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呢,全国都学,我们能落后?可学张海迪也不至于连买家具的时间都没有吧?” 好说歹说,总算叫陈永红请了假,两个人一起去看家具。这是一个洁净简单的年代,国营家具店里的组合家具式样呆板,颜色单一,一般活跃些的青年人是不喜欢的,有条件的家庭总要自己请人打家具,不要普遍的红棕色,都柒成亮黄,放在逼仄的房间里也显得鲜亮。可被陈永红的集体婚礼一折腾,王向东也没工夫赶时髦了,溜了一下午,选了尺寸合适的大众家具,又看了录音机和缝纫机,心里有了谱儿。王向东说:“我明天就组织人刷房子,吊起顶棚来,灯泡全换日光灯,地也要重新墁一下,窗户门的也得上柒,过个三五天就往里面塞东西了。” 往回走的路上,陈永红忽然说:“我琢磨了好一会儿了,咱让两位老人搬集体宿舍去还是不合适,叫人听了不地道啊。” 王向东说:“那咋办?还结婚不?” “婚当然要结,可我不想住你们家现在的房子。” 王向东一下停住车,半恼道:“喝,都这时候了,你还想拿我一把?” 陈永红不高兴了,皱着眉说:“向东你把我看扁了吧?没想到你这么不了解我——我的意思是不能叫两个老人搬家,咱就住你们厂的集体宿舍不行吗?” “嘿嘿,这点我倒没想到,你们当干部的是风格高哎。” “我说真的呢。” “你要不怕委屈,我还乐得做孝子呢。”王向东重新发动摩托车,边走边自足道:“怎么好女人都叫我赶上了?” 陈永红在后面捏他一把:“你还赶上谁了?” “我妈。” 王向东好脸面,一直渴望结个风光无限的婚,现在被陈永红挤兑得不能施展抱负,心里自然不爽。不过,陈永红在房子问题上能有如此高风亮节,又让他相当知足,说出去也是他的骄傲,和那些在排场方面力争上游的姑娘相比,陈永红真的是百里挑一了。最关键的,是陈永红的决定保全了他的“孝义”。 王向东虽然没少让王老成两口子生气,在内心里也有很多互不担待,但在原则问题上他对父母还是不敢忤逆的,从根本上,他还是畏惧王老成的,至于林芷惠,则是属于那种不会发脾气的女人,一旦她要跟儿子火上一回,王向东真的能吓得不敢出声。身为人子,他属于那种倔强而不混蛋的类型。如果做某事会严重地涉嫌“不孝”,他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他觉得一个人再坏,如果还是个孝子,就是可取之人。在外面也是这样,别人骂他一百句混蛋,只要肯定了一句:“也就对你爹妈,你还算孝顺”,他就不会跟人家翻脸,甚至觉得那骂他的家伙深明大义。 所以经陈永红一说,他马上也铁了心不让父母搬家,有了“孝顺”这个前提,他觉得这个婚结得再寒酸,也可以挺起腰板炫耀了,而且保证没有谁敢看不起他。 回家对父母说了,王老成两口子自然高兴,反过来一想,越是这样越不好意思委屈了人家闺女,三口人争执了半个晚上,还是叫王向东占了上风,这一次他抵抗得理直气壮,王老成也败得满心欢喜。 这下更方便了,不用出厂就能把私活干啦。 转天就拉了几个人跟他装修宿舍,徒弟在厂子混了些日子,如今也学得乖多了,不等王向东吩咐,就到单位的基建处偷了一袋水泥两桶白浆过来,没多大工夫,丰子杰就拉了半三轮车瓷砖来:“外边工地上运来的,给了小工头两盒烟。” 王向东这里,糊顶棚用的龙骨和暗花粉纸早已经备好,先让丰子杰去照顾生意,然后一声招呼,大伙开工。 忙活了三天,一切就绪,王向东骑摩托把陈永红接来考察,陈永红看了装饰一新的房子,说:“挺好的。”王向东看看她的脸,犹疑道:“不怎么喜兴啊,是不是有心思?不是你又反悔了吧?”这样问时,心里已经窝了一股火气。他最恨人家玩他。 陈永红迟疑着,眼珠儿有些红,小声道:“我妈死活不同意我住到这里来,连着跟我吵两天了。要不是我拼命拦着,今天就上你们家说道去了。” “我就职道你妈是个老顽固,可是事情都办到这个份上了,你看着咋办吧。