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监狱故事 (全集)
作者:吴勇
日期:2008-01-22 15:21:12
内容:


《监狱故事》    作者:吴勇


正文 第一集 夫妻探监


天高气爽,浮云流逝。
A省省会城市天都市好似一幅五彩斑斓的锦屏。

上午,“A省监狱管理局狱务公开新闻发布会”正在省监狱管理局办公大楼里进行。来自十余家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济济一堂,气氛十分热烈。

一名女记者站起来问道:“请问实施狱务公开有什么意义?”

省司法厅孙厅长拿过话筒,在镁光灯不停的闪烁下,神情自若地答道:“推行狱务公开是实施依法治国基本方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它不仅有利于促进监狱机关正确执行刑罚,将刑罚执行中的办事依据、办事程序和执法纪律等内容置于社会的监督之下,使有法不依、执法不严、违法不究等不良现象受到更加严格的制约;也有利于增进社会对监狱机关的了解和支持,畅通社会对监狱的监督渠道;还有利于维护监管安全稳定,提高改造质量,使罪犯进一步了解档的改造方针、政策;更有利于增强监狱民警的廉洁自律意识,使监狱民警不断提高政治素质和执法水平……”

“我是《天都卫视》的记者,请问你们对实施狱务公开有什么承诺?”一名男记者站起来问道。

省监狱管理局程局长干脆利落地答道:“我们主要有六项承诺:第一、认真落实狱务公开的各项措施,坚持严格执法、文明执法,模范遵守法律法规和监狱工作职业道德;第二、将狱务公开落实情况纳入对各单位年终工作检查和对班子考核范围,加强督促、不断提高执法水平,确保执法活动公平、公正、合法进行;第三、通过新闻媒体大力宣传狱务公开有关内容,报道狱务公开开展情况,广泛接受监督……”

※ ※ ※ ※ ※

A省T市。

日头落尽,暮色朦胧。熙熙攘攘的城市渐渐陷入宁静,一幢普通的居民楼里灯火通明。

许师傅正在家里看电视,“A省监狱管理局狱务公开新闻发布会”的新闻吸引了他。老许是个老实、本分的工人,已经五十多岁,长着一张厚道和气的脸,虽然两鬓有些许白发,但疏眉朗目,声音依然洪亮。他惊奇地喊道:“哎,老伴,快来看电视!快!”

老伴也是名工人,已退休在家,夫妻俩可谓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听到喊声,正在厨房里洗碗的老伴放下手中的活,慌忙走了过来,笑道:“哟,瞧你急得,什么电视这么好看!”

电视上,省监狱管理局程局长正在回答记者的提问:“第四、在社会有关部门及社会团体、知名人士、离(退)人员中聘请执法监督员,定期、不定期地请他们检查和监督监狱的执法情况;第五、主动接受仁大、政协、检察机关的监督,经常征求意见,不断改进工作;第六、竭诚欢迎社会各界提出批评、建议,及时受理群众的举报和投诉,并负责认真查处。涉及干警违法违纪的,在经查证属实后,我们将严肃处理;触犯刑律的,移送有关司法机关处理……”

看完电视,夫妻俩激动得似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老许说:“只听说过厂务公开、村务公开、财务公开,没想到监狱里的事情也能公开?!”

看到这个新闻,老两口当然很激动。他们的儿子许立新才二十多岁,高中毕业后一时没有找到工作,之后,与几个小青年混在一起,最终因盗窃罪被判刑五年,不久前才送到白湖监狱。儿子入狱后,夫妻俩一直忧心忡忡,总是担心儿子在监狱里吃不饱、睡不好、受人欺负。虽然许师傅上个月曾匆匆去看过一次,但对监狱没有留下多深印象,更谈不上了解。今天,看到电视新闻,夫妻俩怎么能不高兴呢?

老伴也兴奋地说:“对了,你不是说下个星期去白湖监狱看儿子吗,我看,明天你就带我去吧!”

“好!我们明天就去!”老许大声说道。

※ ※ ※ ※ ※

一辆中巴车在公路上急驶,几个小时后来到白湖监狱。

许师傅夫妇下车后,转乘了一辆小面包车。面包车沿着一条大坝行驶了十余里,来到清河监区。一路上,绚丽缤纷的秋色使他们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在清河监区狱政科办理完会见手续后,面包车沿着一条不宽的石子路向第二监区缓缓前行。路边一片片绿色的稻田里散发着清新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转过一个弯,顺着一条小路,不一会就看到了第二监区那白色的建筑,远远望去,就像一块巨大的白玉镶嵌在绿色的地毯上。

面包车来到建筑物的门口,老许指着“白湖监狱清河监区第二监区”的牌子说:“嗳,到了,儿子就在这里!”

老伴一阵高兴:“比想像的好多了!”

※ ※ ※ ※ ※

来到会见室,值班民警为他们办理了会见儿子——一分监区服刑人员许立新的手续。

会见室就在第二监区大铁门的左侧。一分监区指导员曹国庆正站在一旁,他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在第二监区工作了几十年,大专文化,还当过兵。他那乌光闪闪的眼睛上面两道浓眉稍稍上竖,虽然眼角上已经有了几道皱纹,却并没有减煞他的英武本色。

曹指导员一边叫人去喊许立新,一边走上前态度和蔼地握着许师傅的手说:“许立新出工去了,要过半个钟头才能赶来。”然后,他面朝大家,提高嗓门道,“这样吧,今天正好是狱务公开的头一天,有不少犯属来会见,今天破个例,我带你们去参观一下分监区!”

一听说要参观监区,犯属们都很高兴,于是十几个人跟着曹指导员来到监区大门口。

一分监区的七名民警今天都在这里,曹指导员把韩建民分监区长、汪传杰副分监区长、唐强副分监区长、王方军警官、何龙警官、徐平警官一一作了介绍。

“欢迎,欢迎!”韩分监区长笑着说。韩分监区长四十多岁,是警官学校的第一批毕业生。他是一个积极实干、沉毅果决的民警。他不仅身材高大,而且豪放爽直,给人一种信赖感。

※ ※ ※ ※ ※

一行人走进大门。

宽大的操场首先映入眼帘,操场四周一片片碧绿的草坪上点缀着不知名的花草,各种花盆排列有序,操场中央的旗杆上,五星红旗高高飘荡。对面的大墙上一幅巨型标语格外引人注目:“告别昨天,重塑自我!”

这些犯属们都是第一次走进监狱,虽然有民警陪同,但他们的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些许紧张。

曹指导员带领犯属们走进左边的犯人教室。曹指导员介绍道:“这里是犯人教室,犯人不仅在这里学习法律知识,还可以学习文化、技术知识,就是我们常说的‘三课’教育。”

来到隔壁的犯人棋牌室和阅览室,犯属们都很惊讶:棋牌室里有象棋、扑克、麻将、台球等;阅览室里各种报刊、杂志、书籍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在劳务加工现场,犯人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指导员侃侃而谈:“我们一分监区大部分犯人从事劳务加工劳动,也有一部分犯人在田间劳动,种水稻。这主要是按照司法部的要求,逐步实现‘三个转移’,就是由室外劳动转为室内劳动;由分散劳动转为集中劳动;由农业劳动转为工副业劳动……”

一行人又来到大伙房。宽大的伙房内,各种蔬菜错落有致。几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犯人正忙碌着,有的在炒菜,有的在和面。

韩分监区长笑着说:“今天是周五,中午加餐,每人有四两肉。我们分监区每周一三五都有加餐,逢年过节会更好。今年春节还作了十几道菜呢!”

“噢!真没想到!”犯属们都很惊讶,心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里并不像一首歌里唱得那样“苦啊苦,菜里没有一滴油”。

走出伙房,来到一分监区监舍。只见洁白的墙壁上一尘不染,八张上下两层的高低床整齐地排列着,毛巾、牙刷和茶缸干干净净、排列有序,床上的被子叠得更是刀切一般棱角分明……

“呀,真整齐啊!”犯属们不禁啧啧称赞道。

曹指导员指着一张床头写有“许立新”三个字的床位对许师傅夫妇说:“瞧,这就是你们的儿子许立新的床位!”

许师傅十分激动,老伴更是走上前去,惊奇地看了又看,她在床上摸了又摸,那样子仿佛是在摸自己的儿子。“真好,真好!”说着,她还在床上坐了坐,脸上挂满了欣喜的微笑。

一行人来到狱务公开公告栏前。

韩分监区长介绍道:“狱务公开的主要内容就是对罪犯的基本权利和义务;考核、分级处遇的条件和程序;行政奖励、行政处罚的条件和审批程序;减刑、假释的条件和程序;监外执行、离监探亲的条件和程序以及罪犯的生活卫生管理和教育改造等,都进行公开。”

“是的,”曹指导员接着说道,“狱务公开就是把监狱工作从幕后推向幕前,增加透明度,接受各方面的监督,其目的是为了提高监狱文明执法的水平,给罪犯提供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这样做不仅有利于社会了解监狱,也有利于调动犯属参与帮教的积极性,使你们的亲人早日成为新人。同时,犯人的合法权益也能得到保障。他们只要踏实改造,作出成绩,不需要找任何关系,就能得到减刑……”

大家仔细地看着,当许师傅夫妇看到犯人记功、减刑、计分考核等都明明白白写在上面时,不住地称赞道:“这个办法真好!这个办法真好!”

※ ※ ※ ※ ※

参观结束,来到会见室,大家各自会见自己的亲属。

会见室分为普通和优待两种。在普通会见室,罪犯和亲属之间隔着一层玻璃,谈话只能用电话进行,旁边还有民警监听;而在优待会见室里,罪犯和亲属可以围桌而坐,促膝交谈。许师傅夫妇被安排在了优待会见室。

见到儿子,老许的心里更加踏实了,他向儿子说道:“儿呀,电视上说的狱务公开真是好啊,你在里面可要想开些,要听民警的话。”

老伴接着问道:“儿呀,你在这里吃得饱吗?挨打吗?”老伴的问话道出了许多罪犯亲属的担忧,因为这是所有罪犯的亲属来会见时几乎都要问得一句话。

许立新笑道:“妈,这都是谣传,我在这里除了不自由,其他都很好,从没挨过打。说实话,一些贫困地区来的人还不想走了呢!”他觉得应把监狱尽量说得好些,以便让父母放心。这也是许多犯人的真实心情。一些社会上的记者不了解监狱,以此推断“监狱对罪犯太好了”、“许多罪犯都不想回家了”等等进行报道,引起了许多误解,真是荒谬!

“哦,那就好!”老许笑道。老伴将信将疑。

这时,曹指导员走过来,说道:“老许,我已经为你们办理了与亲属共餐的手续,待会你们就可以一起用餐了。”

“难道在这里还能与儿子一道吃饭?”许师傅惊喜地问道。

“是啊!”曹指导员和颜悦色地说,“这是监区的规定。监狱根据罪犯服刑时间和改造表现实行分级处遇的管理办法。分级处遇的等级分为从严管理、普通管理和从宽管理。犯人只要达到普通管理就可以享受与亲属共餐的待遇。如果你儿子改造得好,达到从宽管理,还能享受与亲属同居呢!”曹指导员说着,用手指了指楼上说:“这上面就是同居室!”

许师傅夫妇曾经听说过监狱里有同居室,没想到今天能亲眼所见,真是大开了眼界。于是他高兴地说:“谢谢指导员!”

※ ※ ※ ※ ※

许师傅夫妇与儿子共进了午餐。这是一间不小的亲情餐厅,室内的装潢虽然谈不上豪华,却也十分雅致。

许师傅彻底打消了来时的顾虑和担心,他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说:“儿啊,现在的政策这么好,你可不能辜负民警对你的期望,要好好干啦!只要你踏实改造,能够早日回家,我和你妈也就放心了。”

“嗯,嗯!”见父母都这么高兴,许立新也放松了许多,他不住地点头。

※ ※ ※ ※ ※

会见结束,曹指导员和韩分监区长还向服刑人员亲属散发了《狱务公开手册》和《致服刑人员亲属的一封信》。曹指导员对许师傅夫妇说:“这封信我们准备给每名犯人的亲属都寄一份,今天你们来了,正好带回去!”

“谢谢,谢谢!你们想得真周到。”许师傅夫妇接过信,然后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归途。

老伴高兴地说:“以前常常听人说监狱是个“阴森恐怖”的地方,监狱警察个个都“凶神恶煞”,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对!”老许也满面笑容地说,“以前总认为坐牢的人肯定都是十恶不赦,都是不可原谅,都是坏到了极点的人,现在看来也不都是这样。现在的监狱讲究依法、严格、科学、文明管理,真是不看不知道,监狱真奇妙……”

正文 第二集 破涕为笑


正午,骄阳当空。田野已在酷热中昏睡,只有几只蝉在嘈杂地鸣叫。
一名三十多岁,丰满健壮,个头不高的妇女,带着满脸的怒气来到清河监区第二监区会见室,她要会见正在一分监区服刑的丈夫郭万年。

凭会见手续,会见室的民警通知了一分监区。韩分监区长接到通知后,把正在监舍休息的郭万年带到会见室。

刚一坐下,这名妇女便递上一份早已写好的离婚起诉书,愤愤地说道:“我要跟你离婚!请在上面签字。”

她一边哭、一边骂,嘴巴利得就像刀子,可样子却十分委屈。

“你……我……”郭万年一时搞不清究竟是为什么,觉得事情来得很突然,他呆呆地看着妻子,不知如何是好。

韩分监区长劝说了几句,然而无济于事。看来,她——张萍,这回是铁了心要离婚了。

怎么办?韩监区长急中生智,立即指令郭万年暂时回避。郭万年只得沮丧地回到监舍,心中像小鹿一样乱撞个不停。

※ ※ ※ ※ ※

韩分监区长坐下来,准备耐着性子仔细听张萍哭诉,对他来说,这种事情已不是第一次碰到了。

张萍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话来不留情面:“韩队长啊,他郭万年第一次犯盗窃罪被判刑三年,我好不容易等他出狱并同他结了婚,可他三年后,仍不思悔改,又犯了抢劫罪,被判刑八年,我又整整等了他四年。为了生活,我将当时不满三个月的孩子交给外婆带,我自己出去打工赚钱,不知受了多少罪。现在孩子已经七岁了,可他在狱中从来也不问我和孩子的死活,四年来,不仅不闻不问,连一封信都没写过。”

见她情绪很激动,韩分监区长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水,劝道:“别急,慢慢说!”

张萍喝了口水,情绪仍然很激动:“再说我在外打工,由于身体的原因,经常生病,生活无人照料,经济没有来源,历尽了辛酸,回家后自然要受到母亲的埋怨和责怪。可到了郭万年家,不但得不到宽慰,反而还要受公公和婆婆的冷言冷语。韩队长,你说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她用手绢擦了擦眼泪,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韩队长呀,你说说,像郭万年这样的人能改造好吗?人家还能等个出头的日子,我前前后后两次,已等了他七年,我落得个什么?你说我不离婚,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说完,竟大声地哭了起来。

韩分监区长静静地听完她的哭诉,一边为她添开水,一边思忖着她哭诉的每一句话。他觉得张萍哭诉的内容是她对郭万年的误会及对郭万年能否改好的问题上,觉得他们的婚姻还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想到这里,他决定要尽一切努力来劝说张萍。

“你一路辛苦了,先歇歇,听我说几句,可以吗?”韩分监区长态度和蔼地说道。

张萍止注了哭泣。

韩分监区长带着关切的口吻说道:“郭万年的两次犯罪确实令人痛恨,我们对你的心情是能理解的,对你的生活处境也是同情的,然而这毕竟都已过去了。这些年来郭万年没有给你写过信,这是他的不对,我们会对他进行批评。可是据我所知,你出外打工后,他不知道你的地址,恐怕他也无法给你写信,你说是吧?”

“这……”张萍一愣。

韩分监区长继续说道:“这几年来,郭万年为了改造上能取得好成绩,他很少考虑到个人的事。从去年到现在先后分别担任过犯人积委会主任、评议组组长,他多次获得记功表扬,去年又获得了服刑改造积极分子的称号,前年还获得了减刑一年的奖励。现在,他的剩余的刑期只有两年多了。你吃尽千辛万苦,给他支撑着家,这精神是十分可贵的,我很钦佩,郭万年怎能不感谢你呢?而你现在面对困难不再坚持,这等于前功尽弃啊!你白等七年事小,可离婚后将会给你们的孩子带来多大的痛苦?真要这样,我就为你感到可惜了。”

见张萍静静地听着自己的讲述,不再哭泣了,韩分监区长似乎有了信心:“对于服刑人员的改造,这是我们监狱民警的事,也是社会的事。多年来许多单位和个人都十分关心和支持我们的改造工作,最近有几个县、市法院都曾多次派人来我监区看望服刑人员,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犯人有了好的改造成绩是与社会特别是家属的关心支持分不开的。郭万年能以实际行动改过自新,脱胎换骨,是因为有你和孩子这两大精神支柱。他虽然没有写信给你,但他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期盼着你们。人的一生难免犯错误,但‘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们结婚不会轻率,离婚更不能马虎。我相信,社会上的人都能做到真诚帮教,何况你们是夫妻呢?你们从相爱到结婚到有了孩子,这种感情应该是纯真的、无瑕的……”

听到这里,张萍低下了头,痴痴地笑了起来。虽然韩分监区长推心置腹的话语使她觉得在理,但她思索再三,还是坚持说:“不行,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这次我是下了决心来的!”

韩分监区长感到心急吃不成热饺子,他看着时针已指向五点多了,两个半小时的谈话总算解决了张萍的悲伤情绪,事情总得有个转弯的余地,于是他站起来,说道:“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安排你到招待所休息,至于离不离婚,这是法律赋予每个公民的权利,我们不能勉强。究竟如何选择,请你今晚再慎重考虑考虑,明天再作决定,好不好?”说完,韩分监区长收起放在桌上的离婚起诉状,交给了张萍。

“这,好吧。”张萍勉强答应。

※ ※ ※ ※ ※

韩分监区长将张萍送到清河监区的招待所,安排好吃住,然后赶回家里。

他家就住在清河监区,距离第二监区约四五里路。吃晚饭时,韩分监区长脑子里一直想着解决问题的方法。他知道明天是曹指导员值班,而且做思想工作是指导员的强项,于是他给曹指导员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并说他们的婚姻关系并没有彻底死亡,还可以挽救。

分监区是实行轮休制度,每日的警力都不会少于总数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说一分监区一般不会少于五名警察,且有一名主管在位。指导员离监时,分监区长可行使指导员的职责;分监区长离监时,指导员可行使分监区长的职责。

曹指导员善于做思想工作不仅在清河监区出了名,而且还是全省监狱系统的“个别教育能手”,是一个十分尽心尽责处事冷静沉着的民警。今天,虽然曹指导员休息,但接到电话后,他马上表示:明天一早就去分监区,向张萍继续做耐心的说服劝导工作。

※ ※ ※ ※ ※

夜里,郭万年捧着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怕失去妻子,更怕失去这个家,这是他的精神支柱啊!可是今天这突如其来的情景,使他感到六神无主,心慌意乱。虽然他知道妻子是刀子嘴豆腐心,可凭自己的解释看来已无法挽回局面,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监狱民警身上了。

他躺在床上,回想着往事,一夜没有合眼。

※ ※ ※ ※ ※

第二天一大早,曙光渐强,第二监区的轮廓已影约暴露在晨曦之中。

曹指导员没顾上吃早饭,就急匆匆地赶往第二监区会见室。

来到会见室,见一女子正在等候着,曹指导员便知她一定是张萍了。

曹指导员作了自我介绍,面带笑容地询问了她昨晚的吃住情况。他除了陈述昨天韩分监区长的谈话外,又着重介绍了郭万年这几年对过去犯罪经历的深恶痛绝和下决定心痛改前非的事实。

他还列举了郭万年在改造中的一些具体事例:“不瞒你说,郭万年在这里表现积极,改造成绩很突出。他不仅经常超额完成劳动任务,有一次,他还大胆地制止了他犯打架斗殴,避免了一起狱内违纪事件的发生呢!”

曹指导员的话深深地吸引着张萍,她有点不相信,轻声问道:“真的?”

“当然!就在不久前。”指导员说道,“说来事情的起因只为一件小事,那天,一名犯人发现自己的方便面少了一包,于是怀疑是他犯偷的,他同这名犯人理论,这名犯人不承认,于是吵了起来,双方各不相让。郭万年见他俩就要大打出手,于是走上前去,大声制止,他还拿出自己的两包方便面,往桌上一放,说,你们不要吵了,方便面是我拿的,拿去,你们爱吃不吃。那名犯人知道不是他拿的,因为方便面的牌子不一样,结果,也许是被郭万年的话给镇住了,两名犯人没再争下去……”

见张萍没有说话,曹指导员接着说:“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对你们母子一直怀有很深的愧疚之情!记得哪本书上说过:一个人一生可以爱上很多人,等你获得真正属于你的幸福之后,你就会明白以前的伤痛其实是一种财富,它能让你学会更好地去把握和珍惜你爱的人!”

张萍仔细地听着,不禁出了神。她没有想到,监狱民警还能说出如此有水平的话来,她不禁深有感触地笑了起来。想到自从丈夫入狱后自己在邻里间所受到的歧视,以及外出打工时对人难以启齿的家境,再看看眼前的监狱民警,不仅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歧视,而且还充满了关心与爱护。虽然曹指导员和韩分监区长所讲的道理并不新鲜,但她还是感到一股股暖流涌向了心间,这是她所始料不及的。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此刻,时针已近九点。饥肠辘辘的曹指导员站起身来说道:“说到方便面我还真饿了,走,我们一起去吃早餐。”说着,便热情地邀请张萍去监区的食堂。

早已吃过早饭的张萍感到很过意不去,愧疚地说:“指导员,你们太辛苦了!我没有想到,这里的干部不仅不歧视犯人亲属,还对我这么好!有你们这样的好干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还要离什么婚呢!我不再提离婚的事了!”

曹指导员一听,立刻高兴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肚子。他马上叫人通知郭万年来会见室。

郭万年走进会见室,忙向妻子赔礼道歉:“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我保证改,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再原谅我一次吧!”

张萍嘟囔道:“去,要不是你们韩队长、曹指导员这么劝我,我不和你离婚才怪呢!”

说完,她从衣袋里掏出三百元钱递给郭万年,带着亲切的口气说:“我来时没有带什么东西,这钱你先留着用吧!只要你在这里好好改造,我再苦再累也心甘了!”

郭万年摇摇手,示意妻子把钱交给指导员。

“这是监狱的规定,犯人不能留有现金,这钱我们会放入他的大账上,需要什么他可以从大账上自由开支。”指导员接过钱,接着笑道,“祝贺你们终于重归于好!”

这时,韩分监区长也赶到了,见此情景十分高兴。

指导员对韩分监区长耳语了几句,然后转过身来说道:“刚才我和韩分监区长协商了一下,为了庆贺你们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决定今天晚上让你们在监区的亲情同居室同居!”

“啊!”郭万年和张萍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之色。

※ ※ ※ ※ ※

入夜,星斗满天,万籁寂静。

第二监区干净整洁的同居室里,充满了温馨的家的气氛。

郭万年拿出了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递给妻子,他再次向妻子道了歉。

“鬼东西,不害羞!谁要你道歉。”张萍揪了一下郭万年的鼻子,娇声道,“我这都是看在这里干部的分上,不然,哼!……”

见妻子笑了,郭万年也笑了。他想,过去每当妻子生气时,自己都是说笑话解除了矛盾和冲突,今天我就再次使出看家本领吧。于是,他笑着说道:“嗳,我跟你说个笑话吧。”

“行,只要把我说笑了,过去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张萍说道。

“一言为定!”郭万年显得很有信心,他想了想,决定现炒现买,讲一个监狱里的笑话,于是他悠然不迫地说道,“这是一个监狱里的笑话。一名狱警冲着一名犯人喊道:喂,你老婆看你来了!这名犯人问道:是哪一个?狱警怒斥道:什么?你小子有几个老婆?!犯人答道:报告警官,我是犯重婚罪进来的……”

张萍“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好,你笑了!说话可要算数。”郭万年喜道。

“今天我也给你说个笑话吧。”笑过之后,张萍说道,“这天丈夫回来晚了,一进家门就看见妻子严厉的目光,他自知理亏,就走到沙发前逗小猫玩。他刚低下身去就听妻子叫道:喂,你和那头笨猪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丈夫抬头笑道:这哪里是猪,这是猫嘛!妻子对小猫招手说:亲爱的,到我这里来,我刚才是跟你说话呢!”

“呵呵,”郭万年禁不住笑了起来,可是笑过之后他马上又警觉道,“你,你不是说我像猪吧?!”

“咯咯咯!”张萍再次笑了起来……

正文 第三集 冤家路宽(上)


五年前——
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天空微带苍白的颜色,东方航空公司天都市售票处门前,人群熙攘,大家正排着队等着买票。

一辆出租车戛然停下。刘经理手提黑色密码箱走下出租车,他大步流星地朝售票处走去。他没有想到,他一下车,就被几双贼溜溜的眼睛盯上了。

他来到售票处门口,一名男青年上前问道:“同志,请问现在几点了。”

“快六点了。”刘经理随口答道。

“请您再仔细看一下!”男青年说道。

刘经理不知有诈,放下手中的密码箱,抬腕看表。

突然,在一旁的另一名男青年,猛地窜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密码箱,然后飞速跨上停在路边的早已发动的摩托车,飞驰而去。此人名叫周浩,驾车的则是他的同伙。

刘经理如梦方醒,大叫道:“抓住他,他抢了我的东西!”

正在旁边等候乘客的出租车司机余刚听到了喊叫声,他立即起动夏利牌出租车,喊道:“快!快上我的车!”

刘经理跳上车,余刚加大油门,向歹徒逃窜的方向追去。

※ ※ ※ ※ ※

余刚一边追一边想:如果车子逼得太近,那么高速行驶的摩托车就有可能翻倒,弄得不好,会伤及无辜的行人,于是,他决定用车轻撞摩托车,以示警告。

车子开出好几里,摩托车加大了油门。

余刚也加大油门,立即将车追上去。刘经理从副驾驶窗口探出身,抢夺密码箱。歹徒拼命顽抗,刘经理几次伸手都没有夺回。

时间就是胜利!余刚毅然加快了速度,在摩托车企图拐进小巷时,将它逼向路边。摩托车失去控制,两名歹徒连同摩托车翻到在地。

刘经理跳下车,冲上去,夺回了密码箱。

※ ※ ※ ※ ※

从惊慌中反应过来的周浩,恼羞成怒地从路边捡起一块砖头向余刚威胁道:“这事与你无关,趁早走开,否则让我记下你的车号,你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余刚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怕,怕就不来了!你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抢劫,我就跟你们斗到底!”说着,紧紧扭住另一名歹徒不放。

“啪!”周浩用砖头猛击余刚的头部,鲜血顿时流了下来,染红了他的衬衫。

两名歹徒冲向刘经理,乘机抢走了密码箱。

“放下!”余刚见状,不顾一切地扑向歹徒。

周浩见即将到手的肥肉就要落空,拨出尖刀,气急败坏地刺向余刚的右下腹,余刚的肚皮被划破。

两名歹徒没有想到,面前这位年近半百的司机,不仅没有被他们吓住,而且还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忍着剧痛从车上摸出了一把撬杠,然后转身站在了他们的面前,那样子简直就是要跟他们拼命。

周浩虽然知道自己的年龄比对手年轻,身高也占优势,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年近半百、毫无惧色勇者,他还是心虚了,连连后退。

“你,你……”他的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粗黑的眉毛像两只游动的壁虎,舌头也仿佛被鱼刺卡住了。

余刚大喝一声,向周浩猛力砸去,周浩应声倒地。

余刚的义勇之举把另一名歹徒吓坏了,他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浑身发抖,手中的密码箱也掉落在地:“我,别,我还给你们,还给你们……”

余刚冲上去,密码箱再次被夺回。

※ ※ ※ ※ ※

就在他俩准备把两名歹徒扭送公安机关的时候,一名骑着“山地车”的年轻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年轻人说道:“我是公安局的,把他们交给我吧!”说着,就要把两名歹徒带走。

“好!”见来了“救兵”,刘经理一阵高兴。

“你是?”余刚发现这个年轻人有些可疑,正准备问个究竟,两名歹徒乘机扶起摩托车就逃。

余刚捂着头对刘经理说道:“快,抓住这个自称是公安干警的人!”

那个年轻人见事不妙,骑上自行车仓皇逃去。

余刚欲忍着剧痛欲再次驾车追赶,刘经理拉住了他,忙说:“算了,师傅,还是到医院治伤要紧。”

余刚看看歹徒逃窜的方向,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血,只得作罢。

刘经理扶着老余,把他送进了医院,然后到附近的公安机关报了案……

※ ※ ※ ※ ※

余刚见义勇为的事迹迅速传遍了天都市的大街小巷。

市委政法委、市公安局及其他部门的负责同志到医院看望了他。许多人打电话询问,赞扬他无私无畏,为了他人利益勇斗歹徒、维护社会秩序的高尚品德。

然而,令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这名见义勇为的英雄年轻时曾因打架斗殴坐过牢!

省报的头版头条以“天都出了个‘金不换’”为题写道:

“曾经失过足的余刚,今天已变成令人仰慕的英雄人物。余刚在大墙内能够认罪服法,痛改前非,走出大墙后又得到当地派出所和街道的帮教、引导,他重塑了灵魂,重塑了自我。他认识到,没有社会的安宁,就没有个人的安宁。几年来,他不顾个人安危,三次见义勇为,保护了群众和国家财产……”

※ ※ ※ ※ ※

与此同时,公安机关根据余刚提供的一名歹徒的头部被自己击破,一定会去医院治疗的线索,当天下午便在医院里抓获了前来疗伤的周浩。

警方突击审讯,然后顺藤摸瓜,第二天就将其他三名歹徒——问时间的、驾摩托车的、骑自行车的一一擒获。之后,周浩被判刑十二年,另三名歹徒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八年、八年……

※ ※ ※ ※ ※

不多久,天都市见义勇为奖励基金会隆重举行了首次表彰奖励大会,余刚获得见义勇为一等大奖和“见义勇为好市民”称号。天都市见义勇为奖励基金会副会长向余刚颁发了荣誉证书和一万元奖金。

天都市车副市长在颁奖大会上说道:

“余刚同志的事迹是非常感人的。这充分说明了在市场经济的今天,我们的个体经营者不只是为了赚钱,而且在精神上也是有追求的。从余刚同志本人的经历来看也能说明一种道理:人一旦认识了自己在社会上的真正价值,就会成为人民所拥护的人,成为人民所尊重的人。他的事迹再次证明了一个事实:就是在我们周围,在人民群众当中,正义之士是大有人在的,广大群众是关心支持并积极参与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的,是敢于同各种邪恶势力作斗争的!”

※ ※ ※ ※ ※

北京。人民大会堂。

由中宣部、公安部和中华见义勇为基金会联合召开的第四次全国人民群众见义勇为与犯罪分子作斗争先进分子表彰大会正在这里隆重举行。余刚等六名受表彰的代表在雄伟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向首都各界六千多人报告了他们见义勇为的先进事迹。

余刚动情地说道:

“今天,能站在这里,我的心情十分激动。过去,我曾因打架斗殴被判刑入狱,做了令我痛悔终生的事。我非常感谢监狱里的管教干部,十几年前在监狱里的改造生活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要做好人,为人要正义,我觉得这是一个朴素的人生路标!……我今天为群众做了一点好事,档和人民就给了我这么高的荣誉,我既感到高兴,也感到受之有愧,这使我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念:路遇不平我就要管!……”

真情的演讲赢得了台下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余刚被授予“全国见义勇为先进分子”荣誉称号,再次获得荣誉证书和一万元奖金。他还和另五名见义勇为先进分子一道,身披“全国见义勇为先进分子”的绶带,登上了雄伟的万里长城……

※ ※ ※ ※ ※

天都市。

A省监狱管理局主办的《新生导刊》派出吴记者到余刚的家里进行了采访。

余刚虽然五十多岁了,但看起来头发浓密,并没有白去几茎,他脸色红润,腰板挺直,走起路来似有一阵风。

寒暄过后,吴记者问道:“听说开出租车这些年,你常遇到这样的事情?”

“是的,”余刚说道,“我干出租车这一行,碰到了几次类似的事。我鼎力相助过处在危难中的公安干警、同行和素不相识的姑娘,自己多次受伤。事后,一些好心人劝我不要管了,他们劝我‘小心把命搭上’。八十多岁老母亲也劝我不要管了。说实话,我也曾动摇过,但转而一想,这种事情如果大家都不管的话,那这个社会将会怎样呢?我觉得一个人活着,不能为了嫌钱就什么都不管,人要有信仰,要有追求,要主持正义,扶正祛邪!”

吴记者笑道:“你现在是见义勇为的英雄了,有什么感想吗?”

“我没想到会当英雄。”余刚很爽直地说道,“我觉得,一个人不管他过去做了些什么错事,只要他改过了,只要他为人民多做好事,档和人民就不会忘记他,他也就会赢得社会的尊重!这是档和人民给我的荣誉。”

吴记者试探着问:“说句实话,当面对歹徒时,你怕不怕?”

余刚很坚定地说:“我不怕!说句实话,对坏人坏事,就要敢管敢斗。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所以我真的不怕,我还是那句话,路遇不平我就要管……”

※ ※ ※ ※ ※

几天后,《新生导刊》以“一身正气斗凶顽”为题发表了长篇通讯,报道了余刚见义勇为事迹的前前后后。文章最后写道:

“余刚没想到会当英雄,但他那勇敢的行为却使他成为人们心目中当之无愧的英雄!大墙内痛改前非,上新岸见义勇为。余刚用自己的鲜血谱写了一曲催人奋进的时代正气歌。他是全体服刑人员学习的榜样。他是我们生活当中每天可以看到的普普通通的人,但是,正是在这个普通人身上我们看到了时代的强音!”

