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儿?”梁所打开小窗问。 “梁所,能不能给弄点饭吃?” “唔,没吃饭啊……天快亮了,一会就开饭了,再等会儿吧。”
“那我就再等会儿,”我咽了一口唾沫:“梁所,你看我还没有铺盖呢……” “明天你妈就托人给你送来了,我打了电话!”梁所用手狠狠地点着窗口上面的一块铁皮,“我再警告你一遍,这里面不准乱说乱动!尤其是不准大声唱歌!”
谁乱说了?你徒弟引诱我讲黄色笑话给他听,我立场坚定,一口给回绝了呢……我哪会唱歌?会唱歌的那是李谷一!搁现在就不单是李谷一了,有红豆、毛宁、杨玉莹、董文华、宋什么英……打住!这些您就当我没说。梁所走了,班长把大拇指顺小窗口伸进来,冲我用力地晃了两晃,那意思是说我不是甫志高,没告发他。他很清楚自己违反了“监规纪律”呢……我装做没有看见,围着毯子颓然躺在了地板上,头顶上的天花板悠悠地转着。
我感觉自己飘起来了,轻得就像一粒灰尘。 苍白的回忆不知疲倦地从我的脑海流过,我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茫然地期待明天的来临。
扑通!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打在我的脸上,我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哦,天这是亮了呢。我忽地爬起来,后窗射进了金色的阳光,天是瓦蓝瓦蓝的。我清楚地知道,此刻的我远离人群,孤独地漂浮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谁打我?我倒头看了看那个硬邦邦的东西,这东西黑糊糊的,模样有点象一根极粗的屎橛子。拿起来仔细一看,好家伙!原来是一个黑面馒头。
“把碗伸过来!”门下面的大窗敞开了,一只黑糊糊的勺子伸了进来,勺子下面吧嗒吧嗒滴着白汤,象极了A片里男主角爽歪脸以后流出的那玩意儿。后来我才知道,这种面粉制成的稀饭在这里有一个相当壮阳的名字--老虎熊。管他什么熊呢,有粮食味就好!这是开饭了啊。
“人呢?”一个声音在催促,“快点儿,碗!” “来了来了!”我连忙爬过去,冲送饭的老头陪个笑脸,“大叔,我还没碗呢。” “刚来的?”老头把勺子抽了回去,“这碗饭就先免了吧。记着,一会儿跟所长要吃饭家伙。” “别别,大叔……”说这话时,人已经没影儿了。
我掰开屎橛子,一股浓烈的猫屁股味顿时弥漫开来。唉……忍忍吧,吃这种东西对不住咱这肚子。想顺后窗扔出去又没舍得,随手把屎橛子掖在了毯子下面……这东西可不能随便扔掉,说不定以后还得靠他充饥呢,没来之前不是听说饿急了霉窝头也能吃出蛋糕味儿来吗?先喝口水顶顶吧,兴许中午有好的吃呢。
“所长!”我这次学乖了,这里不能随便乱叫唤,“所长!报告所长!”
