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娟看他往纸上刷刷写着价目,推了推眼镜道:“我最怕跟人划价儿。” “你就当他们想从你自己口袋里往外掏钱呢,不掏还不行的时候,你就尽量让他们少掏嘛——遇见划价的,你就这么想就成了。原则上呢,一件衣服卖不出去没关系,这个门不能落下来,开着门就是亮招牌呢。” “您去几天?” “还不确定,一礼拜左右吧——有什么不明白的,今天抓紧问我。这几天你就是老板了,我二姐来了,也是帮你忙,她对这个更不摸门,困难时期,困难时期你就努力一把吧。” 李淑娟皱着眉头,也只有勇担重任了。 安排好了店里的活儿,王向东又去二姐家里,说要去广州查货,让她给帮几天忙,王募超说:“不用请假了,我这几天正好歇班,厂子都揭不开锅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王向东顺势说:“我正想跟你们俩商量呢,我想开分店,没个帮手,干脆你跟姐夫停薪留职算了,好歹一干,就比拿死工资强。” “我跟你姐夫会干啥?还不是给你添乱?” 程乃器也含糊道:“我也就给你看看摊儿还成,大事顶不起来。” “咋这么看不起自己呢?人这潜力有多大你知道么?不压怎么能出油?——这事儿等我回来咱再细商量。至少二姐,我看你比我强,小时侯什么事儿不是你精在我头里去?这一进工厂你倒成枣木疙瘩了。” 一切就绪,转天下午三个人在火车站碰了头,山猫说:“到株州的时候,还得上来几个弟兄,广州那边没问题,至少能找七八个顶事的。” “不怕人多。” 山猫笑道:“其实大个哥我一个人就满办。不过多拉几个人造声势,震慑力更大。万一那姓姜的也不是吃干饭的,咱也算提前有了准备。” 说着话往小站里走,上了火车后,一路无事,到株州果然又有三个湖南人找过来,山猫一一介绍了,然后小声说:“我们湘潭的八大金刚来了仨,都是专吃j湖饭的,以一当十没问题。”[注1] 王向东轻声问:“是不是得给他们意思意思啊。”山猫笑道:“不是说好了嘛,到时候叫姓姜的出血啊,我能在你身上拔毛?嘿嘿。” 王向东感激又讥诮般地冲山猫笑笑,转头看窗外,城郊结合部的株州很脏似的,道轨旁飞舞着垃圾,墙上是猪饲料或者电缆厂的喷涂广告,放电影似的刷刷向后闪去。身旁的几个人正肆无忌惮地谈论着最近的成绩,说哪个倒霉蛋不卖谁谁的帐,被烧了铺子,死活也找不到是谁做的,听那口气,好象这些人跟当地公安的关系都很铁是似的。王向东觉得这些人多少有些吹牛。他看不起他们,但在关键时刻,他觉得流氓还是比人民群众有力量的。 你千万不可以当流氓,但最好能有几个流氓朋友。 / [注1]湘潭八大金刚。至今这对我是一个悬念哦,不知道毛主君的故乡是不是真有这么个“八大”,或有不敬,不过这里引用来,是有缘由的。搞笑。大概1995年吧,或者稍微早一些,我从天津去广州办事,然后折回到长沙,准备到老毛的故乡做一瞻仰。凌晨后,去湘潭的路上先遇到巴士劫匪,不知道是不是我兼具正气和匪色的缘故,也或者根本就是有神仙保佑吧,我平安度过此难,不过心里阴影很重。天蒙蒙亮到湘潭车站,吃了早点,往前溜达,到一银行门口时,横过一人来在后面勾了我脚一下,我看他一眼继续走路,原谅了这个方头大脸的冒失鬼。冒失鬼却追上来拍我肩膀,一张口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要讹诈我个外乡佬啊,此人拉我去银行门口(还没开门)“蹲谈”,要我一百元“了事”,其间自称是湘潭八大金刚之一,姓姜(j?)……后来被我舌战了十几分钟后,此人终于敬重地望着我说:“老弟你走吧,你是个有脑的,将来会成大事”。中间谈判过程超有水平,就是讲j湖和人生啦~~。——至今记得可爱的“金刚”,所以在这里引用来,但愿那家伙是胡说的,呵呵。 /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 第八章-06水落石出-上