文章发表后在监狱内引起强烈反响。

清河监区第二监区一分监区的民警在收到报纸后,还组织犯人认真学习,进行了讨论。服刑人员无不对这位“坐过牢的英雄”感到惊奇!

※ ※ ※ ※ ※

半年后。

清河监区狱政科花科长和曹指导员、汪队副到白湖监狱入监监区接收新犯人,在例队点名时发现:一名新犯人的名字叫周浩。

周浩等十几名新犯人被带回一分监区,他们将进行一个星期的入监培训。除了白天的队例训练外,晚上则主要学习监规队纪。

周浩捧着《服刑人员行为规范》背诵道:

“第六条,服刑期间严格遵守下列纪律:(1)不超越警戒线和规定区域、脱离监管擅自行动;(2)不私藏现金、刃具等违禁品;(3)不私自与外界人员接触,索取、借用、交换、传递钱物;(4)不在会见时私传信件、现金等物品;(5)不擅自使用绝缘、攀援、挖掘物品;(6)不偷窃、堵伯:(7)不打架斗殴、自伤自残……”

正文 第四集 冤家路宽(下)

清河监区第二监区。
入狱后的周浩一直对“多管闲事”、“害他坐牢”的余刚怀恨在心,并视他为心目中的仇人。这天,趁监舍无其他犯人,他对刊有余刚先进事迹的《新生导刊》狠狠地砸了一拳!他在心里骂道:“妈的,要是再让我见到你,非把你碎尸万段!”

不多久,一分监区的犯人都知道了周浩与余刚的关系,他成了第二监区的“名人”。

同犯们有对他无所谓的,有好奇的,也有戏谑的。有的还笑道:“嗬,哥们儿,你现在是明星了,真牛B!”

周浩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情绪十分低落。

※ ※ ※ ※ ※

一分监区值班室。

这天,汪队副又找周浩谈话,进行开导:“你应该面对现实。你不应该对余刚怀恨在心,这样很不利于你的改造。试想,如果你的行为人人都不管的话,那这个社会将会怎样?”

周浩低下头,沉默不语。

汪队副不到四十岁,也是警校毕业。他目光犀利,处事果断,一双剑眉和宽阔的前额带着沉着而刚毅的军人气概,他同样身材高大,令人望而生畏。犯人曾私下议论道:“即使苍蝇飞过汪队副的面前,他也能分出公和母,可别在他面前耍花样!”

汪队副接着说道:“余刚也是个曾经坐过牢的人,他今天能够成为全国见义勇为先进分子,成为受人尊敬的人,成为大家学习的榜样,这是为什么?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送你一句话:谁承认了自己的罪过,谁就能得到宽恕……”

周浩心想:你这都不过是说教而已,他破坏了我的好事,害得我坐牢,我能不恨他吗?

※ ※ ※ ※ ※

第二年的一天,发生了一件很意外的事,这给了周浩很大的震动。

这天,得知母亲来会见,他来到会见室。隔着玻璃,他看到了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的老母亲,不禁悲从中来。

原来,母亲在探监的路上,被一帮车匪路霸给抢劫了,已身无分文,是步行几十里才来到第二监区的。

听完母亲的哭诉,周浩气得紧握着拳头,骂道:“他妈的王八蛋!不得好死,等我出去,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母亲看着他,默默不语。她忽然想到,自己的儿子不就是抢劫吗?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周浩似乎也感到了什么,不知再说什么好。

母子俩拿着话筒,痛哭了一场……

会见结束,见周母已身无分文,在场的民警捐出一百多元,给她凑足了路费。徐警官还帮她买了些吃的,并送上了车。

※ ※ ※ ※ ※

晚上,曹指导员把周浩叫到值班室里再次进行谈话。

谈话是分监区民警每天必做的事。每周要找几名犯人谈话、谈多少次都有明确的规定。这是监狱为了解犯人思想动态,稳定监管改造秩序所采取的必要措施。

一分监区的民警每人每周找犯人谈话一般都在四次以上。曹指导员已记不清自己找过多少犯人、谈过多少次话了,不过这一次可以说是他的经典谈话之一。

曹指导员问道:“你老母亲这么可怜,那些抢劫犯可不可恨?”

周浩答道:“当然,该千刀万剐!”

指导员:“要是被抢的人跟你母亲一样可怜,那么别人会怎么想?”

周浩:“那,那肯定跟我的心情一样!”

指导员:“你现在知道抢劫有多么可恨了吧?那你为什么要去抢劫伤害别人呢?”

周浩:“这……我……”

指导员:“如果这时有一位像余刚那样的见义勇为的英雄,那你母亲将会怎样?”

周浩:“这……”

指导员:“你现在还恨余刚吗?”

周浩:“……”

※ ※ ※ ※ ※

通过几年的法律和监狱政策的学习,周浩对自己的犯罪逐步有了清醒的认识,他也逐步认识到自己受到法律的处罚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尤其是面对同犯们学英雄的热潮,周浩渐渐地对自己的犯罪行为感到了可耻。

“对可耻行为的追悔是对生命的拯救。”慢慢地,周浩对余刚的仇恨也与日俱减。他也参加了学习,他在学习心得中还这样写道:

“通过监狱民警的挽救教育,通过向余刚学习,我感到了惭愧。我不该怨天尤人,更不该对英雄一直怀恨在心……”

※ ※ ※ ※ ※

五年后——

这一年,《新生导刊》开辟了“大墙内外鸿雁传真”专栏,刊登了许多犯人和亲属之间的信件。这些信件感情真挚,催人泪下,在读者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许多服刑人员给编辑部去信,畅谈了读后的感受。

周浩也被这些信件所感染,特别是其中一封犯人写给受害者的忏悔信,使他看后深受震动,感触颇多,他被这名犯人的勇气深深打动了:

“……我知道,我没有理由向你解释,更无颜求你原谅,我也知道向你只说‘对不起’不够分量。不瞒你说,我曾发过誓:如果哪一天你能原谅我,我愿意在你面前下跪!……而今,我只有用自己的双手洗刷灵魂的污垢,用积极改造来弥补良心上的愧疚。我已多次受到表扬和记功奖励,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向你证明:我不是一个永久的恶人……”

看着看着,周浩萌发了给余刚写信表示忏悔的想法。

可是,他不知道余刚的地址,不知信写好后发往哪里。想着想着,他猛然间想到了《新生导刊》的吴记者:“对,就写给吴记者试试!”

※ ※ ※ ※ ※

《新生导刊》编辑部。

这天,吴记者上班后,收到了周浩的来信。看完信,觉得很有意义,于是在转交给了余刚后,还复印一份,发表在《新生导刊》的“大墙内外鸿雁传真”专栏里:

“尊敬的余刚先生:我叫周浩,见到这个名字,你也许还有印象。你成了英雄,全国人民都在向你学习;而我却成了令人不耻的阶下囚……我的犯罪不仅对你和他人的伤害太大,同时也给我父母和家中亲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他们每时每刻都在为我牵肠挂肚,寝食难安。如果不是你遏制了我的犯罪行为,也许我对父母的伤害会更大。天下没有后悔药,过去的只有用劳动的汗水去洗刷……余刚先生,我现在改好了,已由法盲变成了知法懂法守法的特殊公民,还掌握了生产技术,担任了生产组长……我心中一直想着如何向你忏悔。因为我今后还要做人,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见到你,当面向你忏悔和道歉。我将用你的精神鼓舞我走好下半生的人生道路。余刚先生,你能帮我实现我的愿望吗?”

※ ※ ※ ※ ※

余刚看到信后,当得知周浩表现较好并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和获得减刑时,他非常高兴。几天后,他给周浩写了封回信,送到了《新生导刊》编辑部。

吴记者也将此信在“大墙内外鸿雁传真”专栏里发表了:

“周浩:你好!得知你在清河监区的改造情况,还受到了减刑,我为你感到高兴……周浩,如果你能从内心深处过好认罪关,深刻地认识到它的影响和危害,那么你就会在思想和劳动改造中以十二分的力量投入进去,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苦。你要珍惜档和政府给你的学习和改造的机会。你还很年轻,你的前途还是美好的……在我干了一点好事的时候,人民政府就及时地给予表彰和奖励,这充分说明了档和政府的政策的英明伟大……希望你收到信后,立即行动起来,积极争取早日回到社会,回到你亲人的怀抱,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望不断听到你的喜讯。”

※ ※ ※ ※ ※

余刚和周浩的通信发表后,在清河监区第二监区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一时间“英雄与囚犯”的故事再次流传开来,成为服刑人员议论的热门话题。

许多犯人议论道:“余刚真的会来吗?那就不是冤家路窄,而是冤家路宽了……”

曹指导员接到吴记者的电话,得知余刚已答应去监狱看望周浩。

曹指导员问道:“我们分监区下个月要召开服刑改造积极分子表彰大会,周浩也被评上了,能不能请余刚下个月来呢?”

吴记者答道:“应该可以!”

※ ※ ※ ※ ※

金桂飘香,凉风消暑。

一辆警车向白湖监狱方向开去,车上坐着的正是余刚和吴记者。

余刚还特意买来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心灵小语》、《公民常用法律手册》等书籍和许多水果。

曹指导员等七名分监区民警在第二监区门口迎接。

大约下午四点多钟,周浩被民警带到会见室。

见到余刚,周浩既感到惊讶,又感到羞愧和不安,他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余刚走上前去,与他亲切握手,并风趣地说:“周浩,我们这次见面已不是敌人、仇人,而是朋友了!”

面对余刚的风趣和大度,周浩紧张的情绪放松了许多,他低下头,嗫嚅着说:“没想到,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余刚递上书籍和水果,周浩却不好意思收。在吴记者和在场的指导员和韩监区长的劝说下,周浩才羞怯地收下这些“礼品”。

余刚首先对周浩几年来所取得的改造成绩表示了祝贺,他说:“你能有这样的改造成绩,是档和政府多年挽救教育的结果,希望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争取早日回家,做一个对社会、对人民有益的新人。”

周浩手捧着书籍,惭愧地说:“谢谢,谢谢!”

余刚和周浩坐下来,进行了促膝交谈。

※ ※ ※ ※ ※

会见结束时,周浩表示:“今天,我终于实现了我梦寐以求的愿望,我一定会努力改造,做出成绩,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吴记者走上前,打趣地说:“周浩,今天是你们第一次握手,希望你加速改造,争取早日回归社会,到新生的那一天再与余刚‘第二次握手’!……”

在场的人都笑了。

※ ※ ※ ※ ※

第二天上午,清河监区第二监区一分监区、二分监区和三分监区的服刑改造积极分子表彰大会隆重召开,周浩等二十余名服刑人员受到了表彰。

住席台上,余刚为胸戴大红花的周浩颁发了证书。

吴记者拿出照相机,按下了“快门”……

正文 第五集 非我心狠


清晨,一轮红日从广袤的田野上冉冉升起,瑰丽的曙光给第二监区洒上了一层金辉。
一分监区的服刑人员正在进行队例训练。这是每周必修的科目,除了齐步、跑步、踏步和正步四种基本步伐之外,还有三种转法和立正、稍息、蹲下、起立、报数等等。他们还唱起了队例歌曲《喊起一二一》。这是司法部监狱管理局推广狱内服刑人员必唱的二十首歌曲之一。

嘹亮的歌声在监区的上空回荡:

喊起一二一/不要把头低/迈开新生第一步/重走人生路/喊起一二一/不要再犹豫/努力改造重新做人走向光明/春去冬来我们脱胎换骨/亲人的期盼牢记心头/喊起一二一/不要再犹豫/一二三四

※ ※ ※ ※ ※

这天上午,一辆屁股冒着黑烟的三轮车,摇晃着驶入清河监区第二监区。

车上,是一位母亲和她的三个孩子。母亲约三十多岁,脸色苍白,神思恍惚,那微微凸出的眼泡和额头的皱纹印记着她长期的操劳。下车后,她对孩子们说:“你们去见爸爸吧,记住爸爸叫刘青。妈去买点吃的东西,一会就回来,听话,啊!”

“好——”三个还不太懂事的孩子高兴地答应着,朝会见室走去。

母亲跨上车,眼里含着泪,像是自言自语:孩子,妈对不起你们了!然后,咬咬牙,毅然离去。

※ ※ ※ ※ ※

会见室里,三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大的不过十来岁,小的最多五六岁,他们兴奋地喊着:“我要见爸爸!我要见爸爸!”

值班人员问明了缘由,立即通知了一分监区当班的曹指导员和汪队副。

面对突兀而来的情况,曹指导员急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走到大一点的女孩子面前,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们从哪里来,要找谁?”

女孩说:“我们来看爸爸,爸爸叫刘青。”

见只有三个孩子,汪队副问道:“你们和谁一起来的?”

女孩答道:“和妈妈,妈妈坐车走了,说是给我们买东西吃。”

指导员和汪队副抬头看了看,见周围并无人影,便把三个孩子带到了会见室。

汪队副打来洗脸水,把孩子们的小手和脸蛋一一洗个干净。可是,等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母亲的踪影,曹指导员似乎明白了:又一起丢弃孩子的事情发生了!

这时,刘青从工地上被带回。

看到眼前的一切,听了指导员的介绍,他的心里痛苦得像被玻璃碴儿划割着。他回想着往事,真是痛心疾首,神魂俱乱。自己当初盗窃犯罪,不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一点吗?可是如今自己被判刑六年,一切都事与愿违,适得其反。他不禁抱着孩子失声痛哭起来:“孩子,爸爸对不起你们啊……”

三个孩子围着爸爸,不知所措。

※ ※ ※ ※ ※

见孩子们都饿了,曹指导员只好亲自下厨,为孩子们安排饭菜。很快,香喷喷的饭菜端上了桌。孩子们围拢过来,像是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急如星火地大口吃了起来,一会儿便把饭菜吃个精光。

吃过饭,三个孩子在树下玩起玻璃球。看到孩子们那纯真无邪、无忧无虑的身影,曹指导员的心情沉重起来。

作为分监区的政治指导员,曹国庆可谓十分忙碌。他不仅负责分监区民警的管理教育和执法执纪监督工作,还要组织落实“日碰头、周分析、月摸排”等制度,更要掌握犯情特别是检查落实对重危犯人的承包与转化工作,此外还要做好上级安排的临时性工作等等。他深知,此时此刻对刘青来说,仅仅做些思想工作是无济于事的。于是,他拨通了清河监区分管管教的张副教导员的电话,把眼前发生的情况作了汇报。

张副教导员在电话中说道:“要尽力把三个孩子安顿好,至于下一步怎么办,我们研究了再说吧!”

※ ※ ※ ※ ※

下午,清河监区会议室。

清河监区曹书记、魏教导员、张副教导员和一分监区民警为此事专门召开会议。

张副教导员严肃地说:“监狱虽然是个特殊的环境,但我们如果把孩子推脱出去,孩子们极有可能流浪社会,这样既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也不利于刘青的安心改造。孩子不能留在监狱,他们应当去上学,接受良好的教育。”

曹指导员也说道:“我建议,到刘青的家乡家访,尽快解决孩子的生活问题和上学问题,解除刘犯的后顾之忧。”

“好,就这么办吧!”曹书记最后说道。

傍晚,汪队副把三个孩子护送到清河监区招待所,交给了正在那里等候的王阿姨。大女孩牵着弟弟、妹妹的手,小心翼翼地走进招待所。

吃过晚饭,王阿姨还从家里拎来一大包衣服,比划着大小,给孩子们穿上。入夜,王阿姨直等到孩子们全部睡去后,才靠在床沿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女孩双手在空中抓着、喊着:“妈妈,你不会丢下我们的,不会丢下我们的……”

王阿姨被惊醒,她一边安慰一边给女孩擦去眼角的泪水……

※ ※ ※ ※ ※

张副教导员已与刘青家乡的乡政府和派出所取得联系。第二天,清河监区专门安排警务车,由曹指导员、汪队副和民警王方军护送三个孩子回家。他们还给孩子准备了晕车药,带上了路上吃的面包、水果和矿泉水。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急驶着。天近午时,警车驶入了蜿蜒难行的乡间小道,司机挺直腰板儿,双手紧握方向盘,路上间或有一小群牛羊悠闲地走过。再往前走,高低不一的泥路密集起来,汽车扭起了“麻花”。

太阳渐渐西沉,他们来到了乡政府。

曹指导员和当地乡政府及派出所的领导聚集在会议室现场办公。他向大家详细介绍了刘青的改造情况。

派出所许所长说道:“维护监狱的正常改造和生产生活秩序,是我们公安机关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一定携手合作,共同把刘青家里的问题处理好。”

李乡长对监狱民警能够不辞辛苦远道而来解决罪犯的家庭困难深表敬佩,他感慨地说:“你们的工作做到了我们的前头!放心吧,我们绝不会让孩子流落到社会。”

※ ※ ※ ※ ※

刘青的妻子王小兰已得知监狱民警带着三个孩子来到村里,她不知监狱民警究竟是何意,心想:一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她感到了害怕和担忧,于是悄悄躲了起来。她躲在邻居家的茅厕里,心里却像揣着一只小兔子,砰砰乱跳。

监狱民警在乡政府及派出所所长的陪同下来到了刘青的家。

刘青入狱后,家庭生活不堪重负,摇摇欲坠的两间土坯房用几根木头支撑着,唯有的家什只是二张破床,一只旧木箱子。

看到眼前的一切,曹指导员的心里不禁再次沉重起来。曹指导员的父母也是农民,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对农民有着深厚的感情。虽然刘青的犯罪入狱是导致家庭不堪重负的重要原因,但是当代中国农民的贫困曹指导员也是十分清楚的。

他不禁想起前一阵子看过的一本书《中国农民调查》,他对作者敢于写出当今农民的真实情况而感到由衷的敬佩。虽然有些文学界人士认为“作品已经偏离了文学的轨道,即使作为报告文学来讲也很粗糙”,可是,指导员心想,那些所谓的大家们为何不以自己的春秋之笔也来关注一下农民呢?他们知道各种税费给农民带来的是多大的灾难吗?他又想起去年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一些农民工为了讨回工伤赔偿和拖欠的工钱,不得不以跳楼自杀作为最后的赌注,而我们的一些媒体居然称之为“民工跳楼秀”,甚至主张严惩这些“赤贫贵族”。当一个人把他的生命作为最后的谈判筹码来寻求正义和权力的时候,难道也是一种“秀”吗?这些一无所有只剩下生命的农民工,难道也可以称之为“赤贫贵族”吗?这真是冷酷无情的词汇!

这样想着,曹指导员忽觉自己想得太远了,自己是来帮助解决犯人家庭困难的,怎么一想就想到这些了呢?他忙回过头,说道:“真没想到,刘青的家里这么穷啊!”

“你们监狱民警都能如此不辞辛苦,关心犯人的家属,我们作为罪犯家乡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村民委员会主任说,“我们会尽快召集村里棒劳力,把这两间房子翻修一下。”

李乡长也当即表示:“从下月开始,他们把刘青家属和孩子列为帮扶对象,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解决孩子们的基本生活费和学费,直到刘青刑满释放为止。”

曹指导员如释重负地说:“那就谢谢你们啦!”

“哪里,应该谢谢你们才是!”李乡长说,“这样吧,既然刘青的妻子不在家,我们先回乡里再说吧!”

一行人正准备往乡里赶,却发现门外挤满了人。

原来,监狱民警专程来村子里帮助解决犯人子女生活问题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都十分好奇,围拢过来观看。

※ ※ ※ ※ ※

躲在一角的王小兰,从悄悄跑来的妹妹的口中得知了监狱民警的来意,她被感动了。她没有料到监狱民警不仅没有对自己有任何指责,还对一个犯人的孩子如此关心。一种羞愧感油然而生。

她跑步追了上来,拨开人群,冲到指导员面前,大声说道:“我就是孩子的妈妈!”

“是小兰啊,你终于出现了!有什么事就说嘛,干吗要躲起来呢,你瞧,监狱警察是来帮你解决困难来了!”村民委员会主任说。

王小兰抱起孩子,失声痛哭。

指导员走上前,安慰道:“我们并不是来怪罪你的,我们也理解你的难处,但孩子不能没有家啊。”

王小兰站起来,眼里噙着泪水,说道:“不是我心狠,我丈夫是一个犯了罪的人,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的啊!”接着,她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这样地帮助犯人的家庭,我要对得起监狱民警的关心。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带好孩子,不然我哪还是人啊。”

“哪里!”曹指导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五百元钱,说道,“这是我们分监区民警给孩子的一点资助,请收下。用这些钱给孩子交学费、买课本吧。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

在曹指导员的带动下,在场的人你五元他十元,又将几百余元钱放在王小兰的手里。

王小兰的脸上飞起一道红晕,她更加忸怩起来,说道:“你们真是好人啊!这,这可叫我怎么好意思啊!”

“收下吧!”曹指导员把钱塞进王小兰的手里,然后和汪队副、王警官一道钻进车里。

李乡长和派出所许所长极力挽留,被曹指导员一行人婉言推辞了。

“谢谢警察同志,走好!”王小兰目送远去的汽车,她的眼睛里再次冒出泪水,不过这已不是悲痛的泪水,而是感激的泪水了。

※ ※ ※ ※ ※

一分监区值班室。

它位于大墙内,紧挨着罪犯的监舍,是分监区民警对罪犯监管、处理生活区内事务的主要场所。

听着监狱民警竭尽全力为自己的事情奔波劳累,刘青的心灵深处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声说:“谢,谢谢……”

指导员安慰道:“不要再有后顾之忧了,要安心改造,争取早日出狱抚养孩子,这才是正事啊!”

刘青早已泪流满面:“我,我是个罪人,你们不仅没有歧视我,也没有歧视我的家人,还帮助我解决了家庭困难,我,我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一定要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狱,以实际行动报答你们的恩情……”

夜幕降临,第二监区的监舍内外复归宁静。月的清辉笼罩了整个大地,这是一轮饱满清亮的圆月。

(本集与王卫军先生合作)

正文 第六集 有恨有情


会见室是监狱的窗口。
第二监区前来探监的父母、妻子、儿女拧着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和食品,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会见室里有的欢笑、有的流泪,无论是悲是喜都充满了浓浓的亲情。

每到这个的日子,许成安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入狱几年来,家里就从没来人看过他,父亲更是对他伤透了心。每当看到同监舍的其他犯人接到通知高高兴兴地去了会见室,监舍内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一种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的孤独感便油然而生。他只好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高墙,眼里噙着痛苦、期盼的泪水……

※ ※ ※ ※ ※

一分监区办公室。

这里大约有二十平方米,是一分监区民警依法执行公务和处理事务的主要场所。它和二分监区、三分监区的办公室紧连在一起,位于第二监区大铁门的右侧,楼上则是民警阅览室和活动室等。办公室的墙上悬挂着分监区民警的职责和《监狱法》规定的“九个不得”,以及分监区民警和狱情一览表等。内有七张办公桌和两个文件柜,虽然显得十分拥挤,但墙上挂满了的奖牌和锦旗却使它熠熠生辉。

指导员说道:“许成安连续两年获得‘积极分子’称号,去年又获得减刑一年。他有个家,父母健在,兄嫂和睦,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侄儿。然而多年来他的亲人不要说来会见,就连一封信也没给他来过。这究竟是为什么?他何尝不思念亲人,不想得到亲人的支持与鼓励呢?”

“是啊,”韩分监区长说道,“许成安的亲属这么长时间不来会见,一定有原因。我建议进行家访,做做他亲属的工作。”说着,他看了看唐强,“咳,咱俩跑一趟,怎么样?”

唐队副不到四十岁,也是警官学校毕业。他工作极其负责,是个搞生产的能手。由于长期在工地上带工,他的皮肤显得黝黑,这正应了白湖监狱民警自嘲的那句话“起得比鸡还早,长得比驴还黑”,不过这也使唐队副显得更加结实、豪放。他爽快地答道:

“好,没问题!”

※ ※ ※ ※ ※

晚上,韩分监区长把许成安叫到了值班室。

作为分监区长,韩建民不仅要组织实施生产劳动,每天向带工民警下达一次劳动任务,还要负责检查劳动进度、劳动质量、监督哨和工间查人,此外还要负责加班、零星劳动的安排以及上级安排的临时性工作等等。而找犯人谈话,也是他分内的事。

许成安痛哭流涕地说:“谢谢警官的好意,可我伤透了家里人的心,他们不会原谅我的,你们不用费心了。”

“难道你不想见到自己的亲人吗?不想得到他们的原谅吗?”韩分监区长问道。

许成安难过地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说:“当然想,可是,他们不会来的。我、我打过我的父亲……”

“哦?!”韩分监区长感到了事情的棘手。

※ ※ ※ ※ ※

第二天,一辆满载着乘客的早班车驶向许成安的家乡。

客车在乡政府停下后,韩分监区长和唐队副便不顾旅途的疲劳,在乡政府一名年轻干部的陪同下风尘仆仆地向许成安的家走去。

在一溜五间平房的门口,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正在玩耍,他一看两个身着警服的民警朝自家门前走来,就连忙跑进家告诉了爷爷。

爷爷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人,不过看上去似乎年龄更大些,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没有一点光彩,两只手仿佛只剩下皮和骨头。他吃过午饭正准备出门干活,听了孙子的叫喊,放下手中的工具,迎到门前,见是两位民警,他感到吃惊,一张憔悴的脸上更增添了几份愁容。

难道是儿子又出什么事了?许老汉强作笑脸,将两位民警迎进家门。

※ ※ ※ ※ ※

韩分监区长和唐队副坐下后,由唐队副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并说明了来意。

唐队副在一分监区主要负责劳动现场的管理,他不仅要亲自安排监督哨位置、落实警戒标志、组织工间查人,还要亲自检查劳动进度和劳动质量,此外还要掌握承包组罪犯的思想动态,严格对组长、值班员的管理,杜绝牢头狱霸等。唐队副笑容可掬地说道:“这次我们来你家,是因为你儿子许成安在改造中取得好的成绩,特来向你报喜的!”

没等唐队副把话说完,许老汉就气得脸红脖子粗地说:“两位警察同志,你们别说了!这小子,我还不知道他?说句实话,我真是吃尽了他的苦,尝尽了他的冤,我根本就没有这个孽子。要是他又干了什么事,判了死刑,我签字;要子弹费,我出!”说着,就在口袋里摸钱。

“是真的,我们真是向你报喜的!”韩分监区长忙站起来,抓住老汉的手说。

许老汉急得直咳嗽,摇着头道:“不,不可能!”

正在灶房洗碗的许成安的母亲,听到老头的话,不知究竟,眼泪直往下掉,几乎昏倒。动作敏捷的大儿媳忙把她扶进房里。

“他从小就是一个坏蛋!”许老汉怒不可遏地说道,“我给他学费,他不交,竟敢大胆地吃光花光,使我不得不又为他交第二次学费。后来,他一天坏似一天,竟和社会上的一帮坏小子勾结起来,哪还上什么学,成天玩耍、堵伯。打不过来、劝不醒。接着就干脆不念书了,和他的狐朋狗友干起了偷窃的勾当,十五岁就给抓起来了,判一年劳改,送进了少管所。”

事情惊动了大儿子许成平,也惊动了左邻右舍前来观看,他们不知出了什么事。

老汉哽咽着,顿了一会,接着说道:“在通往少管所的路上,我带上大包小包,不顾夏日的炎热,不知洒了多少汗水,去看望他、规劝他。冬日里,我不顾刺骨的寒风,雪地里留下我多少次探监的脚印。好不容易将他盼出狱,可他不久又犯了罪,被判刑八年。俗话说,恶虎不食自己儿。我还是舍不得他,省吃俭用瞒上瞒下,全带给他了。事后,当儿子、女儿或儿媳说其中有些是名牌食品,爸妈你们吃了觉得味儿怎样?我和老伴还假装高兴地说,‘可以,可以,味道美极了’。其实我们连边也没沾一点,全都留给了他。每次去都劝他,要他听干部的话,珍惜机会,改邪归正,可他的恶习已根深蒂固,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唉!”

老汉咬了咬牙,愤愤地嗓门也越来越高:“前几年,他突然越狱逃跑回家,吓得我一家老小不知所措。我立即拉住他的手,要他去投案自首。他一听,就当胸给我一拳,打得我仰面朝天,吐出血来。他却没命地逃开了。害得我医了一个月,至今还留下腿骨扭伤、胸口气闷的后遗症。”

“老人家,消消气!”韩分监区长赶忙安慰他。

“没事!”许老汉仿佛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说话了,大有不吐不快之感,“可天老爷有眼,不到三个月,这个千刀万剐的孽子就被抓获归案了!你们说来报喜,这可能吗!该枪绷得,我绝不心疼!……”

老汉越说越气,被大儿子搀扶着坐在桌子旁,他的浑身还在不住地打颤。

唐队副站起来要为许老汉倒茶。

“我来!”站在屋门口的大儿媳忙抢过茶壶,先给两位民警倒上茶,再给公公倒了茶。

唐队副欲说话,韩分监区长摇头示意,让老汉把气话说完。

许老汉喝了口茶,有点有气无力地说道:“他这小孽种,给我的尽是苦、都是冤。我最怕因此事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有的人从我家门前经过,就对着自己的孩子指桑骂槐,‘小鬼东西,还不快回家,可别干坏事,好让人家骂坏种。’警官啊!我五十多岁了,一直辛辛苦苦耕我的田、种我的地,这不都是这个孽子让我背的‘黑锅’吗?!”

“我们这次来确实是来向你报喜来的。”听完许老汉的述说,韩分监区长心平气和地说道,“如果你不信,喏,请看这个!”

说话时,唐队副已从公文包里将许成安的刑事减刑裁定书拿了出来。

站在许老汉身边的大儿子眼快,伸手接过了裁定书,读给父亲听。当读到“给罪犯许成安依法减刑一年”的时候,老汉睁大了眼睛。他一把抓过裁定书,目不转睛地看了又看,似乎要从中看出什么破绽来。

正当老汉在如醉如痴地凝神之时,韩分监区长示意唐队副说下去。

唐队副于是说道:“过去你的儿子犯罪并且脱逃确实令人气愤,你老恨他也是情理之中。然而监狱对于他这个当时只有十九岁的犯人来说,并没有抛弃他,不管他。我们经过认真分析研究,一致认为他年轻,可塑性强。在监狱民警耐心教育下,他对自己的过去已痛恨不已,决心用改造的实际行动悔过自新。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自己在严格遵守监规的情况下,还自觉维护正常的改造秩序。更为可喜的是,他还报名参加了法律专业的自学考试,已有几门功课通过了。如今,他被减刑后,不但保持了这种优点,而且还更进一步地严格要求自己,今年又获得了记功的奖励。”

韩分监区长接过唐队副的话说:“许成安能幡然悔悟,并且能以实际行动给予了证明,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今天给你看的减刑裁定书,你看是不是一件大喜事啊?”

“唔,唔!”许老汉连忙点头,笑着说,“是的,刚才是我错怪了他。不过这是你们干部的功劳啊!他小子能有什么能耐?”

韩分监区长直言不讳地说:“这几年,我曾多次问过许成安,你父母及其他亲人为什么不来看你?他含着眼泪说,报告警官,过去我不仅犯了罪,而且因为不听父亲的话,还打伤了他,我不怪他们不来看我,只怪我过去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想念他们啊!你听,这可是很诚挚的悔恨啊。”

唐队副趁热打铁说:“是啊,一个人当他在最需要人帮助,特别是需要亲人帮助的时候,亲人能够拉他一把,鼓一鼓他的劲,对他的改造将会起到多大的作用啊?这一点,我不用多说你们也会明白!”

这时,站在桌旁看护父亲的大儿子许成平说话了:“政府干部能这样关心我弟弟,我爸还有什么话可说呢?爸,您说呢?”

“为了更好地促进他的改造,我们这次来就是和你们协商,签订一份《帮教合同书》,你看怎么样?”韩分监区长说着,便把一份帮教合同书递给许老汉。

许老汉忙不迭地答应着:“好,好好!还是你们政府有办法。”

站在一旁的许成平,按照唐队副的指点,由父亲口述,在合同书的家庭意见栏里签了字。韩分监区长还和许老汉约定去探监的时间,许老汉都乐意地接受了。

看到眼前的情景,许成平的心里对警察的形象又有了新的认识,而在这之前警察对农民的态度他是不敢领教的。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曾在城里打工的经历:一天,有一位农家妇女担了水果上街,被豪华轿车撞翻担子,撒落一地水果,农妇坚持要驾车的富人帮她捡起果子,富人只肯给她一点钱而坚决不肯折腰捡水果;这时来了警察,当即厉声斥走农妇……在他和民工之间还流传着一个顺口溜,就是公安局的胆大包天,检察院的一手遮天,法院的无法无天,俗称“三天部门”……虽然时下警察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并不理想,但两位监狱民警的到来却使他由衷地感到欣慰。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自己过去的看法感到了羞愧。

事情虽然确定了,但两位民警还不放心,唐队副又主动从腰包里掏出钱来,放在许老汉面前说:“你们要是去探监经济上有困难,这点钱算给你们凑点路费。”

“不行,不行!”许成平一听便推辞道,他忙把桌上的钱塞给唐队副,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家的日子又不是不能过,去看我弟弟没有问题。怎能让你们破费?”

许老汉在一旁看着,十分激动。

韩分监区长一看表,已是下午四点多钟,还来得及赶回监区,于是从许老汉一家人的热情挽留中挣脱了。

许老汉深情地目送着两位民警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看得出来,他在细细琢磨其中的滋味。许老汉就是这么个性格:怒了,他狂暴咆哮,甚至好像能把人一刀砍掉、一口吞掉;乐了,他可以像个小孩一样欢蹦乱跳,恨不能把心掏给你。他对家人感叹道:

“哪见过这么好的警察啊!”