“吆喝什么呐!”一位班长踱了过来。哦,不是瓢把儿了,可能俺哥交班了。这位班长长得很好玩儿,现在想起来,这张脸象《刘老根》上面的那个药匣子。可额头就没人家药匣子那么壮观了,帽檐里头好象没有什么支撑物,帽子时不时地往脸上出溜。他往上推帽檐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使不得,使不得!哥哥,千万别给我敬礼,我不管信贷了。
“哥……”我这一声哥叫得象个叩见娘娘的太监,估计李莲英听了都要吃醋,“哥……” “别跟我套近乎!什么事?”班长不是贵妃娘娘,班长是革命战士。 “水,我要喝水。”的确,这声音我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
药匣子他弟弟人还不错,走到值班室里摸起了电话。一会儿,来了一位长相英俊的警察,以后我才知道他是这里专管内务的管理员,姓刘。昨晚的白毛梁所是这里的头儿,不过凡是穿警服的全称所长。梁所雅号烟袋锅,据说他烟袋锅的威力比电棍有过之而无不及,与老羊肉的歌,瓢把儿班长的一指禅并称看守所“三绝”。刘所手里拿着一只大号的茶缸子,看来这就是饭碗兼喝水用具了。
“你昨天来的?”刘所长边顺大窗递着茶缸边问我。 “是。所长,没有毛巾牙刷什么的?” “还有美女,我给你找去?” “……”别闹了,你找?你找我还得敢要呢。
一个人闷在这狭窄的小号儿里,真他妈的难受!咱也唱唱歌吧,老羊肉那首我不会,干脆咱给他来个流行的吧:“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人觉悟高!反动派被打翻,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吧嗒--窗门又打开了,药匣子他弟弟用手指了指我。 他娘的!唱这个都不行啊……闷死了!来人!哪怕来个膘子(方言:傻子)陪我说说话也好。 看着一方巴掌大的天空,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人就好比一条狗,富人家里活得,穷人家里也活得;满大街跑活得,圈在笼子里也活得;或饥寒交迫或满嘴流油,或被人抱在怀里百般呵护,或被人追打狂奔荒野,或生或死,一切都由不得你。
一缕晨曦破窗而入,晨曦中似乎有股淡淡的雾气,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美好的春天。 从窗口吹进来的一阵风让我的眼睛感觉痒痒的,我以为自己哭了,伸手摸了一下眼皮,什么也没有摸到。
咩咩……嘿!老羊肉又回来了,看来老家伙没受什么磕打,这才半头晌呢。 我稳稳神,扒着后窗台轻声叫他:“羊大哥,受苦了啊!再唱首歌咱听听吧?”
“好!反正烟袋锅也下班了,我再来一首伺候伺候你!”老羊肉精神头还挺足,“老强j,听着啊--我躺在大铺上呀,忽然我想起了美丽的姑娘……对不起人民我对不起档呀,我对不起我的岳父丈母娘!”
歌是好歌儿,节奏快又上口,可俺怎么就成老强j了呢?大哥,你千万别乱叫,俺还没有对象呢! 有心说说他,又怕坏了他的兴致,只得憋着嗓子言不由衷地叫了一声好。
“老羊肉!再来一个!” “老膘子!加把劲嘿!”
好家伙,原来人还不少呢!怎么昨天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呢?梁所威力大! 老羊肉越发来了劲头,清清嗓子又开了腔:“摸呀摸呀摸!一摸摸着个老鼠窝……”
哗!一声猛烈的泼水声响了起来。
“你妈了个逼的大饼子!我热闹了你全家!”老羊肉大骂起来,嘿!原来药匣子有这么解谗的外号啊。 这羊肉哥也真能闹,操就操呗,还热闹人全家。 “羊肉,他泼你你没长手?泼回来!”旁边一个破锣嗓子叫道,“大伙儿给老羊肉加把劲哎!一二三,哗!” “妈逼的不过了!我操你娘大饼子,接着!”
在这边听来,好象是有一盆或者一茶缸水泼了出去。好,我佩服!像条汉子!嘿嘿,这家伙不是犯神经病了就是天生弱智,我没来过看守所都知道你要倒霉了。果然,透过小窗缝隙,我看见刘所提着钥匙来了。不多一会儿,羊肉哥耷拉着脑袋被押了出来……乖乖,跟上次一样,亮铮铮的手铐反扣在背后,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大饼子拎着水淋淋的帽子腆着脸跟在后面,象是要拿饼子喂他的样子。经过我的窗口时,老羊肉恶狠狠地往我这里盯了一眼,我估计他是在骂我:老强j,都是因为唱歌给你听才惹的祸!走廊内安静了一会儿。
“开饭喽!”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接着大乱,乒乒乓乓的一阵缸子碰撞声煞是热闹。
这他妈也叫菜啊?整个儿一碗清水煮胡子!一汪白水上漂着两片黄黄的白菜叶子,白菜叶子上再趴着米粒样的两块肥肉渣。这次的馒头倒是软的,可那股猫屁股味儿还在飘着。不是听说有肉吃的吗?还听说只要你有钱就可以买好的来吃吗?我可是登记了一百多块呢。我盯着这碗菜沉默了许久,叹声气慢慢蹲在了地下……唉,还是别想好事儿了,等时间长了就明白这里是怎么回事了……我把馒头掰碎泡在菜里,用汤匙胡乱捣了两下,三两口吞下肚去。不行,还饿!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不错,挺香。回头看看毯子下露出一点头儿的屎橛子,我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是粮食就行啊……唉,将就着吃了它吧。刚吞了两口,一阵哗啦哗啦的开门声就在我的门口响了起来,我倒退两步,抹了一把嘴,抬眼看去。
“胡四,给你找了个伴儿!”门开了,随着刘所的一声咋呼,咕咚一声跌进一个人来。
来陪我解闷儿的啦!我连忙爬起来接住他的被褥。 这人猛地一看像个女人,白胖的脸上光溜溜的没有几根胡须,那神态就象是刚刚被日本兵强j完了的村姑一样,木呆呆的令人不快。
“哥,早来啦?”村姑放下怀里抱着的一床棉被,冲我咧了咧嘴,“这儿就你自己啊,哥。”
哥?这话我听着有点儿别扭,且不说你一看就知道比我大,光这句“早来啦”就让人不得劲儿,他妈的谁愿意早来这种地方?这人没趣得很!我怏怏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没有搭腔。见我没怎么搭理他,他似乎更加不知所措:“哥……哥你看我住哪儿?”
