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家伙果然路数相同,同时弯腰去抄网圈,霍来清先夺一手,轮着明亮的网圈砸在小杰头上,小杰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霍来清再举圈的时候,小杰手里的兵器已经瞅准空挡,狠狠地拍在他肋条上,短兵相接中,三两下就抱到一起,滚到地上。 何永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日本儿露了一下小脑袋,回头跟里面说了句什么,二龙拉着黑猫,悠闲地走过来,脸色沉到了太平洋底。老三好象跟广澜计划了几句,也奔前线走来,一边嘟囔:“怎么又打起来了,怎么又打起来了?” “三哥,先过来给我验验活儿啊。”何永喊。 小杰已经略胜霍来清半筹,说是半筹,只是因为身子压在上面而已,脖子还在霍来清白瘦的手里掐着呢。大家也不干活了,瞧着那里笑。 老三上前掰着俩人的手说:“龙哥来啦。” 两个斗士一听,如接了紫金令牌,都松了手。小杰一边摩挲着头上的大包,一边狠狠补充了一脚:“妈的不服管理?”象是在跟已到近前的二龙解释。 广澜裹着肩跑过去,站在二龙后面笑眯眯的,崔明达散盘了腿,在不远处的案子上坐着看。 二龙阴着脸:“都不想好好过了?” 霍来清道:“我看见小伟让主任带走了,又联想到林哥他们的事儿,就说了一句咱一中咋这么多倒霉的,准是来扫帚星了,他就吃心了,我又没说他。” 二龙扬手给了霍来清一个大嘴巴,霍来清一个趔趄,被后面的广澜斜铲一脚,直接送墙上去了。这工夫,老三“呦”一声,赶紧去追那只乘机从二龙手里挣脱的黑猫。 二龙骂道:“蓝伟他妈死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龙哥我不知道啊,我也没说风凉话……”霍来清边稳当着脚跟边缩着脖子解释,广澜蹿上去一拳打在腮根上:“还话儿密?”霍来清已经抱头蹲倚在墙根,不敢言语了。 门三太在旁叹息道:“蓝伟这孩子太可怜啦,爹刚死,娘又没了,要不是龙哥照顾,这以后怎么活啊。” 崔明达一扭脸:“闭嘴,哪那么多屁话?”门三太在柱子的哂笑里垂下头去。 二龙对霍来清道:“犯到我手里,我谁的脸也不给,你给我记住,以后再看你在工区冒泡儿,尿泡我给你打炸!”二龙的声音不大,冲击力不小。 小杰长出了一口气,恨恨地说:“哼,再有不服管理的,一炮击沉!” 二龙斜一下眼,嘟囔道:“你管理个几吧毛哦。”一边从老三手里接过拴猫的花线,穿过工区,进库房去了。 何永歪着脖子问:“广澜哥,小伟妈真死了?” “操,龙哥还乱讲小伟这个?说你妈死了倒没准是开玩笑。”邓广澜笑着。 他们逗着闷子,我们不禁小声议论起蓝伟的事情,先觉得蓝伟可怜,母亲死了,却不能尽孝床头,生为人子,情何以堪! 周法宏推测:“主任肯定送他回家了,这种情况,是可以回家的,要几个警察陪着,戴着手铐,露一面就回来。” 何永一张嘴两面忙,回头诘问了一句:“上次你家死过人?跟真事似的!” 周法宏骂他一句,接着说:“也有出事的,听说有个犯人回家了,是个人头,管教们都信任他,结果家里招呼警察喝酒的工夫,那小子颠了,回来几个帽花全给扒了。” * 蓝伟去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回来了,脸色比走时好看许多,广澜喊他:“小伟,先去龙哥那说一声。” 蓝伟急步向库房去了。广澜在后面也颠颠地跟了去。 “操,刨去路上时间,这在家里也就呆半个小时啊,哭的工夫都不够。”周法宏道。 关之洲说:“唉,灵前磕几个头罢了,将来想起来,想一回哭一回吧——这个当娘的才屈!” 棍儿说:“养儿防老啊,养儿防老。” 