广州初秋的傍晚,残阳破落,天气还是很闷热的。 三辆面包车停在温州城外面,车门一开,仿佛港台录象里演的那样,陆续下来十来个汉子,高矮胖瘦不一而足。王向东在第一辆车上,特意戴了副大墨镜,衬衫领子高立着,半个下巴也埋起来,象七十年代故事片里的狗特务。他下来就奔里走,看见先前发货的档口了,一眼望去,姓姜的不在明面上。 王向东回头跟秦得利嘀咕几句,秦得利和山猫两个走过去。 “谁是老板啊?” “您有事?”正在旁边坐着的一个汉子问道。 “看看西装,全毛的那种,你这里有吧。” 汉子看看秦得利跟山猫,热情地说:“有啊,这里全是,一水儿的全毛!” “你们老板呢?” “我就是。” “贵姓?” “免贵姓吴。” 后面的山猫回头撩一眼远处的王向东,王向东摇摇头。山猫站到秦得利旁边说:“我们也是朋友介绍来的,不是说你们老板姓姜吗?” “姜啊——”姓吴的皱了下眉,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说:“他不干了,把买卖盘给我啦,跟谁做不是一样?他给你们啥价我就给你们啥价呗,哥俩开个口就成。” 秦得利刚要说话,山猫拉他一把:“姜老板转行了?” “可能吧,总之不在广州混了,我们也不熟。” 秦得利还不死心,没等他说话,山猫先把他一拉说:“那好,今天也有些晚了,我们就是顺路过来看看货,还不错,明天咱细谈,记得价格要好哦。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两个人往回走,经过王向东身旁时,山猫眼看着前方说:“出来说吧,呆会儿你再动。” 王向东会意,假装在旁边的摊上看衣服,看山猫上了车,才溜达过去,拐过街角时,山猫的车正候着呢。 王向东一猫腰钻了进去:“咋着?” “找那个朱老板去吧。”山猫说。 “找他干啥?” 山猫递过一棵烟来,冷笑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边的户头不是他给你们介绍的吗?” “对呀。可我们没进他朋友的货,他介绍那个姓蒋,是我们自己贪便宜才甩开他自己跑姓姜的这里上当来啦,就跟鬼催的似的。” “问题就出在他跟他那个朋友身上,或者是他朋友涮了你们,或者是他们两个使的连环套,还有跟你一块儿进货的那个瞎逼,估计也是给你下套的。” “我不太明白。” 山猫笑道:“都他妈是我玩儿剩下的,刚才跟那姓吴的一过话我就明白啦,先告诉司机去哪找姓朱的,路上我给你好好分析分析。” / 天落了晚,人流稀了些,空气似乎也舒畅几分,好象刚才的微风都叫粘稠的人群给挡住了,现在才爽爽地吹起来。 流花市场里,朱老板正指挥伙计关门,王向东到了:“朱哥!” 朱老板猛一回头,脸上先掠过一丝诧异,扫一眼王向东身后的几个人,强笑道:“老三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山猫说:“这就是朱老板是吧?久仰久仰,咱站这儿聊什么聊,跟卖野药的似的,老三,跟朱老板一起找个单间好好喝喝。” “对啊,也到吃饭时间了。”王向东热情起来。 朱老板看看不远处一拉溜停着的几辆“面包”,微微皱了下眉,转脸对伙计说:“你先回去,我跟老三他们几个朋友喝几杯去——咱去哪?” “上车再说吧,边走边找。” 伙计看看王向东,又看看老板,朱老板点一下头,伙计赶紧走了,一路还不断地往回看。 十几分钟后,朱老板跟王向东他们一行十来个汉子在距离火车站不远处的一家酒店前下了车,一路上朱老板除了三言两语地跟王向东搭讪着,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 “大一点的包间!”