操!住哪儿?住监狱!你还想住总统套房咋地?歇着牙吃包儿吧你!我歪头看着他:“你说住哪儿?” 他憨笑道:“哥,你看着安排,我随便。”
呵呵,原来他这是有点儿怕我呢。就我这面条一样的身板,你怕得哪门子劲哟?得,怕就先怕着吧,我倒是乐意他这样,我拉长脸,冲门口呶了呶嘴:“靠马桶睡吧。”
“好嘞!俺哥真是爽快人。”村姑看起来很满足。 “哥,你是哪儿转来的?”我正在眯着眼睛研究他,冷不丁被他这一声问话吓了一跳。
哪转来的?家里!总不会是市委转来搞视察的吧?且慢,不会又是卖果木那样的行话吧?我直直地看着他没敢放声。
“我是收审所转来的,”他也不管我接不接茬儿,弓着腰往我这边挪了挪身子,“嘿嘿,大哥,我叫邱美香,住本市河西区,破门进来的。哥,你是卖什么果木的?”
“强j。”我说,说完了心里就想笑,邱美香?还他妈真取了个女人名字! 我端着架儿,拿眼盯着他看,他好象不太相信:“哥,别开玩笑。就你这派头怎么也得是个诈骗的吧。” 我派头好?诈骗的就该好派头?得,别跟他争了,我这事儿搞不好还真定个诈骗罪呢。
“哥,你真强j?戳了几个?”他对这个话头好象很感兴趣。
我操!还都对这个有兴趣呢。我的眼前又浮现出瓢把儿那张谗兮兮的脸来,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呀……人家当兵的吃得饱,荷尔蒙没处放,听听这个,回去就着撸上两下,权算锻炼身体,你吃得饱吗?你还想不想留着鸡巴尿尿了?把那玩意儿折腾坏了,下半辈子指望什么活?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我还真有心逗他一玩:“没多少,就一个五十三岁的老太太……”
“嘿!哥你了不得!”邱美香抬起手来想拍我的肩膀,一想不妥,方向一变“啪”地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哥哎,你有种!人常说老逼干姜,越嚼越香……会玩儿!你比我会玩儿哎!我他妈没福,才戳了半个小逼儿就给弄这里来了。”
呵呵,这家伙终于露馅儿啦!刚才不是说你是破门的吗?这话还没热乎呢,就又成戳逼的啦!看来家住河西也是假的,口音不太地道,好象是郊区的。好玩儿,这人有趣!邱美香并没觉察出我脸上的变化,兀自靠在墙上喋喋不休:“哥,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哥,我还没等放进去呢,哥……”
“老兄,”我打断他,“你先别着急叨叨,先把那个哥字去掉好不好?我听着难受。”
邱美香看了看我,很不理解:“我这么叫你不好吗?我这是尊敬你啊,这号子是你先来的,我不叫你哥心里也难受呀……好好好,既然你不愿意让我叫你哥,我不叫你还不行吗?哥……” “老胡!” “老胡,你给评评这个理儿,没放进去能叫强j吗?” “先说说看。”
71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