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法宏看林子的表情是笑着的,心里先放松不少,爬起来指着霍来清说:“林哥你看我们俩的菜,还没有他一个人多,太欺负人了。” 林子看一眼,拍了一下霍来清的脑瓜顶,笑道:“小逼你也够黑的啊,盆里肉比我还多,操你娘的别太过啊,看这斜眼儿宏了嘛,不定哪天摸黑给你来一家伙,对不对,宏宏?” “没那心思,为他加两年不值得。”周法宏拍打着身上的土说。 林子一掉脸儿骂道:“以后你也别那么多几吧事,三十好几的人了,跟孩子争几个肉渣儿,把家大人的脸都搭进去啦,看人家老师,那叫修养!”说完,招呼大家:“快塞,塞完了干活!沾热闹你们就他妈来瘾,哪天我心情好了挨个砸你们叭喇的!” 渐渐发现,“老师”已经成了我的官称,就象他们叫周法宏“斜眼儿”,叫霍来清“烂货”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弄一代号,喊着方便。“老师”好啊,带点高看你半眼的意思,总比孙福恒那个“老逼”听着有档次吧。 林子对周霍各打50大板后,回去跟华子、二龙他们一起吃饭去了,赵兵给他们热的扣肉罐头,烩在白菜肉渣儿里,飘香过来,实在诱人。前两天,华子和二龙去小卖部买了满满两蛇皮袋子东西回来,火腿、罐头、烧鸡、松花蛋、饮料等等,品种还挺丰富。当时我就想:“快些让我们购物吧,快些结束这猪狗不如的生活吧。到时候我不吃牢食也要一份,给别人,气死你烂货。” 晚上,方头和瘦子等几个犯人从三大队的号筒杀过来,带来十斤羊肉片和两袋“大高粱”白酒,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搞来的。 二龙当即让华子去喊林子。 方头说:“华子这傻逼还行么?”瘦子说:“我们哥几个一直憋着火呢,想找机会栽他一回。” 二龙说:“过去的事了,再提没趣儿。” “操,多晚也不能出卖弟兄啊!”是瘦子的声音,有些尖利。 方头说:“算了,都好几年的事了,龙哥不计较,咱也就甭跟他上论了,那逼也不是道上混的,打死不就一扒手么,别崴了咱哥们手吧。” “方头说的对。”二龙说。 瘦子尖利的声音又响起来,话题也换了:“我就想不明白啦,龙哥,你这次进来得也太离谱了吧,就一嘴巴就弄五年,以前你老大一晚上砍十个八个也照样摆平不是?” “操,跟你解释多少遍了还不明白?这次打的不是区长的儿子嘛!最后又来一群殴,事儿挑大发了。”方头替二龙回答。 二龙笑着说:“这只是一面,关键是有人想借机办我,逮住这个茬口,王八叼棍儿似的不撒嘴了。” “别急啊,咱不还得出去呢嘛!” “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瘦子嘶叫着。 说着话,林子、华子推门进来,寒暄一通。华子招呼小不点去库房把电炉子和拿过来,开始涮锅子。华子叫霍来清告诉值班的把大栅栏锁上,又让赵兵搬个马扎坐门口“插旗”放哨,然后几个人抖擞精神,开始热情洋溢地违纪。 白酒的味道,闻起来很香,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看他们应付裕如的表现,喝酒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 盘在板上,听他们边饮边聊,知道华子过了春节就可以回家了,林子还有两年多。华子是盗窃进来的,林子和二龙一样,都是“寻衅滋事”。 喝着酒,林子告诉华子:“‘新收’的帐都倒腾清啦,过几天给他们安排次购物。”我听的心底的花儿怒放起来。 转天晚上无事,华子问我们在一监的时候,帐上都甩了多少钱过来。豁嘴儿和孙福恒毛干爪净,疤瘌五和周法宏不到50块,华子当时就说:“那你们也甭惦着了,入监组的钱还不够扣的呢,你们的餐具、公用还有那本小监规的成本费,好歹一划拉就四五十。” 