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宝山的犯罪过程与他在新疆监狱中的预谋是完全一致的。从他在监狱利用当“零星犯”的机会,积累子弹,积累枪械知识,到他抢夺枪支,杀人,抢劫去新疆的作案经费,再抢短枪,实施抢劫140万巨款——整个过程一脉相承,十分符合逻辑。究其根源,仍与他的仇视、报复的心态连缀在一起。可以说,从他收集子弹起,他后来的犯罪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当然,白宝山也有他的两重性,这主要表现在对待他的母亲和大弟、仍保持着一份亲情。再有,如他所说,在他刚刚出狱的时候,对生活前景曾抱有过一段短暂的希望。20天后,他抢了热电厂武警的步枪,这个希望已彻底混灭了。 刘晓辉处长花了大量时间,从白宝山所犯第一起案子,一直谈到最后一个案子,包括所有的作案细节,在分析白宝山犯罪的心理过程的同时,从侦查学的角度捕捉白宝山个案中的普遍意义。 通过这次审讯,刘晓辉依据白宝山的供述,总结出涉及狱政管理、公安基础工作、重点人口管理、快速反应、盘查堵控、专案调查、缉捕项工作的33条经验教训,呈报公安部领导,送达新疆公安厅四处和北京市公安局二处。 北京、新疆方面均认真进行了研究,并制定了相应的措施。 采访张秀明厅长是新疆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从昌吉市返回乌鲁木齐。路面冻得像镜子,司机小心翼翼,不能踩刹车,否则就会横着滑出去。 在张秀明厅长的办公室见到他。张厅长身材较高,戴眼镜,是一个很有动情的公安高级干部,谈话间,会把眼镜摘下拿在手上,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他告诉我,他是新疆最大的警察头子,然后笑了。 新疆“8·19”案件发生时,他派杨德禄、张彦勇、张海去现场,他在指挥中心掌握整个动向。这天之后,他和杨德禄副厅长,买买提·肉孜副厅长,天天碰情况,分析案情,做出决策。“8·19”大兵团围追堵截、出兵石河子、147团挖地三尺、天池无名尸一追到底,这些关键性的环节上,张厅长坚持一条:厅档委定了的事,就要坚持下去不动摇。 张厅长说,动用警力,该动用的就要动用。很多工作都不是徒劳的。这次我们大约动用了六万人次的警力,不过过筛子,心里踏实不下来。面上的工作,要配合重点工作,这方面丝毫不能含糊。 案子破了,张厅长说,有许多问题值得我们深思,总结胜利也要总结哪些地方存在失误和不足。 他认为,这次案件的侦破,充分发挥了专门机关与群众路线相结合的作用,运用了现代技侦手段,体现了基层民警闻风而动雷厉风行的威力。同时,这又是各地区协同作战,各警种互相配合所取得的成果。各地区协同作战,缩小了各地区的距离,缩短了时间差,把犯罪分子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一旦突破,迅速将犯罪分子予以捕获。 张厅长说,各地区没有理由封锁消息。相互协作,这形成了有中国特色的刑侦格局。我们警察站在全局利益上想问题,实施好每一个工作环节,打击犯罪,保护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这是实实在在的贡献。这个案子并案之后,无论北京还是新疆,都为案件的破获,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告诉我,新疆警察是很厉害的,一声令下,指到哪里就能打到哪里。他们付出的很多,条件艰苦,没有节假日,不分白天夜晚。下边的基层民警是这样,各级领导也是这样。大家都没休过星期天,星期天是我们分析案情最好的时候。 这个案子前后17天(指“8·19”案发后),惊动了全国,过程圆满,没留下遗憾,没留下尾巴。各地方的工作是综合的,公安部的协调作用不可少,北京、河北、四川共同行动,石河子公安局按照区厅的部署,一步扣一步,这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案子在新疆处理,有个大局问题,部里充分考虑了这个大局。 案子的性质十分恶劣,犯罪分子直接把矛头指向国家机器,侵害对象是我们的军队,这是公然的挑衅,是决不能容忍的。 