山猫进门就喊起来,服务员赶紧过来带路。 进了楼上的单间,分两桌坐了,山猫把菜单往几个帮事的流氓面前一摔:“你们看着来,两桌一样。”然后冲朱老板笑道:“听说朱老板生意做得不错啊。” 朱老板镇定了一下,笑道:“马马乎乎啦。老板发哪行财的?” 山猫扫视一眼弟兄们,笑道:“看不出来?以朱老板的眼光不会吧?”朱老板讪讪一笑,调开话题问王向东:“弟弟这次来有事?” “我能有啥事?还不是为了服装?上次落了几包货在广州,特意来取的。” “不会啊,我不是都给你们报站了吗?” 王向东刚要发火,山猫笑道:“等菜齐了再细说,啥事儿也没吃饭重要,咱整天出生入死也好,装王八蛋也好,最后还都是为了一口饭?饭碗比什么都重要,谁要算计到我跟我朋友的饭碗上,我可跟他玩命!哈哈!” 朱老板也笑起来,尽量坦然地笑。王向东把冒到嘴边的话也压了回去,恨恨地先点上一支烟。 酒菜陆续地上来了,山猫招呼大家吃喝,王向东给两桌的弟兄都敬过了酒,回来落座,旧话重提:“朱老板,我一直叫你声哥哥……” “没错,你就是我弟弟。”朱老板点头道。 “可现在我在你眼皮底下被人算计了,我的货给他妈掉包了你知道不?” 朱老板瞪起眼道:“不会吧,怎么会有这种事?” 话音刚落,朱老板对面的一个湘潭金刚就冒起身形,冷不防一抄手,呱!转盘上的一大盘麻婆豆腐就扣在朱老板的大脸上,当时拍起一声怪叫,朱老板一仰身,连椅子一起翻到墙角里。原来坐在朱老板身边的一个精瘦干练的家伙马上跳起来,抽筋一般地冲朱老板身上一通乱踹:“装逼是吧?还你妈挺是那回事哪!不会?我叫你不会!” 山猫好歹拉了这位一把,凝视着在地上蜷缩一团的朱老板,斜叼着烟卷爱搭不理地问:“姓朱的,要想死得舒坦,就实话实说,那几包货到底咋回事?” 王向东并没料到事情会以这样的速度急转直下,连个过渡也没有? 朱老板被一盘子热豆腐给拍晕了,又连上一通乱脚,早迷糊了。听山猫不冷不热地一发问,忙不迭地推脱道:“老板们,这事儿跟我真的没关系,都是姓蒋的干的!” 山猫不屑地一撇嘴:“起来,朱老板果然爽快,咱接着喝酒,我给你满上——” 朱老板一边拿袖子在脸上小心擦拭着,一边被瘦子给拎回来坐好。 王向东看看朱老板红嫩的面皮,一咬牙,把不忍之心压迫下去,问:“那你说说,姓蒋的怎么又掺和进来了?这里有他啥事?” 朱老板看了一会儿王向东,才说:“你最后进货那个摊子其实也是他的。” 山猫笑道:“怎么样兄弟?我说的没错吧!往下你也甭问了,准跟我在路上给你推测的一样:那姓蒋的有两个甚至更多的点儿,先领你们在一个点儿看货谈价,你们要做了,他给的价正高,当然有得赚,你们要嫌高一走,也正进了他的圈套,到别处一问,准比他这里低一大截。其实那也是他的点儿!只要你一贪便宜上货,没个不挨宰。等你再找回来,肯定换了老板,开始那个早被他换掉了,来回来去都是那一帮人在做套儿——朱大老板,老弟说的对么?” 朱老板连连点头,苦笑道:“你看,你们不是早明白了吗?我这算哪出?凭白无故弄一顿苦吃,唉,老三你呀——叫哥哥还不能跟你急,我知道你也是乱了套了。” 山猫说:“闭嘴。再跟我这装逼我接着开你信不?” 朱老板不自觉地哆嗦一下,不敢言语了。山猫说:“老三你问他吧,事情到这里,局儿我给你解开了,你想追究到嘛程度,是你的事情了。” 王向东心里窝足了火气,猛干一口酒道:“姓朱的,我问你,发货之前你就知道这些了是不?” 朱老板刚要无辜地开口,山猫攥着酒瓶子的脖子就要站起来,吓得他赶紧说实话:“知道,我提前知道。可我没拿他任何好处啊,老三你想想,我要想算计你,这么多次进货我走过板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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