赵兵和霍来清各剩了小200,购物的热情都很高。 我算了算,扣完钱,我帐上应该能转过来700多。 华子跟大伙说:“谁想买什么,登个记,你们四个没钱的,洗漱用具都没法购啊,老逼跟豁嘴儿,打来新收我就没看你们刷过牙,一张嘴都大粪味儿。” 豁嘴低头无语。孙福恒笑道:“我那是假牙,晚上抠下来在厕所冲。” 我说:“华哥,先用我的钱,给他们一人买套洗漱吧,等他们帐上来钱了,再转给我一样。” “要是不来钱,你就奉献了?想好了啊。”华子说。 “无所谓,大家一拨来的,谁还不上就算我帮他。” 华子点了点头:“行,老师给我的印象分不低,烂货、赵兵,你们俩就不如人家老师。” “人家是老师嘛。”赵兵狡辩道。 四套洗漱不过百元,100块钱在外面能干什么?在这里就能买几颗突突跳的人心,值。我一面是热情好施,一面也开始建自己的一本帐了。 登记完了购物单,华子问:“你们几个都谁月月接见啊?” 霍来清第一个表态:“我,我在我们家是独苗,他们不敢不管我,老了还得指靠我呢。” “我老爹都七十多了,从老家跑过来不易,不过以前一直盯着,我就说了,你都那么大岁数了,能少跑两趟就少……”周法宏还没白话完,华子就厌烦地打断他:“先关会儿啊,甭跟我跑火车……我知道赵兵家里是来不了,在陕西呢,折腾一趟够戗。” 豁嘴儿嘟囔道:“我是没人管啊,就一老妈了,自己还吃不上饭呢。” “我俩儿子都在深圳开公司,太忙,估计得几个月突击来一回。”孙福恒细着嗓子说。 “操,你儿子那么有钱你还去拉皮条?”华子不屑地挖苦他。 “有那瘾呗。”疤瘌五跟风上。 这时一个机灵的小不点推门一扒头:“华哥,林哥叫你,三缺一。” “甭问,又憋着切我钱呢。”华子把登记单一折,塞在枕头底下,吩咐我们盘板儿,然后趿拉着鞋,死活拉上二龙,跟小不点走了。小不点叫水建宝,是林子的小劳作。 霍来清冲我们咋呼:“快盘好了,等我告诉华哥怎么着?” 我盘到铺上,看着墙壁上谁用圆珠笔写的两行小字:虎落平阳受犬欺,龙游浅底遭虾戏,脑壳对着霍来清,很阿Q地想:“兔崽子,看你能欢腾到几时。”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三章 (5)转机 (更新时间:2004-5-21 15:56:00 本章字数:2353)
终于可以购物啦!! 那天上午,华子带我们几个到管教室撕单子,就是会计给开一张“支票”,必须一次消费的购物票。赵兵和霍来清豪爽地说:“有多少开多少!” 华子给我粗粗算了一下,我登记的购物单大概得花300块钱,开票时,我说:“先开500吧。”管帐的管教翻眼皮看我一眼:“一次购清啊,不找赎。”我说知道。 小尹队领着华子我们一行四人下了楼。走着,我小声对华子说:“你跟龙哥缺什么,先从我这里开。”华子没吱声。过了一会,看见了操场顶头挨着入监组的一栋小白楼,华子兴冲冲给我介绍:“那就是小卖部,将来你们接见也在那个楼里。” 我看他态度很热情,知道我刚才的“懂事”让他满意了,就顺着坡儿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接见啊?” “每个月的第一个礼拜五——礼拜一是一大跟医院,礼拜二是二大跟汽修,礼拜几就是几大接见,咱跟教育科一块。” 霍来清兴冲冲地说:“接见我就让我妈给我送巧克力、萨其马和大白兔。” “要大姑娘呗?就你妈知道吃,还都儿童食品呢,不嫌丢人,都当劳改犯了,得有个大老爷们样啦。”华子教训他。 “哎。”霍来清言听计从的样子,脸一板,似乎瞬间成熟了好多。 一进小卖部,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我看花了眼,多亏事先开了方子,能照单拿药,加上华子轻车熟路,很快就把400块钱造进去了。