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东又笑起来:“哪呀?我是佩服这小子能钻营呢。” “这叫本事,至少人家钻得光明正大。” 王向东只顾抻着脖子瞅那几个区里的领导了,看看是不是有在电视里见过的,并没有在意四姐又说什么,只当是闲话,也就敷衍着应酬。 这一桌都是滨j道的个体户,即使有叫不上名字的,也早混得脸熟,一会儿就聊得开锅了,王向东扫一眼高学良那边,大家都彬彬有礼的,气氛欢喜却不张扬,不禁略略有些小觑周围这些人,一时自己也没了大情趣,不象往日那样口吐莲花了。层次,这就叫层次啊,也别怪人们都看不起个体户,说他们除了钱便一无所有,这些人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自己“穷得只剩下钱”了,唉。 王向东在骨子里还是向往那种高贵的生活的,他觉得自己即使不能,将来也要让儿子活得象个绅士。谁叫王老成总念叨老王家多少年前也是读书人家呢,可能在深心里也觉得自己本来就高人一截吧。 话转到许凤身上,她之所以对王向东蛮有好感,很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觉得他跟周围那些小老板们有许多不同,至少他在女人面前说话还算守些分寸,而且很懂得关心女人,粗暴、散漫只是针对那些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这样细腻和野蛮的集合,使他有了足够的魅力吸引许凤这样涉世不深的女孩。 而且以后王向东自己也会发现,他有一种灵活的品质:当自己跟流氓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就马上变得流氓,当自己跟文明或假文明的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也能马上进入状态,一下子也有礼有节地文明起来。他不认为自己虚伪,甚至不承认这是一种通过学习而获得的处世技巧,他只把这当作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宝贵能力,他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己跟“文明人”接触的机会太少。 但王向东并不因此觉得苦闷,顶多是偶尔遗憾一下而已,遗憾自己没有赶上好时候,遗憾自己没能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没能找到一个可以展示文明人做派的舞台。更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活得很好,并且将来会逐渐地更好下去,所以即使他不能稳固地与文明人们为伍,但也绝不会永远跟这些不修边幅满嘴喷粪的商贩们滚在一起。 所以当将来的某一天,王向东终于坐在宽敞的写字楼里,一会儿开着奔驰请客,一会儿驾着宝马去收钱的时候,他的满足感并不完全来自物质方面,他觉得自己终于脱离了乱糟糟的让人想高尚也高尚不起来的自由市场,可以每天以优越、文明的微笑面对所有人了,这才是最让他惬意的事情。 不过那些故事真的是迫近而又遥远,不论对于当时正坐在旺旺饭店里的王向东,还是如今躺在看守所硬板床上的王向东,都是如此。 / 王向东一直记不起那天在旺旺饭店是怎么回到门脸儿的,只在后来听许凤说他喝得烂醉,情急之下,她只能提前落下半个门,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把王向东和自己放在里面,照顾个无微不至,天晚了,王向东还是半醒半醉的样子,说些什么“要不是他们捣乱,我早娶了你多好”的烂话,吓得她半死,生怕被别人听去了,赶紧找人帮忙,死拉活拽地把他弄到出租车上送走了。 王向东苦笑着没有解释,他知道自己失态了,可他说的绝对不会是许凤,一个醉到深处的男人是不会说谎的。不过他自己也不明白从“旺旺”回去后怎么会突然提起米彩儿,或许在酒桌上大伙乱开过什么玩笑吧,不记得了,以后也再没有人提起那天喝酒的事。仔细推测,可能是他们开了他跟许凤的什么玩笑吧,也当不得真的,本来大家在一起就经常讲这些捕风捉影没影儿也晃出个影儿来的事儿互相找乐子,倒不是大家恶毒,只是无聊吧,互相并没有歹意。 记得清楚的倒是“旺旺”的生意一路火暴,渐渐地在当块儿也有了些小名气,半年后就重新装修了门面,弄得档次高上去一大块,把周围的饭店都比得没了形象。据高学良说,区政府的一般接待几乎都是定在“旺旺”了,而且市场里哪个人有了酒局,去“旺旺”请客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金水旺两口子真是除了数钱,一天到晚没工夫再找别的爱好了。 /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 第七章-01冰与火