※ ※ ※ ※ ※

清河监区第二监区。

许老汉儿孙三代,带着大包小包,高高兴兴地来到了。

会见室里,许成安终于见到了思念多年的亲人,当看到了父亲那张岁月浸浊的苍老面容时,他“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泣不成声地说:“爸,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哥哥和家人!”

许老汉从儿子那串串忏悔的泪珠里终于找到了多年来对儿子的祈盼和夙愿。他伸手抚摸着五年多没见面的儿子,老泪纵横地说:“儿啊!你要谢谢你们的干部啊!是他们给了你做人的机会,他们就是你的再生父母啊!”

“爸……”许成安已泣不成声。

这时,许成安的小侄子跑上前来,给许成安擦去眼泪,稚气未脱地说:“小叔叔,快别哭了,奶奶告诉我,她在盼你早日回家,要和妈妈做好多好多好吃的等你呢!”

在场的人都被逗乐了。

许成安也破涕为笑。

正文 第七集 原形毕露


汪传杰是一分监区的管教内勤,他不仅负责监管改造各类台账的填写和管理,还要全面了解犯情,尤其是了解重危罪犯的思想动态,此外还要负责罪犯会见的监听,来往信件、物品、邮件的检查登记以及罪犯的评分、学习和娱乐活动等等。
今天,他是因公出差来到B省W市。

他白天办完公事后,入住了一家宾馆。吃罢晚饭、洗过澡,汪队副打开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条W市一家新公司开业的新闻,公司的马经理和市里有关领导正在剪彩,场面十分热闹……

忽然,汪队副瞪大了眼睛,他弯腰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发现,这个剪彩的“马经理”中等身高,较瘦,长脸,约三十岁,脸上比较引人注目的是粗浓的眉毛和四处打量的镶在小小眼眶里的眼睛——这一切怎么这么像三年前从本监区逃跑的罪犯马晓军呢?难道他真是一个脱逃犯?他居然还当上了经理?尤其令他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敢这样大胆地抛头露面?

汪队副仔细看了又看,判断:一定是他!

一向处事果断的汪队副立即拿出手机,向清河监区张副教导员汇报了这一情况。

※ ※ ※ ※ ※

清河监区。

曹指导员接到张副教导员电话后赶到他的办公室,然后一起迅速赶到了白湖监狱,与白湖监狱的局长和分管管教的副局长紧急商量对策。

曹指导员介绍道:

“马晓军,男,今年三十岁,因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1999年被送到清河监区第二监区一分监区服刑。入监后他一直对判刑入狱极为不满,认为自己是有才能的人,自己的行为只属于经济纠纷范畴,定为诈骗罪与事实不符,多次申诉。2000年8月因病住院,后在医院脱逃……”

省监狱管理局狱政处很快得到消息。于是,第二天,由省局狱政处朱副处长和张副教导员、曹指导员一行三人——临行前还叫上了《新生导刊》的吴记者,奔赴W市。

一行人很快与汪队副会合,展开调查——

※ ※ ※ ※ ※

三年前的一天。

马晓军的弟弟马晓虎来监会见。马晓军告之弟弟自己的出逃计划,要其在某日下午用出租车接其出狱,并将绘好的停车路线图交给弟弟。

“这,我怎么敢?”弟弟起先有点害怕,再三推辞。

“你还是不是我弟弟?算我求你了,行不行?”马晓军厉声说道,“如果你不干,以后就别来见我了,我没你这个弟弟!”

弟弟经不住哥哥的苦苦哀求,最终答应了。

※ ※ ※ ※ ※

这天上午,马晓军假装吞食了铁钉,躺在地上“痛”得打滚。监区民警发现后,驱车把他送进了医院。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他趁医院里监管不严,溜到指定停车地点,然后跳上弟弟早已准备好的出租车,仓皇逃离。

逃出监狱后,马晓军与弟弟分手。

出于安全考虑,马晓军说道:“我们以后最好不要见面,如果有急事,我会找你!”

“你好自为之吧……”弟弟惊魂未定地说。

※ ※ ※ ※ ※

马晓军先后流窜到上海、青岛等地,之后又辗转流窜到B省W市。

这里,他以前从没有来过,没有熟人,也没有人认识他。再加上这里离A省很远,所以他认为十分安全。他在一家建设银行储蓄所的门前摆地摊维持生活,并化名“马峰”。

他并不满足现状,他在等待时机。他曾是农民,初中文化,进城打过工,在建筑工地当过工人。后来承包了一家综合商店,主营家电百货。刚开始生意不错,后来由于经营不善,商品积压,欠下许多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诈骗了别人十余万元,结果被判刑。

也许正因为有了这些经历,他才认为自己有能力从此隐姓埋名,生存下去,过上自由人的生活。

※ ※ ※ ※ ※

一段时间下来,他就主动认识了建行的刘行长。

刘行长四十多岁,身材不高,也很精明,圆脸宽额,鼻梁上搁着一副只做装饰用的平光眼镜,全身上下穿着一套灰色西服。这天,刘行长来储蓄所检查工作,见还没到上班时间,便在门口地摊旁和“马峰”叙了起来。

“马峰”得知眼前这位是建行的刘行长,就问道:“刘行长,你们银行的服务公司是否经营钢材?”

“没有。”刘行长随意答道。

“马峰”十分有把握地告诉刘行长:“你可以用掌握的建设资金采购回钢材分给各建设单位,肯定能赚钱。我可以帮助解决采购问题,并且服务到位。”

“哦?”刘行长仔细打量了一下“马峰”,觉得说得挺有道理,于是说道,“明天我们再细谈,你先写一份《调查报告》,我拿到行务会上讨论……”

※ ※ ※ ※ ※

“马峰”十分高兴,连夜写了一份报告,第二天便交给了刘行长。

他巧妙地吹嘘了一番自己的“下海”经历。果然,刘行长被他的“才干”吸引住了。

几天后,刘行长约他去办公室,告诉他:“你的方案被采纳,具体戏由你来唱,另外,我已打电话给各单位及建设局联系了,他们急需几百吨××线材,你能去采购吗?”

“当然行!”“马峰”迫不及待地答应。

第二天,他就与服务公司经理乘火车到E公司采购钢材。E公司销售处和其他供货单位看“马峰”是建行来的人,于是热情款待,并签订了供需合同。

半个月后银行就得到了收益。他也得到刘行长的信任。

刘行长特地为他准备了办公室,说道:“好好干吧,你现在就是我的业务代理人。”

看着自己的办公室,“马峰”兴奋得满脸通红。

※ ※ ※ ※ ※

“马峰”立足了W市商界,与众多大厂和公司建立了业务关系。

当时,W市某玻璃厂生产的蓝色玻璃非常走俏,W市远洋运输公司贸易部汇了四十万定金,可几个月没提到货,非常着急。“马峰”得知后,就替他们去找该厂厂长。

因为该厂欠建行六千万货款,该厂厂长一见来人是刘行长面前的红人,二话没说,问题马上解决了。由此,远洋公司贸易部非常感谢他,一年后,他又成为该公司贸易部经理的业务代理人。

两年多时间里,他出色地办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业务,每次都盈利,再加上他那吹牛、诈骗的“才能”,的确迷惑了不少人,他成了大家公认的能手。

不久,他又被聘为W市飞鹰贸易公司东海分公司经理,聘期为五年。考虑到他工作出色、业绩突出,总公司要举行开业典礼,隆重庆祝一番。

※ ※ ※ ※ ※

新公司终于装修完毕。

“马峰”坐在“大班桌”前,一面得意地哼着小调,一面用脚尖轻悄地踩着鼓点,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幻想与憧憬。

他惬意地打开电视机,电视上正在播放一部警匪片,警察机智勇敢、从容不迫的情景使他不禁打了一个冷噤,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然想到了自己还是个逃犯,刚才的得意与兴奋顷刻间化为乌有。

在脱逃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也曾想过自首,可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容易吗?真后悔当初不该诈骗犯罪啊,通过自己的努力不也可以做出成绩吗?想到这里,“马峰”的脸上布满了愁云,他沮丧地关了电视。

他也曾仔细查阅过《刑法》,《刑法》第三百一十六条“依法被关押的罪犯、被告人、犯罪嫌疑人脱逃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的规定使他一筹莫展,惶惶不安。他本以为脱逃时间长了就可以超过追诉期限,警察就不会再追究了,从此自己就可以成为“自由人”了,可一查《刑法》第八十九条的规定:“追诉期限从犯罪之日起计算;犯罪行为有连续或者继续状态的,从犯罪行为终了之日起计算。”从“继续状态”上看,罪犯脱逃是不受追诉期限限制的,这更使他不寒而栗……

※ ※ ※ ※ ※

在一片锣鼓声中,“W市飞鹰贸易总公司东海分公司”正式开业了。

这天,市里有关领导也前来剪彩,“马峰”笑呵呵上去迎接。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几名电视台的记者也紧随其后,前来采访报道。

“马峰”慌了,本想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手心里渗出了冷汗。他紧张地思索着:如果这时躲避大家会怎么看我?这个人怎么一见到摄像机和领导就跑呢?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不,不能跑!再说这里离白湖监狱那么远,又是一家市级电视台,即使上了电视也不会那么巧就被人认出来吧?

想到这里,他定了定神,然后硬着头皮上前剪彩。

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这次电视台的报道使他露出了马脚,被出差到W市的汪队副认出来了……

※ ※ ※ ※ ※

此时,朱副处长、张副教导员、曹指导员、吴记者与汪队副已会合,他们来到W市公安分局刑警大队,请求配合。

刑警大队经过调查、确认,决定派出两名队员执行抓捕任务。

他们首先来到电视台了解情况,然后驱车来到W市一条街道内,一间楼房前悬挂着“W市飞鹰贸易总公司东海分公司”的招牌映入眼帘。

一行人穿着便服迅速上楼,在一间办公室外悄悄辨认着。

“一定是他,不会错!”汪队副小声说。

曹指导员也十分肯定地说:“是他!”

此时,马经理正坐在办公桌前打电话联系业务,样子十分忙碌。待他放下电话,汪队副走上前去,大声说道:“马晓军!”

马经理正放下电话,听到叫自己的姓名先是一怔,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自己了,这里怎么会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他抬起头来,见对面站着的是汪队副和曹指导员,他吓坏了,脑袋“轰”地一声。他脸色突变,瘫软地坐在老板椅上。

汪队副叫道:“就是他!”

两位身着便装的刑警大队队员随即冲上去,将一双锃亮的手铐铐在他的手上。

马经理露出了原形。他没有辩解,沮丧地被带出公司,押上了警车。吴记者乘机拍下了这一个个瞬间。

见此情景,全公司的人都惊呆了……

※ ※ ※ ※ ※

马晓军被押回白湖看守所。

三个月后传来消息:马晓军因脱逃罪被加刑三年,连同脱逃前未执行完的刑期,合并执行十二年,押往铜城监狱服刑。

其弟马晓虎因串谋脱逃而被判刑两年。

※ ※ ※ ※ ※

白湖看守所。

在马晓军即将被押往铜城监狱前,吴记者采访了他。出乎吴记者的意料,马晓军显得很健谈。不过他脸色蜡黄,目光僵冷,过长的脸此刻就显得更长了。

吴记者:“脱逃这几年你与家人联系过吗?”

马晓军:“没有,从没有和家人联系,也没回过家,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哪里。我觉得这样比较安全。当时只顾自己的安全,至于亲情什么的就没想那么多了!”

吴记者:“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本事,能够逃避监狱的追捕?”

马晓军:“当时心高气傲,觉得自己了不起,出去以后一定能干番事业,所以产生了这种极端错误的思想。脱逃三年,加刑三年,这一反一正就是六年。说句实话,脱逃在外两年多,整天提心吊胆,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被抓获后我反而有种解脱感,心想,警察终于来了!现在看来,只有安心改造,才能早日出狱,脱逃是没有出路的,只能是自己害自己。”

吴记者:“你感到最对不起的人是谁?”

马晓军:“我对不起我的弟弟和女儿。弟弟为我遭受了牢狱之灾,历史上给他造成了污点;女儿前几天来探监,女儿还小,问我‘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无言以对,十分伤感,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正文 第八集 十岁冬季


朔风凛冽的冬季使整个清河监区第二监区显得格外的清冷,阵阵的西北风把原来就显得稀稀落落的大地扫刮得更加空荡荡的。
第二监区会见室里,一些犯属会见之后都已离去,警官们正准备吃午饭。这时,一个年约十岁的小男孩满脚泥泞地走进了会见室。

警官们忙问:“小朋友,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我爸。”

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警官们还以为小男孩在开玩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爸是谁?”

“我爸叫王洁平!我叫王辉。”小男孩答道。

待他说出父亲的名字,再查犯人名册,果真有一个叫王洁平的。警官们惊讶了,仔细打量小男孩:

小男孩长着圆圆的脸,样子十分可爱,但见他耳朵上的血已结了痂,肩膀上印着暗红的血迹,满脸红肿,右颊出血,衣服破旧,腿上、脚上沾满了化雪后的泥迹,全身冻得瑟瑟发抖……

警官们心里一紧,立即通知了一分监区。指导员赶过来,一边给小男孩披上大衣,一边叫人通知了王洁平。

听到儿子独自一人来探监的消息,刚吃过午饭正在休息的王洁平不禁心头一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小辉不认识路一个人是怎么来的?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没有?家里出了什么事?数不清的疑问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他大步奔向会见室,急切地想问个明白。

“儿子!你是怎么来的?”走进会见室,看着被大衣围裹着的儿子,王洁平泪不自禁,将儿子抱在怀里。

“爸爸!”小辉显得很激动,很高兴。

稍后,小辉述说了自己探监路上的经历——

※ ※ ※ ※ ※

这天早晨,小辉穿着一身单薄的冬衣,背着一个书包,就登上开往县城的中巴车。

车上的旅客看着这个年龄不大的小孩子大冷天独自出门,都很惊讶。售票员走过来,和他商量:“喂,小孩,你买个半票吧?”

话音刚落,小辉就哭了:“叔叔,我身上只有五块钱,还想给我爸买东西吃呢,我没有钱买票。”

售票员问道:“你爸在哪儿?”

“我爸在白湖监狱,我是去看他的。”小辉答道。

售票员顿起怜悯之心:“呦,怎么就你一个人吗?没有大人陪着你吗?算了,别买票了,上车吧!”

“嗳!”小辉高兴地钻进车里。

※ ※ ※ ※ ※

车上,乘客们都非常好奇,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小辉也挺机警伶俐,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乱转。虽然一张小圆脸被冻得红润润的,但他有问必答,不一会儿,他的身世和此行的目的乘客们就都清楚了:

他叫王辉,父亲叫王洁平,在白湖监狱清河监区服刑,前年曾和姑姑一起去看过父亲。小辉三岁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入狱后,爷爷奶奶又相继辞世,他只好住在姑姑家,现在上初一。姑姑家也不富裕,两个孩子正在上学,加上他,学费需要一大笔钱。而且小辉属于借读,又额外增加了借读费。为了筹措学费,姑姑、姑父想尽了办法,小辉看在眼里非常难受。几天前,姑姑因琐事说了他一句,他逃学到了姥姥家。见姥姥家也很拮据,他没提学费的事,谎称回去上学,拿起书包就出村上了车,准备独身一人去监狱看父亲,想与父亲商量辍学,然后外出打工谋生……

听着王辉的讲述,乘客们都非常同情,一位母亲还流下了辛酸的眼泪。

乘客们纷纷拿出东西给他吃。小辉非常礼貌地谢绝,见乘客们执意相送,就收下了几罐饮料。但他舍不得喝,说:“我要带给爸爸喝。”

“真是个孝顺孩子啊!”乘客们感慨不已。

大家一起为小辉指点去县城的路,一个乘客还给他画了一张图,标明站名、下车地点、乘车路线。

望着热心的人们,小辉一个劲儿地道谢。

※ ※ ※ ※ ※

到了县城,小辉没赶上去白湖监狱的车,他只好在站前徘徊。

冬日的白昼非常短,一会儿夜幕就降临了,气温也陡然下降。小辉感到寒风刺骨,饥肠辘辘。临行前,姥姥在他的书包里装了一包麻花。他打开来,小心地拿出两个吃下去,余下的又包好。这是他打算送给父亲的,要不是太饿,他还真舍不得吃。

站前是个夜市,灯火通明。为了驱走寒意,他在成排的锅灶旁穿梭,手脚冻疼了,搓一搓,蹦几下;肚子饿了,咽几口唾沫。忙于生意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忍饥受寒的小男孩。

晚上十点多,夜市打烊,炉火熄灭,小辉感到浑身如冰。

这时,阵阵睡意又向他袭来,他找了一个避风处蹲下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夜里他几次被冻醒,又几次睡去,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

汽车的轰鸣声将小辉惊醒。他起身走进车站,不一会儿,他就感到双耳双颊非常疼痛,用手一摸,耳朵已被冻裂,鲜血顺着耳朵滴在衣服上。他想哭,可这里谁会注意自己的哭泣呢?他只得默默地踏上了去白湖监狱的车……

※ ※ ※ ※ ※

小辉最后说道:“爸爸,我不想上学了,我要出去打工挣钱……”

在场的民警都被小辉的话打动了。

“爸爸作孽,爸爸对不起你啊!”王洁平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儿子放声大哭起来:“儿子,你还小,不能出去打工啊!”

※ ※ ※ ※ ※

小男孩只身探父的消息在监区内传开了。

服刑人员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后,都十分感动。为了不让可怜的孩子失学,他们主动向警官提出:

捐款救助小辉上学!

消息反馈到清河监区领导那里,张副教导员说道:“服刑人员精神可嘉,但由于他们正在服刑,经济能力有限,故而不鼓励服刑人员大额捐款,要求迫切的可由本人写出申请。”

消息一传出,服刑人员纷纷解囊相助,有的捐款五元,有的捐十元、三十元。为了使捐款与罪犯经济能力相适应,监区还动员一名服刑人员撤回了捐款五百元的申请,改捐二百元。

监狱警官们也自发捐款,一时间捐款箱里盛满了警官的捐款和服刑人员的捐款申请。

这时,二分监区和三分监区的民警也得知了消息,纷纷前来,往捐款箱里捐钱。

站在捐款箱边的王洁平看着由警官和服刑人员组成的捐款队伍,泪流成行。他不知鞠了多少次躬,他的嘴唇颤抖着,激动人心的场面令他说不出话来,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捐款队伍的面前,放声号啕大哭起来!

“爸爸,爸爸,不要哭……”小辉抱着爸爸,不知所措。

※ ※ ※ ※ ※

雪后大地,阳光普照。

一辆警车载着曹指导员、汪队副、王警官、小辉踏上了家访之路。

王警官三十多岁,也是警官学校毕业,和其他警官一样都自学了大专文凭。他声音洪亮,性格豪爽,并且十分幽默,你只要和他一接触,立刻就能感受到这点。他总是嘻嘻哈哈的,仿佛永远不知道忧愁是什么东西。这不,一上车,他就把小辉逗得很开心。

一行人匆匆赶到镇政府。

镇里领导、教育办公室负责人听完曹指导员的介绍,非常感动。镇里领导当场决定:“免去王辉的借读费和学费……”

※ ※ ※ ※ ※

民警们顾不上吃饭,又急忙赶往小辉借读的中学。

中学校长得知详情后,非常惊讶,也非常感动。校长对着民警们说:“哎呀,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职。真得谢谢你们啊!”

当曹指导员把饱含着监狱警官及服刑人员拳拳爱心的四千多元捐款和资助金交给校长时,校长再次表示:“我们一定做好王辉的助学工作,帮助他完成学业。”

“那就太好了!”曹指导员笑道。

※ ※ ※ ※ ※

这时小辉的姑姑也闻讯赶来,她搂着小辉痛哭流涕,边哭边说:“好孩子,你到哪去了?我已经找遍了,都快急死我了!”

她站起来,转过脸对着民警羞怯地说:“如果再找不到,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谢谢监狱的警察,让你们费心了,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

曹指导员爽直地说:“没什么,我们不能看着孩子失学啊!”

为了使小辉尽快融入同学们中间,警官们又带着小辉来到他所在的班级,送他坐到了课桌旁。

曹指导员温和而关切地说:“小辉,我们要走了,你在这里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谢谢叔叔!”小辉答道。

上课的铃声响了,教室里传出了琅琅的读书声。

※ ※ ※ ※ ※

汽车在公路上奔驰,冰雪消融后的田野仿佛充满了春的生机。

曹指导员如释重负地说:“直到听到了琅琅的读书声,我的心里才踏实了!”

“是啊,”汪队副不无感慨地说道,“都说工作在第一线的监狱民警最辛苦,这话一点也不假啊!”

王警官带着喜洋洋的口气插话道:“刚才听到读书声,使我想起一个笑话段子。”

“好,快说,让大家放松放松!”司机小苏早就知道王警官是个讲笑话的高手,于是忙不迭地催道。

王警官说道:“上小学时学English(英语),读成‘硬给利息’的当了行长;读成‘因果联系’的当了学者;读成‘硬改历史’的当了领导;而我一不留神读成‘应该累死’,结果就当了狱警!”

“呵呵!有点意思!”司机笑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别当真!”王警官接着笑吟吟地说道,“说到狱警,我又想起一个顺口溜,这个顺口溜居然把警察分成了四等呢!”

“我听说过,不过版本都不一样!”汪队副笑道。

王警官说道:“一等警察是刑警队,吃喝票赌他都会;二等警察是治安队,赶走票客自己睡;三等警察是交警队,见到车子就收费;四等警察是劳改队,陪着犯人活受罪。你们听,这简直是歪曲警察的形象嘛!”

“呵呵!”大家笑着,不无调侃道,“虽然狱警只是第四等,不过从这个顺口溜看来,监狱警察还是最廉洁的呢!”

曹指导员看着王警官说道:“你小子这是吃麻油唱曲子——油腔滑调。看来真应该把你累死!”

“呵呵,哈哈哈!”车内再次传来笑声……

正文 第九集 众里寻父


清晨,天空湛蓝湛蓝的,白云棉絮似的飘忽,微微的晨风吹拂着绿油油的稻田和树木,一群麻雀在空中飞来飞去,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一个黑里透俏、身躯颀长的姑娘来到第二监区,她要会见一分监区犯人陈之青。

指导员发现:她和陈之青说话时声音很低,像是在传递什么秘密。值班民警走近身旁时,她欲言又止,并用手绢擦着眼泪。告别时,陈之青悄悄说出一句话:“晓丽,全拜托你了!”

陈之青已三十岁,他的脾气比较暴躁,多次与同犯吵架。他那一对顾盼时闪闪有光的眼睛,那直鼻子、方口和狭长的脸盘儿,以及他那略显高大粗壮的身躯使其他犯人都避而远之。指导员找他谈过话,却一直没有多大改变。

今天,晓丽姑娘的出现使曹指导员感到很疑惑:既然两人是一对恋人,又何必如此慌张和神秘?

中午,曹指导员把陈之青叫到值班室谈话。

分监区民警在十种情况下是必须找犯人谈话的:一是新入监或者服刑地变更时;二是处遇变更或者劳动岗位调换时;三是受到奖励或者惩处时;四是罪犯之间产生矛盾或者发生冲突时;五是离监探亲前后或者家庭出现变故时;六是无人会见或者家人长时间不与其联络时;七是行为反常或者情绪异常时;八是主动要求谈话时;九是暂予监外执行、假释或者刑满释放出监前;十是其他需要进行个别谈话的。这就是分监区民警常说的“十必谈”。可是,问了几次,陈之青却一言不发。

指导员仍很耐心:“你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说。”

“不要你们管。”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 ※ ※ ※ ※

一个星期后,晓丽姑娘又来了。指导员看清了,她身材匀称,眉清目朗,服装虽然不大讲究,但模样儿是好看的。

曹指导员询问她时,她一脸的愁眉,仍不肯说出原因。

这时一旁的民警围过来帮助曹指导员讲话,汪队副关切地说:“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说出来,我们会想方设法为你们解决的。再说陈之青的改造也需要你的帮助啊?”

“我……”晓丽姑娘只顾埋头抽泣,似乎有难言之隐。

到中午时分,曹指导员执意要她留下,并为她打来了饭菜。

晓丽姑娘没想到自己作为一名囚犯的女朋友,也会受到礼遇,内心非常感激。再瞧瞧眼下的警察个个和蔼可亲,她流着泪述说了事情的原委:

“我是陈之青的女朋友,我叫陈晓丽。陈之青从农村到天都市是为了找生父,他是二十八年前被遗弃在火车站的……可是没想到,他到天都市不足三个月不仅没找到生父还犯罪进了监狱。当我得知这一消息后,不顾家里的阻拦,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我要为他继续找生父。我去过天都市好几次了,可至今还没找到,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

“噢?!”指导员总算是揭开了部分谜底。

※ ※ ※ ※ ※

送走了晓丽姑娘,指导员又产生了疑问:陈之青在农村生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急冲冲地寻找生父呢?

晚上,指导员再次把陈之青叫到了值班室,耐心的询问道:“你的事情晓丽姑娘已经跟我说了,你不必再隐瞒,说出来也许我们能帮助你。嗯?!”

“可,可是这件事,你们可能帮不了啊!”见指导员如此关心,陈之青心有所动,他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 ※ ※ ※ ※

二十八年前,一个冬天的夜晚,在县城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在那里哭喊。嘶哑的哭声惊动了一位赶火车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抱起孩子,高声叫喊:“这孩子是谁的?”

喊了几遍也无人应答,无意中他在小孩身边发现一张照片,照片背面写着孩子的出生日,父亲某某某,天都市知青,住××路××号。

在找遍整个候车大厅无结果的情况下,这位中年男子怀着一颗善良的心将这个被遗弃的男孩抱回了家。

※ ※ ※ ※ ※

这位中年男子姓陈,是名工人,他给孩子取名陈之青。陈之青十岁时,养父不幸因病去世,他被养父的弟弟收养过去。

新的养父在县城开了一家小店,需要他帮工。从帮工开始,他与养父的感情慢慢变得融洽起来。

可养父是个心胸狭窄,而且十分自私的奸商,做生意时,常常弄虚作假,以次充好坑人。一次他对养父说:“我们不能赚这种昧心钱。”

养父瞪大眼珠嚷道:“你懂什么,再多嘴,把你驱逐出门!”

养父的女儿晓丽看不下去了,自从陈之青住在她家,她就暗暗喜欢上了他。他不仅人憨厚,还常常护着她。于是,每逢他在家中遇到什么麻烦,晓丽总是同情他、帮助他。听了父亲的话后,她噘起嘴说:“你不能这样狠心,之青的话句句说在理上。”

“你懂什么,他是外面的人,能跟我们一条心吗!再说,我包他吃包他住,说两句也并不过分吧?!”

“现在他也是你的儿子,反正你不能这样对待他。”晓丽与父亲顶嘴。

“你今后再这样为他讲话,你也给我一起滚出去……”

这些话都被隔壁的陈之青听见了,他暗想:这二十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快让我窒息了,我一定要找到生父,去享受人间的真爱与自由。

一天,他悄悄对晓丽说:“我想离开这个家,去天都市找我的生父。”他取出小照片,“我把这事深深埋在心里,可是现在这个家又迫使我重新燃起寻找生父的念头。”

“你真的要去找生父?找到了,你还会回来吗?”晓丽不无担心地问。

陈之青深情地说:“只要你心中记着我,我们一定还会在一起的。”

那一晚,他与晓丽拥抱着,两人的泪淌在一起。

※ ※ ※ ※ ※

天都市。

陈之青每天早晨迎着薄雾出去,晚上披星戴月归来,可结果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

两个月后,他的双腿走软了,身上带的钱也快要用完了。怎么办?

这天,他在街头闲逛,看到一辆停在路边的摩托车,他的脑中不由闪过一个罪恶的念头:偷别人的摩托车继续寻找父亲,一来以此代步,二来可以换钱。

当他推着摩托车准备离开时,却不料被人当场抓获。陈之青没有想到,自己不仅没有找到生父,还背负着六年的刑期跨进了监狱的大门……

※ ※ ※ ※ ※

事情的经过终于搞清楚了,指导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曹指导员通过电话与天都市公安局一名老战友取得联系,这名老战友通过查询居民户口档案,终于查到陈之青生父居住地动迁资料,并终于找到了他生父的地址。

原来,此人叫章连胜,现在是某机关一个处长,夫人叫卢秀莲,也是机关干部,婚后有一子一女……

曹指导员与章处长在电话上取得了联系。可没等曹指导员把话说完,那头的章处长就慌忙矢口否认:“什么?我不可能有这么一个儿子,真是天方夜谭!你们搞错了吧?”

“你先别把话说绝。你当年丢下孩子时的心情恐怕也不好过,只是环境所迫,出于一种无奈。”曹指导员说话婉转而有分寸,“不过,章处长你尽可放心,既然荒唐的年代已一去不复返了,我们也会为你守住这个秘密,我以头上的警徽保证。”

章处长半晌不答话,最后勉强地说:“那就见一次面吧。”

※ ※ ※ ※ ※

在第二监区的亲情室里,曹指导员向章处长介绍了陈之青。

陈之青用兴奋而又怯生生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中年男子,他身材高大,体态丰满,相貌发福且和善。可陈之青却不敢相认。尽管曹指导员在一旁鼓励他,他却实在难以启齿。

章处长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伙子,虽然长得敦敦实实,但由于长时间生活在农村,皮肤黑而粗糙。难道这就是自己播下的种子?就是自己失散二十八年的亲骨肉?

章处长心中不由涌出几分苦涩,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显然,他现在生活安宁,如果认下陈之青这个儿子,可能会危及他现在的家庭。

“你的情况,警官都和我说了。我现在的情况你可能也清楚,有个稳定的家,我……我……”章处长含糊其辞,显示出很为难的样子。

本来想找到生父能改变自己命运的陈之青,见日思夜盼的生父吞吞吐吐,不由得悲从中来,他的脸孔红一阵、白一阵,一双有些深陷的眼睛闪着泪光,鼻翼也轻轻地翕动,嘴唇咬得发白。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我娘呢?”

章处长眼里含着泪花回忆道:“唉,那年我还是年轻文弱的小伙子,和你妈都是知青。那是个特殊的年代和环境,是不许谈情说爱的……不久,你妈怀孕了。为了瞒住连队和家人,她还是天天出工干活。到分娩那天,她没敢去医院,结果因出血过多而、而去世了……”

章处长擦擦眼泪,嗓音发颤地说,“后来,一个同来的知青护士,知道我和孩子的关系,便偷偷把孩子转交给了我……以后,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的。”

章处长不愿再说下去,他死命克制自己,不让眼泪再流出来,可是他仍然克制不住身体簌簌地颤抖。是啊,此时让他回忆这种忧伤的往事,简直就是揭的伤疤。

陈之青没有想到,自己虽然找到了生父,可是却有亲不能认。他越想越凄怆,只得扭转过身去,痛苦地流下了眼泪。

晓丽紧紧搂住他,说道:“之青,别太难过了,只要今后我们能够在一起,什么地方都是我们的家!”

“唉——”章处长叹口气,默默地走出亲情室。

曹指导员把他送上了车。

望着章处长那张惭愧、无奈的脸,曹指导员也是一脸的无奈……

※ ※ ※ ※ ※

事过一年,陈之青寻父之事已渐渐淡漠。他也由于感激曹指导员的恩情,开始安下心来改造,慢慢地,他那暴躁的脾气也有所改变。

然而,不知是哪个人还是哪条渠道泄露了风声,章处长的妻子竟然知道了自己先生隐瞒的秘密。她大吵大闹了一阵,很久没有和丈夫说话。

既然事情已经暴露,章处长索性下了决心,认下自己的儿子。可是妻子现在不理自己,怎么办?为了打破家里的“僵局”,也为了自己儿子,章处长只得打电话求助曹指导员。

※ ※ ※ ※ ※

天都市。在一间茶楼里,曹指导员和章处长的妻子卢秀莲进行了耐心的交谈。

曹指导员详细述说了陈之青在监狱里的良好表现和找到生父后却不能相认的痛苦心情。他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谈话深深打动了卢秀莲。其实,曹指导员年轻时也是知青,也许正是这样的经历使他们之间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

卢秀莲原来也是一名知青,她深知那个荒唐的年代给人性带来的扭曲。她感到自己也许太认真了,上一辈人所承受的苦难,难道还要带给下一辈吗?!况且自己和丈夫已是二十几年的老夫妻了,感情一直很好,难道要因为这件事而毁于一旦吗?

想到这里,她心平气和地说道:“指导员,真是难为你了,大老远的,还让你赶来,真不好意思。我已经想通了,我只是怪他没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你放心,我愿意认下这个儿子!”

曹指导员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在这里预祝你们早日合家团圆!”

“谢谢你,指导员!”卢秀莲莞尔一笑,随即邀请曹指导员到她家里做客。

曹指导员说:“不了,我还有事,需要赶回去,再见吧!以后一定有机会。”

※ ※ ※ ※ ※

这天上午,天气格外晴朗。

章处长和夫人卢秀莲出现在第二监区的会见室。

当曹指导员向陈之青介绍章处长和他身旁那位中年妇女并说明他们的来意时,陈之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瞧了又瞧面前那位生疏却慈祥的卢秀莲,仍不敢相信这一切。

当从指导员的眼神和章处长夫妇的笑容中确认一切都是真的时,他激动得周身热血沸腾起来。一向倔强的陈之青突然跪了下来,嘴唇颤抖着说道:“爸,我总算找到您了。妈,您就是我的亲妈!”说着,汹涌的泪水从他干涸的眼眶内倾泻而出。

章处长和夫人忙将他扶起。

卢秀莲用亲昵的口吻说:“多亏了你们的曹指导员,他还专程赶到天都市找过我。要谢,你该谢谢你们的指导员!”

陈之青又转身向曹指导员跪下,呜咽道:“指导员,我真不知该怎么谢谢您!”

