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脱下罩衣,穿着囚服笑着坐在我身旁,我刹那间恍惚以为我们仍在牢房里。篝 火虽然没有火苗,但依然有火星。我抬头望望,那是个晴朗的天空,太阳的光芒刺 得我眼睛发疼。
我一咕噜爬起来,伸着自己的头就冲小海顶去,嘴里问:“发烧吗?”当我碰到他冰凉的额头时我顿觉心情舒畅了许多。
“躺下,让我看看!”我边说边去解肖海的裤子。
“干什么你?早晨起来就脱人家裤子!”小海笑着说。
“别他妈废话了!”我打断他,小心翼翼地查看伤口。棉裤上的血已经干透,曾被打湿的地方变得硬棒棒的,好在外面套的是深蓝色罩裤,血迹显得并不清楚。绷带 周围没有任何红肿的迹象,更没有异味。因为绷带全部被血浸透,我不得不重新包 扎。伤口估计撕裂很厉害,因为左边的皮肉有些外翻。我不放心地用酒精棉又擦了 擦伤口周围,努力回想“大夫”给肖海包扎时的手法,笨拙地重复着。
我做所有这些动作时,自始至终小海没发出任何声音。我终于抬起头,看到他满 脸的水气,我问:“疼啊?”
“能不疼吗?”他回答。
“疼就说呀。”
“你那么凶,我敢嘛!”小海说着笑了,转而又皱起眉头,双手使劲搓了搓脸,自言自语道:“疼得我心烦意乱的。”
我拿出止痛片和水递给小海,他又笑了,说:“你是不是把医务所都搬来了?”
我们一人吃了一个硬馒头。我告诉肖海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我问他害不害怕,他乐着说只要没死,只要和我在一起,怎样都行,什么也不怕。
趁着小海疼痛减轻,体力也好的时候我们又走走停停了一个上午,我估计下山的路已过多半。我正要告诉小海我们可以歇一歇了,好好休息一个下午,准备晚上穿过 开阔地。这时我听见“砰砰”的一阵枪声。我一把扯倒呆站在那里的肖海,我们趴 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小海悄声问我:“不是说他们不追咱们吗?”
我没回答。
“咱们跑吧?”他问。
“别动,这是虚张声势,做样子!”我边说边摸到包里的手枪。
果然枪声又响了好几次,叫喊声好像就在我们附近,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安静了下来。我松了口气,使劲闭了一下眼睛,觉得自己疲惫不堪。
冬日的下午,我枕着书包,肖海枕着我的大腿,我们闭目养神,静静地休息。之前我让肖海再吃一个馒头,多喝些水,以便有足够的体力奔跑。小海往书包里看了看,什么也没吃又倒在我身上。
“哥,你们家是特有钱吗?”小海突然问我。
“你问这个干吗?”
“我想你也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城市里长大的,怎么看着一点也不象,还知道好多山里的事。”
“娇生惯养个屁!”我笑着回答:“我五岁前一直在农村,后来到了大城市,每年寒暑假;要不就是惹了麻烦;或者干脆不想上学了就跑回乡下住几个月。”我想起 那时自己经常逃学,要不是老娘后爹往学校里砸银子,估计连初中也毕不了业。
“你爸妈不管你吗?”小海稍微直起身子看着我问。
“谁也管不了我。”我有些夸张的回答,其实更准确地说,是谁也没时间管我,顾不过来管教我。我继续对肖海讲:“我上初二的时候,有一次为了帮我二哥整个小 子,拿了把火枪,从外面爬到那家的二楼,没把那人打死,倒是自己摔了下来,几 根勒骨都断了,差点送了命。”
“老天爷!”小海惊叹道:“我从小一直被奶奶姑姑管着,他们说我爸妈不在身边,他们责任重大。我就讨厌他们管我。”
过了一会,小海又问:“你慌过吗,哥?我还从来没见你慌过、害怕过呢。”
我得意的一笑,没回答他。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你对付那些人,四班和七班的四个杂役带着多半个班的人,当时就你、我和小六子,把我吓坏了。而且后来你帮小六子全兜下来,连管教那里都 没说什么。”
牢里象这样为了狗屁大的矛盾大打出手的事几乎天天发生,我早不记得肖海说的是哪一件。我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我进来几个月那阵子。小六子说他认识的所有老大里,他最佩服你了。你全忘了?”