一会儿广澜先出来了,一路往崔明达这里走,一路笑着:“操他妈的老朴,给弄错了,人家小伟他妈好好的,是他奶奶死了。” 崔明达笑道:“这怎么还混的了?” “不是朴接的电话,传话的也没说清楚,朴师傅又急了点儿,光听说小伟家里死人了,来电话了,是小伟妈打的电话,结果让他给联系拧个啦,操!小伟一进门儿,吓一大跳,他妈一身白袍子迎了出来……” 我们听得也笑起来,都骂朴主任混蛋。 何永笑道:“整个一买猴那马大哈啊。” 猴子偏脸说:“买你妈的骨灰盒呀。”周法宏大笑。 何永脸蛋子哗啦一落:“喝,怪蛤蟆!你怎么到处拾骂啊,有那痒痒肉儿?贴边不贴边的你都往身上揽啊?” 我从网子上抬眼笑着圆场:“何永、猴子,你们歇菜吧,还嫌不乱是吗?” 何永说:“老师甭着急,我不搭理他,我又不懂兽语。” 猴子立起眼睛说:“何神经我不搭理你,你别来劲啊?” 何永不看猴子,以探讨的口气问周法宏:“周经理,究竟我们买猴有什么用处?” 周法宏学着马三立的声音:“这第一点:猴啊,能看家。啊,见着生人就抓,就挠呀;第二点呢,猴它能耍,在文化娱乐上是有贡献的;第三点,猴毛,猴毛啊……” 我们都笑起来,何永更是边听边手舞足蹈地给他嘬嘴挠爪地伴舞,猴子急了,先拿网子抽了周法宏一下,气愤地站起来:“杰哥,你管得了何永嘛,管不了我告诉龙哥去啦!” 何永笑道:“你告诉林哥去多好!疤瘌五抽烟不就是你谍给他的吗?独居,独居认识道吗?进四门右拐。” 小杰嚷嚷着:“何永别越给你脸你越不知道好歹啊!” 何永一扬手:“打住!杰哥,你说话就灵,我不理他行了吧?整个五大,我就服杰哥一人。”说完,叹了口气,学着马老师的腔调,后怕地嘟囔:“幸亏这是买‘猴牌儿’肥皂啊,要是买白熊香皂?我准上北冰洋啦!” 猴子二话不说,直奔了库房,周法宏愣了下神:“得,惹祸咧。” 广澜喊了一声:“哎,你干嘛去!” “我找龙哥,评理!” “评你姥姥个裹脚布啊!滚回去!”广澜骂道。猴子在一片笑声里,气鼓鼓地回来坐下。 库房的门开了,日本儿冲这边喊:“小杰,小伟的活儿收了啊,今天不让他干了——龙哥说的!” 棍儿小声嘟囔:“特殊化,要是别人,早叫你化悲痛为力量了。”
第二单元 操练 第四章 (7)混水不下河 (更新时间:2004-6-9 15:01:00 本章字数:3853)
这天下午,二龙没等我们收工,就让小尹队先把他送回号了,大家都算计过,林子一周的禁闭生活已经结束,上午应该出来了,肯定在号里歇着哪。 二龙走时吩咐小杰“盯着点儿”,小杰又来了精神,似乎一下子成了老大。 龚小可过来让周法宏改活儿,我笑着说:“咱杰哥要成了大杂役,你就沾了大光啦,都是三中的嘛。” 龚小可诡秘地一笑,撇着嘴:“他的光,可千万不能沾。” 何永说:“小可你说实话,那傻逼在你们三中混得是不是比这里还屁?” 龚小可回头望一下远处的小杰,笑道:“还凑合吧,我不能谈人家这个。” 何永笑道:“他那德行的,混的好也是靠卖僻眼卖出来的。” “你就胡吣吧,神经永。”龚小可笑着抓过周法宏的网子,走了。 中午吃着饭,小佬嘀咕道:“这么多天了,也没琢磨出林子他们是怎么锛的。” 老三看看左右:“跟你说几次了,别瞎议论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没关系就别操那个淡心,眯边儿上混自己刑期吧。” 我说:“是啊,把自己的事儿管好了比什么都强。”其实这些天老三我们也暗地里探讨过不少次,最后开始信了大军的话,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三中那边。 下面的劳动犯们,也有乱推测的,叫好的、叫屈的都有,背后骂皇上,都不敢摆到桌面上来谈。谈也谈不清。 吃了晚饭,龚小可跟小杰打了招呼,说找朱教导呆会儿去。