“起来,起来,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不要哭,应该笑嘛!”指导员扶起陈之青,然后对章处长和卢秀莲笑道,“对了,为了表示庆贺,我已在亲情餐厅为你们安排了午餐。你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吃个团圆饭了!”

章处长的心里像狂风吹开了云雾,一直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绽开了花,他的心境也豁然开朗起来,他不无风趣地说:

“这顿团圆饭我等了二十八年,没想到是在监狱里!”

正文 第十集 毒海兄弟(上)


夕阳收起余晖,田野上的沉沉暮霭渐渐地浓密,天地间变成了银灰色,第二监区变得若隐若现,飘飘荡荡,很有几分奇妙的气氛。
罗海文躲在监舍的一角,他浑身发抖,流着鼻涕,脸上充满了痛苦的表情。也许实在难以忍受了,他用砖头砸向自己的头,接着,他又咬着牙,忍着剧痛用玻璃片在自己身上乱划,他的身上被划出几道口子,鲜血流了出来……

王警官在巡查监房时发现了这一情景,他惊呆了,冲了进去,用力抓住罗海文的双手,将玻璃片打落在地。

“值班员,快叫犯医!”王警官叫喊着。

犯医进行包扎后,将罗海文带到民警值班室。

王警官和犯医判定,罗海文是因为吸毒,今天一定是毒瘾发作了。

“你吸过毒吗?”王警官只问了一句。

“是……”罗海文无力地答道。

一阵沉默。

罗海文以为等待他的将是一顿严厉的训斥,他已万念俱灰,心里并不十分担忧。然而,王警官和罗海文对面而坐,却是长久的沉默。罗海文感到很意外。

王警官深知对付眼前这个“瘾君子”,训斥是没有用的,关他的禁闭也同样达不到效果,得慢慢来。

半小时后,王警官将他送回监舍。

※ ※ ※ ※ ※

接下来的几天里比较平静。可是到了第七天,罗海文的毒瘾又开始发作了。

他蜷缩在监舍的角落,双手抱着头,浑身颤抖,鼻涕、眼泪流个不停。他痛苦地呻吟着,脸上毫无血色,仿佛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他直感到头晕眼花,视物模糊,接着又用头朝墙壁上用力撞去,他终于昏厥过去……

唐队副和王警官及时将其送往清河监区卫生所。

当罗海文从昏迷中醒来,看见日光灯下韩监区长和唐队副正靠着椅子微合着双眼,他明白了一切——自己又从死神那里回来了。

韩监区长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染上毒瘾的?为何一直隐瞒了吸毒的历史?”

“我,我不想活了……”罗海文闭上眼睛,像塌了架、丢了魂,瘦细的脖颈像缺少水露的瓜藤蔫了下来。

他喘了几口气,痛苦地回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 ※ ※ ※ ※

罗海文的家住在一个小镇上,父母都是镇上的中学老师,老实本分。

高中毕业后的罗海文在县城一家装潢公司打工,虽然收入不多,但由于他勤奋好学,很快掌握了业内的技巧。几年后,他自己当老板开了一家装潢公司,专做室内装修生意。两年时间不到,他就成了镇上小有名气的小老板了。

他买了一块价值近千元的名表送给了父亲,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我教了一辈子书,还从没奢望买这么贵的表啊!呵呵。”

母亲也为儿子的“出息”而在邻里间颇显得自豪,逢人便夸:“我儿子真孝顺!”

“你们老两口可真幸运啊,这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啊!”邻里也这样夸赞道。

罗海文成了许多人羡慕的对象。

※ ※ ※ ※ ※

贫穷使人沮丧,富裕使人腐化。有了钱后,罗海文就经常出入一些酒店和歌舞厅,他就是在歌舞厅里“潇洒”时,受人引诱而成了毒品的俘虏。

那天,罗海文又来到歌舞厅,几个在舞厅认识的“朋友”刚吃过“摇头丸”,正在疯狂地跳着舞,仿佛不知疲倦。

罗海文感到很惊奇。一个朋友小声说:“他们都吃了‘药片’!”

罗海文听说过这种药,好像叫什么甲基苯丙胺,俗称“摇头丸”,吃了后能使人产生持续的兴奋,只是自己从来没有试过。

“哎,来一颗吧,你挣了钱却不知道享受,真是浪费!”朋友说道。

罗海文起先不敢,可见朋友们个个十分兴奋,飘飘欲仙,终于经不住诱惑,吃了一颗。

他走进舞池,跟着他们不停地舞动着。他感到自己变得无力自控,像着了魔似的听从乐曲的指挥……

※ ※ ※ ※ ※

几天后,当他再次来到歌舞厅时,朋友们又给了他一点白粉,说:“这东西是比上次的更高级、更刺激,穷人是享受不到的啊!”

罗海文虽然知道这是毒品,但是见他们都在吸,也觉得无所谓。上次吃了一颗摇头丸,不也没有什么后遗症吗?出于好奇,他要了一点白粉。

第一次吸后,感觉有点难受,可是慢慢地,吸过几次之后,他就离不开这个白粉了。

当他再想从朋友那里要这种东西时,朋友说:“掏钱!很贵啊。”

※ ※ ※ ※ ※

一年容易又中秋。

这天,在县城打工的亲戚、朋友汇集到罗海文家里。当丰盛的菜肴摆满餐桌后,罗海文却没有上桌,他躲在房间里,浑身发抖,直冒冷汗。

“你,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医院?”母亲发现后,心急如焚。

“不,不用!”罗海文执意不肯。

不久,罗海文吸毒的事终于被母亲发现了。见儿子经常“生病”却不愿去医院治疗,母亲很生气,非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不可。罗海文只得承认道:“妈,不是我不愿去医院,去了也没用,我是,是因为吸毒……”

母亲是中学老师,当然知道毒品的危害。她流着泪规劝儿子悬崖勒马,并专门请医生上门对其进行药物戒毒。

可是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并没有什么效果。母亲万般无奈之下将儿子送到戒毒所。

※ ※ ※ ※ ※

在县城工作的哥哥罗海军闻讯赶到戒毒所,耐心规劝弟弟远离毒品。他还用报纸、电视上的事例,阐述了毒品的危害。

“好吧,我一定戒!”罗海文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哥哥。

哥哥哪里想到毒品的厉害!他信以为真,放心地回去了。

在戒毒所的三个月时间里,罗海文也曾努力过,想从此远离毒品,再不碰它。可回到家不久,他就忍不住了。他虽然从生理上戒了毒,但心理上却无法抵挡那缕缕轻烟的诱惑,想着想着,往往就浑身发抖,鼻涕、口水横流。

这天,他再也忍不住了,从床上爬起来。他挣得钱已花光了,只好抱起家里的彩电去了典当行,用换来的钱买了毒品。

再次复吸的他已不是父母能管得了了。后来,母亲的手镯、父亲的皮夹克、家中值钱物件全被他交换了毒品。

父母不知流了多少泪。这天,父亲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趁儿子不备将其锁在房间里,他试图用这种方法让儿子戒毒。

第二天,母亲不放心,从房间的门缝里窥视儿子。

只见儿子在屋里疯狂地乱窜,头撞写字台,用墨水瓶砸自己的手,最后奄奄一息地横卧在地上……

母亲眼睁睁地看着,似万箭穿心般难受,她哭喊着:“天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的儿子!”

她不顾一切地破门而入,从儿子的抽屉中找到地址,然后冲下楼去,买回了小剂量的毒品。她幻想着以递减的方法来帮助儿子脱离毒海。

望着一天天精神萎靡、消瘦下去的儿子,母亲双膝跪地,声泪俱下地哭喊道:“儿啊,妈求你醒一醒,看一看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吧!”

罗海文沉默不语。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他已变得麻木了。

“作孽啊!”父亲捶胸顿足,泪流满面。

父亲经不起如此折腾,他终于病倒了,住进了医院。

※ ※ ※ ※ ※

哥哥罗海军得知情况后,大为震惊。为了挽救罗海文,他不顾女友的阻拦,执意把准备结婚而购置的一套电器和家具全卖了,并请了长假。

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弟弟戒除毒品!

然而,他哪里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是那样的徒劳。

在一个平静的午后,罗海文“推心置腹”地告诉哥哥:“哥哥,我不是不想脱离毒海,只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哥,你没有吸过,你不知道其中的滋味啊!”

罗海军不相信白魔有这样厉害,他倒要看看,这个怪物是如何劫掳他弟弟灵魂的。他赌气道:“我就不信,这玩意能有这么大的瘾!我吸几次给你看!”

“不,不要,你千万不能碰这东西!”弟弟慌忙劝道。

罗海军抢走毒品,吞食下去。

弟弟无奈、不安地低下头。从小到大,他们兄弟俩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哥哥罗海军从部队退伍后,被安排在县城工作,事业正蒸蒸日上。他不希望哥哥也跟自己一样成为“瘾君子”,可是眼前的一切又似乎无力劝阻,他只得哀求道:“求求你,赶快打住,不然你可就后悔莫及了……”

罗海军隐隐感到异样的难受,但他不相信。

几天后,他又吸了几次。然而几次之后,他就再也离不开毒品了。

从此,兄弟俩双双沉迷于毒海,使本已破碎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 ※ ※ ※ ※

这天,罗海军的女朋友前来探望,当她推门进屋,发现兄弟俩都在偷偷吸食毒品时,她又惊又气:“你,你们,好,算我瞎了眼!”

她哭着跑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望着女朋友的背影,罗海军痛苦万分。他想叫住她,他不想失去这个多年的女友,可是,这时的他更怕失去的却是毒品。他发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块巨大石头压着,周身麻木,失去了原有的力气。他那无神的双眼就像是木头做成的一样一动不动,他那灰白的脸上更加笼罩上了一层死光。

从此以后,一个本是孔武有力、生气勃勃的罗海军,一下子变得像霜打的芦苇,又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 ※ ※ ※ ※

兄弟俩的钱都已花光了,可眼看着毒瘾又将发作,怎么办?

这天深夜,弟弟罗海文实在找不到值钱的东西了,于是他闯入父亲的病房。

他偷偷将父亲手腕上的表取下,然后跑到朋友处贱卖。一个上千元的名表只换得人民币三百元。

他拿着钱,正欲去买毒品,这时哥哥也尾随而至。

“拿来,给我!”见弟弟手中有了钱,哥哥绷着脸说道。

“不,不行,只够我一个人用的。”

见弟弟不给,兄弟俩于是就在路灯下争抢起来。不一会,便动手打了起来。

毒瘾即将发作的哥哥已红了眼,慌乱中,他举起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朝弟弟捅去。弟弟一声尖叫,松开手中的钱,倒在地上。

见弟弟倒下,哥哥先是一惊,可是即将发作的毒瘾已使他顾不了自己的弟弟了,“算我对不起你了!”说着,他拿着钱逃之夭夭。

“你,你这个混蛋!”弟弟挣扎着说道。

闻声赶来的人将奄奄一息的他送进了医院。

从此,兄弟俩分道扬镳……

正文 第十一集 毒海兄弟(下)

医院急诊室。
罗海文正在进行脾脏切除手术。

因长期注射毒品,罗海文的静脉血管早已萎缩、坏死,医生只能从胫部勉强注射药物和血浆。

手术后的第三天,躺在病床上的罗海文毒瘾渐渐发作。他强打精神走到值班室,紧急打电话给毒贩子,可始终没有人接。

他又拨打手机,是关机。

※ ※ ※ ※ ※

毒贩子已闻到了风声,不敢再冒险,所以一直关着手机。可他没有想到,罗海文直冲他的住处来了。

毒贩子看到罗海文腰间挂一血红的导流袋,一看便知是从医院里跑出来的,惊恐地说道:“天哪!你不要命了?”

“没办法,只好请你再帮一次。”罗海文气喘吁吁地说道。

“好吧,看在老朋友的分上,这是最后一次!”毒贩子只好转身给取了“货”。

罗海文抢过毒品,疯狂地吸食下去,贪婪地舒了一口气。

出院后的罗海文为了获得毒资,只得疯狂地盗窃。

在一次入室行窃时,被警方当场擒获。法院以盗窃罪判处他有期徒刑五年,他被押往清河监区第二监区服刑改造……

※ ※ ※ ※ ※

罗海文最后说道:“我已心如死水,是抱着必死的想法入狱的。我只想早点结束这生不如死的生命,所以入狱前后,我故意隐瞒了自己吸毒的历史!”

事情的经过终于明白了。

“好好养病吧,”韩监区长劝道,“要下决心戒掉它,毒品的危害你已经领教了!”

唐队副还为罗海文购买了一些营养品,罗海文十分感动。一段时间以后,他渐渐康复,回到了一分监区。

※ ※ ※ ※ ※

韩监区长知道罗海文曾经酷爱文学,就有针对性地送给他一些小说和散文诗集,希望通过此举能转移一点他的思想注意力。

罗海文一边参加劳动,一边试着去看那些书籍。久违了的书香荡起了他生命里一丝生机。

一天傍晚,他摊开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韩监区长悄悄走过去,发现罗海文写下的是入监以来的第一篇日记。

※ ※ ※ ※ ※

这天天气格外晴朗,鲜绿鲜绿的稻苗随风摇曳,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罗海文坐在小水沟边愣神。

此时正是工间休息,韩监区长在他身旁坐下。罗海文下意识地挪让一点位置。

韩监区长逮住一只蚂蚁,扔进了水沟。只见蚂蚁挣扎着,拼命地抓住伸向水沟的草,蹒跚着往上爬……

“看到没有,”韩监区长说道,“一个柔弱的小生灵,在死亡面前,尚且知道如何去珍爱生命,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呢!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呢?我给你说一个小故事吧。有一个博士和一个工人曾是同学,高中毕业后都没考上大学,博士不肯罢休,连考三年,终于中榜题名,而工人放弃升学,进了一家工厂。若干年后,两人都得了绝症,并且住进了同一家医院。老博士哀叹晚年不幸,试图自行了结,被医护人员抢救过来;而老工人却积极配合治疗,十分乐观开朗。相比之下,老博士惭愧地说:我是看到希望才努力,你在看不到希望时也不放弃努力。我的努力可以换来成功和喜悦,你的努力只能延续痛苦的生命。现在才知道,你的毅力比我强得多啊……”

罗海文抬起双眼,看着韩监区长,似有所悟地说:“我试一试吧。”

韩监区长接着说道:“我看了你的日记,看得出你感情比较丰富,而且有一定文字功底。如果有兴趣,可以写一些东西,向《新生导刊》投稿,这样也可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 ※ ※ ※ ※

一段时间以来,罗海文的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都有了很大变化,他经常超额完成劳动任务。韩监区长看到了这一变化,十分欣喜。

两个星期后,韩监区长将登有《母亲》这篇文章的《新生导刊》递给罗海文,说道:“你的文章发表了!”

罗海文动情地看着自己的处女作,兴奋不已。

在这篇文章中,罗海文如歌如泣地表达了对母亲的深情和愧疚,母亲对他所做的一切是那样的刻骨铭心。文章写道:

“每次临出家门,母亲都重复那句话:‘儿啊,在外好好干,早点娶个媳妇,为罗家添个孙子!’我总是不以为然地一笑……此刻,身在大墙,我才真正理解母亲这句话寄托着多少希望。母亲的心就像是一条吐丝的春蚕,向儿倾吐的是无限绵长的爱的情丝;母亲的心又像是一泓清水,她可以给我洗净任何的烦愁。母亲,无论你在哪里,远方的儿子同样思念您!母亲,儿不会再让您失望……”

韩监区长称赞道:“这篇文章文笔流畅,感情真挚。看来你的良知还没有完全泯灭,一定要好好珍惜!”

“哎!”受到表扬的罗海文内心十分高兴。

※ ※ ※ ※ ※

这天,清河监区举办了“珍爱生命,拒绝毒品”巡回图片展览。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画面令服刑人员无不感到震惊。

特别是图片中介绍了一名浙江的老板因吸毒而将百万家产挥霍一空、造成妻离子散的真实事例,更是引起了罗海文的无限感慨和震惊。

王警官介绍道:“这名浙江老板也姓罗,叫罗明,现在我省铜城监狱服刑,他被判刑十年。据了解,他现在表现尚好,还减过刑。尤其令人感到欣喜的是,他还在监狱里戒了毒,体重也由原来的九十六斤增加到现在的一百四十斤,‘麻秆’变成了‘胖墩’。这值得你好好向他学习啊。看来,只要有决心、有毅力,毒瘾还是可以戒掉的……”

罗海文一听,更是吃惊不小,他感到自己的信心更足了。

※ ※ ※ ※ ※

在农闲时节,一分监区犯人除了进行电脑连线的劳务加工外,还常常组织了一些犯人和二分监区的犯人一道缝制足球。

罗海文主动找到韩监区长,要求参加劳动,并且拍着自己的胸膛说:“我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已经不是昔日那个萎靡不振的罗海文了。”

韩监区长很高兴,当即表示同意。

由于表现突出,罗海文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还被申报减刑。

罗海文庆幸自己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 ※ ※ ※ ※

这天,罗海文的母亲来监狱会见。见到白发苍苍、眼睛凹陷、毫无生气的母亲,罗海文伏在母亲的怀里,动情地呜咽着。

母亲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父亲已经去世了!

罗海文深知父亲是含恨而去的,他的心像被蝎子蜇了一下,感到无比的刺痛。他鼻子一酸,喉咙仿佛被堵塞着,欲哭无声。

母亲抱着他,痛哭失声。

半晌,罗海文问道:“哥哥呢,哥哥现在怎样?”

母亲哭诉道:“自从你入狱后,海军也十分后悔,觉得对不起你。他现在在戒毒所,不知戒了毒没有……”

听了母亲的话,罗海文深感内疚。他痛苦地歪着头,苦楚的痉挛布满他的嘴角。他知道是自己害了哥哥,于是奋笔疾书,给哥哥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交给了母亲。

※ ※ ※ ※ ※

母亲带着信,离开一分监区。

虽然儿子仍在服刑,但毕竟戒了毒,她的内心有了些许安慰。只要儿子戒了毒,一切都会漫漫好起来的!她这样想着,又风尘仆仆地赶到天都市戒毒所。

她把海文已戒毒的事告诉了海军。

哥哥得知弟弟戒毒后很吃惊,他接过母亲递上来的信——

“亲爱的哥哥:得知你身在戒毒所,我能够理解你现在的痛苦和前熬!哥哥,你要咬紧牙关,一定要挺住啊!妈妈今日来探监,告知父亲已去世了,我深感对不起他老人家。妈妈的脸上陡添了几道皱纹,头上多了许多白发,我们不能再给她增添痛苦了!哥哥,自小你就疼爱我,呵护我。父亲带回玩具时,你总是让我三分。至今我还记得你弹吉他的滑稽模样,过去的一切是多么美好啊!可自从我吸毒以后,我们就渐渐地疏远了。为了获得毒品,我们丧尽天良,为了争钱买毒品,我们反目成仇、举刀相向,这一切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毒海里我们何时得到过真正的快乐?吸毒使我们丧失了人性,吸毒让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罗海军读着信,双手颤抖着,脸上的肌肉也在抽搐,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擦了擦眼泪,继续看着——

“如今,我已走上新生的路,获得了政府给予的两次表扬,监狱已为我申报了减刑材料。也许,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回归故里。我现在身体健壮,戒了毒,体重增加到一百三十八斤。是监狱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在监狱,我学到了许多知识,更学会了珍爱生命。妈妈答应我,等我回来,用他们这几年的退休工资加上亲戚朋友的资助,在郊区租地种大棚菜,做一个本分的菜农。我还打算再开一个小书屋,既可挣钱,也可增长见识。让我们弟兄俩联起手来,去创造美好的明天。哥哥,一定要挺住。我在狱中为你加油,你一定要等我归来!”

※ ※ ※ ※ ※

读完信,罗海军已泪流满面。

半晌,他向母亲说道:“妈,我一定要戒毒!弟弟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到!”

母亲激动地说道:“儿啊,只要你戒了毒,你还是妈的好儿子!妈已经老了,还指望着你们兄弟俩能早一点回去,妈也能安度晚年了。”

“妈,是我对不起弟弟,对不起这个家啊!”痛定思痛,他禁不住恸哭出声。

“呜呜,哇……”母子俩抱头痛哭。

※ ※ ※ ※ ※

几个月后,罗海军离开了戒毒所,他已成功戒毒。

在弟弟刑满释放的这一天,他来到了清河监区第二监区的大门口。

兄弟俩再次重逢了。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们已没有了仇视、没有了怨恨,有的只是相互的自责。此时此刻,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兄弟俩的心情。

短暂的沉默之后,哥哥走上前去,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哥哥深情地说:“珍爱生命!”

弟弟坚定地说:“拒绝毒品!”

正文 第十二集 离监考博


一分监区办公室。
曹指导员说道:“经请示上级领导,已批准我监区犯人刘永平去省城天都市参加博士考试。这是我监区有史以来第一回。刘永平如果能通过考试,也是我监区的荣誉,上级领导指示,要确保他顺利参加考试。”

韩分监区长接着说道:“监狱领导已做出决定,由教育科王科长带队,我监区派两名民警护送刘永平去省城参加考试,有专车来回接送,要确保安全。”

“汪队副、小何,这回要请你们俩辛苦一趟了!”曹指导员语气亲切地说。

“没问题。”汪队副说道。

“好嘞!”何警官也爽快地答道。

何警官今年不到三十岁,在清河监区甚至在白湖监狱也算是年轻的民警了。与一分监区其他民警都是法律专业大专毕业有所不同的是,他学得是中文专业。他戴着一幅金丝边眼镜,目光深邃,说起话来多少有点斯文。他喜欢写作,常有新闻、通讯、散文等见诸报端,是清河监区小有名气的“笔杆子”。

※ ※ ※ ※ ※

第二天凌晨,王科长驱车赶到。

王科长在教育科工作多年,个头较高,也戴着一副眼镜,可这并没有减煞他的英武之色。虽然汪队副和何警官平时与他很少见面,但彼此都认识。今天能和王科长一道,尤其是到省城去出差,对于基层民警来说机会并不多,所以何警官很高兴。

为安全起见,王科长示意何警官给刘永平戴上了手铐。

王科长对刘永平说道:“囚犯到省城参加考试,这在我监还是第一次。希望你这次能考出好成绩,不辜负监区民警对你的希望!”

“是,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刘永平答道。

警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车窗外的一排排树木转瞬即飘向身后。刘永平的思绪也不停地飘动着,从一件事很快跳到另一件事,从一个人影很快又跳到另一个人影——

※ ※ ※ ※ ※

刘永平入狱前系某公司经理,年轻得志的他,虽然事业有成,但总觉得自己囊中羞涩,与自己的身份不相称。于是他竟将从银行贷来的巨款及单位原有一笔公款擅自挪给他人使用,从中谋利。结果东窗事发,法院以挪用公款罪判处他有期徒刑七年。

从经理到囚犯,刘永平的精神几乎崩溃。他整天默默叹气,总觉得这辈子算是完了。他捕前曾攻读博士学位,希望有一天能大展宏图。如今,苦心经营的事业已经完了,至于“攻读博士”更是提不起他一点兴趣。

一天,他的导师专程来到监区看望他,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金钱是身外之物,只有知识是自己的,你一定不要放弃。学校那里,我会尽量争取为你保留学籍!”

刘永平已心灰意冷,已下不了重新考试的决心,他说:“唉,一个犯人学了有什么用?在这里也没有学习的条件,再说监狱能让我出去参加考试吗?”他不敢想像,有气无力地说,“谢谢老师的好意,我还是混一天算一天吧!”

导师叹口气默默地走了。

※ ※ ※ ※ ※

曹指导员了解情况后,于是找他谈话。

指导员说道:“在监狱里,把刑期当成学期的人有很多。你一定要调整好心态,继续学习,这才是对自己的负责的态度。被判刑入狱虽然是人生中的失败,但是,失败并不是最终结果,只是人生过程的一个事件、一段经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成功的人,也没有永远失败的人。”

见监狱民警也这样劝自己,刘永平的心里渐渐暖了起来,可他还是叹了口气,脸上充满了沉郁凄楚的神色。

指导员又鼓励道:“每个犯人的情况都各不相同,年龄有大有小,文化程度有高有抵,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未来必须充满希望。只要你对未来充满希望,你现在就会充满力量,做你应该做的事。不论你过去怎样,那都已经过去了,只要你调整心态,明确目标,积极地投身改造,那么成功就是你的。”

听了指导员的话,刘永平只感到压抑心中很久的冰峰被溶化了,精神为之振作起来。

“说一个监狱里发生的真实事例,”指导员接着说道,“一个姓王的犯人,大学毕业后也在金融单位工作,因挪用公款而被判重刑,为不虚度漫长的狱中岁月,他决定精读手中仅有的《汉语词典》,以增长知识,积蓄力量。看了几遍后,他发现词典中居然有不少错误,于是给编者去信谈了自己的看法。不想编者很快回了信,向他表示感谢的同时希望他继续纠错。王犯为之一振,又托人买来许多词典,精心研读起来。八年后,到他出狱时已对各类词典纠错三万多条,完成了一部一百多万字的纠错专著,在国内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这一次的谈话使刘永平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尽管敏感着那希望的渺茫,可是他心里却洋溢着一种生气的欢喜;虽然也忧虑着成功还在不可知之列,但已少了绝望和灰心带来的黯然自伤。

※ ※ ※ ※ ※

不多久,刘永平写出了第一份思想汇报,在表态要认真改造的同时,也向监狱民警表达了想继续攻读博士的愿望。

看了刘永平的思想汇报后,曹指导员向上级作了汇报,并很快得到答复:

“服刑人员必须无条件接受刑罚,完成各项改造任务,在不影响监管安全和改造秩序的前提下,为其提供了学习便利……”

这天,刘永平正在阅览室看杂志,指导员对他说:“你努力吧,监狱方面已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学习中遇到什么困难,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我们会尽力给予解决。”

※ ※ ※ ※ ※

刘永平很高兴,回到监舍便制定了详尽的学习计划。

在分监区,表现好的犯人每个月可以使用一次“亲情电话”与亲人联系。这根“亲情热线”便成了刘永平与学校和导师联系的桥梁。

刘永平的妻子在电话中说:“本来,学校方面仅打算保留你的学籍、为你办理休学手续,现在校方也改变了想法,他们说,只要监狱方面没有问题,他们一定支持你继续读博士!”

刘永平心中充满了感激。他抓紧每一分钟时间,重新攻读起来。

分监区有严格的规定,每晚九点半所有监舍必须熄灯,让犯人休息。可晚上正是学习的黄金时间,这该怎么办呢?

监区民警为他开了绿灯。经过研究,监区让他担任犯人包裹房管理员。包裹房相对于其他地方来说比较安静,还有一张书桌,较为方便,也不会干扰别人,这样他更有了学习的时间。

尽管监区民警全力支持他,但人在高墙内,读博士所面临的困难还是可想而知的。这时候,他的妻子李丽成了他与导师、同学联系的关键人物。每隔两个星期,李丽便会来一次监狱,将导师和同学们交给他的参考书和学习资料转到丈夫手上,同时,带回丈夫写在纸上的问题。

随着研究的深入,刘永平需要的资料越来越多,更新频率越来越快。于是,监区民警每到休息日,便多了一项任务:逛书店,帮刘永平买书。这一切都落在了何警官的身上。

一天,刘永平提出:“我能不能上网查资料?”

监区民警考虑到此事虽没有先例,但对刘永平来说确实需要,于是经请示上级后,批准了他的请求。

第二监区除了犯人的阅览室、活动室外,还有民警的阅览室和活动室,在监区大门的右侧二楼上。刘永平被带到民警阅览室,这里有一台电脑,他在何警官的监督下,上网查阅了大量资料。

※ ※ ※ ※ ※

刘永平觉得不能光顾着学习而放松了改造,他就主动提出帮助中队出黑板报,每周一期。刘永平结合中队的实际情况,写出了一系列的文章。他的文章针对性和可读性强,犯人们都很喜欢看。

刘永平撰写的论文开始在一些刊物上发表。看了刘永平留在论文后面的地址,编辑部一开始根本不相信这么高水平的论文是囚犯写出来的,直到他们给监狱方打来电话核实后,才深信不疑。

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全体犯人的公开测评中以最高票数当选为减刑人员,获得减刑一年的奖励。同犯们都说:“我们尊重你这样的知识分子。”

刘永平也无比激动,他知道,这是知识的力量!

刘永平的课题研究论文终于完成了。其中第一篇二十万字,已经出版;另一篇二十五万字也已经定稿,它将作为刘永平的博士毕业论文。

※ ※ ※ ※ ※

这天,刘永平正在监舍内打扫卫生,情绪显得很低落。

“怎么,有什么想法吗?”指导员问道。

刘永平很不开心地说:“我还有最后一门专业课要到省城天都市参加考试,可我现在是个囚犯,怎么去呢?”

到省城的大学去参加博士考试,分监区所有的民警以往都没有经历过,但指导员还是劝道:“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力解决……”

刘永平感激地笑了。

※ ※ ※ ※ ※

警车来到天都市某大学门口。

王科长和汪队副、何警官神情严肃地带着身穿囚服的刘永平走进校园,这是该校有史以来第一次迎来了囚犯考生。

在经济管理学博士生专业课的考场门前,何警官为他打开手铐。

刘永平走进考场,三位民警神情庄重地守在考场门前。

这一情景,令考场的人无不惊奇,他们悄悄议论着,复归平静。

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刘永平并没有感到自卑,相反却更增添了他的自信。他坐下来,表情沉着而又镇静。

考试还没有到结束时间,刘永平已走出考场。他对三位民警说:“考得还好!”说这话时,他显得十分自信。

“那就好!”民警们满意地笑了。

刘永平伸出手,示意给自己戴上手铐。此时此刻,那副在被捕时让他感到冰凉可怕的手铐也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警车带着他缓缓离开校园。

※ ※ ※ ※ ※

“刘永平,”途中,王科长说道:“听说你的刑期已不长了,要处理好改造和攻博的关系。改造应是第一位的,要争取立功受奖,获得减刑,以优异的改造成绩来促进下一步攻博的顺利进行。”

刘永平略显局促地说:“我还有一篇毕业论文要写,论文通过就可以拿到博士学位了。”

何警官笑道:“刘永平,你可是我省监狱史上第一位在服刑期间参加博士学位考试的人,值得宣传,值得一书。我准备给你写篇通讯,投给《新生导刊》,题目都想好了,就叫‘戴手铐的考博生’!”

“好,这个题目起得好!不愧是有名的‘笔杆子’!”王科长称赞道。

“别,别,别!”何警官谦虚地说,“在王科长面前我可不敢班门弄斧,您的大名我可是经常在报纸和杂志上看到啊!尤其是你最近写得那篇论文《用科学的发展观统领教育改造工作》,听说还获奖了呢!”

“嗨,嗨,嗨!别只顾互相吹捧了,别忘了,我们这车上还坐着一个未来的博士呢!”汪队副打趣道。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刘永平也惭愧地笑了。

※ ※ ※ ※ ※

回到监区后的刘永平,一刻也没有放松自己,在认真撰写毕业论文。年底,他终于获得博士学位。

刘永平成为A省监狱史上第一位在服刑期间拿到博士学位的人。

可是他的心里并没有感到十分的兴奋,他感到很奇怪,他陷入了沉思:

其实自己入狱前攻读博士学位,目的就是为了获得更多的金钱和地位。现在想来,即使自己当时获得了博士学位又能怎样?离“成功人士”不是还有很大的距离吗?想起自己过去曾是经理,比起那些农民和农民工来不知好了多少倍;他又想到自己的犯罪给妻子和孩子带来的痛苦和灾难,不禁为自己过去的贪得无厌而感到了羞愧!“罪莫大于多欲,祸莫大于不知足”。

入狱几年来,他不止一次地思考过一个问题:追求个人的成功是不是就是人们唯一的努力方向?对这一问题的深刻思考,使他逐渐变得现实而又冷静。每当想到这里,他又感到了庆幸。没想到几年的监狱生活和几年的攻博经历能使自己的思想得到如此升华!也许人在吃了不明智的亏以后才会变得明智起来。他真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没这样认认真真思考过。

一年后,刘永平再次被减刑,他被提前释放了。

指导员和何警官把他送到监区门口,当问到他今后有何打算时,刘永平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打算到大学里去教书。”

指导员和何警官握着他的手说:“祝你成功!”

刘永平很高兴,因为他的心里对“成功”已有了新的认识。

正文 第十三集 骗子科长
www.tianzi.org 天子精品

郭胜再过两天就要刑满释放了,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得意。虽说自己因诈骗罪被判刑五年,但他在内心感慨道:“总算熬到头了,这种鬼地方!”
与他同监舍的万和平因盗窃罪被判刑五年,虽迟一年入狱,但万和平一直视郭胜为“把子”,他不仅什么话都跟他说,内心还对这个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把子”十分佩服。

待郭胜一阵海阔天空地吹嘘之后,万和平小心翼翼地说道:“郭兄,不知以后我们还能否相见?”

“我出去后准备办一个公司,凭我的本事,一定能赚大钱!这叫什么树开什么花,什么藤结什么瓜。天生我材必有用。”郭胜滔滔不绝地说道,“你还有一年多就出狱,到时候来找我,我当董事长,你当总经理,最次你也是财务总监什么的,一定能发大财。到时候你就天天忙着数钱吧……”

万和平听后很高兴,庆幸自己在狱中还能结识到这样能干的“把子”,于是留下家里的地址,一边递给郭胜,一边递上香烟,讨好地说道:“郭兄,发了财,可千万别忘了我这个难兄难弟啊!”

“咳,那当然,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怎么能忘记你呢?谁叫咱们是‘哥们儿’呢!”郭胜拍着胸脯保证着。然后又说道,“你知道什么叫‘哥们儿’吗?就是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同过窗,一起票过娼,一起分过赃。咱们比别人多一条,还一起坐过牢呢!”