“好像有点印象。这种事你后来不是见得多了嘛,那还算个吊事!”
肖海没说话。
我看马上就四点了,天也越来越冷。我坐起身子,搓搓手,准备站起来活动活动,我听见肖海沙哑却柔和的声音:“那时我就有点喜欢你。”
我停下自己的动作,望着也坐起来,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小海。
“可生日的时候你说你不会喜欢我,你骗我?”我欣喜地笑问。
“没骗你……我每次一感觉到自己喜欢你,马上就想起刚来的时候那些事,就觉得自己特贱,恨死你了……即使现在,偶尔还有这种感觉。特别是做那事时,最后老 控制不住要推你、踢你。”我盯住手里握着树棍的肖海,他没看我,用小棍子往地上用力敲了几下。我听见他接着说:“甜甜劝我说原谅别人就是宽容自己,我做不到……”他说着抬起眼睛看我,羞涩地或者是尴尬地一笑:“可我又怎么也管不住 自己不喜欢你……”
我没说话,只觉得眼睛有些潮湿。
“我那次肺炎住院,一想起回狱里能见到你就特高兴,特踏实。结果没想到你把我的床都换了……我就更恨你了……可我还是老盯着你看,我都恨死自己了!”他说 着好像微微一笑,又低下头。
我尽量努力收回眼中那没出息的液体,问:“他们调查案子……你是不是又恨我了?”
“我只想着不能向他们承认是你干的,不能让他们带你走……他们……他们……”肖海好像讲不下去了,但他马上接着说:“我就说我天生是个贱货,就喜欢被人打,被人强迫操,轮着操,我问他们要不要也试试……”小海再次抬头时我看到他满眼的泪水:“操你妈的,你他妈能不能不提那件事?能不能永远不提那帮王八操的!”他突然对我破口大骂。
我迅速摸去已滑落下来的眼泪,凑到小海跟前,我搂住他的脖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要是你能不难受了,永远不再想那些事……是不是我死了你能好受点……我就不想看你难受……”我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你先帮我逃出去再说死不死的,我一个人怎么出得去。”他边摸去脸上的泪痕一边说。
我们对视了几秒,都破涕为笑,很苦涩地笑。
当天晚上月色很好。小海问我是不是正月15了,我说还没到初八,月亮还没圆呢。我们已经步入那片空地,我努力辨别方向,努力寻找公路的迹象。简直难以想象,我们就这样如入无人之地的走了半个小时,我看清了远处的那条狭窄的公路。
或许由于我不由自主的焦急和担忧,我前进的速度又加快了,小海被我落在了后面。我等他一瘸一拐地走上来,再次拉住他的手往前跑。隐约地我听到汽车的轰鸣声,没等我找到那声音的方向,我听见小海对我喊:“哥……”
一道光线在黑夜里格外耀眼,我看着那遥远的闪动的灯光晃过我们身体,同时我听见象鞭炮一样,但比它还要清脆地“啪啪”声。我记得我做了一个本能的动作,我扑到小海身上,我们一同倒在地上。枪声,叫喊声越来越越多,越来越大,发动机的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趴在小海身上,脑子几乎停止思维,好像正在等他们将我和肖海团团围住。“哥……” 肖海的呼唤让我清醒了些,我打断他的马上说:“他们打你一定一定不要反抗,他们会一枪毙了你,抱住头,让他们打……”我这样说着,却发现所有的声音离我们远了些,没有任何人接近我们。我抬起头四下张望,依然可以看到汽车的灯光,只是光线好像模糊了些。