小杰眼都没眨就放行了。现在才肯定下来,龚小可的门子是那个教导。 周法宏说:“看人家都跟门子走的勤啊,老师你怎么不找老耿多沟通沟通?” 我笑道:“犯人跟管教,有啥好沟通的,人家肩膀子上扛的是几星几杠,咱扛的是蓝白道儿,能谈什么?” 何永伸着脖子说:“老耿那家伙也太死硬,要我是他那位子上的,把自己门子全安排杂役、带班、大小组长,到时候,发号施令还灵呢,妈的不会办事,一看就没什么思路,也不知道咋混上去的。” “你懂个屁。”周法宏笑着。 棍儿阴阳怪气地插话说:“人家那叫办实事儿,看老师,活儿少,票儿可是到时候伸手就拿啊,减完刑,拍屁股走人啦,咱还得傻狗似的在这熬呀。” 我笑道:“是啊,不正之风多好。” 周法宏也笑着望向棍儿:“嘿嘿,气死你!人家就是不干活也照样比你减刑多。我为嘛不生气?——那是人家的本事,人家的造化!” 我笑着一歪头,看见日本儿正站在库房门口朝这里望,和我的眼光一交接,他立刻挥了两下手,我指指我的鼻子,他连连点头,我站起来鼓励说:“你们聊吧,多剩点活儿回去熬鹰使啊。”然后起身奔了库房。 看我进去,日本破天荒地献上一个宝贝橘子。 “何永露尾巴了没有?” 我把一瓣橘子扔进嘴里,为难地说:“那小子精啊,不显山不露水的,你凭什么就认定是他偷了呢?” 日本儿恨恨地说:“老师我给你实话说吧,不光灰网,现在花线和缝合线也不够数,小剪还差一个,我都知道是谁干的,六哥眼也贼着哪,常进库房的就那么几个人——别让我憋住!逮着一个就全往他头上扣!——这套路我还是跟政府学的哪。” “哪天一查帐,你不危险了?”我担忧地说,一边觉得橘子还挺甜。 日本儿嘿嘿一笑:“想整我是看错人啦!多少人在我手里都有短儿,但六哥不是那多嘴多事的人,混这么多年劳改了,能不明白这个?不过谁要是想给我使绊子,我露出一手就够他喘俩月翻不过身来的。” 我心里咕哝一下,停止了咀嚼,笑着说:“六哥你是老将湖了。” “嘿嘿,我靠什么混?——林哥肯拉我一把,现在龙哥和主任也看咱使唤得顺把了——凭的是忠心,是心计和能力,是劳改单位里的夺命绝活儿!谁想阴我也是缺心眼儿。要是光拿我找乐儿还罢了,这里本来就什么鸟都有,要是想把我搬下来他进来顶窝儿啊,我不叫他把屁股坐烂了我就不是六子!” 我听他说话开始没有人味儿了,里面隐约夹杂这些让我反胃的杂碎,就笑起来:“其实你也把那些人想复杂了,把自己这位置也看得复杂了,我亲老师给我讲过一故事,说有一烂鸟爱吃死耗子,它正守着一耗子品哪,看见一只老鹰从上面飞,就急眼了,冲老鹰‘哧哧’地威胁,那意思:滚远点,别惦记我这死耗子……” 日本儿拍我一下,笑道:“拿你哥哥改是吗?” 我说:“你甭琢磨别的,就塌实先把帐弄平了是真事儿。” 日本儿轻松地一笑:“我这帐,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是平的,一笔笔清楚着哪,就是有谁折腾我,主任还能倒腾这个库房查帐?又不是现金,不就有限那么点原材料嘛,就算真看出差来,主任也就吓唬我一顿,他干管教的,这里面的猫腻还不懂?跟犯人在小不言的零碎上较真渣儿,也显得管教太没水准。说穿了,主任只要一跟我较真,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鼓捣呢,我比耗子都灵,谁蹶屁股拉啥屎能逃过我的眼?” 我笑道:“那是你鼻子灵。” 日本儿说:“别的也不说了,何永那事儿,你还得给我多留神点儿。你的事儿,到库房来,只要六哥帮得上的,绝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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