反正我这高调已经唱出去了,现在全厂都知道我对象是个风格高尚的新青年,你叫我这个节骨眼上再开口撵我爹妈搬家?以后我进厂门还不得戴口罩?” “你放心吧,集体婚礼咱肯定要参加。回头咱让刘师傅两口子再做做我妈的工作。” “做不通呢?” 看陈永红打愣,王向东说:“你别指望我低三下四求谁去。” 两个人渐渐说得不和谐,最后陈永红负气地坐公交车自己回去了。 晚上柳师傅来了王家,说为了房子的事,陈永红妈态度顽固,而且恶劣,扬言当初王向东欺骗了她女儿。王向东怒道:“这个婚她还爱结不结!”当然要被王老成骂。 这一晚又是一番苦战,王向东坚决不同意让父母搬家。现在,已经不是孝顺不孝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他王向东脸面尊严的问题,毕竟漂亮话已经在工友们面前说出去了,老少爷们儿们给的赞扬也都接受完了,现在一个大转把,不把他栽死? 王向东犟上劲了。 一家子连上刘师傅都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王老成最后骂道:“有你这么孝顺的吗?孝顺孝顺,不顺哪来得孝?不能听你胡来了,明天我和你妈就搬厂子去!” 老刘劝道:“你们都别耍犟头,我看你们爷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其实咱家条件咋了?都是那些年轻人瞎闹心。现在结婚能有个塞床的地方就算好的,我看就在家里结婚也没什么,里外间,老少分开,挺理想。这不比老房他们呢家强百倍了?” “就怕委屈人家闺女呢。”林芷惠道。 “都济她合适,找市长儿子去呀!”王向东横过去一句。 王老成刚要开炮,刘师傅赶紧说:“穷,不就是赶上国家穷了吗?过两年不就分新房了吗?将就一下总可以,我想小陈她妈也不至于太不通情理。其实说穿了,她就是还为你许诺的楼房赌着口气罢了。到最后谁不得面对现实?” 林芷惠急道:“三天后就结婚了,就是住这里,也来不及收拾呀。” “因陋就简,因陋就简吧,以后慢慢倒腾呗,到时候,只要电视冰箱大录音机一摆,老三的新摩托再往门口一放,谁看了也不觉得寒酸。” 火烧火燎般先定了一招,刘师傅这个介绍人又连夜跑去陈家商量,之折腾得老爷子要吐血,转天见了王老成,第一句就是:“平生第一遭,也是最后一回了,再也不管这个闲事啦。” “事情咋样?” “就这么定了,活神仙也没高招了。不过人家提了,桌椅必须要电镀的,家具得要红松的,还有那个电视,得换17寸带色的,再有就是给媳妇的见面礼,不是九九金的不要,再有就是200块钱的离娘费不能少。” “还再有不?她家卖闺女呢?我那二丫头可是喝顿酒就给人家了呀。” “将就吧老成,时代进步了嘛。其实人家陈老太婆也不是要为难你,也是要个脸面嘛,昨晚上还给我看了一件全毛呢的中山装呢,说是给老三准备的,也算够讲究了。两好合一好,咱就咬牙顶这一回吧,我这老绝户想咬牙还没处使劲哪,你个老东西别不知足。” 王老成又把女方的条件问了一遍,认真记了,赶紧去找王向东,转了两遭,没找到,王向东的徒弟看他着急,只好交代说王向东溜号儿了,估计去了滨j道。王老成热火共几心,险些跌倒,急忙去请了短假,骑车去找儿子。 进了滨j道,一通死挤,歼了王向东的面,先是乱骂,然后才叫他赶紧去办正事。王向东不敢顶撞,拿了老爸给的纸条,一头扎进百货大楼。 王老成跟林芷惠晚上回家,吓了一跳,儿子的办事效率还真高,两间小房子归整得利利落落,进里间,家具已经摆好,挤得就差没有插脚的地方了,墙上的歌命宣传画也给揭了,换上了几张大美人的。 “真他妈不错。”王老成几天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王向东说:“那个小电视,给我二姐算了,回头我给她买个三色镜,看着跟彩色差不多。” 王老成说你倒大方,这个得装起来,将来大姐结婚时候可以当陪嫁了,也风光啊。 / [考古题:你家的第一台电视是什么时候买的?看过带三色镜或者彩色纸塑料模的假彩电吗?] [预告:中国要发生大事了,王老三等人的命运面临转折]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 第四章-04-新婚,一家欢一家愁