为什么他能够在监狱里杀人?这说明我们在监狱管理、犯人改造方面还存在着问题。我们的改造政策,改造过程中运用的手段,如何把消极因素转变为积极因素,显然做得不够。我们把战犯都改造了,决战不一定在战场,在人心的征服。为什么会出现白宝山,从初犯一步步到恶贯满盈的家伙,到杀都不足以平民愤的家伙,这是最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侦破案件,使犯罪分子得到惩罚,这是我们公安机关的硬指际,案件要破,要公布于众。公安机关破不了案子,老百姓不答应。同时,我们也需要社会的各个环节发挥作用,各司其职,使社会良性化。没有矛盾不可能,犯罪必须打击,但有矛盾,不应该使它激化。 张秀明原籍山东,在新疆长大,他毕业于新疆大学,父辈是老公安,对新疆很有感情、张秀明早年在公安系统工作,后来调到地方上,当过多年的市委书记、地委书记,在喀什工作了8年,他是民族问题专家。调回公安厅担任厅长,后来担任新疆档委常委,他在新疆治安的综合治理上,是个强劲派。 采访杨德禄副厅长,是在整个采访工作将要结束的时候,前期只是泛泛地谈谈,他就把我“发”了下去,告诉我,我们没什么好写的,多写写我们下边的民警,他们的工作很辛苦。 杨厅长祖籍天津,家在天津天后宫一带,是天津的老户。他16岁当公安兵来到新疆,很快就转到公安上,1960年开始接触刑侦工作,从基层一步步升为主管刑侦工作的正厅级副厅长。 给我的感觉,杨厅长平易,在刑侦系统威信很高。他的威信来自他的人品,更重要的是他在业务上要求严格,眼睛里不揉沙子。下属既不怕他也怕他,案子说不清,线索根据不足查得不细,到杨厅长面前是过不了关的。 杨厅长告诉我,侦查工作,没有常胜将军,不都是过五关斩六将,麦城也要走不少。功夫做到了,也重视了,就是没破,这样的案例也是有的。这项工作不像有的侦查通讯上写的那样,从开头到结尾都英明,实际上这项工作很辛苦。 杨厅长不希望新疆的案子多起来,但出了案子,工作来了,他会想得很周全很细致,安排下去,组织侦察人员侦破它。 关于白宝山案件,他从业务角度说得多。对于新疆,这是个典型的刑事案件,他的思路,始终砸在寻找罪犯的落脚点上。“8·19”案发到9月5日白宝山被抓获,整整用了17天。新疆方面对案件的基本判断,重点区域的划定,几处现场特征的捕捉,物证的运用,以及并实后的工作,都是准确的,没走大的弯路。 杨厅长说,最早两起涉枪案件,在149团杀了我们两个警察,引起厅里的重视,派张卓敏过去参与工作。一周多,无重要进展。当时乌鲁木齐对外经济贸易洽谈会要召开,北京十五大要召开,这是一个不安全因素,所以召开了8月18日的会议。张厅长要我出面,上上螺丝,我出面都是上螺丝。会上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在141与149团的中间地带可能有一处落脚点;二个是防范他们到乌鲁木齐来作案。要害部门、银行系统、重要人物的安全工作都做了布置。结果他们第二天就来了。当时案子还没跟北京连上,部里调子弹,开始我的指导思想是立足本地解决问题。新枫、晓辉打电话,认为并比不并好,并上条件多一些,并不上对新疆的工作也无大影响。送弹,结果并在了一起,当时就意识到责任更重大了。“8·19”案件,在新疆就是有史以来的大案件,和北京一并案,影响更大,压力更重,当然,破了案子,挽回的东西也更多一些。全国并案会开得很好,成功,高效。新疆有大量的物证,有目击者,这是破案最基本的条件。新疆是重点,这是责无旁贷的。时间不由新疆决定,部里要求十五大前破案,不然罪犯带着枪支蹿回北京不好办。这时离十五大召开还有10天左右。我说案子能破,这有把握,但限期在十五大之前,没十分把握。最后定的调子是十五大前取得重大突破。结果比预想的好,白宝山在十四届七中全会召开的前一天晚上抓到了。 这个案子,新疆方面我出面,代表厅档委抓总,组织了领导小组,制定方案;晓辉留下,代表部里协调督办。 石河子派张卓敏先过去,研究开会布置。不久阜康消息过来,我和晓辉去了天池。把死亡时间定了,倾向于内部火并。回来向张厅长汇报。他说,暧,老杨,这肯定是北京人把我们新疆人打死了。我也有这种感觉。找尸源,让法医整理一下,尸体像个鬼。147团找,兵团找,不能离开重点。 