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门口,先看见一辆飞鸽女车,认得,九成是陈永红来了。王向东皱了皱眉,心里先打个疙瘩。这个陈永红,思想太进步,王向东跟她谈话总是累,三天两天还好伪装,要是经常在一起,难免不有矛盾,所以一跟陈永红约会,他就千方百计拉她去看电影,往电影院里一坐,话自然就少了。不过平时约会都是提前打电话的啊,今天怎么不请自来了? 还没进屋,就听见林芷惠正跟陈永红聊得热闹,亲密得跟母女一般。 进去打了招呼,林芷惠赶紧夸奖陈永红,一边抖着一件的确良衬衫道:“看人家永红,比你还知道关心我,这不,刚给我买了件衬衫,还正宗的上海货呢。” 陈永红笑道:“也不是专门去买的,正好我们厂派我们几个代表去上海衬衫厂参观,我看这种样式颜色挺适合中老年妇女的,就用出厂价买了几件,我妈、林姨还有刘师傅家里各送了一件,向东,还有你一件。” 林芷惠继续追捧道:“看看,永红多会办事!”然后说:“刚才我们娘俩刚聊完上海的西洋景,正说着你小时侯的淘气事呢,你就回来了,也好,你们呆着,我去准备晚饭,今天就在这里吃!正好他爸加班,我们三个倒更自在。” 陈永红忙说不用麻烦,王向东说就在这里吃吧,我去市场买点菜。林芷惠嗔怪地把儿子推回来,自己提个篮子,喜洋洋地出去了。 王向东说:“提前怎么不往厂里打个电话?万一我加班咋办?” 陈永红笑道:“你不在家我就不能来了?怕我打听你小时候的事?” “我小时侯老实着呢,街坊邻居没有不夸的。” 陈永红笑起来:“听说你小时候嘴特馋,一次好不容易吃回面条,你偷着把一小瓶香油都倒碗里了,结果吃不下去,偷着倒垃圾堆上了,被王伯打了一顿?哈哈,你是不是以为香油越多越香啊?想不到你小时候那么好玩儿。” 王向东也笑,心里放松了一大块,他说:“打那以后知道了,好东西也不是越多越好,人不能太贪,要懂得适可而止,要不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呢。” 陈红霞说想不到你还有见微知著的思维能力,那么一件小事,你也能上升到理论高度啊。 “损我?” “不是,我是真的又发现你一个闪光点。” 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么天真、可爱。 王向东半真半假地说:“你别把我看得太好,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是个满身污点的人,会失望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你看,说说的你还讲得越来越有哲理了。” 看着陈永红欣赏的目光,王向东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这样一个思想进步、精神纯洁甚至高尚的姑娘,自己怎么配得上人家?在一瞬间,他暗暗地下了个决心:一定要努力工作,至少要让自己身上已经被她发现的优点更加闪光,而且那些低级下流的勾当再不能有。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 第一章-04恶意竞争,luo瘸子
转天上午,王向东正在家里听盗版邓丽君,小卖部的大娘在门外有些不耐烦地喊他接电话。是秦得利。 秦得利说老三你歇班呢,怎么不来市场啊,真叫老爷子给管住了?王向东说:“这两天有点烦,你先看着吧,不行就把我的东西收了。” 秦得利喊道:“有嘛窝囊事跟我说啊——找你不为别的,妈的咱们斜对面又冒出一卖劳保用品的,你再不盯摊儿,非叫他跟顶了不可!” “管他呢,跟风的人都没什么本事,咱不怕他折腾。” “我那意思啊,干脆叫韩三他们派俩弟兄给娘的搅跑了算了。” 王向东说用不着,我现在正想着新路子呢,劳保用品那块儿,咱给他来个大甩卖,保本儿就成,你看新来那个他还受得了不?跟我叫板? 