棉麻厂的集体婚礼搞得很热闹,新娘子都比着穿红,一个个象刚从油漆桶里捞出来的,十对新人百年好和,轰轰烈烈。不少职工都把国家限量供应的奶糖和花生瓜子奉献出来[注1],领导讲话的时候下面就一片劈卜的响乱。厂子也卖了力气,还请了电视台的同志来录象,当晚就给播放了,作为一个移风易俗的新气象来宣传。可惜王向东没看到。听陈永红说,电视里还有一个他的特写镜头,笑得特傻特幸福,满脸向往新生活的阳光,后来想起来,王向东还悔恨那时候家里没有录象机,连个纪念也没留下,可能以后再也没有那种傻而阳光的笑容了。 电视里播放集体婚礼新闻的时候,王向东正在饭店请客,摆了八桌,有厂领导,工友,街坊邻居,还有在滨j道做生意的几个脸熟的,大扁嘴林虎当然也叫到了,还慷慨地随了二十块钱的份子,算是大手笔了。 本来陈永红不同意再请客,她说这样一来集体婚礼的意义就丧失了,王向东说你还把那棒槌当真(针)呀?咱就是响应一下号召罢了,谁跟他们“集体”去?过日子能搞群居吗?而且厂里这些人不请,也过不了关,至少毛厂长还给咱解决了一张彩电票呢,让人家白奉献,咱比谁牙齐是咋的?请。 王向东玩够了排场,晚上喝得烂醉,被邻居架了回去,王老成忍不住低声咒骂。瘦猴等人红着眼,歪拉着身子追来本来想闹洞房的,看王向东进了屋就平拍在床上,也没了情绪,只跟陈永红胡乱玩笑了几句,就都撤了,咋呼得满胡同以为是闹贼了。 林芷惠看新娘子手足无措又满脸恼恼的样子,只好进来帮他一起伺候王向东,折腾到后半夜,王向东才慢慢明白自己是新郎官,一下酒也醒了大半,连喝了两杯红塘茶水,洗了把脸,精神振作许多。回屋招呼老妈去睡,自己扶着门框笑呵呵看着陈永红,陈永红垂了头紧抿着嘴,最后终于忍不住了,破口笑道:“你要干啥?” 王向东一步跨过去,坐在她边上,笑道:“能干啥,老婆?” 陈永红热了脸,斜他一眼:“什么老婆老婆的,难听死了。”然后嗔怪地问:“酒醒了?” “喝太多了,这帮小子不怀好心啊,让我关键时刻掉链子。” “可不是嘛,再折腾会儿,天都亮了。” “就是,差点耽误正事,嘿嘿。”王向东回手摩挲一把被子,赞叹道:“还挺软和,你不困?” “不困。” “共青团员怎么撒谎呢?”王向东忍无可忍了,笑着一拥陈永红:“快睡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陈永红顺势倒下,马上又挣扎起来,看一眼外屋门,红了脸轻笑道:“你怎么这么流氓?” “流氓的还在后头呢。”王向东已经急了,就要下手,陈永红赶紧先关了灯,黑暗里看见外面的灯也已经灭了。 陈永红紧推了王向东一把:“你塌实睡吧,我妈说了,男人喝了酒不能乱碰,怕影响孩子。” “嘛?!”王向东大叫起来,“你都有了孩子啦?”外屋王老成他们的床立刻嘎吱地尖叫了一声。 陈永红摸黑拧了他一把,压低了声音怒道:“你胡喊什么?你妈没教你?” 嘀咕着说了半晌,王向东才乐了起来,原来新郎是不该喝酒的,下一代重要啊。先亲了一回新娘子,王向东才笑道:“早有准备,居委会发了雨衣啦。” “啥雨衣?” “你妈没教你?” 王向东在黑暗里摸索了一通,又爬回床上去,附在陈永红耳朵边解释了一句,陈永红立刻咯咯地笑起来。 外间屋,床铺又嘎吱了一下,林芷惠长出一口气道:“没事了,睡吧。”王老成“恩”一下,轻声嘟囔道:“明天得修修床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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