这里物价真他妈坑人,外面5毛钱一根的圆珠笔要两块,一块一根的儿童小火腿要一块五。 购物时我很乖觉,心思一直没往正地方使。华子一惊呼:“靠的,真空驴肉哎,新来的吧!” 我马上也发现新大陆似的赞叹:“嘿,好东西哎,咱来5袋。”我直接说“咱”,试探他的反应,没嘛反应,就是说华子这狗娘养的已经开始把我当自己人了,至少在思想上没有排斥。 拿完东西一算帐,还剩三十来块钱,我怕华子再臭不要脸地见缝插针,扰乱我的计划,就赶紧跟赵兵说:“你还缺什么东西不?生活用品什么的?” 赵兵的钱已经花光,一直跟霍来清站在旁边观摩我和华子疯狂采购,听我一问,有些腼腆地说:“手巾还没买呢,要不我把麻酱退了吧。” 我说别呀,然后跟小卖部的大姐说:“手巾一条。” 霍来清懊恼地说:“我也没手巾呢,钱真不禁花啊。” 我说:“大姐您再给拿条手巾,刚才忘了买擦脚的了。剩下钱都给我拿几个打火机。”说完了,我心里那个舒服。小烂货,我晾的就是你这样的,想揩我油?你还嫩点儿。甭跟人家赵兵比,人家孩子多爱人啊,平时没一句多嘴的话,从不跟一堆来的哥哥伯伯们耍贼横。 华子不会看不出棱份来,在旁边翻了霍来清一眼,没说话。 华子带我们出去,对尹队说:“尹队齐活啦。”“那回队吧。”小尹队说。 当天中午我可开斋啦,又是火腿又是蛋的,好!当然不能落了周法宏,吃完了,周法宏一抹嘴:“我就吃你这一顿,以后咱就个吃个的吧。” “你他妈有毛病吧?” “不是,劳改队里一伙吃饭的规矩大啦,你是大户,我跟你吃不起,总吃你的,将来还不起这个人情,也让别人看不起咱俩,说我不要脸——鸭子嘴往鸟食罐里扎,说你孙子——拿钱打水漂儿当那个冤大头。” 我说:“别扯臊啦,谁跟谁一块吃饭,还碍他们眼啦。” 周法宏说:“不管咋说,明天我另起伙了。一槽子里吃,得是一个档次上的人,要不时间长了,不定出什么矛盾,还不如早散伙,弄一和和美美大家乐。” 我说:“那你看着办吧,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哥们儿看。”[你怎么还盗人家的版啊?] 周法宏拍着我肩膀说:“从我吃毛毛包子那天开始,我就看你可交!往后不管你碰见嘛事,我肯定往前冲!” 回号儿盘板的时候,华子突然动了恻隐之心,对我说:“你好象有板疮是吧?哎呀以前还真没太注意,得了,你盘的时候背靠着点墙吧。” 我转过身来,把身子靠在墙上,嘴里说:“谢谢华哥照顾。”心里却骂了他两句好的。我还不明白他怎么回事? 我本打算借机问问他是不是可以去医院看看病,又一想:别赶得太忙了,不然交易的性质太露了,惟恐适得其反。 *** 熬到月底的一个下午,工区门口值班的犯人在楼口吼了一声:“有病的下来啦——” 华子冲我们这边喊:“老师,跟老犯儿下楼看病去。” 我赶紧跟着一帮老犯往楼下去,可怜的屁股,你终于要出头啦。 原来,每个月,监狱的狱医都要到队里坐诊半天,不是犯人,穿着警付呢。 楼下排了长长的一队犯人,楼梯把角有间小屋,狱医就在里面,犯人要一个个进去诊治。林子在上面喊着:“别混事啊,没病找病的说话!” 轮到我了,我按要求把裤子拉下来,让屁股和狱医的脸打了个照面,狱医“呵”了一声赶紧让我把裤子提起来,抱怨道:“怎么不早治?”我苦笑一下,没法回答。 最后我拿了一小盒尿素软膏上了楼,心里有些怀疑,又不好表达,毕竟是政府的关怀啊。 晚上挤了小半袋黄油似的的软膏,趴在床上,背着手细细涂抹了一遍,满怀希望地睡去。早上下意识一摸屁股,妈的,板疮居然结了大片大片的痂,开始轰轰烈烈地脱落,身心当时受了莫大鼓舞,连用三天,烂桃子一样的屁股已经光滑起来,只剩些小小的痕迹,纪念品一样让手有着喜悦的感觉。
80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