万和平不禁嘿嘿笑了起来,心想,郭胜真是有两下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自己将来跟了他还愁混不出个人模狗样吗?于是他和郭胜一直聊到熄灯才呼呼入睡。

夜里,万和平还美美地做了个梦……

※ ※ ※ ※ ※

几个月后,S县城。

一名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来到大街上,他抬眼看了看穿梭于马路上样式繁多的汽车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然后踌躇满志地走进一家商场,他就是郭胜。

他在商场里买了一把仿真手枪和枪套,还用红绸布包上,然后挂在了腰间。他还在镜前仔细瞧了瞧,觉得没有什么破绽,才放心地付了款。

走出商场,他迈开大步,向万和平留下的家庭地址走去。

※ ※ ※ ※ ※

来到万家,见开门的是万和平的母亲,郭胜“彬彬有礼”地说道:“我是万和平正在服刑的清河监区狱政科的李科长,出差路过这里,有事要和你们谈。”

“啊!快请进。”万母十分客气地招呼道。

走进屋里,见还有个年轻人,“李科长”于是笑着说道:“这一定是万和平的弟弟吧,跟他哥哥长得真是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嘛!哈哈。”

这个年轻人正是万和平的弟弟,“李科长”的两句话就使母子俩心对他的身份确信不疑。万和平的弟弟殷勤地给“李科长”泡上一杯茶。

寒暄几句后,“李科长”郑重地说道:“万和平在狱内病重,现在监狱已同意给他办理‘保外就医’,需要你们带上五千元‘保外就医’保证金,然后随我到监狱接人。”

“啊?他到底得了什么病?”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万母又喜又悲,喜的是儿子可以回家治病,悲的是不知儿子“病重”到什么地步?

“病情倒不是很严重,放心吧,你们去了就知道了!”“李科长”说道。

看着身着便衣的“李科长”,万和平的家人也曾有过几分疑虑,但后来看到“李科长”虽然身穿便衣,但却有一本像模像样的监狱警察工作证,说起话来也彬彬有礼,一撩开衣服,腰间还有一把用红绸布裹着的“手枪”。更重要的是,“李科长”不仅对万和平在狱内的改造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另外对万和平一家的情况也了如指掌,刚见面还直夸万和平的二弟像煞他哥,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由不得万家人不相信。

母亲心想:如果不是儿子服刑监区的科长,还有谁对万和平改造情况及家中之事了解得这么详细?她于是彻底打消了顾虑。

母亲拿出两千元现金,又从邻居家借了三千元,仔细包好。当天上午就与二儿子随着“李科长”登上了列车。

※ ※ ※ ※ ※

一路上,万和平的二弟不敢怠慢,买来啤酒、罐头、香肠,热情地款待着“李科长”。

“李科长”一边吃,一边侃侃而谈:“现在办事难啊!像万和平这种事情没有一万二万根本打不下来,你们遇到我算是有福气了!”

“那是,那是!”二弟不无马屁道。

酒足饭饱之后,“李科长”胡乱侃起万和平在监狱里服刑改造的情况,他说:“万和平的改造表现还是不错的,去年还被记了三次功,减刑的条件也基本够了。”

万母听后放宽了心,笑道:“还靠李科长多多关照!”

“李科长”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他的病早该办理保外就医了,只是分监区民警一直拖着,说是名额有限什么的。”

“那后来呢?后来怎样?”万母急切地问道,那样子仿佛恨不得马上就能到监狱接回“重病”中的儿子。

“别急,我还没说完。”“李科长”喝了一大口啤酒,又拿起一个香肠,笑着说,“那次我下去检查工作,得知了此事,当时就十分生气,严肃地批评了他们,还监督他们尽快办理,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拖多久呢!”

“真是谢谢李科长了!”母子俩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们哪里想到,这不过是“李科长”耍弄花招而已。

下午,火车到站后,“李科长”又带着万家母子转上公共汽车,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白湖监狱。

※ ※ ※ ※ ※

“李科长”装模作样地带着母子俩来到白湖监狱办公大楼边。

他看出万家母子对监狱怀有一种潜在的恐惧心理,便煞有介事地指着办公大楼说:“保外就医手续就在二楼办理,你们自己去办理吧,大概几天后你们就可见到万和平了。”说着,就做出一副欲走的样子。

万母听到“自己去办”,还要“几天后”才可见到儿子时,面露难色,她拉住“李科长”的手,企求道:“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李科长”心中一阵窃喜,于是又装出一副热心肠的样子:“这样吧,我就好人当到底,帮你们把万和平领出来后再说吧,争取让你们今晚就能相见。”

见到“李科长”那么热心助人,感激不尽的万家母子禁不住对“李科长”千恩万谢,将五千元钱塞给他,说:“谢谢!谢谢!有情后感。”

“李科长”接过钱,大模大样地走进了白湖监狱的办公大楼。

“李科长”在厕所里装着解大便的样子蹲了十几分钟。

他点燃一支香烟,烟雾缭绕中,想着自以为高明的骗术和万家母子那晕头转向的样子,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得意和鄙夷的神色。他又想起了万和平,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狞笑,心想:那么轻易就把家庭地址给了我,还等着和我一起发财呢!嘿嘿,我要是有本事开公司,还用得着诈骗去骗一些小钱吗?发财,我是发你家的财哟!真是个傻吊……

再出来时,他的手上扬着一张纸,一副事情全部办妥的样子,咧开大嘴笑道:“办好了,算你们运气好。走吧,我带你们领人去。”说着就带着万家母子往外走。

万和平的二弟见不是去清河监区的方向,疑惑地问:“怎么不是在清河监区领人?”

“哦,”“李科长”说道,“我忘了告诉你们,因分监区条件有限,万和平已转到白湖监狱医院了,那里的条件比较好,我们直接到那里接人。”

※ ※ ※ ※ ※

他们打了一辆面的,五分钟后到了白湖医院。

“李科长”指了指医院的大楼说:“万和平就在三楼病房,你们稍等等,我方便一下再一起上去。”

“好吧!”母子俩又疲又乏,于是坐在医院门诊大厅的候诊椅上等候。

“李科长”走进医院,然后迅速从后门溜出,打了个“的士”,逃之夭夭。

※ ※ ※ ※ ※

等呀等,天已渐渐黑下来,母子俩这才发现事情不妙。

他们找遍医院的厕所他找不到“李科长”的踪影。一问,医院里也根本没有清河监区的病犯万和平!

母子俩这才感到上当了,母亲当场哭了起来:“天哪,这钱还是借来的,这可怎么办啊?”

“这个该死的骗子!”二弟也急得捶胸跺脚,通身流汗。

见天色已黑,已无法赶到清河监区,二弟只好搀扶着母亲在一家小旅馆里暂住。母亲一路走着,一路哭个不停。

※ ※ ※ ※ ※

第二天一大早,母子俩便急忙赶到清河监区第二监区会见室。

得知事情的经过后,万和平气得咬牙切齿:“他妈的,居然骗到我家里去了!要是让我抓住这个骗子,我非把他撕成碎片!”说着紧紧握住了拳头。

可是,他想来想去,却不知道这究竟是谁干的。难道是监狱民警到自己家里去行骗?这怎么可能?

正在值班的韩分监区长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你们被骗了?别急,说说事情的经过。”

根据万母的描述,韩分监区长发现,此人对万和平和监狱的情况都十分熟悉,他判断不会是监狱民警干的,会不会是其他什么人呢?比如万和平的同犯?

韩分监区长于是转身问万和平:“你是否曾经将自己家的情况和地址告诉过别人,尤其是是否告诉过一起服刑的同犯?”

“噢!我想起来了,我只跟郭胜说过。不过,不会是他吧?”万和平猛然想到几个月前释放的“把子”。

根据母亲和弟弟的描述,那位“李科长”的长相和身高等与郭胜别无二致,例如:三十多岁,身高一米七左右,瘦瘦的脸上长满了粉刺疙瘩,一双小眼总是四处打量,尤其是那张牛皮烘烘的大嘴,其丑无比……

韩监区长明白了,回头瞪了一眼万和平:“你还说他不会,这不是他是谁?!”

万和平痛苦地低下了头,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感到恶心。

“是他,一定是他!这个该死的郭胜!他过去就是个诈骗犯。”万和平拉着母亲的手,懊悔万分地说,“妈,这,这都怪我啊。我,我怎么会相信他呢!”

“咳!”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弟弟望着哥哥,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 ※ ※ ※ ※

韩分监区长和汪队副立即查阅了有关资料,与郭胜家乡所在地的公安机关进行了电话联系,简要述说了事情的经过,并请求在郭胜回到家里时,查明真相,将其绳之以法。

几天后传来消息:郭胜被抓获,并如实交代了罪行。

郭胜还惊讶地说:“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监狱民警给识破了……”

※ ※ ※ ※ ※

为了防止更多的服刑人员亲属上当受骗,监区民警不仅在犯仁大会上一再强调此事,还给分监区所有的服刑人员亲属一一发了一封打印的信。

信中列举了此案,并让他们提高警惕,以防再次受骗。

正文 第十四集 悲喜交集


这是一个百草凋零,天低云暗的冬季。某镇。
六岁的小姑娘杨珊珊在玩耍时不慎掉进了冰窟窿,她的双脚被冻伤。

看着哭闹的孩子,母亲姚红的心里袭过一阵揪心的疼痛。自从丈夫因盗窃被判刑入狱后,母女俩孤苦伶仃,形影相吊,尝尽了生活的酸苦。她不仅要操持家务,还要每月去探监。更让她受不了的是还要遭受邻里、亲戚的冷言冷语。今天孩子的脚被冻伤,一贫如洗的她已无钱上医院,她想过直接送到监狱,可她连这点路费也没有。

她终于狠了狠心把孩子丢在邻居家,离家出走。

邻居夫妇俩等了两天也不见孩子的母亲回家,而此时小珊珊的双脚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和处置,两只小脚肿得像馒头般大小,脚掌已溃烂化脓。

邻居家的生活也不是很宽裕,夫妻俩商量后,决定将小姗姗送到监狱她父亲那里。

于是,邻居家的刘嫂在无奈之下来到监狱,把小珊珊送到其父杨义服刑的清河监区第二监区会见室,留下一封信便悄然离去……

※ ※ ※ ※ ※

会见室的民警发现了包着小珊珊的“包裹”。看完信,得知是一分监区犯人杨义的孩子,于是急忙喊来曹指导员。

当曹指导员和其他几名分监区民警打开包着小珊珊的包裹时,大家都禁不住惊呆了:

六岁的孩子瘦弱得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头发乱成一团,衣服上残留的粪便和腐烂的双脚发出刺鼻的恶臭……

徐警官急忙端来两大盒饭和一些水果。小珊珊一口气风卷残云般吃下了满满两大盒饭,又慌忙一手抓起一个苹果直往嘴里塞。

目睹此情此景,监狱民警们忍不住心酸得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

徐警官是一分监区最年轻的民警,只有二十几岁,也是唯一的大学本科毕业生。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秀外慧中,不仅充满了朝气,也充满了热情,分配到一分监区不到一年,就受到大家的交口称赞。他不住地劝道:“别急,慢慢吃!啊!”

杨义被民警带来。见此情景,他不知如何是好。

看完信,他明白了,抱起女儿,眼泪像断线珍珠般滚滚而下。

※ ※ ※ ※ ※

当曹指导员抱着衣衫褴褛的小珊珊来到清河监区卫生所包扎换药时,小珊珊那双已全部发黑烂掉的脚趾把在场的每一位医护人员的心深深地揪紧了。

卫生所所长为她处理了伤口。

懂事的小珊珊不但没有哭,还很坚强。

清河监区专门在驻地为小珊珊聘请了护理员。杨义也被特批白天可以陪护照顾女儿。

※ ※ ※ ※ ※

小珊珊的不幸遭遇在清河监区传开后,无论是服刑人员,还是监狱民警都受到巨大震动。

一分监区民警徐平不仅每天负责接送小珊珊到卫生所打针,还要为大小便失禁的孩子洗尿布、衣服;副分监区长唐强的妻子也积极为孩子洗澡、理发、做棉衣;很多民警家属自发地为小珊珊送来了衣物、奶粉、火腿肠等;杨义所在一分监区的犯人首先向监区全体服刑人员发出了为救小珊珊奉献爱心的倡议书……

清河监区首次为商讨救治小珊珊的方案专门召开了特别会议。短短几天的时间,清河监区就为救治小珊珊捐款六千余元,送给小珊珊的衣物和食品装满了两个大纸箱。

鉴于小珊珊的伤势严重,监区卫生所医疗条件不够,第三天,经白湖监狱领导审批,清河监区狱政科花科长和一分监区曹指导员等人带着小珊珊来到省城天都市治疗。徐警官也在其中。

曹指导员说:“小徐,这次派你去,主要是考虑到你家就住在天都市,照顾小珊珊的生活会更为方便。”

徐警官十分乐意地点点头。

※ ※ ※ ※ ※

小珊珊被解方军医院骨科收住后,骨科医护人员和院领导高度重视。

骨科专家根据小珊珊双足冻伤一个多月导致功能障碍、趾骨外露、足趾和软组织坏死等症状,紧急组织医生会诊并制订了治疗、护理方案,还专门为小珊珊腾出了高级病房。

下午,院长在周会中向全院人员通报了小珊珊的病情,并发出为救治小珊珊捐款的号召。不到两个小时,医护人员就为小珊珊治病捐款五千多元。

院领导在探望小珊珊时还向花科长和曹指导员说:“小珊珊住院期间的医疗费用医院将全部承担……”

刚入院的小珊珊很快就和医护人员熟悉了,大家也都很喜欢这个聪明、乖巧的小姑娘。

护士们纷纷给她带来了衣物和食品;隔壁病室的小姑娘也把自己的玩具送给她;医院勤护连的女兵们不仅给她买来水果,还定期派人来病房给她讲故事,逗她开心……

医院骨科专家为小珊珊做了双脚前半足的切除手术。

手术结束后,主刀医生、骨科主任介绍道:“小珊珊的手术非常顺利,术后恢复期大约需要半个月时间,三个月以后,她才能安装假肢,安上假肢后,她就可以像健康的孩子一样走路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监狱民警想想,也只能如此了。

※ ※ ※ ※ ※

小珊珊的苦难经历经《天都卫视》等多家新闻媒体追踪报道后,在天都市引起了巨大反响,很多素不相识的热心人纷纷涌到医院看望躺在病床上的小珊珊。

家住天都市与徐警官家仅隔一层楼的刘大娘挤了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专程为小珊珊送来一篮鸡蛋;医院幼儿园的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为小珊珊送来花篮和精彩的文艺节目;小珊珊的病房内摆满了大家送来的鲜花、玩具和各种食品……

※ ※ ※ ※ ※

正在天都市一家不大的饭馆里打工的姚红,看到电视上的报道,她心如刀绞,忍不住躲在一角,偷偷流泪。

电视上的画面仿佛是一根根鞭子,日夜鞭挞着她的心灵。她没想到孩子的伤势会如此严重,她想上医院去看看,却又怕孩子和丈夫不能原谅自己。

她只得偷偷来到医院,在窗外悄悄观察孩子的状况,然后再悄悄离去。

※ ※ ※ ※ ※

与此同时,在监狱里服刑的杨义也看到了电视新闻中女儿在医院的治疗状况和社会各界人士对女儿献出的一份份爱心。泪水已顺着他的脸颊流进嘴里,他顾不得擦,任凭苦涩的感味渗进心间。

一旁的同犯议论道:“还是好人多啊!”、“女人真他妈没良心!”、“唉,最毒不过妇人心啊……”

※ ※ ※ ※ ※

白湖监狱接到清河监区关于为杨义申请假释的报告后,也深深被社会各界真情关爱救治小珊珊的事迹所感动。

考虑到杨义因盗窃被判刑三年,刑满不长,余刑只剩半年;又考虑到杨义入狱后,父母来探监时出车祸丧生,家中已无亲人,于是决定特事特办。经与法院协商,正式批准了杨义申请假释的报告,假释期到他刑满释放日为止。

提前恢复自由的杨义激动得泪流满面,他向特地赶回来办理此事的花科长和曹指导员表示:“我一定不辜负监狱民警和社会各界对我的期望,好好照看女儿,争取早日康复。”

※ ※ ※ ※ ※

脱去囚服换上便装被批准假释的杨义在曹指导员的带领下来到解方军医院,见到了等在那里的徐警官。

走进病房,听到小珊珊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看着双脚截肢的女儿,杨义又喜又悲。

得知消息的《天都卫视》记者进行了现场采访。

杨义在感谢了社会各界对女儿的关怀和帮助后,记者问道:“此刻,你想对妻子说几句话吗?”

记者本以为杨义会极力谴责自己的妻子,因为在许多人看来,姚红此举的确不仁不义,应该痛斥。

但出乎人们的意料,杨义对着话筒,悔疚参半地说:“孩子他妈,如果你能看到这个电视节目的话,我,我希望你能回来,孩子需要你!过去,我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怨你……”

记者又将话筒递给小姗姗。

孩子是天真的,小珊珊高兴地大声说:“妈妈,妈妈,我想你,爸爸也想你!”

※ ※ ※ ※ ※

采访结束,曹指导员把记者送出病房,他们漫步在医院的林阴小道上。

“刚才杨义对他妻子说的那些话,你怎么看?”记者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

曹指导员说道:“他说得很好。他妻子可能有她的难处,在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们不该对他妻子要求太苛刻,横加指责。”

“真没想到,你们监狱民警会对囚犯的孩子这么好!”记者不无感慨地说。

曹指导员说道:“这就是所谓的‘人性化管理’。今天,我不妨给你做一个简单的介绍:‘人性化管理’也叫‘柔性管理’,是对过去‘刚性管理’的修正与补充。‘刚性管理’最著名的是美国的泰勒制,就是把生产中每道工序按照所需在最短时间进行设计和操作,人被异化成简单重复某动作的机器人,喜剧大师卓别林在《摩登时代》中曾经艺术地演绎过这种场面,就是那名工人见到别人身上的扣子也当成螺丝帽钮一下的情景。而‘柔性管理’就目前监狱已实施的情况看,主要有:干净整齐的监管环境;医疗、娱乐、体育设施的改善;亲情电话、亲情餐厅、亲情旅馆的设立;办学校,让罪犯学文化、学法律、学技术;设置心理矫治室、法律咨询站、投诉举报箱等;同时保护罪犯的健康权、报酬权、著作权等;甚至也为罪犯的父母、妻儿进行必要的救济和帮助……”

记者略有所思地问道:“关于‘人性化管理’,前一阵子,媒体做过许多报道,好像有些不同的看法?”

“是的,”曹指导员说道,“前一阵子媒体的报道的确形成了一些负面影响。这主要是因为一些媒体片面追求轰动效应,热衷于新闻炒作,忽视了客观效果。比如,有的媒体报道监狱罪犯结婚,却过分渲染了用警车护送罪犯登记的场景;有的媒体针对某监狱聘请教授来监辅导一名罪犯攻读博士,却以‘没有围墙的监狱’为题进行了报道;有的记者对情况并不了解,却动不动就写成‘第一’、‘首例’、‘全国第一’、‘亚洲第一’等;甚至有的媒体把某省正常进行的社区矫正说成是‘在家坐牢’;还有的对监狱一些尚在探索之中的事情,甚至是有争议的做法,也大肆报道,结果在很大程度上误导了观众或读者……”

“能不能谈谈你个人的看法?”记者追问道。

“当然可以,”曹指导员思索了一下,说道,“不过只是我个人不成熟的看法。其实,‘人性化管理’具有多种涵义、多种属性,很难用一句话把它说清楚。社会上的‘人性化’放到监狱的语境中能否适合也是值得研究的问题,而一些媒体只要一看到监狱尊重罪犯人全、确保罪犯其他未被依法剥夺或者限制的权利不受侵害等做法,便用‘人性化’的概念随意地贴标签式地加以解释。我觉得‘人性化管理’应是一种尊重人的正常生存和发展的理念和举措,即以人为本的管理理念和管理举措,是一种持久的状态,而非应景之作。当然,这只是抽象的概念,就目前而言,对服刑人员的‘人性化管理’或者称之为‘人文关怀’应包括在依法前提下的狱务公开、文明管理、生产安全、分级处遇等等。我觉得,对这些事的宣传还应把握好一个‘度’字……”

正说着,不知不觉已走到医院的门口。记者笑道:“谢谢你,指导员,谢谢你今天谈了这么多!再见!”

“你太客气了,应该谢谢你们才是!”曹指导员也笑道……

※ ※ ※ ※ ※

姚红再次看到了电视上女儿和丈夫的呼唤。

她的心仿佛被锋利的锉刀来回地锉着,在发痛、出血。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

姚红终于出现在病房的门口。

她站在那里,眼里含着泪,似乎进退两难。

小珊珊快活地叫着:“妈妈!”

“珊珊——”姚红扑上去,抚摸着孩子的双脚。她的心像着了火,脸孔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咬得发白,她想竭力克制自己,可还是忍不住痛哭失声。

坐在一旁的杨义看着久别的妻子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感情。想当初自己和妻子不也恩恩爱爱、一家人和睦幸福吗?只因自己一时糊涂盗窃犯罪,才撇下孤儿寡母,也才会有今天的结果,如今真是悔之何及啊?这样想着,他不觉再次坠下泪来。

杨义欠身上去,将母子俩搂进怀里,劝道:“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今后,我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让你们母女俩过上幸福的生活!一家人永不分开。”

姚红抬头看着杨义,似有歉疚之色,还是止不住哭泣。

小珊珊埋怨道:“你们都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你们的脚坏了,我都不哭!”说着,还噘起小嘴,做出很“生气”的样子。

夫妻俩被被孩子可爱的举动给逗乐了,一家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真是感慨万千、悲喜交集。

正文 第十五集 爱情信箱


白湖监狱组织服刑人员进行现身说法演讲活动已经举办过几次了,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今天,在白湖监狱教育科王科长等人的带领下,又在各监区选择了三名服刑人员,到地区一所高等师范专科学校的礼堂为全校三千余名师生作现身说法演讲,进行“警示教育”。

清河监区第二监区一分监区的章海就在其中,他捕前曾是一名大学生。一分监区的带队民警是王警官。

待其他两名演讲过后,章海走上讲台,他演讲的题目是:“难圆的大学梦”。

站在演讲台上,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章海的心中激动万分。他心里很清楚,大家的目光都在盯着自己,这些目光不仅盯着自己的脸,而且直直接接盯着自己的心。此时此刻他才感到目光给人产生的压力要比语言沉重得多。他说道:

“五年前,我是这所学校的一名学生,与同学们在这儿的饭厅和教室里吃过饭、聊过天。可今天,我却以一名罪犯的身份再次出现在这里。面对你们这些时代的宠儿,此时此刻,我心中既有羡慕,又有酸楚、惭愧,更多的却是害怕,我怕自己曾步入罪恶深渊的双脚玷污了这片神圣的净土。站在这里我更觉得内疚,因为我对不起我的母校,我对不起这里曾经教育我的老师与关心我的同学;我痛恨自己在一念之差中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毁掉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章海真诚的忏悔深深地感染了在场听众,他回忆了自己的犯罪经历。

“在学校时,通过自身的努力,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还担任了校刊的学生部编辑。然而,为了赚学费,我利用假期做生意,亏本后,一位同学提议用盗窃的手段来帮助他还债。我竟同意了。没有多久,一副手铐牢牢地锁住了我的双腕。我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同年被送往清河监区第二监区服刑改造……

“入狱后,我非常后悔。在监狱民警的引导下,我从沉沦中觉醒。我严格要求自己,并不断取得进步。我曾代表清河监区参加省监狱管理局组织的《监狱法》知识竞赛,获得了第一名。我还连年被监狱评为“优秀学员”和“优秀通讯员”,三次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两次获得减刑。

“虽然我离开了大学,但监狱是一所特殊的学校,我在这里参加了自学考试,取得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法律专业的本科毕业证书……”

※ ※ ※ ※ ※

章海真诚的忏悔和声泪俱下的讲述赢得了台下阵阵掌声。

台下,一名女大学生一直目不转睛地听着,她被章海的演讲深深吸引住了,几次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她叫程萍,有着一双动人的眼睛,这双眼睛有着磁铁般的吸引力,又似火一样的烫人。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表情。

演讲结束了,学校领导分别代表听众感谢三名演讲者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所作的努力,并向三人赠送了生活和学习用品。

学校领导还鼓励道:“你们的演讲十分精彩,希望你们在监狱警官的管理教育下,弃旧图新,早日回到社会,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谢谢!”章海十分感激。

※ ※ ※ ※ ※

听完演讲,回到宿舍,程萍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她已被章海真诚的忏悔和在逆境中不甘沉沦、努力进取的精神所感动,她已暗下决心,帮助这个从沉沦中觉醒的年轻人。

几天后,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同宿舍里一个最要好的女同学。

“你真的是想帮帮他?还是……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女同学吃惊地问道,“不过,这家伙长得倒挺帅!咯咯咯!”

这几天来,程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己是不是真的看上他了?她曾经想过喜欢上他的N个理由,这些理由就包括:第一,他素质不差,至少曾经是个大学生;第二,虽然做生意亏了本,但也证明了他勤奋;第三,人在吃了不明智的亏之后会变得聪明起来;第四,也许是很重要的一点,他的确长得很帅……这些理由也许都存在,也许都不存在,总之,找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她曾经听说过爱是不需要理由的,不能像做生意那样去思考,如果真的能找到一个答案,那也就不是爱了。这么想着,她于是认真而又婉转地说:“怎么说呢,反正他现在正处在人生的低谷,最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关心和帮助!”

见程萍似乎很认真,女同学也就诚恳地说:“你果真有这种想法我也觉得很有意思。不过,你们怎么联系呢?监狱可不是随便去的地方啊。”

“我正准备给他写信,不过不用真实姓名。”

“为什么?”女同学疑惑地问道。

“我要用一个男生的名字,再作一番试探,这样还可以更多地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那,叫程亚军怎么样?这是一个非常男性化的名字。”

“行,就叫程亚军!”

“嘻嘻嘻……”

※ ※ ※ ※ ※

从师范专科学校回来一周后,章海意外地收到了师范学校寄来的一张新年贺卡。

看着明信片右下角写着“化学系十班程亚军”的字迹,章海感到很奇怪。虽然这所师专并不陌生,上个星期才去过,但“程亚军”这个名字和这贺卡上的字迹实在是太陌生了。我并不认识这个人呀?他疑惑地看着贺卡,只见贺卡上这样写道:

“走过面前的沼泽地便是阳光大道!”

章海很高兴,一种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他把贺卡给汪队副看了,汪队副说:“这一定师范专科学校的大学生给你写的,他一定对你的演讲很感兴趣,你应该给他回信。也可以交个朋友嘛!”

章海觉得也是,于是匆匆提起笔来,给“程亚军”写了封信,表达了诚挚的谢意,并愿与这位充满爱心的“哥们”真心相处,共勉人生。

※ ※ ※ ※ ※

不多久,章海收到了“程亚军”的第一封信:

“章海,我很赞赏你那种不慎摔倒后,依然能够勇敢地站起来并且奋力继续前进的人。从你在我校的演讲中,我能感觉到你奋发进取之心仍在,所以我产生了帮助你的想法。真心地祝你拥有健康的心理,去迎接新生的光明。”

几天后,章海又收到了“程亚军”的第二封信:

“章海,我记得你在那次演讲中,谈到你曾有过一段自感很孤独的经历。其实,我想对你说的是,咱堂堂七尺男儿,不应该有任何惧怕,怕最怕你失去恒心和毅力。章海,我还想对你说,不论你身在何处,只要你不会忘掉积极进取,只要你永远朝着光明的方向进取,成功最终会拥抱你的。相信你拄着友爱的拐杖,会走得更快、更稳。真心希望你在狱中把刑期变成学期,多掌握几门手艺,为回归社会后就业谋生,为把家乡建设得美丽富饶做好准备。章海,努力吧,付出努力,便会得到收获!”

※ ※ ※ ※ ※

就这样,一名服刑人员和一名大学生的友谊在频频往来的书信中逐渐建立起来。

章海从通信中得知这位大学生比自己小两岁,于是在信中称他为“贤弟”,并说自己出狱后,一定去拜访这位“贤弟”,感谢他在逆境中对自己的鼓励和帮助。

章海十分庆幸自己身陷囹圄之后还能遇到一个“心灵上的朋友”,因为这友谊是建立在相互鼓励之中,只有付出,不图回报。

※ ※ ※ ※ ※

几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天下着蒙蒙的细雨。

清河监区第二监区会见室的大门口处,徘徊着一名身着红色长裙的俊俏少女,窈窕的身材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她就是程萍。

会见室里,程萍向一分监区指导员和其他民警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于是,一场特殊的会见被批下来了。

指导员有些不解地问:“你为何不用真实姓名,而用‘程亚军’这个名字与章海联系呢?”

程萍说:“我之所以用了一个很具男性化的名字,是为了更加具体地观察和了解章海本人的内心世界。最终,章海追求新生的渴望和勇于进取的精神感动了我……”

民警们都笑了,感叹道:“真没想到,一场现身说法的演讲还能引出这么一段神奇动人的爱情故事!”

汪队副对何警官笑道:“小何,你可是有名的笔杆子,干脆把这件事写出来吧!”

何警官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感觉这故事有点像现代男子版灰姑娘传奇,写出来一定有可读性,报刊也一定会刊登。”

王警官则呵呵笑道:“拍成电视剧也一定好看!”

※ ※ ※ ※ ※

因为这天下着雨,犯人都没有出工。章海正和大家一起学唱《认罪服法歌》:

认罪服法我们要牢记/安心改造是个前提/你争取成绩/我要当第一/我们重新塑造自己/加油努力/在良好环境稳定秩序里/让我们告别昨天/重新做起

正唱着,章海被通知有人会见。

他匆匆来到了会见室,见分监区的民警几乎都在会见室里,他感到有点纳闷。

王警官“严肃”地问道:“章海,你老实说,是否与女大学生偷偷来往?”

面对王警官的提问,章海丈二和尚摸不首头脑,忙矢口否认:“没,没有啊!”

当得知有一位叫程萍的女大学生要认识自己并要见自己时,他莫名其妙地摇着头:“我,我不认识啊?”

王警官笑了,在场的其他民警也神秘地笑了。

当章海从指导员的介绍中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他呆呆地愣在那里,激动得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程萍走进会见室。

汪队副对章海说:“好好谈谈吧,来之不易啊!”说着,和其他民警离开会见室。

※ ※ ※ ※ ※

会见室里,两人促膝长谈,理解更增进了他们相互间的友谊。

他们四目相对,程萍的心里更多的是关心与爱护,她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对新生活的向往;章海的心里则是热血沸腾,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燃烧着的爱意。他感到这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觉得自己有一种欲望在心里生长起来,他想,在这一双眼睛里他可以找到一切,也可以找到自己生活的目标,他甚至可以为了这一双眼睛而放弃一切。因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们谈了各自的生活和学习情况,还谈了各自的家庭。他们虽然是第一次面对面,但内心已对对方并不陌生,是一对陌生的老朋友了。

程萍最后深情地说:“你要更努力去加快思想改造,争取早日回到社会的怀抱来。如果我可以用爱帮助你奋发有为的话,我愿试一试!”说完,嫣然一笑。

“好——”章海激动得半天只说出一个字。

※ ※ ※ ※ ※

民警们走进会见室。

程萍起身告辞,转身的一刹那,章海仿佛觉得她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特别令人目眩的光芒,他只感到心里已乐得快要盛不下这蜜糖般的喜悦了!他猛然间想到电影《大话西游》里的一段著名台词:“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他在心里已经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待她走出会见室,章海向民警们伸出手指作了个“V”字形。

“耶——”他高兴得跳了起来。

正文 第十六集 重整旗鼓(上)


清河监区第二监区。上午。
服刑改造积极分子表彰大会就要召开了,会场布置的井然有序。犯人们已坐在监区的操场上等待着。

“听说今天的大会请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名刚入狱不久的新犯人向旁边一名老犯人问道。

“是的,他原来就在我们一分监区服刑,现在,他可是一家大公司的经理了!”旁边这老名犯人答道,然后提高嗓门说,“他是专门来给我们作报告的!”

新犯人笑着说:“嗬,那他一定是大款了?”

另一名犯人接过话说道:“是的,听说有几千万呢!”

“哟呵,真牛……”

※ ※ ※ ※ ※

正说话间,一辆警车和一辆奔驰车开到第二监区大门口。从奔驰车上走下一名身穿西装的中年男子,他跟随监区领导走进会场。

今天出席会议的还有清河监区的曹书记、魏教导员、张副教导员等。

张副教导员走上前台介绍道:

“今天,我们很高兴,请来了林春商贸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许春林先生给大家作报告!许春林以前也曾被判刑入狱,就在第二监区一分监区服刑。他回归社会后,以崭新的姿态、无畏的精神走出了一条自强不息的闪光之路,他的人生轨迹为每一个服刑人员提供了难能可贵的教材。下面请许春林给大家作报告!大家欢迎!”

在掌声中,许春林走上前台,他说:

“今天来到这里,我的心情很激动。过去我曾在这里,同大家一样服刑,而且当时的分监区的张队副就是现在的张副教导员!”

张副教导员笑了笑。

台下一阵惊喜,随即发出掌声。

许春林接着说道:

“我的人生之路是坎坷而艰辛的。既有对人生信念的执著追求,也有在市场经济大潮中拼搏的艰辛;既有误入歧途沦入铁窗的悔恨,也有沉沦后重新站起来的奋斗;既有事业上成功的喜悦,也有对社会、对人民奉献的爱心。今天,我在事业上可以说是一个成功者,可是在我成功的背后,凝聚了许多人的心血和关怀……”

※ ※ ※ ※ ※

时光闪回到八十年代初,煤城H市。

这是一个全国经商热的年代。这天,刚从西安厨师培训学校学习归来的许春林来到矿领导面前主动请缨:“让我带几个矿工子女到街上开饭店,干小鸡挠食——自挠自吃的营生吧!”