我迅速起身,摘掉身上的书包,我从里面掏出枪握在手里。然后我将兜里的纸条翻出来,我看着依然被我压住,躺在地上的肖海说:“如果他们再靠近,咱们就分开走,记住了,一直往东,能辨的出方向吗?对了,这表,有个指南针,管点用。”我一边说一帮边将手表一把从腕子上撤下来带在小海手上。我接着对他说:“别离公路太远,往东,用不着太远了,有个黑色的吉普车,你知道吧,就是上面写着JEEP那种的,挺大的车。把这个条给陈叔……”我把纸条塞进肖海的手中:“条别丢了……有点胖,秃顶的就是老陈,你管他叫陈叔……别说咱俩是那种关系,说你救过我的命就行了……”片刻间,我把所有我能想到的事都说了。
我看着肖海瞪着眼睛,微张着嘴,他发出呻吟声:“嗯……我……身上……”他说完拼命地喘气。我突然间脑子里轰的一下,好像所有的血都冲了上来。我慌乱地在小海的肩膀上乱摸……“啊”我听见他发出嚎叫。我已经摸到了血,可我不明白那血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哪疼……哪疼……打中啥地方了?你说话呀!”我顾不得夺眶而出的泪水,只是冲他喊。
月色里,肖海依然睁大眼睛,他哆嗦着双唇说:“左……左边……肩膀,胳膊、身上……”在他说的时候我已经解开他的衣服,用力往上撕扯着毛衣。我好像弄清楚鲜血来自他的胸部,准确的说是肩膀以下靠近掖窝的地方,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它的地方在出血。
“没事,不是内脏,现在只要能止住血就行……”我不知道是对肖海还是对自己胡言乱语着。我翻出包里剩下的绷带,用力地往肖海的伤处胡乱地缠裹着,但绷带太少也太窄,我无法穿过掖下穿过肩头将血止住。我往我们两个人身上都看了看,我慌乱地脱掉小海的罩裤,用小刀将裤子划开,用自己的身体压住肖海的身体,然后用近全身力气缠裹他的伤口。肖海的惨叫声是那样的大,我想所有的警察都能听到。我记得自己只是流着泪,只是忙着为他包扎。
枪声一直没有完全停止,好像有规律有节奏地时不时响几声。我抱着小海,我听着他对我说:“血还流吗?我不疼了,咱们快走啊,哥我不会死吧?我不想死……”
“别说话!”我抽泣着打断他:“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我曾经打趣176公分高的肖海太矮,可现在我真希望他再矮些,再瘦些。我背他或者抱起他只能走短距离的一段,最后我只好搂住他,拖着他往公路上移动。此时我早已忘记脚下的死亡之地,忘记周围搜捕我们的警察,忘记有谁会在什么地方接应我们。我只是凭着本能拖着我的小海不停顿地走……
--- 卡梅利娅
【楼主】 (10):33
我在黑暗里看到一辆汽车向我们驶来,车灯好像过于昏暗,根本没有晃到我的眼睛。我停下来,抱住完全倒在我怀中的小海,透过挡风玻璃。注视着车里的黑暗,我在等车上的人对我喊话,或者对我开枪。
车上下来个陌生的男人,他抓住我的胳膊对我说:“快上车”。我如同从梦中惊醒,一把抱起小海就往汽车上奔。车里只要那个开车的男人,他掉转车头,我看着他飞快地急驶。我听到那人一边开车一边讲电话:“接到了,很顺利……好像没尾巴……他没伤,他带的那个人伤得挺重……我不知道……”车开了大概20分钟,突然煞住,司机只对我说了两字:“换车。”
他帮我把一阵昏迷一阵清醒的小海抬下车,我看到了一辆奔驰的越野车停在旁边,当我拖着肖海往车上爬的时候,我吃惊地看到老娘坐在里面,她好像和我一样惊讶,瞪着眼睛看着我和小海上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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