1986年的夏秋之交,王向东的母校盖起了新楼房,同时,听说学校后身的平房区很快也要拆除几家,准备拓宽马路,看那布局,王老成家应该在所难免了。不过王家的人并不急,反正这个平房也是单位的产权,到时候不能叫他们一家五口睡马路牙子吧? 果然,没多少日子,红旗轧钢厂的新家属楼分配下来了,王老成拿到了五楼一套两室一厅的钥匙,举家欢腾。这样,王老成终于离开住了30多年的老平房,带领一家老少喜气洋洋迁进新居。当年从农村光杆进城混生活的懵懂少年,这一刻才终于有了咸鱼翻身的感觉,王老成以为自己不在乎,等真的攥牢了楼房的钥匙,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盼望着这一天。 从分房到搬家的那些日子,王向东忙得上窜下跳,现在不比前几年,再抓便宜人使唤着不容易了,那些朋友们杀的杀、抓的抓,忙买卖的忙买卖,都指望不上了,好在路边已经有了蹲活儿的民工,搞装修的、打家具的,漆工、苦力,一声吆喝,能上来一个连。 有钱就是痛快。 忙完了家里的事儿,才塌心地把脚扎在店里,这些天许凤算立了大功,王向东心里高兴,单独请她吃了顿犯,完事儿又跑到“新青年”去跳舞。许凤对此已经驾轻就熟,来来去去都欢喜着,在夜色里跟着王向东,心里总有种恋爱般的感觉。 舞厅里,秦得利对快慢步都不再感冒,“迪”也不蹦了,非常投入地缩脖子拐胳膊,怪模怪样地跟一群小青年练“霹雳舞”,王向东看着就笑,说你这是什么玩意啊,跟王八在开水里游泳似的。秦得利笑话他“老坦儿”,说这叫太空步,八十年代的新一辈要不会这个,非被历史抛弃不可。 王向东说:“你看看人家,一个个都十七八儿,你这三张还卷边儿的人了,跟着装什么嫩?”说着,拉起许凤到舞池的另一面去了,那里黑暗并且清净,是跳慢舞者的保留地带。 这一次,鬼使神差,似乎没经过多少热身活动,两个人最终贴靠得紧密起来。许凤的双颊滚烫,心跳如狂,被王向东轻柔地带动身体时,脚步似乎踩在优游的云端,那是一种未曾经验的快乐和激动,虽然也羞怯着,却没有半星的耻辱。这些天,她在迷恋着台湾那边一个叫琼瑶的女人写的小说,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常常使她的心被缭乱美艳的遐想占据着,王向东的影子总是被无端地叠加在粉红色的小说封面上,使她微笑着,或者绝望。 为什么命运这样作弄我?为什么不叫我早些遇见他?这生命里第一个打动他的男人,为什么偏偏让别的女人先一步抢走? 她觉得琼瑶的故事根本就是写给她的。不然,这些小说为什么早不出晚不出,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被风儿带到她的身边? 她被海峡那边的女人感动着,也被自己的“遭遇”感动着,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些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故事的主人公了。那个晚上,当王向东的胸膛第一次挨上她的身体时,她真的在瞬间的诧异后感动起来,难道……爱情开始了?就在她刚要庆贺自己二十岁生日的前夜? 昏淡的光线里,王向东拥着许凤的温暖,仿佛拥着十年前的某个时辰,但他还清醒着,他知道这个是许凤不是别人,他小心地明白自己不该这样,可他不能抵抗隐约而膨胀的欲望的诱惑。许凤的青春无染的气息使他忘乎所以,许凤身上的茉莉味道又叫他不能自拔,而黑暗以及周围那些相拥而舞的人们,又给了他激烈的暗示和怂恿,于是他的臂膀试探着收紧了,而许凤也象钢厂流水线上的盘条一般委婉地顺进怀抱来。 他们在黑暗里看着对方,不清楚各自的表情,只有身体的温暖在膨胀,以抵触的伎俩狡猾地融合着,一个甜蜜,一个自足。 音乐停止,许凤还沉醉在王向东的怀里,直到被晃了一下,才惊醒,脸一下子热到耳后。