许春林的想法得到矿领导的支持,因为他开得饭店还解决了几名矿工子女的就业。

许春林有点小聪明,干什么事都比别人盘算的周到,也都吃不了亏。正因为脑筋灵活、交游广泛,因此常常爱在人前卖弄卖弄。这不,放着正式工不做,他却大着胆子“下海”开饭店,这在当时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饭店虽小,真干起来却并不容易。首先就需要一笔资金,许春林请朋友帮忙,东拼西凑,半个月下来,只借到五百元。在当时,五百元已是很难凑齐的了,许春林就用它开始了艰苦的创业。

没有厨房,他就到矿里的工管科,一块钱一架车地把碎砖拉来砌墙;

没有屋顶,他又四处奔波,借来了八十平方米的玻璃钢瓦当上盖;

没有瓦匠,他只好厚着脸皮请来几个朋友抹灰弄墙……

忙活了一个月,一个面积不大的小饭店总算“盖”起来了。

朋友们戏称道:“这哪里像个饭店,简直就是‘风雨茅庐’啊!”

许春林呵呵笑道:“这叫室雅何须大!小店的名字我都起好了,就以我的名字命名,叫‘春林菜馆’!”

“好,祝你发财!”朋友们笑道。

※ ※ ※ ※ ※

由于管理有方,价廉物美,不多久,小店就声名鹊起,顾客盈门。

当时的《中国青年报》还以“小青年办餐馆门庭若市”为题,发表了一篇新闻特写,使小小菜馆远近闻名。

“春林菜馆”日渐兴旺,许春林手中的钱也与日俱增。遗憾的是,他还没有学会在商品经济的海洋中遨游,却学会了堵伯。

这天,他与几个“赌友”又玩了一夜,输了近五万元。正在心疼之际,他发现对方有作弊现象,于是当面指出。

可对方不承认,争吵起来。

“你他妈真是无赖,输不起就别玩!”对方仗着人多,有点盛气凌人。

“操你妈!”许春林怒火中烧,他拿起啤酒瓶,朝着对方头上砸去。

对方的脸部被砸破。送进医院后,缝了八针……

当时正是“严打”期间,许春林为此付出了四年有期徒刑的惨重代价!

※ ※ ※ ※ ※

一辆警车把他押送到清河监区第二监区一分监区。

当时的第二监区还只是一些平房,监舍也十分简陋,甚至连像样的围墙都没有,远没有现在的规范、气派。服刑人员都是从事农业生产,这对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许春林来说一时难以适应。

许春林十分痛苦、绝望。想到自己刚刚创立的事业毁于一旦,想到将要在这里度过四个春秋,也就是一千四百六十天,他仿佛置身于天寒地冻的冰窟里,心里一阵阵发冷。

这天妻子来探监,怀里还抱着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孩子。

当见到孩子的脸上长满了麻症,全身都是红色的斑点,他心疼地抱起孩子。他感到无能为力,失声痛哭起来。

妻子劝道:“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难过,好在你的刑期不长,很快就会出来的,我和孩子会等着你……”

许春林感到自己仿佛从云端跌到深渊之下,没有了希望,没有了光明。

※ ※ ※ ※ ※

当时,分监区的黄指导员和张队副多次找他谈话,给他以精神鼓励。

黄指导员说:“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人生的道路并非平川纵马、坦途漫步,总要遇到挫折,关键是如何面对。你要振作起来,正视现实。你的父母、妻子不辞辛苦地来看望你,不就是希望你能早日与他们团聚吗!你不能再让他们失望吧!听说你学过厨师,你应该发挥自己的特长。只要你积极努力,减刑的大门是为你敞开着的!”

白天,他去田间劳动,晚上,则默默地流泪。

没多久,他就生病发高烧了。他躺在床上,感到内心一片空虚,从胀痛的呜呜的耳鸣里,传出的都是缠绵不断的悲鸣。

黄指导员和张队副来到他的床前,还带来了奶粉、水果等营养品。

张队副说:“知道你病了,指导员来看看你!”

“啊?!”许春林一见民警是专门来看望他的,他猛地从床上跳下来。他没想到自己一个犯了罪的人,民警还如此关心他,他有点不好意思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

都说人在病中是最软弱的,一点小小的关心和爱护都能使他感动不已,许春林亲身体会到了这一点。他的内心无疑被感动了,他觉得这关怀和鼓励如同圣洁的甘泉滋润了自己枯萎的心。

他举起塑料袋,端详着,说:“从来没有领导带了东西来看望我的病,这是头一次,而且是在监狱里。”

许春林终于摆脱了精神上的枷锁,脸上开始有了笑容。他振作了精神,积极投入到劳动之中。

※ ※ ※ ※ ※

不多久,考虑到许春林开过饭店,他被安排到犯人食堂劳动。

许春林如鱼得水,炒菜做饭是他的拿手好戏,可谓游刃有余。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煮稀饭、蒸馒头,准备早饭,忙得不亦乐乎。

中午,服刑人员一般都在田间地头吃饭。许春林和另一名犯人黄勇每天都推着板车往工地上送饭。他时常哼着小曲,来往于工地和监区之间。这是他至今记忆犹新的画面。

虽然犯人的伙食标准只有一菜一汤,但许春林并不怠慢,每次都尽量做到可口。他还负责监区的小吃部。这个小吃部遇有犯属来会见、生病的犯人需要一些特殊营养等,都可以在这里解决。他作出的炒菜不仅清洁卫生,而且香甜可口。

他还买来许多烹调方面的书籍,使自己的手艺又大为长进。

同在伙房劳动的犯人黄勇,见他手艺不凡,主动拜他为师学艺,两人的关系十分融洽。

许春林深知自己的犯罪是受了没有文化和不懂法的苦。为了充实自己,也为了将来出狱后打下坚实的基础,他在劳动之余开始学起文化和法律。黄指导员还为他买来了学习用品和法律书籍,许春林如饥似渴地“啃”了起来。

※ ※ ※ ※ ※

许春林在服刑期间还立了一功。

那天,他跟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煮稀饭、蒸馒头。忽然,他听到轻轻的呻吟声,走近一看,原来是新到伙房不久的犯人李斌正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摔倒的农药瓶。

许春林明白了,立即报告了值班民警。

民警和犯医立刻对李斌进行抢救、洗胃。许春林则忙前忙后,端水倒水。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终于使李斌脱离了危险。

原来,李斌入狱后,老婆跟他离了婚,他一时想不开,才出此下策……经过民警的耐心劝导,李斌最终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许春林受到民警的表扬。不多久,他被依法减刑一年多。

※ ※ ※ ※ ※

两年后,许春林被提前释放。

黄指导员和张队副把他送出监狱大门,嘱咐道:“最后送你一句话,走好今后的路,千万不可再堵伯!”

许春林满口答应,并说:“放心吧,我会努力干出一番事情,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 ※ ※ ※ ※

许春林背着一个简单的背包,踏上一辆长途汽车。

一路上,他兴奋得眼里放光,脸上带笑,嘴上滔滔不绝地说着。车到了煤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春林菜馆”的门前——这是几年来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看到已被改名为“玉席菜馆”的门面,看着一片萧条的景象,他的眼角充盈着泪花。他伫立在那里,心里像海浪一样汹涌激荡。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里重新站起来!

正文 第十七集 重整旗鼓(下)


回到家的许春林一时没有工作,再加上过去的朋友、亲戚、同事对他抱有成见,甚至歧视,他心里十分痛苦。刚回来时那种激动、兴奋的心情已被严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你还是回矿里找个工作吧,总不能这样整天无所事事。”这天在家里吃饭时,父母这样劝他。

许春林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目光,他坚决地说:“我不去!”说完,他闷闷不乐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父母没有再多加指责,他们知道儿子此刻的心情。心想,好在儿媳妇还有工作,一时半会还不缺吃少穿。

※ ※ ※ ※ ※

许春林除了白天在家里睡觉,晚上就闲着无聊和几个朋友打牌。

昏暗的灯光下,他们打得正酣。一个牌友说:“我们来点小刺激吧,每局二三十元,输赢不会超过千元。听过这句话么:打牌不来钱,炒菜没放盐。”

许春林起先也有点犹豫,感觉堵伯的诱惑力实在很大,但他转儿一想,自己当初不就是经不住诱惑而沉迷于赌海吗?教训还不够惨痛吗?他想起了监狱里的生活,想起了监狱民警的劝告,于是说道:“算了,还是别来钱了!”

“哟,哥们儿现在学乖了?!”牌友笑道。

许春林不好意思了,他掏出香烟,准备散发。

“什么劣质烟,拿得出来吗?”另一个牌友讽刺道。说着,还掏出一包上好的香烟,每人散了一支,却唯独没有散给许春林,脸上的表情还十分傲慢,充满了鄙视。

许春林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他感到了巨大的羞耻,内心的怒火在往外涌,可他无法发作,心想:人家凭什么非要给你呢?谁让你没有工作又没有钱呢?何况你还是个“劳改释放犯”?

“哼!”他咬着牙离开,从此再没打牌。

※ ※ ※ ※ ※

在八十年代末,就业难一直困扰着矿里的领导。不少矿工的子女,尤其是女青年一时找不到工作。于是,矿里领导决定对经营不善的“玉席菜馆”进行招标。

这天,许春林正在家里睡觉,一个徒弟气喘吁吁地跑来,叫道:“快,快去!招标已经开始了,饭店快叫别人招去了!”

正躺在床上的许春林闻言立即跳下床,他顾不上穿衣服就光着脊梁,穿着秋裤、拖鞋,一口气跑到招标会场。

“为什么不通知我!”许春林喊道,显得十分生气。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

其实,人们的内心深处还瞧不起他。有人私下小声议论道:“他跑来干什么?一个劳改释放犯?”、“如果让他干,还不把这十几名矿工子女给饿死?”……

“现在投标多少?”许春林急切地问道。

“两千二!”主持人回答。

“我出两千八!”

两千八百元,外带十余名矿工女子的就业,许春林毫不犹豫地投标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都愣住了,心想:照这个价格,已没有什么干头了,这家伙是不是坐了几年牢给坐傻了?

会场上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此时,矿里领导也意见不统一,招标会宣布暂停。

※ ※ ※ ※ ※

许春林神情沮丧地回到家里。他饭吃不下,觉睡不好。

妻子看在眼里,于是劝道:“算了,不要干了,我们不要冒那个风险!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行了。”

“我现在已没有退路了,不干,谁能看得起我?”许春林赌气似的说。

父亲得知后,坚决不同意,一向老实本分的他最担心的是儿子重蹈覆辙,他甚至说道:“如果你再去开什么饭店,我就与你断绝父子关系!”

许春林痛苦万分,他躲在没人处,大哭了一场。

他感到那些光明、美好的希望似乎都彻底与他断绝了关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衰老的车夫,吃力地推着一辆载重的车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他只是吃力地推着,一直到筋疲力尽的时候。

然而,许春林有着倔强的性格,他虽然个头不高,却浑身是劲。人们只要见到他眼睛一瞪,牙齿一咬,就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心了。他想起了在监狱时黄指导员说的话:“人生的道路并非平川纵马、坦途漫步,总要遇到挫折,关键是如何面对。你要振作起来,正视现实……”

是的,我不能因此而气馁,我的头脑是清醒的,我要证明给别人看,我要重新站起来,我要实现自己的价值!

他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天天找矿里的领导,死缠硬磨!

※ ※ ※ ※ ※

这天,在上班的路上,他又找到了林矿长。

林矿长不耐烦地说:“怎么又是你?你跟着我也没用!”

许春林笑吟吟地走上前,一边递上香烟,一边说道:“如果你还不答应,我就天天跟着你、缠着你!”

“你——”也许是被他诚挚的精神打动了,也许是被他的死缠硬磨弄烦了,林矿长只好说道,“行、行、行!就让你干,我怕你了!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前头,到时候干砸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喔!”

“那哪能呢,多谢矿长的支持!”许春林说着还立正敬了个礼。

林矿长呵呵笑道:“真拿你没办法……”

※ ※ ※ ※ ※

“春林菜馆”在一片锣鼓声中再次挂牌营业!

二次创业,许春林困难重重。首先就是“服务人员比顾客多”这一特殊情况。这也是八十年代的特色。

面对店里“服务人员比顾客多”的特殊情况,许春林想出了点子:他一方面让服务员两人一组、三人一伙到附近的街道摆摊设点,卖豆腐脑、小刀面、小笼包等吸引众多的普通消费者;另一方面他又去西安、上海等地拜师学艺,并结合矿区特点自创了“五香甲鱼”、“扣肉”等地方风味菜,吸引中、高档消费者……奇特的经营形成了奇特的风景,一年后,小店的生意又红火起来。

地道的菜肴和优良的服务不仅吸引了不少矿区的顾客,一些归国的海外游子和来访的外国客人也慕名而来。一位泰国老妇人在该店就餐回国后,写来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称赞该店服务周到,佳肴味美。她还写了一副对联:“名震两淮大地,味压百里煤城。”

※ ※ ※ ※ ※

许春林并不满足于现状,他的经营思想也逐步开阔。他在立足饭店经营的同时,广泛收集全国各地的商品信息,把饭店的富余人员组织起来,搞外向型的经济活动。

改革蓝图图图美,春林春色色色新。几年后,也就是九十年代初,许春林将一幢闲置多年、面积达两千多平方米的楼房租下来,装修改造成一座大型的“春林大酒楼”。

这座气派非凡的大酒楼,是以“逍遥浴池”为龙头,集旅馆、饭店、美容厅、健身房等为一体的综合性服务行业,一次可容纳三百多人住宿和洗浴……

开业那天,市仁大和矿里的领导纷纷前来祝贺、剪彩。

※ ※ ※ ※ ※

许春林在当地出了名,前来酒楼找工作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天,那个曾经讽刺他抽劣质香烟的人,来到许春林的公司。他几个月前下岗了,家庭生活陷入困境。

“我,我现在下岗了,希望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他不好意思地讷讷道。

许春林看在是街坊邻居的份上,并没有给他难看,说:“每个人都有困难的时候,只要你在这好好干,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我早忘了。”

“谢谢许总!”此人说着,还拿出一条软“中华”香烟,羞愧地说:“一点小意思,略表心意,请收下。”

“都是街坊邻居,不必了。”许春林婉言谢绝道。

※ ※ ※ ※ ※

许春林不仅安排了许多下岗职工,还收留了许多刑满回归人员。

这天,一名中年男子来到他的办公室,问道:“许总,还认识我吗?”

“哎哟,是黄老弟!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出来的?”许春林认出来了,正是在监狱服刑时与自己一同在伙房做饭的黄勇,两人见面分外高兴。

黄勇是几年前刑满释放的,一直还没有找到工作。得知许春林生意做得很大,于是前来投奔。

许春林知道黄勇学了几年的厨师,手艺大有长进,就安排他在餐饮部做了大厨。

黄勇也很能干,不久还升为餐饮部的经理……

※ ※ ※ ※ ※

在新世纪到来之际,许春林的眼界也更为开阔,他成立了“春生商贸有限责任公司”,使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逐步走上了正轨。

他在当地一时成了新闻人物,不少电台、电视台、报社报道了他的事迹。

一家报纸报道:

为使消费者满意,“春林大酒楼”在硬件上不断更新,终于以一流的设施和一流服务,取得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丰收。今年,这家酒楼被上级单位命名为“文明经营单位”,市有关单位还授予“春林大酒楼”为“卫生先进集体”……

一家电台报道:

许春林致富不忘教育,主动向附近几所中、小学捐款献爱心。他第一次捐款解决了百名学生的学杂费;去年春节,他又捐款解决了特困教师的过年问题;在‘六一’儿童节期间,他专门来到学校给学生作了讲话,并给二十名品学兼优的困难学生颁发了学习用品和每人五百元奖金,少先队员们为他献上了鲜红的红领巾。据不完全统计,几年来,许春林向学校捐款十余次,金额达三十万元……

一家电视台报道:

许春林致富后主动捐款修路为市民造福。最近,我市的“春林大道”就是由他捐款五十万元建成的。作为市政协常委,许春林的公司还安排了许多刑满回归人员和下岗职工,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 ※ ※ ※ ※

报告仍在进行。

许春林说道:“春林大酒楼出名后,也有不少刑满回归人员慕名来到这里,谋求生活。对那些确有困难又积极肯干的我都给予了极大的帮助和支持。他们都能守法经营,逐步走上了正道,我收留和资助过的刑满回归人员有二十多人,我常跟他们讲的一句话就是:无论做什么生意,决不能犯法!”

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

许春林继续说道:“虽然我回归社会很多年了,但我经常来监狱,看望这里的民警,到今年,我已经来过十次了。我与他们有着深厚的感情,过去他们是我的管教干部,如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台上、台下的人都会心地笑了,大家热情地鼓掌。

最后,许春林站起来,铿锵有力地说道:

“各位服刑人员,我们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生活经历。路难行,可路在我们脚下。人的一生不可能事事如意,人生的航船也不可能一帆风顺,总要遇到挫折。有困难怕什么,战胜它!跌倒了怕什么,站起来!犯了错误,要吸取教训,要走正道。只要信念不丢、意志不垮,就永远是生活的强者!谢谢!”

台下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 ※ ※ ※ ※

大会结束,许春林起身告辞。监狱民警热情挽留,许春林执意推脱。

奔驰车载着他缓缓驰去。

正文 第十八集 祖孙血泪


下午,天热得发了狂,湛蓝的天空上几朵白云在慢慢地飘动,大地像烧透了的砖窑。
大约三四点钟,两位白发苍苍的七旬老人,牵着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来到第二监区的大门口。当看到身着警服迎面走来的曹指导员时,老人走上前来,紧紧地拉住他的手,颤抖着说:“可见到你们啦!可见到你们啦!”说着,老人激动得哭了起来。

指导员有些发怔地瞅着眼前这一幕情景:

三个人的衣服全都破烂不堪,身上似乎脏得不能再脏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面如菜色,一身灰黑。老头儿形销骨立,眼窝深陷,须发皆灰,有如干蒿;老婆婆拱肩缩背,骨瘦如柴,满面痴滞,瘦得怕人;而小女孩则穿着一双满是窟窿眼儿的破单鞋,一条破裤子只到半腿里,目光里充满了惊恐……

指导员轻声问道:“你们是来探监的?!”

老人答道:“是,是啊,我们步行了二十八天,走了一千多里路,是来看望儿子马平,他在一分监区……”

指导员明白了,忙把三人安排到会见室。其他民警也来了,大家有的替老人和小孩打水洗脸,有的为他们拿来衣服鞋子。

简单的清洗完毕后,老人说道:

“唉,我儿子马平是个满脑子重男轻女思想的人,本来结婚后生活得平平安安,可在儿媳一连生下两个女孩后,他就心急了,不惜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东躲西藏。后来终于生下一个男孩。可身为队长,他带头超生,被罢官罚款,我们一家老小生活困难了。我们买不起猪肉,更不用说奶粉。马平开始偷窃,结果被判了六年劳改……”

“你们是一路走来的?还走了二十八天?”王警官有点不相信似的轻声问道。

“是啊!”老人喝了口水,接着述说了二十八天探监路上的悲惨遭遇——

※ ※ ※ ※ ※

一场洪水将马家的房屋、粮食席卷一空。

灾后,尽管政府拨了救济,怎奈杯水车薪,一家人陷入极度的贫困。马平的妻子因受不了这份苦而离家出走。

偏偏这时,老伴又病倒了,并且卧床不起。

懂事的孙娃们扑在奶奶身上哇哇大哭:“奶奶,我们不再吵着跟你要读书了,不再找你要新衣穿了,你要活着等爸爸回来啊……”

也许是感天亲情将老伴从阎王爷门前拉回,她终于从死神那里回来了。

待病情稍有好转后,她抓住老伴的手说:“这样熬下去,我可能等不到儿子释放的那一天了,咱们去看看儿子吧,见他一面,我死也闭眼了!”

老伴的话像锥子刺在马老汉心头,他何尝不想去看看几年没见面的儿子?可孙娃们谁来照顾?这些年连饭都吃不饱,到哪里去弄那么多的盘缠?

老伴看出他的心思,坚定地说:“不就是一千多里路吗,我们走着去!”

“这,”马老汉胸中如炸雷滚过,他扶住老伴瘦弱的肩,颤颤地说:“好,就依你,我们走着去!”

※ ※ ※ ※ ※

正是七月份,骄阳似火。

马老汉夫妇豁出去了。临行前,他们将两个小一点的孙娃托给两个嫁了的女儿看管,带上十岁的大孙女,冒着炎炎的烈日上路了。

马老汉背上一袋干粮,一个二十斤装的水壶;老伴拄着一根棍子,在十岁孙女的牵引下,开始了他们千里探监的路程,而祖孙三人此时只有八元钱!

马老汉听说,路上要经过许多地方,一些小点的镇他也记不清楚,只把一些大县城牢记在心。

一路上,他们互相鼓励,相互搀扶,路走错了,回头再走;干粮吃完了,找路边人家讨;渴了,就到河边捧口水喝。

中午温度高,天气热,老少三人就在树阴下休息一会;夜晚,老两口用随身携带的草席在路边或人家屋檐下支起简易棚,祖孙三人相依在一起,顾不上蚊叮虫咬。

第四天,他们来到一个县城。

县城纵横交错的交通要道让他们晕头转向。老人向一位货车司机打听方向时,好心的司机给老少三人每人买了一碗面条、一瓶饮料,又开车送他们上了国道才掉头。

“好人啊!”马老汉庆幸不已。

尝到甜头的马老汉开始试探着拦车,希望好心的司机都能带上一脚。可是之后他听到的却是一声声:“找死啊!”

第十一天。三人走到一公路旁,一辆长途客车正好停下。

旅客们正在上下车,马老汉见车上还空着,以为可以搭乘一脚了,他先将老伴推上去,又将孙女扯上去。

当售票员得知他身无分文时,骂道:“什么?没钱?!叫花子也想坐汽车?快滚!”

老人苦苦哀求道:“我们是去监狱看儿子的,孩子他爹犯法了,我们已经走了十几天了,请你们行行好,顺带一程吧!”

售票员一听是看坐牢的犯人,更不耐烦了:“去去去,有多远走多远!”说着,连推带踹将三人赶下车。

老伴被这一推差点栽倒。

从未见过世面的孙女吓得搂住爷爷的腿,直往爷爷的身后躲。

汽车一阵风似的开走了。

马老汉又羞又委屈,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茫然地站在路边,心中陡地泛出一股凄酸的感觉。

三个人只得继续朝前走,一路默默无语。

唉!这能怪谁呢?要怪只能怪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马老汉这样想着,禁不住鼻子一酸,老泪流了下来。

小孙女似乎很懂事,尽职尽责地牵引着奶奶,还不忘提醒:“奶奶,路中央有块石头!”、“奶奶,右边有个坑……”

又走了几天,看到孙女小脚丫长起了血泡,马老汉心疼地问:“乖孙女,疼不疼?”

孙女很懂事地说:“一疼就想爸爸,脚就不疼了。”

听到孙女的话,老人迷惘失神的双眼显出了极度的哀痛,喉咙仿佛被堵塞着,欲哭无声。他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强装着笑脸说:“那,那我们就继续走吧。”

“哎。”

小孙女毕竟是个孩子,一路上总感到懵懂,她反复地追问:“怎么还没到啊?爸爸到底在哪儿呀?”

老两口只得边走边哄:“快到了,快到了,前面就是,马上就要见到爸爸了。”

沿途乞讨的日子,好心人见他们可怜,都会主动给口饭吃,但也遭到过不少人的大声呵斥:“走开走开,臭要饭的见多了,别编故事来骗老实人,别自讨没趣……”

面对辱骂,老两口似乎麻木了。

最让马老汉担心的是老伴的身体。一路上老伴生病中暑,可把马老汉累垮了。绝境中,老两口甚至想到了死。但一想到每走一步,就离监狱近一步,就能见到儿子了。这种愿望支持着他,也支持着老伴,就这样一天天挺了过来。

第二十天。小孙女面色苍白,腹泻不止,她一定是因喝了沟里不干净的水才造成的。她再也走不动了,浑身酸软无力地躺在地上。

“救救我的孙女!”老两口吓坏了,在马路上不停地喊着。

可是,过路的仁大都像躲避瘟疫似的躲开了。

直到傍晚,一名骑车路过的中年人才过来询问。

得知祖孙三人的遭遇后,中年人十分同情,他骑车给他们买了两板“泻痢停”和三瓶矿泉水,又掏出十元钱塞给老人。

老两口感动得热泪盈眶,老伴不住地磕头道谢:“恩人啊,恩人啊!你会有善报的!”

见此情景,中年人叹了口气,神色悲哀地离去。

两天后,孙女的脸色终于有了好转,老两口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他们在内心里不知感谢了多少次“老天有眼”!

第三天,天刚蒙蒙亮,马老汉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在他那绝望、悲伤的眼睛里,忽然迸发出一种极其坚决的光焰,他咬着牙根,背起了孙女,说道:“我们继续走!”

他抬起沉重的双腿,毅然再次踏上了征程……

※ ※ ※ ※ ※

民警们静静地听着,仿佛难以相信这是事实。他们惊讶地、愣愣地戳在那里,一个个似乎口舌打了结,说不出话来。

会见室里死一样的沉寂。

※ ※ ※ ※ ※

这时,民警徐平已来到工地上通知马平会见。

马平心里纳闷:自己的家离这里很远,父母年纪大了,又没有钱,他们是怎么来的?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

“是步行二十多天,一路要饭来的!”徐警官一字一句地说道。

马平一听,脑袋“嗡”地一声,他不敢想像这一千多里路年迈的父母是怎么走过来的。他只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袭过心里。

马平虽然犯罪入狱,成了囚犯,但在家时还是个孝子。他不敢多想,踉踉跄跄地往会见室走去。

※ ※ ※ ※ ※

会见室里,换好了干净衣服的祖孙三人在民警的陪同下,静静地等待着非常时刻的到来。

稍顷,室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身着囚服的马平走了进来。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老人怔怔地看着日夜思念的儿子,欲言又止。

马平一个箭步冲上前,跪在双亲面前,号啕大哭:“爸、妈!不孝儿害苦你们了。”

“儿啊,”母亲摇摇晃晃地站起,一双枯枝般的手在儿子的脸上抖抖索索地摸着,哽咽难言,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你好糊涂啊,知道我们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说着,她摇晃着昏了过去。

马平赶紧掐住母亲的人中,心里像翻肠搅肚般地难受:“妈,你快醒醒,儿子对不住您啊,妈!”

半晌,母亲才渐渐醒过来,口里还不断地、迷迷糊糊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平,平儿……”

小孙女差点认不出爸爸,望着光着头的爸爸,她有点害怕,一个劲地往后退。

爷爷拉住她,说:“你不是想爸爸吗?这就是你爸爸呀,快叫!”

“爸爸——”

仿佛是从云缝里挤出来的一声炸雷,小孙女扑进马平的怀里,二十多天的辛酸一起涌上心头,她放声大哭。

此情此景使在场的所有民警都忍不住泪眼模糊了。

突然,小孙女从爸爸怀里挣出,猛地跑过去,抱住曹指导员的双腿,抬起泪流满面的小脸,哭求道:“伯伯,你放我爸爸回家吧!我爷爷奶奶太可怜了,你放我爸爸回家吧!”

小孙女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在场的民警措手不及,他们吃惊地看着小孙女,一时无言。

会见室里再次死一样的沉寂,人们似乎感到了窒息。

片刻,曹指导员才缓过神来。他弯腰蹲下,顺了顺小孙女的头发,一边拿出糕点、糖果塞在她的手里,一边安慰道:“好孩子,别哭。马平在这里还有几年要待,伯伯没有权力放他呀,这,这些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其他民警都扭过身去,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指导员看着马平,说道:“看看,两位老人家多么可怜,七十多岁了还千里迢迢步行来看你,还有这孩子,多懂事啊!你若不刻苦改造,争取减刑,你还配当儿子?还配当爸爸?”

马平拉过孩子,将她搂在怀里,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在场的五名民警被这一幕幕场面深深地感动了,一面安慰两位老人,一面争相掏钱。曹指导员拿了一百元钱,其他民警也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

当曹指导员把凝聚着民警们一片心意的五百元捐款交到老人手中时,老人“扑通”一声跪下了。

任凭民警们如何劝说,老人就是长跪不起……

※ ※ ※ ※ ※

监区民警安排好老人的食宿后,又叫医生给他们涂上紫药水、吃了消炎药。祖孙三人由于酷暑奔波,身上长满疥子,某些部位的皮肤已溃烂……

看着祖孙三人,指导员再次陷入了沉思。想着想着他不禁又忧虑起来,这是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当生存成为人的全部世界时,赤贫尤其是精神的赤贫必将逼近疲于应付种种沉重压力的人们。而在一个平等、公正原则并非主导财富分配的社会里,人们在备受物质贫困折磨之时,面临的将是令人更为忧虑的精神蛮荒化和道德底线的崩溃!”

这样想着,曹指导员忽觉自己走了神,还是解决眼前的事吧,他给两位老人换上了新衣服。

汪队副还把女儿的衣服拿来给小孙女换上。

待祖孙三人的伤疗好后,分监区派出汪队副和何警官准备护送祖孙三人回家。

曹指导员向汪队副和何警官嘱咐道:“要与当地政府取得联系,尽最大努力解决好孩子的上学问题和两位老人的生活困难。”

汪队副和何警官说:“放心吧!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说完,两位民警扶着两位老人和小孙女踏上了归途。

正文 第十九集 苦涩恋情


天色渐渐灰黯起来,暮霭掩住了第二监区高高的大墙,晚风躲在黑暗里而停止在树梢上。一分监区的犯仁大都在看电视。
曹指导员照例走进值班室,找服刑人员谈话,他今天的谈话对象叫张强。

入狱以来,张强一直情绪低落,因为直到沦为罪犯,他才醒悟过来,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对待妻子,不该用那种愚蠢的方法去报复包工头。想到为泄自己的一口恶气,把无辜的妻子也搭进监狱八年,张强痛悔中更加产生了对另一道大墙内妻子的歉疚与思念。

指导员耐心地说道:“你入狱已一年多了,一直情绪不好,是不是在想自己的妻子?”

见张强不语,指导员接着说道:“你想过没有,你之所以犯罪,是因为过于冲动,不懂法律,更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妻子?”

张强难过地低下头,他曾努力想把占据自己全部灵魂的黯淡与阴影驱逐出去,可是这阴影却占有性地坚决不走。他仿佛是哀诉和祈求似的说:“我是个无知的法盲,我认罪。可是我失去了自由,又失去了老婆,今后还有什么希望呢?”

“你失去了自由,但不一定失去了妻子。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下去,那可就难说了。”指导员说道,“我们已与女子监狱联系,已得知你妻子吴霞在那里服刑。只要你们积极改造,争取减刑,你们就会有重见的那一天……”

得知了妻子的下落,张强的心里有了些许安慰。他回到监舍,一年前的往事又仿佛出现在眼前——

※ ※ ※ ※ ※

张强和吴霞是一对结婚不到半年的年轻夫妻,住在县城里。

一天,张强把结识的一个包工头邀到家里做客。不想,这包工头一见张强的妻子吴霞年轻美貌,便顿生邪念。

席间,包工头一面嫂子长嫂子短地向吴霞讨好,一面施用诡计将张强灌了个酩酊大醉。

夜里,安顿好床上昏迷不醒的丈夫,吴霞为睡在隔壁房间的包工头送被褥时,竟被人面兽心的包工头按在床上给弓虽女千了。

事发后,张强不仅没去责怪包工头,反愚蠢地误认为是妻子不贞,他将吴霞一顿好打之后,拖着她要上法院去离婚。

软弱的吴霞跪在地上哭诉着辩解着哀求着不肯去。

为了证明妻子的忠贞,也为了报复包工头,张强忽然“灵机一动”,对吴霞提出了如此这般的要求,而急于要为自己洗冤的吴霞竟然点头答应了。

过了几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吴霞主动找上包工头,说:“我丈夫出远门了,到我家来,好吗?!”