兵团开一个会,王汉儒副司令主持。兵团是半军事化,这个会议很重要。这样下边能动起来,能召集起会议,不能只是个别走访。晚上,我和晓辉在石河子,马荣市长请吃饭,说起这条线索。一个北京犯人要子弹打野猪。地方上的领导人了解信息范围广,一般是他听了认为重要,反映过来。结果这条线索查出了情况。 总结整个破案过程,正面经验,反面教训,应该说都有一些。 第一,得到了各级各地公安机关直至公安部的绝对重视,哪一个环节都是绿灯,黄灯都不许有。部里始终抓住没放松。 第二,没走大大的弯路。分析建立在现场情节、现场特征的基础上。重点区域,重点人员,没有太大的偏差。 第三,新疆方面,体现了厅档委的集体领导,张厅长、买买提·肉孜副厅长,包括其他档委成员,整天在想案子怎么突破。张厅长从头到尾都在指挥,通过我,贯彻档委的意图。我的想法天天向他汇报,商量、研究指挥思路、决策,整个侦破过程都是张厅长在指挥协调。 张秀明厅长做事干脆果断,定下的东西一抓到底。不喜欢粘粘乎乎,干就干出个名堂来。 第四,判断犯罪嫌疑人可能是复员兵,可能参加过越战,这个判断始终没有放弃。这是根据现场特征做出的,对方心理素质这么好,枪法准确,一举枪倒一个,标准的军事动作,单手开枪——虽然白宝山不是复员军人,但在划定侦查范围时,这一块不能丢。 第五,教训方面,8月18日会议,分析到敌情,但没想到边疆宾馆这样的地方,是个缺欠。“8·19”那样大的现场我们刑警没遇到过,应该规范一下,哪些人应该到现场,哪些人不必到现场。埋藏枪支、赃款,到水上乐园去躲避,这是我们没想到的。另外,部署到位,落实扎实的工作方面也有欠缺。客观因素有一些,刑侦骨干队伍素质的提高、基层民警侦查的素质的提高是一个课题,这牵扯到公安的基础工作了,是个长期任务。 总归,“8·19”案在整个的侦查过程中,新疆打了一个漂亮仗。 采访张新枫时间上最短,因他马上要去开一个会议。 他认为这个案件的侦破,最主要的一条经验,就是走群众路线,是依靠群众,群策群力而取得的成就。如果说有不足,也正要是依靠群众依靠得不够。侦破这个案子,不是哪个人有多么神,这是集体的力量。 犯罪分子很凶残,在北京作案影响大,袭击部队,搞枪搞武器,当时有多种分析,不能排除他有针对军队的企图。 犯罪分子总会犯错误,他离开北京到新疆作案,是他最失败的一步棋。他从北京到新疆,在新疆打响,我们抓住了破案的时机。 井案会上、正确划定了一个北京人,一个新疆人,二人的关系,很大的可能是一同劳改过的狱友。地点,重点划定在石河子147团附近。分析都很充分,预感到案子能拿下来。 一个关键地方,犯罪分子把枪包扔了,我们找到缝鞋匠,这是新疆精彩的一笔。我们去了这个现场,当时犯罪分子还在准备阶段、这是确定犯罪分子落脚地的重要依据。 案子跨度大。案子破了,是拼出来的。赶在了9月5日七中全会开幕那一天。我陪白景富副部长到石景山,到京西宾馆见到陶驷驹,向中央领导报告,中央领导非常高兴。 这个案件的侦破,不是偶然的,由于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逼迫犯罪分子无路可逃。这是各地区抓紧工作的结果,是方方面面的专家对犯罪分子深入刻画的结果,是千万基层民警共同努力的结果。 对这个案件的认识过程,北京经受的曲折比较多,这有个对案情的认识不断完善、不断深化的过程。犯罪分子暴露一次,才能增加一些条件。没有北京的长期工作,怎么能迅速认定犯罪分子一个北京人,一个新疆人?没有大量的前期工作,这个认识是得不出来的。 犯罪分子胆大,不慌,凶残。是初犯吗?是新手吗?显然不是,各方面都像跟我们打过交道的人。为什么上新疆,因为熟悉。为什么熟悉?在新疆劳改过。北京人在新疆劳改过,去找他过去的狱友。这种分析,是站得住脚的,是科学的判断。 我们有些工作,甚至大量的工作,看上去是徒劳了,一些判断后来被否定,这也有其正面的效果。 有了大量的由现场提供的线索,就觉得这个人到头了。虽然还没抓到,但在心里,他已经活了起来。 并案是非常重要的,这样可以集中大家的智慧。我们付出过代价,拿出来的是反复过多次的认识。这个认识,就具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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