秦得利说嘛新路子,陪本赚吆喝的事咱可不干。 “笨了吧?现在流行什么?上海货!皮鞋衬衫手表袜子,只要是上海牌子,准畅销。有档次的人家谁还买劳保?甭管啥时候,跟紧了潮流准没亏吃。” 秦得利说你小嘴吧嗒吧嗒说得容易,咱哪进货去?王向东说:“要不说你干不成大事,先定方向再想措施嘛,只要咱哥俩意见统一了,立马就开始折腾!操,狠干它三两年,日本电视机就往家开搬!邓大爷不是说让一小撮人先富起来嘛,咱还等着谁呀?” 秦得利被他描绘的美好前景感染了,不觉笑道:“你这么弄,王师傅不跟你断绝父子关系呀?” 王向东不屑地说:“他是叫文化大歌命给闹怕了,现在就是提倡搞资本主义,你不搞,别人搞,老这么夹着尾巴做人,咱穷人什么时候能翻身啊?”然后又得意道:“昨天我探我对象的话了,她说搞点自由经济没有错误,这是档中央提倡的嘛,南方都开始建设经济特区了,这次全国人民要大干呢。我就问她了:我要搞小经济呢?她说那也没错,不过就是不能影响本职工作。啧!以前还真把她看扁了,原来不是那种马列老太太的坯子,嘿嘿。” “不错嘛。现在咱就剩一个问题了。” “啥?” “钱啊!” “钱是问题吗?”王向东说完,看了眼一直盯着他的小铺老板娘,老太太咳嗽一声,把目光转向别处。他这才接着问:“你手里有多少吧?” “连这堆货一千挂零,你呢?” “比你多点儿有限。” “我操!你小子比我还黑呀!这两年没少从厂子倒腾东西啊!”秦得利几乎是愤慨了。王向东笑起来:“没钱跟妈要,没吃从家拿嘛。”引用的是几句顺口溜里的话:“爱档胜过妈,爱国胜过家;档就是咱妈,国就是咱家;没钱跟妈要,没吃从家拿。” 看他越来越有瘾,小铺的大娘忍不住插话道:“三儿啊,还没聊够?后面有打电话的。” 王向东也不耐烦了,草草说两句,告诉秦得利自己马上就过去,呱嗒放了电话,顺手放下两毛钱,大娘说:“接电话不要钱。”王向东说:“算磨损费吧。”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小时后,王向东进了虹桥体育场,果然看见那里多了一个小货摊儿,和他们卖的东西大同小异,看摊儿的是个一脸横肉的胖大嫂,有几个主顾正在摊子前摆弄那些小玩意。 王向东来到秦得利面前,说:“甭急,谁爱卖什么卖什么,有钱大家挣,就看她有没有这个财命了。” “咱咋办?” “甭管什么货,一律按进价加个五分一毛的就卖,连弄它三天!” “你这不找死么?赚那么点儿钱够喝西北风的吗?你敢情有工资,我吃谁哭去呀?” “死活就听我这一回。万一弄砸了,等我发工资时候咱哥俩对劈不得了吗?”不等秦得利再说话,王向东就亮开嗓子叫起来:“甩啦甩啦,大甩卖啦,吐血大甩卖!黄金项链八毛钱一条啊!袜子一块钱三双还搭盒火柴了!” 立刻就有了人气。 秦得利一边忙不迭收钱,一边愁眉苦脸地嘟囔:“赔惨了,赔惨了,前面那摊儿都卖两块啊。”也不知道他是真心疼,还是在“打托儿”。 这里繁荣着,胖大嫂那边可就冷落了,本来有个刚要掏钱交易的主顾,一听这边痛心疾首的吆喝,也撤单跑了过来,胖大嫂气得脸都红了。 生意兴隆到散市,秦得利点点钱,美道:“总起来一算,比平时赚的还多哩。”王向东更是骄傲,吩咐道:“明天你抓紧上货去,忙不过来就拉个弟兄帮忙,反正那些小子闲着也不干正经事。等我摸清了上海货的来头,咱就转行。” “那那个胖娘们要再接着干劳保、首饰咋办?咱不是给她创造机会了?” “呵!你还不让别人活啦?想把国库建你们家后院去咋的?” 王向东突然想卖上海货,还是受了陈永红的启发,不过这话他不能跟秦得利透露。 半路上给家门口的小铺子打了电话,拜托老大娘转告家里,说他去对象家了,大娘这次答应得倒是痛快。 找到陈永红,先塞给她一个塑料兜:“给你买的。”“什么呀?”“项链,还有几双真丝袜子,都是小东西。”陈永红没有打开,只嗔怪他乱花钱:“项链我又不能戴,影响不好,你还是退了吧。”王向东说哪能退啊,上班不能戴,你回了家还不能戴?陈永红就不推辞,只说谢谢。王向东说:“咱俩怎还弄得那么生分?”