色欲熏心的包工头一听当然喜出望外,乐颠颠地随吴霞来到家。

一进门,他就被早已埋伏在家的张强迎头打了一棒。

包工头躲闪不及,脑部和脸部被打个正着。包工头见事不妙,慌忙转身大叫着想逃,夫妻俩拿起菜刀朝包工头砍去,包工头应声倒地。

叫喊声惊动了四邻,夫妻俩以为包工头已死了,慌忙逃跑。可是,天网恢恢,公安局很快就将他俩抓获。

包工头虽然没有死,但已严重残废。法院将张强判十年有期徒刑,吴霞被判八年有期徒刑,夫妻俩分别押送到清河监区和省女子监狱服刑。

两道大墙,隔开了这对同命鸟……

※ ※ ※ ※ ※

指导员再次用电话与女子监狱取得联系。

双方都互通了这对囚犯夫妇在监狱中的改造情况,大家都认为:应该让他俩互相通信,在改造中相互鼓励,比翼齐飞……

几天后吴霞就来信了:

“强,你的情况我们监区的民警已告诉了我,他们说你表现很好,让我也好好改造,希望我们早日出狱。强,我无时不在牵挂着你,思念着你,时常与你在梦中相见,醒来时就牵肠挂肚,胡思乱想,难以平静……”

张强喜极而泣,他捧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当天晚上就写了封回信:

“霞,收到你的来信,得知你的近况,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你现在是否能适应北方的生活?面食能吃惯吗?你平时就胃不好,希望你能早些适应。冬去春来,北方的气候变化无常,春天也是容易生病的高峰期,你要多加保重身体,当心受凉……”

※ ※ ※ ※ ※

从此,夫妻俩便每星期写一封信,谈各自的改造情况,谈未来,谈互相的感情。写信、谈信成了两人不可缺少的精神支柱。信使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深,两颗心越靠越近——

“夫,你是否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也许时间已冲淡了一切,可是在我的脑海里储存了许多往事。两年前的今天,是你我痛苦分离的日子,回想当时的情景,真让我心碎。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我们两颗心时刻相互牵挂着、鼓励着,心里默默地呼唤着对方,祝福祈祷盼望能早日相见团聚,对吧!你的一切对我是多么的重要,我愿意和你在监狱相互勉励,相互竞赛,看谁早日立功减刑。”

“妻:我每天最高兴的事是思念你,每天最痛苦的事也是思念你。你可是我的精神支柱啊!想不到进了监狱我们才真正谈了恋爱,才真正了解了对方的内心世界,要是早就这样彼此心心相印,那该多好啊!我真后悔,当初不应该怀疑你,害得你同我一起坐牢,可是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强,正值元宵节之时,收到了你可贵的信,昨天我还愁眉锁眼,收到了来信,给了我极大的安慰和快乐!强,前阵子,警官花了一百多元钱给我买了一张治疗心脏病的强心卡,我深受感动。她知道我近半年来心脏病经常复发,并且还晕倒过,就自己花钱从外面买了强心卡给我治疗,这可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啊……”

“爱妻,我们遇上了贵人了。在你生病时能给你买药和关心,他们是我们全家人的救星,也是你我的恩人。今年春节,监狱民警安排了好多文艺节目,与我们共度新春佳节,实在令我感动。他们过节还为了我们放弃了与家人的团聚,怎不叫人感动,你说是吗?”

“亲爱的,现在我把改造情况向你汇报一下:我们的半年评审全部结束,‘三榜’名单早已公布,我又获得一个记功的奖励。‘三课’考试的成绩也出来了,分数是99和98。我现在正准备复习法律知识,因上次在全监狱法律知识竞赛中,我得了个人第二名,元月底还要参加省监狱管理局主办的法律知识竞赛的选拔赛……”

“爱妻,今天收到了你的来信,真是高兴万分,中午吃饭我连续看了好几遍,知道了你在改造中取得了可喜的成绩。这是你用汗水和泪水换来的,更是监狱民警对你的关心,为此我祝贺你!并愿你在新的一年中再立新功,早日获得减刑。我相信这个日子不会太长了……”

※ ※ ※ ※ ※

省女子监狱。

时间一久,两边的犯人都知道了这对夫妻的事。平时闲谈,女犯们都会羡慕地问吴霞:“你那位还好吧?还有多长时间!”

“谁知道呢!”吴霞微笑中夹着一丝惆怅。

吴霞还利用业余时间纳鞋、编毛衣、织鞋底,一包一包地往丈夫这头寄。她似乎很理解丈夫当初的所作所为,她甚至憎恨自己连累了丈夫。

孤独中,她那破碎的心全挂在了丈夫的身上。她想起与丈夫从恋爱到结婚那些相亲相爱的日子,心中充满了甜蜜。这些故事和许多情形似乎都已淡忘了,而如今它们又仿佛突然给召唤了回来,变得清晰了。

※ ※ ※ ※ ※

清河监区第二监区。

张强平时除了写信,还给妻子寄钱,什么零用钱、超产奖、年终奖,几乎是一分一分地攒,等攒足了五十或一百的整数,就托民警寄去。

同监舍的犯人见了张强也经常开些七荤八素的玩笑,张强表面上都是做出一副并不在乎的样子。他常笑着说:“别的男人坐牢,成天为家里老婆提心吊胆,生怕跟人家跑了。我不怕,我那位,有人守着,保险得很。”说完,哈哈大笑。

可是,笑过之后,时常有一种莫名的惆怅袭上心头。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变得脆弱了,只得背着人再偷偷地抹泪。

夜里,张强经常有一个梦。这些年来,也许只有受了梦幻的“欺骗”,他才能有片刻的欢乐。这可能是他俩都有的一个梦:有的时候他好像听见她用柔婉的声音叫着“亲爱的”;有的时候又好像看见她倚靠在监舍的窗口;有的时候又觉得她那细腻的手在抚摸他的脸、嘴碰着他的嘴……

※ ※ ※ ※ ※

六年后——

吴霞再次来信了:

“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减刑了!下个月她就要刑满释放了,我好高兴。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到时,我首先要去清河监区看望你……”

张强很快回了信:

“爱妻,收到你的信,我太激动了,我们夫妻经过这么多年的磨难,终于可以再次相见了,我无法用信表达我的心情。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再次报减刑了,估计不到三月也要刑满释放了!你信中说要来看我,我看你不如先回家,整理整理家务,待我刑满释放的那一天,再来接我……”

夜里,张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甚至为自己有这种感觉而感到了几分好笑,好像自己是个刚出茅庐的小青年。曾几何时,自己对爱是那么的不屑一顾,总认为现代的人亲呀爱呀的都是不动真心的,谁动真心谁就最容易被伤害,把爱挂在嘴边不过是增加一点虚假的情趣罢了。

直到今天,他才感叹自己终于知道了感情为何物,他觉得感情就像是一个具有无限诱惑力的妖化美女,只让你看到她的背影。她有着看不见的魔力,吸引着你丧失自制能力。你总想看清她的面孔,但你永远也看不清。她就是这么奇怪、这么讨厌;这么令人痛苦、这么令人陶醉……

※ ※ ※ ※ ※

汪队副把张强叫到值班室,通知说:“你的减刑裁定已批下来了,再过一个星期你就要刑满释放了。”

张强兴奋不已,这是他苦盼了六年的结果。临走时,他吞吞吐吐地说:“报告汪队副,能,能给我几张彩色的纸吗?”

“你要彩纸做什么?”汪队副疑惑地问。

张强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想用它来做一朵玫瑰花!”

汪队副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行!”

※ ※ ※ ※ ※

这是一个微风拂煦、阳光明媚的上午。

吴霞风尘仆仆地来到清河监区第二监区的大门口。她是来接丈夫回家的。六年多了,他变成什么样了?吴霞心里想着,既兴奋又不安。

“哐啷!”大门开了,张强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的唯一行李就是吴霞六年来写给他的三百多封信。

夫妻两再次重逢了,他们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已变成些许沧桑的中年,相逢的一刹那,他们是怎样的心情呢?

吴霞既感到了高兴,也感到了苦涩。虽然丈夫比以前瘦了一点,有了些许沧桑,但她却觉得丈夫比以前显得更加成熟了、稳重了。

而张强呢?虽然此时此刻的妻子比六年前苍老了许多,但他心里却觉得妻子比以前更加漂亮了、妩媚了。因为在他的心里已经懂得什么是爱和如何珍惜爱了。

张强走上前,递上玫瑰花,高兴地说:“给,这是我亲手做得!”

吴霞接过花,惊喜道:“真漂亮啊!你以前还从来没有给我送过花呢!”

“让我们一切重新开始吧!”张强深情地说道。

“一切重新开始!”吴霞也深情地说。

说完,夫妻俩手挽着手,像一对初恋的情人,缓缓离开了第二监区。

田野上,油菜花竞相开放,给大地铺上一层金黄色。几只蝴蝶在翩翩起舞,仿佛预示着他们甜蜜的未来。

正文 第二十集 狱中之家

入夜,第二监区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树叶被凉风吹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陈方青躺在监舍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入狱一年多来,虽然他极力抑制自己脑神经的运动,不让自己去想两个年幼的儿子,但两个儿子那孤独无援、举目无亲的身影却不断地闯进他的记忆,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挥之不去,不得安宁。

今天,他又拿起儿子的照片,仔细端详着,令他魂牵梦绕的往事又出现在眼前——

※ ※ ※ ※ ※

九年前,陈方青伙同他人实施盗窃后,为了逃避公安机关的追捕,他带上儿子大龙和小龙过上逃亡生活。他下过煤矿,卖过水果和蔬菜。潜伏了几年后,陈方青又带着大龙和小龙辗转到大连做小生意。

因为没有户口,找不到安身之处,一直在外潜逃的陈方青厌倦了漂泊生活。他天真地认为:自己的盗窃行为已经过去近八年了,公安机关不会再追究了。于是他决定回老家,想过上平安的生活,虽然孩子的母亲早已去世了。

可是这天深夜,几名派出所民警破门而入,将睡梦中的他戴上了手铐。

陈方青从梦中惊醒,他没有惊慌失措,因为这一切他既感到意料之外,又感到意料之中。该来的终究会来的,要躲躲不过。他明白这一次是难逃法律的制裁了,今后许多年很难回家再和两个年少的儿子见面了。在征得派出所民警的同意后,他把儿子大龙和小龙的照片揣在了身上。

临别时,陈方青的眼角淌出浑浊的泪水,对十二岁的小龙说:“爸犯了罪,要坐牢,你去找在大连的大龙互相照顾,千万不要像爸爸这样去犯罪呀!”

说完,他被押上了囚车……

※ ※ ※ ※ ※

被判刑四年的陈方青曾经给家乡的熟人写过信,打听儿子的下落。收到回信后,得知大龙和小龙到社会上流浪去了,很少回家。

陈方青思念儿子的心情越来越迫切。不久,他还听熟人来信说,两个儿子正在寻找当年的举报人,还要杀举报人报仇……

听到这个消息,陈方青更加“坐”不住了,常常在夜里被噩梦惊醒,他仿佛看到了两个儿子那悲凉的哭嚎和被警车押走的情景。

他决定铤而走险,伺机脱逃后寻找失散的两个儿子。为以防万一,他还为两个儿子留下了几页遗书。

※ ※ ※ ※ ※

陈方青的异常情绪早被分监区民警所掌握。

清河监区领导十分关注此事,并为此作出批示:希望尽快做好陈方青的工作,讲明利害,同时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寻找两个失散的儿子。

曹指导员决定先和他好好谈谈。

值班室里,曹指导员对陈方青说道:“你的情况分监区的民警都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也不向民警汇报?是不是在想糊涂心事?有事要请民警帮助解决才是正路!”

陈方青哭述道:“可,可这事你们帮得了吗?”

“你不说,怎么知道帮不了?”指导员严肃地说,“这件事我们分监区民警和上级领导都十分重视,决定尽一切努力帮你找回失散的儿子。你应该主动配合,提供线索才是。”

陈方青一阵激动,没想到监区民警还愿意帮他寻找失散的儿子。他不无疑虑地问:“你,你们真的愿意帮我找孩子?”

见指导员那肯定的目光,他相信此话并非虚言。

于是,他拿出珍藏的大龙、小龙的照片,交给指导员,说道:“这是我两个儿子的照片,可能有帮助。”

※ ※ ※ ※ ※

拿着这张照片,指导员首先找到清河监区张副指导员商量办法,然后又与白湖监狱狱政科取得联系。

狱政科先后给陈犯家乡的镇政府、村委会发出多封机要信件,并向社会开通了热线电话,寻找失散的两个孩子。

这天上午,狱政科徐科长接到一个热线电话,陈方青家乡的一个妇女说:“两个孩子两年没回家了,有人看见他们在天都市要饭呢!”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他们把寻找的范围缩小到天都市。然而要从偌大的天都市找到两个居无定所的流浪儿谈何容易?

※ ※ ※ ※ ※

分监区民警徐平是个充满热情的年轻警官,他家就住在天都市,母亲在一家商场当营业员。于是他主动要求,让其母亲帮助寻找大龙和小龙。

徐母来到一分监区。

她个儿不高,举止大方,长得丰满合度,倒退十年,她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在了解了大龙、小龙的情况后,徐母又匆匆赶回天都市。

徐母觉得,自己仅靠两张照片,要在茫茫人海的天都市找到他们是十分困难的。所以,她把亲戚朋友和身边的同事都发动起来,根据他们所住位置,每人划分了街道和场所,分头行动。

于是一张寻找大龙、小龙的大网张开了。他们在火车站、长途客运站以及洗浴中心、小吃部、小卖店、迪厅和旱冰场等轮番查寻。

然而二十多天过去了,却没有任何进展。

徐母焦急万分,觉得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她想:求助媒体也许是个好办法。于是,徐母在《天都晚报》上刊登了一篇题为“儿子啊,你们在哪里”的消息,并登出了大龙和小龙的照片。文中还引用了陈方青的话:“大龙、小龙,你们到底在哪里呀?我在监狱服刑期间,听说你们离家出走,爸爸的心在流血。听警察叔叔、阿姨的话,快回家吧!”

徐母到报摊上一下买了五十份报纸,发给亲戚朋友和同事,让他们拿着报纸分头寻找。

※ ※ ※ ※ ※

这条消息在读者中也引起了极大反响,一些热心人纷纷打电话提供情况。

一天,一家小吃部的老板打来电话,说:“我知道大龙在什么地方。”

徐母高兴不已,她放下电话“打的”来到这家小吃部。

小吃部的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说:“这两个孩子常来吃东西,一定是他俩,我们等一会吧,他们就会来的。”

等到晚上十点钟,一个十三岁左右的男孩终于出现了。徐母上前询问,果然是大龙。通过大龙,又找到了在另一家小饭店打工的小龙。

原来,陈方青被捕后,无家可归的小龙便流落街头。十二岁的他靠四处行乞度日,饥一顿饱一顿,经常遭到街头小混混的欺负,被人打得浑身是伤。有一次走到铁路边上,想卧轨自杀。在自杀前的一瞬间,想到要和哥哥一起为爸爸报仇,于是又扒火车跑到了县城。举目无亲的他白天捡破烂、打工,晚上则在一家银行的门前过夜。

大龙不久回到家乡寻找失踪的弟弟。几经周折,他们终于在县城车站相聚了。小哥俩见面时泪如泉涌。两人擦干了眼泪合计着来到天都市谋生。他们在天都市站捡过破烂,卖过报,还到洗浴中心当过服务员……

※ ※ ※ ※ ※

听了两个孩子的述说,徐母感慨万千。她一边听,一边流下了辛酸的眼泪。

这样的事情她以前也曾听说过,她记得在报纸上还看到过类似的报道,没想到今天自己真的碰上了。她不禁想到:孩子的父亲犯了罪,该抓。但警察在抓获犯罪分子的时候,是否也应该人性化一点,对这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施以援手呢?至少不能不闻不问吧?难道就不担心抓了大的,社会上又多了两个小的犯罪分子吗?

这样想着,她又觉得自己可笑,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这种事情哪轮到你来管呢?于是,她擦了擦眼泪,走出小吃部,拨打了热线电话,把消息告知了白湖监狱狱政科。

狱政科徐科长高兴地说:“真辛苦你了,请您尽快把两个孩子送到清河监区,安排他们和父亲见面。”

放下电话,徐母对小哥俩说:“明天早晨你俩在这里等我,然后我们一同去清河监区看你们的爸爸,不要乱跑,好吗?”

小哥俩忙点头答应。

※ ※ ※ ※ ※

次日一大早,徐母带着新买的两件羊毛衫打车来到小吃部。可是,小哥俩却不见了。

在小吃部老板的帮助下,最后在一家旅馆里找到了睡梦中的大龙、小龙。

原来小哥俩知道第二天要见到爸爸了,心情激动,晚上邀了几个在街头混的把兄弟,推杯换盏,痛饮到后半夜,竟睡过了头。

“咳!这小哥俩!”徐母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打了一辆出租车,三个人向清河监区飞驰而去。

※ ※ ※ ※ ※

清河监区第二监区会见室。

陈方青紧紧抱着两个儿子说道:“儿子啊,这些年让你们受苦啦!”

“爸呀!你知道儿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么?儿子想死都找不到怎么个死法!”大龙满腹委屈地说。

陈方青再次抱紧两个儿子,不觉喜忧参半。喜的是,两个失散的儿子终于找到了;忧的是,儿子虽然找到了,可以后怎么办?总不能跟着自己待在监狱吧?

陈方青不禁又陷入了痛苦的境地。

※ ※ ※ ※ ※

翌日,清河监区在会议室里举行了有四十多名干工家属参加的帮教会。

清河监区曹书记在大会上说:“陈方青和两个儿子终于在这里团聚了,再不能让大龙和小龙流落到社会上。考虑到陈方青的刑期已不长了,只剩下两年多,希望哪位家属伸出手,收留这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曹书记的话音刚落,多年前在一分监区退休的黄指导员夫妇站起身来,说道:“我们愿意收养这两个孩子!等陈方青刑满释放为止。”

黄指导员虽已退休已多年,满头华发,但说起话来依然声音洪亮。他的儿女都已工作,且在外地,平时难得回来,家里只有老两口,所以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徐母将两个孩子交给黄指导员,嘱咐道:“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啊。”

两个孩子都很高兴,手舞足蹈。因为他们不仅有了一个新家,并且还能经常去监狱看望爸爸。

※ ※ ※ ※ ※

春节就要到了,在分监区民警的安排下,指导员和徐警官带着陈方青来到退休的黄指导员夫妇家,准备包饺子过年。

老两口说:“孩子虽然有时淘气,可能和过去一直过着流浪生活有关,不过,教训他们几句,他们还算是听话的!”

陈方青在酒桌上以茶代酒,眼里含着热泪说:

“以前,我曾经想过,等我出狱后,该偷还偷、该抢还抢。如今,监区民警帮我找到失散的两个儿子,还让他们有了一个温暖的家,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如果我在监狱不好好改造,出狱后再不好好做人,怎能对得起监区民警和二老的恩情啊!我在这里发誓:我出狱后,即使穷得要饭,也决不会再干偷盗犯法的事!”说完,他将茶一饮而尽。

“有你这句话,我们也就放心了!”指导员笑着说。

※ ※ ※ ※ ※

“砰——啪——”

大龙和小龙已高兴地来到屋外放起了烟花。

飞溅的火花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装点着节日的气氛。他们尽情地嬉笑着,是那样的天真活泼、无忧无虑,昨天的流浪生活仿佛与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正文 第二十一集 警囚之间


六年前的一天,当囚车将郭卫军等几名新犯人押送到一分监区时,王警官一下就认出来了:眼前这名四肢健壮,浓眉方脸,身材仍显得魁梧的犯人就是自己在警校时的同班同学!
郭卫军也认出了王警官,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没说出口,他十分尴尬地低下头。

晚上,值班室。

王警官坐下来,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在学校时的情景:他们一起学习、一起训练、一起排队买饭……毕业后,王方军被分配到清河监区,而郭卫军则被分配到县城的刑警队。

正想着,郭卫军被带到值班室。

王警官示意手足无措的他说:“坐吧!”

郭卫军一声叹息,说起了自己的入狱经过——

※ ※ ※ ※ ※

那天,县刑警队一行五人被派驻到派出所侦破一起凶杀案。

搜寻线索,排查凶手,熬了七天七夜,案子才算有了点眉目。队长笑着对大家说:“今晚放松一下,我请客。小郭,你去安排酒菜。”

大家喝得很尽兴,结束时已经快十二点了,都带着几分醉意。这时,同席的派出所所长对队长说:“刑警队的同志们就是技高一筹,我们这边还有一个棘手的案子,一个云南的妇女拐卖了不少年轻女人到这边来,现在却死活不承认,真拿她没办法。”

带着醉意,郭卫军随同所长来到审讯室。抬眼看到一名穿着很花哨的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坐在对面,低着头,但却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

“你是怎样将几名妇女拐卖到这里的?”

沉默。

“你一共拐卖了多少妇女?”

还是沉默。

讯问的民警看着郭卫军,无奈地摇摇头。

看到这个妇女一问三不知,面露鄙夷之色,郭卫军坐在旁边,早已不耐烦,又被酒劲顶着,便大声吼道:“你到底说不说?”

“我又没犯法,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就是不说,你能把我怎么样!警察,警察有什么了不起,姑奶奶见得多了。”

看到这个刁蛮的妇女不仅态度强硬,而且出言不逊,郭卫军不由得火起,顺手拿起放在案上的橡皮警棍,朝妇女后背打了两下。

旁边的民警想阻止,但警棍已经落了下去。这妇女就势朝地下一滚,大声哭喊起来:“打人了,打人了,警察打人了。你打死我!你打死我!”

郭卫军被激怒了,举起警棍,不顾旁边民警的阻止,几棍下去之后,这名妇女躺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呻吟。不一会,便昏死过去。

队长、所长闻讯赶了过来,来不及责备,忙着指挥将妇女送往医院。经法医鉴定,这名妇女已经死亡。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郭卫军的大脑一片空白。

妻子在睡梦中被人叫醒,直奔县刑警队。看着被依法拘禁的郭卫军,妻子已哭成一个泪人儿。“卫军,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望着妻子急切、惊恐的目光,郭卫军痛苦地低下头去。妻子听完诉说,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两行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在年仅四岁女儿的哭叫声中,郭卫军被带上了囚车。女儿稚嫩的哭着:“爸爸,你要上哪儿去,你不要走,爸爸你不要走!”

坐在囚车中的郭卫军禁不住泪流满面……

※ ※ ※ ※ ※

王警官听到这里,很替老同学惋惜,他安慰道:“事已至此,只有面对现实。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唉,我现在就像玻璃窗上的苍蝇,前途光明,没有出路。”郭卫军叹道。

王警官关切地劝道:“我只想对你说一句:监狱并不是人生的终点,你可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啊!”

白天,郭卫军机械地参加劳务加工劳动,晚上,则在监舍内背诵《服刑人员行为规范》:

“第七条,按时起床,有秩序洗漱、如厕,衣被等个人物品摆放整齐。第八条,按要求穿着囚服,佩戴统一标识。第九条,按时清扫室内外卫生,保持环境整洁。第十条,保持个人卫生,按时洗澡、理发、剃须、剪指甲,衣服、被褥定期换洗。第十一条,按规定时间、地点就餐,爱惜粮食,不乱倒剩余饭菜。第十二条,集体行进时,听从警官指挥,保持队形整齐……”

※ ※ ※ ※ ※

从警察到囚犯,巨大的落差使郭卫军一时难以适应。

这天,汪队副和王警官例行检查劳务加工现场。郭卫军手里抱着一批加工好的物品在走道里相遇,他低着头与他们擦肩而过,碰了王警官一身灰。

汪队副叫住了他:“郭卫军!”

“到!”郭卫军答道。

“刚才你忘了什么?”

“我……”

“你背诵一下《服刑人员行为规范》第五章第三十八条!”

郭卫军立正站好,背诵道:“第三十八条,与来宾、警官相遇时,文明礼让。”

“既然知道,但你刚才做得怎样?”

“我错了,一定改正!”

“下次注意了,去忙吧!”

“是!”

※ ※ ※ ※ ※

入狱一年来,郭卫军的妻子还每月来看他一次,每次都是默默地流泪。看到妻子难过的样子,郭卫军的心里便揪心地疼痛。

又过了半年。这天,汪队副和王警官拿给他一封信,里面是一纸离婚起诉书,并有妻子的一封信:

“卫军:今天给你写这封信,心情很复杂。我们自由恋爱,两情相悦,感情基础很深厚。婚后我很满足。然而,这意外的灾难打破了我们所有的平静。女儿已经快六岁了,马上就要上学。我们的处境很艰难,没有人能真心地帮助我们。每天晚上,听着已经懂事的女儿‘我想爸爸’的喃喃声,我只能以泪洗面。受再大的苦我不在乎,但不能让我们的女儿受苦。你背负着漫长的十年刑期,我感到无助和恐惧。卫军,你能理解我吗?能原谅我吗?”

王警官婉转地说:“我们也对你妻子做了很多工作,可是……可是……”

郭卫军早已料到会有今天,他没有多犹豫便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并附了一封简短的回信,只有一句话:“萍,只要你知道我一直是爱你的就足够了。”虽然他极力表现得潇洒一点,但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

汪队副安慰道:“其实我们都是警校毕业,我只是比你高几届。大道理我也不想多说,相信你都明白。今天我想以校友的身份对你说几句。”见郭卫军抬头看着自己,汪队副说道,“我只想对你说一个故事。有一位记者到建筑工地采访,他向三个进城打工的人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第一个工人头也不抬地回答说‘我正在砌墙’;第二个工人回答说‘我正在盖房子’;而第三个工人的回答却是‘我在为人们建筑美丽的家园’。若干年后,这位记者在整理自己的采访笔记时无意中看到了这三人的回答,于是他决定去看看这三个人的近况。当他找到这三个人时,结果令他很吃惊,当年第一个建筑工人现在还是建筑工人;当年的第二个工人现在是建筑工地的设计师;而当年的第三个工人现在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这个故事看起来与你没有什么关系,可它却能告诉我们:有什么样的心态就有什么样的结果,心态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是啊!”王警官也劝道,“在学校时,你就喜欢写作,你应该从新拿起笔,这样不仅能开阔自己的眼界,也能排泄不良的情绪!”

有了老同学的关心,郭卫军也决心重新审视一下自己。

※ ※ ※ ※ ※

这天,王警官还给他送来了一篇李敖文章的复印件和一本书《囚徒生活》。

李敖在文章中写道:“训练一个男子汉有两个最好的地方,一个是在军队(战场上),另外一个就是监狱。如果在这两个地方你能够应付得好的话,你会更坚强、更壮大;应付得不好的话,就会受尽折磨,痛苦万分。监狱的生活其实可以说有一百种,有的人可以过得很舒服,有的人则过得很苦,要看你个人用怎样的态度去过……”这段话给了郭卫军很大的鼓舞。联想到自己所处的环境,他发现,有的犯人整天愁眉苦脸、悲观绝望,而有的犯人不也整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样子吗?我干吗要做那个愁眉苦脸、悲观绝望的呢!

而俄国作家赫尔芩在《囚徒生活》中的一段话“一个人倘使有一点内心的养料,他不久就会习惯于监狱生活。他很快就会习惯笼子里的宁静和充分自由——没有一点烦恼,也没有一点消遣”也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他不禁感叹起作者的超然!

郭卫军每天劳动之余,开始坚持看书、写作。终于,他的第一篇文章在《新生导刊》上发表了,题目是《享受孤独》:

“不要把孤独视为生命的苦旅,孤独会教你在时间与空间之中隔出一小块绿草地,在这块芳地里,你是唯一的主人,清风明月,水欢鸟鸣。在这种氛围里你可以做无数个美丽可爱的梦,会使你充分理解成功与失败的辨证、幸福与痛苦的并存。生活原来就这样既简单又复杂……享受孤独,你会在自我反思中不断丰富自己、完善自己、深刻自己,这种对自我人格的尊重,如深谷幽兰,绝壁孤峰;也如室内的一盆小花,在孤独宁静中进入一种自然的生命运动形式,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从此,他的新闻、散文、通讯等作品不断见诸报刊。

鉴于他在通讯报道方面取得的成绩,他几乎每年都能获得监狱的优秀报道员奖励。而且,在计分考核公告栏里,他因为写作加了分,所以每次都排在前几名。

为了更加充实自己,他还报名参加了中文专业本科学历的自学考试。

※ ※ ※ ※ ※

郭卫军一直认为自己是一时冲动才导致今天的下场,被判十年刑期过重。如今经过几年的思考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把犯罪嫌疑人不当人、草菅人命才是走上犯罪道路的根源。他还曾经想过,如今我成了一名罪犯,如果监狱里的警察也不把我当人,那结果将会怎样?

他想起有一次王警官和自己的谈话:“执法者采用暴力手段原因有三,一是他们总希望通过暴力来证明自己的安全与强大,这是一种不健全的精神状态;二是认为自己拥有了警察身份便能够左右他人的命运,内心充满了道德自信和权力迷恋;三是需要不断地获得经济来源和向上级邀功请赏,以达到名利双收的目的。”郭卫军不禁暗暗敬佩,真是一针见血啊!自己过去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曾听说过“人生三课堂”的说法,叫做不到天文台不知天与地和自己的渺小;不到殡仪馆不知生与死和生命的价值;不到监狱不知善与恶和自由的可贵。现在看来,这话真是深刻啊!

这一年,郭卫军第一次获得减刑,减了一年。他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父母虽然都不在了,但他给一直来看他、关心他的姐姐写了一封信:

“姐姐,你好。谢谢你常来看我。说来也巧,这里的王警官是我在警校的同班同学,他给了我巨大的鼓励和帮助。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精神崩溃。我没有自暴自弃,我愿意在狱中塑造一个新的自我,仍然昂扬地面对生活,面对一切困难和挑战……”

姐姐也来信鼓励道:“卫军,人生遇到挫折在所难免,姐姐相信你仍然是好样的,将来仍然会干出一番事业,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你要继续努力,路在自己脚下……”

第六年的一天,王警官把郭卫军叫到值班室,高兴地将中文专业自学考试本科证书交给了他,说道:“恭喜你,你已经大学本科毕业了。”

郭卫军很是欣慰地说:“几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 ※ ※ ※ ※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郭卫军刑满释放了,王警官把他送到车站。

郭卫军随身只带了一件行李,这是入狱几年来发表的一百多篇文章的剪贴本和六本《新生导刊》的合订本。他指着行李笑着说:“我要‘弃武从文’了,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再见了,王警官!”

“咳,不要再称王警官了,还是称老同学吧!”王警官握着他的手说,“也不能说再见,我可不想在这里再见到你噢!”

“呵呵!”两人都会意地笑了。

※ ※ ※ ※ ※

两个月后的一天上午。

汪队副来到办公室,像往常一样查看服刑人员的来信。这样的信他每天都要看几封,一个星期要看几十封,这还不包括服刑人员寄出去的信件。他取出一封信,说道:“王警官,你的信,是从广州来的。”

王警官接过信,心里很纳闷:自己在广州并没有熟人啊!这会是谁呢?看完信,他高兴地大声说道:“嗬!郭卫军被广州一家报社聘为记者啦!你们看,是他来信说的。他向主考人员说明了自己的真实经历,并拿出了大量在监狱里发表的文章,结果在一百多名应聘者中,脱颖而出,被破格录取了!”

民警们都围了过来,惊奇地争着看信。

大家感叹道:“真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啊!”

正文 第二十二集 儿子做媒


正是深秋时节,枝头的黄叶被一夜秋风扫尽,村里遍地似涂上一层黄色。
小刘鹏来到姑妈家,说:“姑妈,我想去监狱看爸爸。”

姑妈知道,刘鹏只在五岁时与自己一道曾经去过一次白湖监狱,以后就没再见过坐牢的爸爸,他只知道爸爸叫刘守志。姑妈看着这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担忧地说:“你还小,不认识路,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放心吧,我一定能找到!”刘鹏十分自信地说。

姑妈无奈,只得东凑西借,给了他一百五十元钱,又起早为他烙了五张大饼,亲自把他送上列车。姑妈眼含泪花千叮咛万嘱咐:“车上坏人多,把钱藏好。下车后找个老人打听去白湖监狱的路……”

刘鹏答应着上了列车。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个秘密:就是希望已离婚的爸爸妈妈能够重归于好!

※ ※ ※ ※ ※

刘鹏下火车后又换乘了一辆到白湖监狱的客车。

车快到白湖时,司机张师傅问道:“小孩,去哪个监区?”

“去白湖监狱看我爸爸。”刘鹏答道。

张师傅看着眼前这个黑黑瘦瘦的孩子,闪着一双机警而又略带狡黠的眼睛,小小的嘴唇上总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傻小子,白湖附近有二十几个监区,你上哪里去找呢?这样吧,车到白湖站你不要下车,我拉着你去找。”

“那得要多少钱?我没钱,我还是自个去找吧!”说着便捏装钱的衣袋。

张师傅憨厚地笑了:“咳,不要你的钱,这是我自家的车。我是看你有这份千里找爹的孝心才帮你的。”

张师傅拉着刘鹏到了几个监区查找,一无所获。天快黑时又来到清河监区。

刘鹏似乎有点泄气了,张师傅鼓励他说:“你爹若不在这里,我再拉着你到前面那个监区,一定帮你找到。”

两人下车后询问了好一会,正巧碰上了一分监区的副分监区长唐强。

收工后的唐副分监区长正准备回家,说:“噢!这孩子是找刘守志啊,你是从S县来的吧?巧了,刘守志就在我们一分监区。”

“是啊,那太好了!”刘鹏快活地蹦了起来,然后地千恩万谢要给张师傅磕头。

张师傅双手扶起他,说:“不用,不用,去看你爸爸吧!”

※ ※ ※ ※ ※

小刘鹏随唐队副来到第二监区会见室。

当刘守志走进会见室时,他却认不出眼前的孩子,毕竟将近八年没有见到儿子了。

小刘鹏看了半天也不敢认。八年了,他在梦中曾无数次想着亲爹的模样,难道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吗?

刘守志还是从少年左耳那颗黑痣上认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悲喜交加地说:“鹏鹏,你咋来了,和谁来的?”

小刘鹏猛地回过神来,边哭边喊着扑在刘守志的怀里:“爹,我想你,我恨你啊!”

“孩子,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刘守志不安地问。

小刘鹏说了家里的情况。

原来,自从刘守志进了监狱和妻子李丽珍离婚后,小刘鹏一直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李丽珍带着小儿子军军另嫁他人。可是几个月前,李丽珍另嫁的男人因车祸死亡,她再次成了孤儿寡母,日子十分艰难……

这些事,已离婚六年的刘守志压根儿不知道。听完鹏鹏的述说,他悔泪交加,半天说不出话。

为了缓和气氛,韩监区长对小刘鹏说:“鹏鹏,你爹入狱以来一直表现很好,曾获专项记功两次,还有两次被评为省级改造积极分子,先后减刑有四年,他很快就要刑满释放,可以回家和你们团聚了!”