灯亮了,给人的感觉仿佛刚闭幕了一场电影一般,刚才的一切恍惚起来,一下有些怀疑它的真实性了。 王向东拉了她的手道:“走,蹭秦得利两罐饮料喝去。” 走过去,秦得利正眯着眼看他们乐,许凤赶紧把手抽出来,尴尬地笑道:“利哥,毛毛没来?” “唉——”秦得利无所谓地笑道:“过年啦,家家点灯,惟独我家[注1]——那蚤货前两天跟我耍脾气,叫我俩大嘴巴给抽跑了。妈的,女人就是贱,你越顺着她她越上脸,简直不知道自己……” 王向东拦了他一句:“当着许凤的面别放屁啊,该掐的掐。” 秦得利连连敬礼,不再说话,一边摆pose,装正人君子。王向东去前台抓了三罐饮料回来,先打开一罐递给许凤,然后坐在秦得利边上,问:“跟毛毛咋了?是不是要项链要得你慌了?” 秦得理猛灌了一口饮料,愤愤道:“妈的,前两天我宰了她的心都有——这狗娘养的跟她家街坊吹牛逼,说我是倒腾烟土的,跑一趟车就赚个十万八万的。” “呵,那不给你抬点儿了嘛。” “操,这话她要跟小流氓吹去还成,她那邻居家的爷们儿可是个警察啊!我他妈倒假烟就够判刑了,她还跟我安排个烟土!没两天派出所的就找我谈话了,本来我就在他们眼里有污点,这下可算逮住借口了,好歹诈了我一桌酒肉几条好烟走,这么着才算把那帮孙子的嘴堵上。” 王向东快活地大笑。 秦得利还不能平静,怒道:“现在还有倒腾烟土的嘛,一个婊子吹这么个牛逼也有人信!” 王向东说:“谁叫你本来就不是良民呢,要是许凤跟人说我倒腾那玩意,谁信?咱从来都是呱呱叫的良民啊,底子干净。” “呱呱叫的那是蛤蟆。” 许凤不满地推王向东一把:“你倒会假设,就是你真倒腾大烟,我能出卖你去吗?” “够磕呀妹子。”秦得利怪笑道。王向东得意地笑起来。 胡侃了一会儿,许凤说不早了,王向东随即站起来,跟秦得利拜拜。 出了舞厅的门,许凤手心里空空的,很希望能继续被王向东握着走,王向东倒先急着去发动摩托。许凤上了车,立刻很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腰,顺势把身体伏过去,心里塌实许多。 走了一段,王向东忽然略偏下头说:“许凤,明天是我的生日,你来我家吧。” 许凤一下仰起脸来,惊喜地叫道:“明天也是我生日哎!” “会这么巧?哈,那我们一起庆祝,你更要来我家了。” 许凤在他的身后扭捏了一下:“我不去。” “咋了?” “那又不是我的家。” 王向东说:“来吧,我这里热闹些,咱俩能赶上同一天生日,总算是个缘分,不一起庆祝多亏?” “再说吧。哪有去别人家给自己过生日的……其实,今天就算我们一起提前过了生日吧。” “嘿!这算什么过生日啊!” 许凤把他搂得更紧一些道:“反正,我觉得挺浪漫了。三哥,以后我们俩年年一起过个生日咋样?” “行啊~~”王向东说完又笑,“不过,等你结了婚,你对象能答应?” 王向东的一句话好象回手塞进怀里一块冰,许凤惊冷了一下,突然被现实打醒了打疼了。尤其是王向东随意的调侃般的语气,更叫她心灰: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他啊,一切的浪漫只是她自做多情而已。这样想着,手臂就马上松软下来,心也空空的,刚才在舞厅里和王向东相拥摇舞的感觉一下子变得遥远。 王向东并没有感觉出许凤的变化,出了舞厅,他的心情已经平静许多,对身后的许凤,除了一种欢喜而亲密的感觉,并没有太多的缠绵。他快活地驾着车,望一眼庸懒着的路灯,大声对后面笑道:“现在的小孩老实多啦,要是放在我们小时候,这些路灯用不了一个晚上,就得全给干掉!” 许凤清醒一下,笑道:“那你也是个坏小子啦?” “没坏到家,坏事都叫他们给抢先做绝啦,抢军帽是大luo的专项,打架丰子杰最狠,要说拿弹弓打路灯,得佩服luo光荣的大舅哥,不过那小子现在是警察了,再看见打灯泡的就该抓啦,哈哈!” 许凤也笑,却无法真的融和进他的欢乐中。 她觉得这个男人模糊起来,似远似近地晃,拉扯得她心慌。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难道在舞厅的亲密举动,只是因为别人都那样?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在拥抱中有着真实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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