陈永红就笑着红了脸,幸福飞扬。 王向东趁热打铁地,说她给自己的衬衫叫同事们羡慕死了,问能不能通过关系多弄点儿,一定要出厂价的。陈永红很得意似的,答应转天就帮他联系。 王向东没有逗留,回头又奔了大luo那里,问他认识不认识上海手表厂的人,大luo说你要手表干嘛非找上海的,我们厂的质量也不错,王向东说我要的是牌子,牌子你懂吗?然后就实话实说了,大luo说我认识的只是他们技术员,王向东说你就是认识个锅炉房的也行啊,有人总比没人好使,你先帮我搭上线儿吧,先来十块。 “十块,够戗吧,有那么多指标吗?” 王向东说你怎么变得比你奶奶还老土,现在还要什么指标?谁有钱谁拿东西啦!社会进步了你都没听说? 大luo说你要真要就先给我钱,正好他们的技术员过几天要来九河,我叫他们直接捎过来就是了。 这么容易就搞定了两样上海的牌子货,王向东很兴奋,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用着的正是最笨拙的手段。后来,当他逐渐变得更聪明时,陈永红和大luo再也帮不上他的忙。 一路骑着车,一边琢磨着到哪里去找上海皮鞋的进货渠道,甚至想到了自己那个拘谨老实的二姐夫,心里有些郁闷,抱怨慕超当初不该草率嫁掉,至少得找个脑子活份路子野的啊,互相也能有个帮衬。 很快就到了家,父母已经吃完饭,王向东这才想起自己还空着肚子,又不敢说破,只好苦忍了一晚,躺下睡时,忽然想到林红霞: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怀孕了,更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把这消息告诉了姓luo的。想起来难免烦躁,加上肚子咕噜地叫,一夜没怎么睡塌实。 早上起得积极,抓紧出去买了早点吃,总算把一肚子委屈都安抚住。看看表,还早,就慢悠悠向厂子方向骑,路上还不时左顾右盼,希望哪里能冒出个批发上海皮鞋的牌子来,一直没收获,不由得又想起林红霞的肚子来,有些头疼。 将近八点钟的时候,王向东终于夹在上班族的自行车阵里,晃进厂门口去。突然警卫室里一声暴喝:“王向东!” “干啥?”王向东把脚支在地上,停住车问。一边觉得今天luo副科长的脸色象糊了狗屎一般丧气,不过眼睛却瞪得老大。 luo副科长正气凛然地说:“装什么蒜?厂子有规定不知道吗?” “啥规定?” “进厂门不许骑车!” 听他这么一吼,旁边几个正在车上的赶紧下来,笑着往里走去。王向东“嘿”了一声,不忿地说:“大科长,吃什么药儿啦?那么多人跟我一样,你怎么不管?” “王向东你甭咬边儿,这就叫树典型!先说我管你对不对吧!” “对对对,不过这典型抓得没有说服力,不叫骑咱推着走不得了吗?我腿又没毛病,走几步路累不着。”路过的就笑,说老三你少说两句吧,上班去吧。 luo副科长被王向东损了一句,又不能急,只能恨恨地说:“行,王向东,我给你记着,按规定一次警告,两次罚款,我不信等不着你下回!” 王向东一边向前走,一边冷笑道:“骑个破车算蛋,什么时候我偷煤你抓一回,也叫个成绩啊。”走两步放开心怀,唱起了《何日君再来》,不管姓luo的在后面怎样瞪眼目送着了。 其实他是假乐观,心里扑腾扑腾地乱着呢。放好了车,远远看一眼库房,不禁嘀咕:姓luo的跟我这么叫劲,肯定是为了他老婆的肚子呗,莫非林红霞这个泼妇把底细都撂了?按理这家伙应该找我拼命才对呀,可能林红霞没把自己交代出来吧,所以姓luo的也只能发暗气,哼。 开着叉车忙活了一阵儿,一直没见林红霞露面,里里外外就见房老头一个人忙活着。抓个空挡过去轻问道:“老房,你那胖秘书呢。” 老房困惑地晃了下脑袋:“没见着,说是请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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