不是没拿到钱气的。”

  “一千块赔偿费?怎么不给他?”

  “我家没钱,有钱我早上高中了,还当交通?”

  “我给你一千块怎么样?让你叔叔领着娟娟去法院申请,就说你们两个年幼无知、家里缺乏劳力,这样最能受人同情了。”

  交通粉白的脸憋得通红,无言以对。九爷用指甲上下刮动交通挂满汗珠的胸膛,抽抽鼻子说:“你放心,我对这一身肉毫无兴趣,尽管有一股女人细腻的味道。”

  交通松了一口气:“我爸常说领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回报不了你的。”

  “聪明的孩子。”九爷的九个指头绞在一起,赞叹说,“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有出息。可是,我这一千块钱非常好赚,就像从自己家的饭甑里捡起鸡腿那么简单。你跟帮主这样说,‘九爷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吧。’就这句话。”

  交通搔搔头皮说:“你们好像一直在逼他说出什么,连九爷都逼不出来的话,我能管用?”

  “你最管用。”九爷离开水桶,笔直地站在交通面前,“你再这样说,‘如果你不告诉九爷,我就告诉李管教你鸡奸我。’明白吗?”

  交通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刷地红透了,“我,那个。”

  “你说不出口是吗?你说不出口我照样可以让李管教知道帮主鸡奸你,我可以叫全号房的人作证。到那时候,你就不可能获得假释了,更不可能得到一千块钱。”

  “不是。”交通显得十分为难,“如果解大哥不承认呢?”

  “我不是说了吗,可以叫全号房的人作证。当然,你们两个除外。”

  有了扑克,帮主要求在第一排打坐,小如同意了;帮主又要求交通坐在他旁边,小如也同意了。从监窗往下看,是看不见墙角的,帮主和交通说是打坐,其实在玩一种叫“尖乌龟”的游戏,将牌甩在墙角,管教无论什么时候来检查都万无一失。

  跟交通打扑克消解了帮主打坐的痛苦,快乐重新播撒在他心田,快乐多了要满出来,歌声就突破他的喉咙,回荡在九号房的里间外间:

  “太阳下山明朝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

  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别得哪呀哟哪呀,

  别得哪呀哟,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每天从早饭到点名这段时间都用来打坐反省,点完名帮主就唱歌,没有人能阻止他唱歌,就像没有人能阻止他放屁一样。直到有一天,交通粉碎了帮主的快乐,心中的快乐一消失,喉咙就枯干了。从此,帮主再也唱不出美妙的歌声,沉默得像冬天的蝉。

  这一天点完名,帮主还想打扑克,交通却停止了出牌,嗫嚅说:

  “解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九爷他们了?”

  帮主收拢捻好的牌,等交通说下去。交通说:“你就告诉他们算了。”

  帮主没有答话,用扑克扇了交通一记耳光。交通细细的眉毛打了一个结,定了定决心,又说:“不然我告诉李管教,说你,说你欺负我。”

  帮主狠狠一掷,扑克散在墙角,用巴掌再扇了交通一记耳光。交通这下生气了,站起身扔了扑克,一拧屁股走人。

  帮主反手一捞,攥住了衣角,衣角的主人却说出了九爷的话。九爷站在帮主的身后说:

  “你是从犯,怕什么?要死也是王苟先死。痛痛快快说出来,不是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吗?何必夜长梦多呢?”

  帮主一张一张地拾起扑克牌,摞在手中。九爷蹲下来,贴近帮主的后背,说话温柔似水:

  “你可以沉默,交通可不会沉默,他要跟我合作,全号房的人都愿意跟我合作,共同指证你鸡奸交通。在整顿号房纪律的风头上,至少判个五年八年的。”

  帮主仍然在摞扑克,只是动作迟缓了许多。九爷的嘴从身后探向帮主耳根,决心用舌头给他致命的一击:

  “我检查过交通的肛门,他得了直肠炎,原因是你太粗暴了。”

  九爷的悄悄话像一只巨手,猛地一推,帮主的头就撞墙了。九爷扶帮主坐好,两人就面对面了。“魔鬼。画皮。披着羊皮的狼。”帮主的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咬碎了吐出来。

  “骂得好骂得好。除了我,谁有魔鬼的聪明才智?魔鬼是谁你知道吗,魔鬼就是天使中的老大。”九爷露齿一笑,并无声地鼓掌。“好了,该回答问题了。”九爷说:

  “当梅健民和王苟喝醉时,你戴上乳胶手套,穿上梅健民的皮鞋、拧出他的钢笔套,并把另一双乳胶手套戴在他手上,再摘下来。到了作案现场,你将锯齿钢丝两头系好,扔下钢笔套,换个地方扔了梅健民戴过的乳胶手套。我说的对吗?”

  帮主瞠目结舌,如果刚才仅仅是咒骂,现在可真的是用看魔鬼的眼光来看待九爷了。“不用大惊小怪,因为这是唯一的可能。”九爷鲜红的舌尖在白牙里跳跃着,“我的问题很简单,你自己戴的乳胶手套哪里去了?”

  死亡的阴影笼向帮主,他觉得眼前有一重黑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说话也就语无伦次了。“找到也没用,不信你去精神病院的垃圾堆里找。哈哈哈哈!不会有我指纹的,老实告诉你吧,我装上水搓过了。”

  “这么说,你的乳胶手套是装上水搓过了,再扔进精神病院围墙里的?你知道那个位置是个垃圾堆?”

  “就算你真的是魔鬼也想不到吧?哈哈哈哈。”

  “你装的是国道边水圳里的水吗?”

  帮主的笑声戛然而止,“是又怎么样?”

  “那你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九爷扼腕叹息,“要是我,绝不用水圳的水,应该用稻田里的水。为什么呢?因为水圳的水是从合成氨厂排出来的,虽然净化处理过,但仍然含有微量的氢氧化铵。只要化验出氢氧化铵,就能证明不是精神病院使用的手套。”

  “去死吧!”帮主一跃而起,疯猫那样龇起牙扑向九爷。远远盯紧他们的独眼一个箭步,用结实的裸胸挡在两人之间,九爷整整被抓歪的衬衫领子说:

  “就算你杀了我,也还有一个人听清了我们的每一句谈话。”

  这时,小如从通铺底下爬了出来,扫扫头皮,脱下背心擦拭身上的汗水。帮主彻底崩溃了,像被烈日融化的雪人,瘫软在通铺上。帮主呜呜地哭了,是那种面对死亡威胁的绝望哭泣。

  一千块钱有多大?没多大,还不够给小姐一次小费哩。但是花在另一个穷人身上则足以买通他,改变他的固执,促使他回心转意。比如交通的叔叔,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他获得一千块钱赔偿的那份得意。按交通父亲的要求,第二天他就牵着娟娟走进了法院的院长室。交通的舅舅代笔写好了一份假释申请,交通的父亲一递上院长办公桌,交通的叔叔就哭开了:

  “多乖的细崽呀,读书是最好的成绩,乡政府是最好的交通,在家是最有力气的劳力,千错万错都怪那黄色录像不是东西。政府要把那些拍黄色录像的女人全枪毙了,不要脸的臭婊子,杀杀杀,一个不留才过瘾。我苦命的侄儿呀,你去坐牢谁来给乡政府开门?谁来给乡长泡茶?谁来给书记洗短裤?乡政府没有你怎么行呢?都是我这个老东西、老不死惹的祸,什么事都没有怎么送你去坐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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