“真的啊?”刘鹏听后很高兴。

在得知小刘鹏是单独出门,爷爷、奶奶并不知情时,韩监区长又及时打电话给刘鹏所在的乡政府,请他们转告刘鹏的爷爷、奶奶,刘鹏现在监狱同他爹在一起,一切都好,过几天就送他回去,请他的家人不必担心。

望着警察叔叔跑前跑后的身影,渐渐地,刘鹏对监狱的恐惧心理没有了,他变得活泼快乐起来。

※ ※ ※ ※ ※

晚上,韩监区长安排父子俩去洗了个澡,之后,还在亲情同居室里安排了一个房间,让父子俩相依而谈。

鹏鹏说:“爹,妈妈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白天干地里的活,晚上还要到酒厂赊回酒瓶子洗刷,挣钱糊口。不但爷爷奶奶过去帮忙,我也只好辍学帮妈妈干活……”

刘守志听着,悔恨的泪水再次悄然而下:“鹏鹏,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全家啊!”

鹏鹏看到父亲痛苦的样子,不好再责备,便一咕噜扑倒在父亲怀里,央求道:“爹,你可要好生干,早日出去,家里全指望着你啊!你还会回到家里来吗?你一定要回到家里来呀!”

刘守志无奈地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

他想,自己因盗窃被判刑后,是出于无奈才和妻子离了婚。虽然自己依然爱着妻子,尤其是舍不得两个孩子,可是这个家是被自己破坏的,妻子因此受尽了委屈,如今她能原谅自己吗?她能同意复婚吗?他不知道!

这一夜,刘守志彻夜未眠。

黑暗中,他的眼里含着泪花,脑子里仿佛产生了幻觉。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在眼前晃动,他睁大眼睛,想捉住那个影子,可什么也没有。他想起了和妻子的一些往事,记忆又忽然变得清晰了。就在那个地方,那个村后的梧桐树下,那个人影又出现了,那是他的丽珍,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情景……

※ ※ ※ ※ ※

鹏鹏就要回家去了。

韩分监区长给他带来了新衣服、新鞋子;曹指导员从家里拿来一大包七八成新的衣服送给鹏鹏;监区又给他买来水果、奶粉等物品。

鹏鹏拿着东西,高兴得不得了。

韩监区长看出了鹏鹏的心事,他当时就想过:何不促成刘守志与前妻破镜重圆,刑释后共同支撑这个家呢?于是,他昨天夜里还给孩子他妈李丽珍写了一封信:

“李丽珍同志:得知你的近况后,我们监区的民警都深表同情。刘守志的犯罪的确给你们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但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如今刘守志已痛改前非,很快就要刑满释放了,他多么希望重新组成这个家啊……为了你们的家庭,也为了两个孩子,望你能认真考虑,给他一个奖功补过的机会。 一分监区监区长:韩建民”

韩监区长把信交给鹏鹏,说道:“告诉家里人,不要惦记你爹,他很快就会回去。这封信你一定要亲手交给你妈妈!”

“嗳!”十三岁的孩子已经懂一点事了,高兴得直点头。

※ ※ ※ ※ ※

金风乍起,令人神爽。

鹏鹏一踏进家门就扑到奶奶怀里。

白发苍苍的老人看到外出十几天的孙子里外全新地回来了,还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激动地说:“孩子,你是咋回来的?听乡里干部说,你去监狱看爸爸去了?”

鹏鹏高兴地说:“是的奶奶,是民警叔叔用车把我送回来的。到了乡里,我让他们来咱家,人家就是不肯。民警叔叔让我告诉你,甭惦记我爹,他再过年把就回来了。”

“这孩子,想爹了也不说一声,居然一个人跑去了,胆子真大,可把我给吓坏了!咳。”奶奶笑着说。

“奶奶,我去娘那里住几天。”鹏鹏说着便一阵风似的跑了。

※ ※ ※ ※ ※

到了母亲家,鹏鹏先和弟弟小声音商量了一会,然后来到母亲身边。

“妈,爹在监狱里不仅被选为积极分子,还被减刑了,减了四年呢!”说着,鹏鹏把父亲的立功、减刑裁定和韩监区长的信一咕噜全摆在了炕上。

李丽珍脸色苍白消瘦,面带病容,有一种佳人迟暮的样子。看完信,她没有吭声。

鹏鹏接着嘟哝道:“我爹听了你的事情后,很后悔,从日记本里拿出咱们的全家照片,还流泪了……”

李丽珍听了孩子的话虽然很吃惊,但一想起这些年的风雨凄苦,气就不打一处来,泪水从她那布满愁苦的脸上滚落下来:“鹏鹏,不要提他,他害得咱还不够吗?他死在监狱里才好哩!”说着,扑倒在炕上。

小儿子军军抱着娘的腿说:“娘,我真想我亲爹,在外头人家都骂我是‘没爹的孩子’!”

李丽珍哭泣着,似乎不愿再说下去。

※ ※ ※ ※ ※

第二天,聪明的鹏鹏把七十多岁的外婆也喊来了。

外婆坐在炕沿上,轻声说道:“鹏鹏把实情都跟我说了,丽珍,你不想守志吗,你们可是从小在一起的啊!”

李丽珍无奈地低着头,说道:“妈,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老人叹口气说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已经知错了。再说,你看看这个家成什么样子了,两个孩子多么想爹呀!”

看着两个孩子,李丽珍终于软下心来,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嘛!”老人高兴极了,冲着鹏鹏说道,“鹏鹏,快,快给那个韩什么长写封信,把家里的情况详细告诉他!”

“好嘞!”鹏鹏高兴地答道。

※ ※ ※ ※ ※

第二监区一分监区。

收到信后的韩分监区长把刘守志叫到值班室。

还没等韩分监区长把话说完,刘守志已兴奋得连声说:“谢,谢谢队长,谢谢……”

韩监区长感慨道:“你儿子年龄不大,可真聪明啊!”

“嘿嘿!”刘守志傻笑着。

※ ※ ※ ※ ※

春风拂煦,鸟语不绝。远处近处的田野里,一片粉花翠浪。

鹏鹏再次来到一分监区,不过这次他身边多了两个人:母亲和弟弟。

亲情餐厅里,鹏鹏拿出用红纸包着的“馓子”说道:“爹,这是娘连夜给你做的,你吃了它吧!”

刘守志两眼湿润了。这个“馓子”是他们家乡男女订婚时赠送的“必需品”,象征着男女扭成一股绳,再大的困难也不会分开的意思。

刘守志抬头看了看李丽珍,愧疚地说道:“这些年委屈你了,让你和孩子受苦了!”

李丽珍那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红云。此刻,她的心里交错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她既憧憬着未来,又难以忘却过去。在她的心灵深处,未来和过去是似乎是两个相反的互不相容的极端,但却同时在她心里存在着、混淆着,令她十分痛苦,难以平静。她细声细语地说:“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今后只要能够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见李丽珍这么说,刘守志感到了一种多年没有的温暖。

这温暖似乎将他催眠了,他想起自己经常做得一个梦:梦里,他悠然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仿佛看见妻子又回到自己的身边,一张瓜子脸微笑着,黑黑的眼睛像小麻雀一样跳动着,依偎在他的膝前,他感到她的小手抚摩到他胸前的瘙痒……他浑身一震,醒了,只是幻象。他还是他,躺在监舍的床上,内心充满了空虚……

今天,是活生生的丽珍坐在自己的面前,他感到了兴奋与幸福,他坚定地说:“丽珍,将来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一定会补偿你们母子!”

鹏鹏高兴地说:“爹,这可是你说的,不许骗人,不然到时候我跟妈妈都不会放过你!”

说着,一家人都乐了……

※ ※ ※ ※ ※

刘守志刑满释放了。

乡政府还派了车子拉着母子三人,前来接他回去完婚。

刘守志走出监狱的大门,看着里外全新的母子三人,他激动地对韩分监区长说:“韩队长,我忘不了你们,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们啊!”

“还是谢谢你儿子鹏鹏吧!”韩监区长笑着说。

听到韩监区长的话,鹏鹏憨憨地笑了。他和弟弟一起走过来,拉住了父亲的手。

刘守志直感到心里仿佛有一朵桃花盛开般的清新快乐。他背起简单的行李,右手挽着鹏鹏,左手拉着军军,抖擞了精神,微笑着向含羞的李丽珍走去。

正文 第二十三集 囚哥诉讼


白湖监狱第四届服刑人员法律知识竞赛正在隆重举行。一名男警官和一名女警官主持了比赛。
参赛的十几个代表队中,清河监区代表队的四名服刑人员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们是从几个分监区中选拔出来的,而其中一名服刑人员正是从一分监区选拔出来的,他叫高学文。他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肩膀宽阔,倒也十分引人注目。

主持人宣布竞赛必答题阶段开始,由服刑人员摸题。高学文摸到的题目是:请说出服刑人员的基本权利。

高学文站起来,很自信地答道:

“(1)罪犯有人格不受侮辱,人身安全和合法财产不受侵犯的权利;(2)罪犯有辩护、申诉、控告和检举的权利;(3)未被剥夺政治权利的罪犯,有选举的权利;(4)罪犯有维护身体健康,有病得到诊治的权利;(5)罪犯有按规定通信、会见的权利;(6)罪犯有依法获得行政和刑事奖励的权利;(7)罪犯有刑满依法获得按期释放的权利;(8)罪犯有法律未剥夺或限制的其他权利。”

“完全正确,加十分!”主持人说道。

最后进行的是最激烈的抢答比赛。问题有:“暂予监外执行的对象是什么?”、“罪犯收监后,监狱应当在几日内通知罪犯家属?”、“被判处有期徒刑的罪犯有哪些情形可以保外就医?”、“《服刑人员行为规范》第六条规定,服刑人员在服刑期间应严格遵守的纪律规定有几条?”等等。高学文不仅按抢答器来得快,而且对答如流,最终为清河监区夺得第一名立下了汗马功劳。

比赛结束后举行了隆重的颁奖仪式。高学文手捧着奖状,嘴里笑开了花。

《新生导刊》的吴记者也前来采访,并拍下了这一镜头。

一分监区带队的王警官走上前,笑道:“吴记者,你好。又见到你了,什么时候再到我们分监区去采访?”

吴记者也笑道:“有机会一定去……”

※ ※ ※ ※ ※

第二天,天下着雨,犯人没有出工。高学文正在监区娱乐室里下棋,其他犯人有的在打牌,有的在打台球,有的在看电视,不亦乐乎。

一些同犯向高学文围拢过来,向他表示祝贺,并要他买喜糖和喜烟。高学文早有准备,于是爽快地分发着。

这时,有值班人员通知道:“高学文有亲属来会见。”

※ ※ ※ ※ ※

高学文兴冲冲来到会见室,见是母亲,很高兴,于是把昨天自己获奖的喜讯告知了母亲。

母亲很高兴,夸奖了几句,然后沮丧地对他说:“学文,你弟弟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高学文急切地问道。

母亲哭丧着脸说:“你弟弟学武在上海一家酒店打工,老板一直拖欠了他五千元工资,说是年底一次付清。可是,之后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后堂小伙计烧高压锅不慎,造成高压锅爆炸,几百度的烫汁烫得你弟弟面目全非,经抢救花去四千多元的医疗费。可是,狠心的老板不仅无理拒付拖欠的工资,还把你弟弟开除了……”

“这个该死的老板心真黑!”高学文气愤地说,接着问道:“那,那现在呢?弟弟现在怎样?”

“他只好回家养伤,伤未痊愈的他准备纠集一帮‘弟兄’,要去上海强行搬走老板的家什,还要揍他。我怕他出事,就先来告诉你。”母亲无奈地说道。

高学文闻言大惊失色,忙说:“千万不能这么做,这是犯法的,要被判刑的,弟弟如今的想法和我当初一样,我就是因为这样才被判刑的啊!”

母亲急得要哭:“这,这可怎么办啊,我劝了他几次他都不听,我可劝不住他呀!”

高学文语气缓和道:“妈,你别急,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叫弟弟来会见我,一定要来!我来跟他说!”

母亲答应着,焦躁不安地走了。

※ ※ ※ ※ ※

高学文回到监舍,感到六神无主,坐立不安。想到自己的犯罪给父母带来的痛苦,如今家中又出现了这样的事,自己却不能替他们排忧解难,真是作孽呀!

这时指导员走过来,询问情况。高学文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指导员说道:“这件事一定要慎重处理。你不是在监狱学过法吗?还得了奖呢!这回可有大用处了!”

“我一个囚犯,能帮上什么忙?”高学文纳闷道。

指导员肯定地说:“你不仅能帮上忙,而且一定能办得到!如果办不到,你这几年的法律不是白学了?”

高学文似有所悟,不过他还是有所顾虑:“我,能行吗?”

“一定行!”指导员鼓励道。

※ ※ ※ ※ ※

第三天上午,弟弟高学武带着伤前来会见。他怒睁着双眼,额角上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胀,他越说越气:“这个黑心的老板,我非要去找他报仇不可,他要是不给我钱,我就打得他住院!”

高学文好说歹说,才使弟弟终于压住了火。他接着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并列举了同犯中的一些事例来规劝弟弟,劝弟弟通过法律手段来讨回公道。

指导员走过来劝道:“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不要冲动,要学会运用法律的武器,争取打赢这场官司,让法律还自己一个公道。”

高学武很是感动。他不禁想到,在城市里,尤其是在一些大城市,像他这样的“民工”其实就如同“贱民”一样,有多少民工辛苦了几年却拿不到工资?他们哪个不是忍气吞声?他们满怀憧憬地来到城市,现代文明之于他们似乎触手可及,其实却远在天边。他不明白,同是中国人,生活在自己祖国的土地上,为何却成了“外来人口”,他尤其讨厌“打工仔”、“外来妹”这些明显带有歧视性的词汇……然而今天,自己一肚子的委屈无处伸张,没想到却在监狱里遇到了“救星”!他怎么能不感动?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 ※ ※ ※

下午,高学文通过在狱内所学的法律知识,查找了《刑法》、《刑事诉讼法》、《劳动法》、《民法通则》等相关条款。王警官和何警官还帮助他查找有关法律条文,最后在监区民警的辅导下,起草了一份诉状。监区民警还另外附了个函,说明了情况,并盖上了公章。

高学文郑重地将诉状递给了弟弟。

弟弟将信将疑地接过诉状,问道:“这东西能管用吗?”

高学文答道:“哥哥当初就是不懂法,以为欠债还钱,不还硬取,理所当然,并以为自己‘拳头硬’,才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如今你再也不能走哥哥的老路了,无论怎样你也要通过法律的渠道去试一试,要采取正当方式。”

※ ※ ※ ※ ※

上海。

高学武拿着诉状向法院提起了民事诉讼。

出乎他的意料,很顺利地就打赢了这场官司。经法庭调解,酒店老板当庭向弟弟道歉,不但返还了拖欠工资,连误工费、营养费、医疗费都付清了……

一场即将大动干戈的纠纷,终于以高学武的胜诉而告终。

高学武高兴之余来信说道:

“哥,多亏了你的帮助和提醒,我才懂得运用法律的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如果不是这样,不但化解不了纠纷,拿不回工资和医疗费不说,恐怕还会因为用了不合法的行为而导致不良后果的发生,连累家人不说,甚至自己也会犯罪入狱。现在想来,学法与不学法真是不一样啊!我以后也会补上法律这一课!请代我向监区民警问好,并向他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 ※ ※ ※ ※

王警官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新闻价值的事,于是打电话告知了《新生导刊》的吴记者。

第二天,吴记者便驱车赶到一分监区。

熟人相见,格外亲切。一阵寒暄过后,曹指导员和王警官介绍了事情的经过。随后,吴记者还参观了服刑人员劳务加工现场。

在民警值班室里,吴记者采访了高学文。

高学文感慨地说:“说来惭愧,我以前是个法盲,由于法律知识淡薄,才稀里糊涂走上犯罪的道路,自己也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通过这件事,我尝到了学法的甜头,更坚定了学法的信心。以前,我只注重学《刑法》、《监狱法》等,认为这些法与我关系密切,现在才知道与我关系密切的法律太多,还要好好学、全面学……”

※ ※ ※ ※ ※

采访结束,已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在王警官的陪同下,吴记者来到第二监区的食堂。

这个食堂不大,只有两间平房,紧靠第二监区民警的临时宿舍——两排平房的一侧。食堂的工作人员是两名妇女,是清河监区的民警家属。第二监区的二十余名民警都在这里就餐。

在每人打了一份饭菜后,曹指导员略带歉意地说:“我们这里地方偏僻,条件有限,吴记者大老远赶来,一路辛苦,却让你吃这个,真不好意思啊!”

“哪里,哪里!你们不仅要搞好管教工作,还要搞好生产,如今还帮助犯人亲属打官司,要说辛苦,你们才是最辛苦哩!”吴记者笑道。

王警官插话道:“说到基层民警的辛苦,我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叫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见吴记者有些疑惑,王警官接着说道,“这都是‘监狱术语’,不过这个顺序是我自编的。就是一日演练、二个日准则、三大现场、四知道、五手、六条禁令、七亲自、八到现场、九不得、十必谈。”

“噢!”吴记者感兴趣道,“我略知一二,能详细说说吗!”

“当然,”王警官笑道,“比如说四知道,就是指知道罪犯基本情况、知道罪犯主要犯罪事实、知道罪犯家庭基本情况、知道罪犯奖惩情况。而五手,五手可不是喝酒划拳时的‘五魁手’,而是指狱政管理能手、个别教育能手、生活卫生能手、管教内勤能手、狱内侦察能手。再比如八到现场,就是指起床就寝到现场起、开饭就餐到现场、生产劳动到现场、集体活动到现场、亲属会见到现场、点名查铺到现场、收工出工到现场、处理问题到现场……”

“呵呵,你还背得挺熟哩!佩服,佩服。”吴记者惊叹道。

“要说监狱术语,还多着咧!”一旁的何警官忍不住接过话题说道,“例如‘三防’‘三个绝不能’‘四交清’‘四不放过’‘四室规范’‘四个绝不允许’,还有‘日碰头、周分析、月摸排’‘一日三签到六检查’‘三五一零’‘五不走’等,不过,这些都是针对民警的。此外还有针对犯人的呢!如‘分级处遇’‘四固定’‘六不分开’‘十不准’‘三十八条’……”

“嚯,真没想到,你们简直就是如数家珍啊!”还没等何警官说完,吴记者再次惊叹道。

曹指导员笑道:“其实,这些监狱术语作为分监区民警基本上都能记住,只是他们两个记得更清楚、更多些罢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两个还自编自演了相声小段,就叫《监狱术语》,在今年白湖监狱春节团拜会上还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呢!”

“真的啊!”吴记者呵呵笑道,“今天真荣幸,能和两个大‘笑星’在一起吃饭,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哈哈哈,过奖、过奖……”

※ ※ ※ ※ ※

一个星期后,吴记者以“囚哥帮弟打官司”为题写了一篇通讯,在《新生导刊》上发表了。一时间,高学文帮弟弟打赢官司的消息在第二监区传开了,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许多犯人再次前来向他表示祝贺。

不过这次是他们掏出了香烟和糖果,而且恭恭敬敬。他们有的要向他咨询有关法律;有的要拜他为师;还有的甚至要求高学文帮他写申诉状……

高学文微笑着,俨然像个“律师”!

正文 第二十四集 爱恨富姐
www.tianzi.org 天子精品

“胡景立会见!”
听到警官叫自己会见,正在忙着劳务加工活的胡景立心里很奇怪:入监一年多来,从没有人来会见过,妻子已被自己无情地抛弃了;家里亲人都怪我无情无义,与我断绝了关系。会是谁来看我呢?

他来到会见室,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胡景立吃惊地睁大眼睛,惭愧、内疚、悔恨一起涌上心头,他嗫嚅着说:“是你?我,我不是人,你别来看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脸涨得通红,转身跑回了监舍。

来人正是被他抛弃的妻子——李晓娟。

“哎——”她想叫住他,可是来不及了,她难过地流下了眼泪。

曹指导员看在眼里,让她来到办公室,倒上茶,耐心地问道:“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吧,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

见监狱警官态度十分和蔼可亲,李晓娟便坐了下来。她也不想就此离开,于是她擦了擦眼泪,说出了和胡景立的往事——

※ ※ ※ ※ ※

五年前,李晓娟应聘来到胡景立的装潢公司做文秘工作。胡景立是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小伙子,很有上进心,李晓娟比他大两岁,毕业于财经学院。

晓娟工作起来很卖力,对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老板尽心尽职,并不时在业务经营上给他出主意。自从她加入公司后,胡景立这个小公司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业务迅速扩大。

胡景立感谢晓娟的帮助,在业务上,非常佩服这个比他大两岁的秘书;在心灵上,也被“李姐”的美丽、活泼深深打动。由于两人都是单身,不仅跑业务谈生意秤不离砣,业余时间也多是在一起。渐渐地,晓娟心中对胡景立也暗生情愫,不久,便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了对方。

结婚后,晓娟劝丈夫说:“我们要搞一些有市场潜力的生意来做。”

“行!”胡景立非常相信妻子的眼光。

几个月后,夫妻俩把装潢公司关了,做起化妆品生意。

善于把握市场的晓娟负责营销运作,丈夫管财务。为了把生意做好,她费尽苦心,搞市场调查,翻阅商业书籍,查找网上资料,积极参加各种商品经销洽谈会,结识了众多商界朋友。

初获成功的晓娟,并不满足于现状,她把资金全部抽出来,开始了更大的发展。

昔日的创业青年胡景立已不再是个寒酸的小老板了。按理,他也可称得上幸福成功的男人,然而,此时的他却觉得烦恼不已。日子虽然好过了,可这全是妻子的功劳,妻子越有本事,他心里就越不好受,越觉得自卑。更让他烦恼不已的是,妻子是个事业狂,一心扑在生意上,对自己再也没有从前那么温柔关心了。

一个月后,当妻子从广州忙完业务匆匆赶到家时,迎接她的是不堪入目的一幕——丈夫正在床上抱着别的女人。她的头嗡地一下变大了,一向坚强的她跌坐在墙角,泪水哗哗地流下。

她没听丈夫的解释,顾不得拿几件衣服就狂奔出了家门。

一连几天,李晓娟躲进宾馆里垂泪。

白天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停地问自己:拼死拼活究竟是为了什么?冷静下来,她决定到外面散散心去。她给丈夫留下一封简短的信,就带着那颗受伤的心踏上了南去的列车……

※ ※ ※ ※ ※

听完李晓娟的讲述,曹指导员非常同情她的遭遇,劝慰了几句后,看看天色已晚,说道:“这样吧,今天已经很迟了,你到监区招待所先住下。我再找胡景立谈谈,明天你再来,行吗?”

“行,那就麻烦指导员了!”李晓娟答道。

※ ※ ※ ※ ※

晚上,曹指导员把胡景立叫到值班室。

指导员首先称赞了他的妻子李晓娟,并对胡景立的所作所为给予了强烈的批评:“有个这么好的妻子你却不知道珍惜,你真是糊涂,叫我怎么说你好呢!”

“都怪我,是我对不起她,当初是鬼迷心窍了!”

胡景立悔恨万分,他痛苦地述说了自己的丑事——

※ ※ ※ ※ ※

那天,妻子又一次外出跑业务,胡景立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晚上,他和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溜跶到一家夜总会,喝起了闷酒。

这时两个十八九岁的坐台小姐走了进来,十分热情地招呼着,一个自称叫“小曼玉”,一个自称叫“小青霞”。

胡景立拉过“小曼玉”,迷迷糊糊地说:“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为什么这么小就出来做?”

“告诉你真名也行,我叫莎莎。不过已经不小啦!”说着,坐在了胡景立的腿上。

她见胡景立有些愁眉不展,于是讲了一个笑话逗他开心道:“我十二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位叔叔,在外面摁门铃,我去开了门。他是我爸爸的下属,想讨好我爸爸,就夸奖我说:你真聪明,这么小就会接客了!”

胡景立一听,果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想,难怪有人说老牛喜欢吃嫩草呢!这小妞还真是可爱,不知不觉中胡景立连日来的烦恼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十分尽兴地唱完几首歌之后,还把莎莎小姐带回了家。

自从与莎莎一夜风流后,胡景立便难以忘怀。在他眼里,莎莎既火辣又温柔,而且善解人意,有着无穷的魅力,而妻子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样子简直无法与她相比。接下来的日子,他再也无心打理生意,索性把店里的事务全权托付给帮工,天天守着莎莎。

正是和莎莎如胶似漆时,被妻子撞见的。妻子被气走后,胡景立开始还有些自责、懊悔,可在莎莎小姐的妩媚和更火热的安抚下,他渐渐不再内疚,反而觉得是一种解脱。他更加喜欢上莎莎了。

“哥们儿,你不是来真的吧?”朋友见到后,也曾劝他,“你忘了这种场所流行的一句对联了吗?上联是‘假名假姓假地址’,下联是‘假情假意假温柔’,而横批‘伍拾壹百’才道出了你们之间关系的真谛啊!”

胡景立根本听不进去。

他还把财务上的事让莎莎管着。他干脆不管生意上的事,两个人整天出双入对,看起来似乎爱得死去活来的样子。

可是令胡景立没有想到的是,莎莎是个吸毒的女人。时间不长,胡景立的钱就被她挥霍得差不多了。胡景立也曾好言劝她戒毒,然而无济于事。

她见胡景立也没什么钱可榨了,就偷着把他店里的货物低价出售,以换回毒品。胡景立发觉后,痛骂她是个贱女人。

莎莎不以为然,当天夜里便悄悄卷起八万元现金远走高飞了。

本就难以为继的公司经这一折腾,很快就垮了。胡景立变得一无所有,他后悔万分。

他想到了妻子李晓娟。虽然她以前忙于工作,冷落了自己,可她毕竟还是个好妻子,聪明能干。他感到是自己对不起她,他想去找她,向她忏悔。可她现在在哪里呢?她还愿意回到自己身边吗?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她呢?这样想着,他感到自己已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就像一个遇到风浪后的船夫,一个人在北极冰冷的世界里漂泊着。

走投无路的胡景立终于伸出了罪恶之手,他因盗窃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 ※ ※ ※ ※

第二天,李晓娟来到分监区。

指导员告诉李晓娟:“事到如今,胡景立也很后悔。他不见你,是觉得对不起你,不敢面对你。昨天晚上,我和他谈了,他答应见你了。他在这里表现不错,只是家里从来没有人来看过他,心情比较压抑。希望你能给他更多的安慰和鼓励。”

李晓娟还从指导员的口中得知了胡景立的犯罪经过。

会见室里,胡景立的脸色显得十分难看。他嘴唇扭曲着,反映出内心的痛苦;他眼睛迷茫着,说明了灵魂深处的悔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吞吞吐吐地问道:“这,这两年,你的生活怎样?”

晓娟陷入了纷乱而热烈的回忆——

※ ※ ※ ※ ※

李晓娟带着一颗伤痛的心来到深圳。

在这里,她碰上了过去在商品交易会上认识的林老板。林老板是个成功的商界人土,拥有几千万的资产。林老板对李晓娟十分看重,邀请她到自己的公司担任策划部助理经理,并给她年薪二十万元。

情感失意的李晓娟,几个月来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这突然降临的幸运让她十分珍惜。上班后,她以忘我的工作去填补破碎的心灵。她不时向林老板提出自己的策划建议,深得林老板常识。

一晃就是一年,年底分红时,李晓娟除拿到自己应得的年薪外,还分红八万多元。

李晓娟有了重新开创一番事业的念头,她跟林老板说:“我想干我的老本行化妆品经销,不知林老板有何意见。”

晓娟到公司后,账目做得明明白白,不玩任何心计,这一点深得林老板的赞许。于是,林老板爽快地说:“可以,我来出资,你来经营,利润五五分成。”

李晓娟把自己一年挣下的二十多万元一起投入到新成立的化妆品公司。她的这一举动更是打消了林老板的顾虑。

由于是干她的老本行,加上有林老板相助,公司的经营日新月异。一年下来,公司资产已发展到几百万元。

因情感避难到深圳的她怎么也没想到,两年后自己成了百万富姐。

李晓娟是大学毕业,又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可谓见多识广,深感好男人难找。她曾听过这样一个顺口溜:有才华的男人长得丑,长得帅的男人挣钱少,挣钱多的男人不顾家,顾家的男人没出息,有出息的不浪漫,会浪漫的靠不住,靠得住的人窝囊。她清楚自己自从爱上胡景立后,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的男人,想拉想去,还是觉得自己的初恋难以忘怀。本来打算一辈子也不回那座让她伤心的城市,但自从重新拥有事业后,她却越来越容易想起他。焦躁不安中,她决定回家一次。

这天,李晓娟处理好公司的事务,踏上了回家的路。

经过一天的颠簸,当“的士”载着她停在那条熟悉的街道上时,眼前却物是人非:公司招牌已经不见了,更没有丈夫和店员的影子!

她又急急地赶回昔日的家。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陌生男人。陌生男人告诉她:“胡景立被判刑坐牢了,这房子是我通过法律手续买下来的。”

李晓娟大吃一惊,想问清是怎么回事,可对方的回答却是:“不知道……”

※ ※ ※ ※ ※

会见室里依然十分宁静。

李晓娟看着愧疚不安、剃着光头的丈夫,内心充满了怜惜。她劝道:“你在这里要安心改造,我还会来看你的。”

胡景立惭愧地点点头。心想,你爱来不来吧!

走出会见室,来到监区大门口,李晓娟对指导员说道:“指导员,说句实话,胡景立本质上并不是坏人,他还是个进取、善良的男人。弄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有责任,是我没给他一些空间,冷落了他,使他在压抑、自卑中背叛了感情。如今他已受到了惩罚,我不会就这样丢下他的。我要重新找回迷失的他,开始新的生活……”

“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指导员高兴地说,“是的,他已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不应该抛弃他、冷落他。他现在最需要的也许就是你的帮助,让我们一起来帮助他改过自新!”

“谢谢你,指导员,我会再来的!”

※ ※ ※ ※ ※

晓娟走后,胡景立的日子也无法平静了。

她为什么来看我?是来可怜我?还是来嘲笑我?这样想着,他又觉得不会。从晓娟的眼神里,他感到关切多于责备,爱怜多于怨恨。那么,她还会回到我身边吗?这恐怕已经不可能了。晓娟已成了百万富姐了,今非昔比,而自己却是令人不齿的阶下囚……唉,还是别想那么多了,自寻烦恼,自作自受。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只能怪自己当初的忘恩负义!

好不容易熬过半个多月,心情刚刚安定下来,一封来信再次让他兴奋不已:

“景立,人生路上,有你对我的伤害,也有我错误的好强。对与错,已不再重要了。你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痛心和心疼……当你快乐的时候,我可以忍痛而去,可当你苦难的时候,我决不会丢下你。我决定把事业拉回天都市,重新回到你身边。望你这一次不要再伤害我!爱你的妻子:晓娟。”

读罢妻子的来信,胡景立直感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动荡不息、无法控制。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想笑,想说话,想叫喊,甚至想发狂!

※ ※ ※ ※ ※

一个月后。

中午的阳光垂直地射着第二监区的大墙。

一辆崭新的“别克”来到了第二监区的大门口。一位优雅的少妇走下车。她衣着考究,举止娴静,体态柔美,容貌端庄,她似乎刻意进行了打扮,那飞扬的神采中透着美丽和成熟。她就是李晓娟。

她热情地与曹指导员打招呼。

指导员略显惊讶地笑着说:“嗬,一月不见,你就大变样了!差点认不出了。”

李晓娟微笑着随指导员来到亲情餐厅。

不一会,胡景立也被民警带到这里。望着越发漂亮的妻子,他惊奇得像木头般愣愣地站在那儿,哑然失声。

几名餐厅里的犯人小声议论道:“嘿!胡景立可真有福气,老婆这么漂亮!”、“还是个百万富姐呢!听说还开了一辆轿车来的。”、“真的?乖乖……”

坐下后,胡景立似乎仍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试探地问道:“晓娟,你把公司迁回来了?你真的肯原谅我,真的肯等我回家?”

晓娟掏出纸巾,一边给自己擦泪,一边冲丈夫娇嗔道:“我不等你回家,难道你要我嫁给别人吗?你怎么就是长不大,害得我哭个不停。等你回来的那天,可得像个男子汉,给我依靠一下。”说着,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胡景立的手心里。

她喜欢这样也习惯这样。以前,每当他握住她手的时候,她就能体会到一种可靠、温暖的感觉,再骚乱的心情也能平静许多。

“嘿嘿!”胡景立乐了。此刻,他的心里仿佛是一个平静的湖面,美丽而又安详。他仿佛从湖面上看到晓娟和自己的倒影,而此刻的倒影比任何时候都有魅力。他夹了一大块红烧鱼放进妻子的碗里,喜出望外地说,“给,亲爱的老婆!”

晓娟笑道:“这还差不多……”

正文 第二十五集 引狼入室

一分监区的劳务加工厂房里,服刑人员正在忙碌着。扩音喇叭里正放着轻松的音乐,给枯燥的劳动场面带来了几分惬意。

“哎,真羡慕你啊,当了囚犯,还有漂亮有钱的老婆在等着你!”休息时,胡晓明走到胡景立面前,笑着说。

胡晓明被判刑之际,结婚才不到一年。每到会见的日子,妻子殷红总是不辞劳苦,用她平日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长途跋涉来探望丈夫,并鼓励他安心服刑。这些,胡景立也略知一二,于是他笑着说:“哪里,听说你的老婆也不错,每月都来看你,该知足了!”

胡晓明显得有点瘦骨嶙峋,不仅稀眉小眼,而且还有点尖嘴猴腮。他叹了口气道:“唉,我跟你可不一样,不能比啊!”

“你们都算有福气的,就我最惨,至今还是光棍一个。”与胡晓明同在一个监舍的周世标也凑上来说道。

“别急,你很快就刑满释放了,到时还怕找不到老婆吗?‘天涯何处无芳草’嘛!”胡景立调侃道。

周世标的脑门、肩膀、胸脯、手掌等都很宽,乍看上去似乎有点粗俗、有点土气,但只要认真听他讲几次话,你就会觉得他还算是机智,有的犯人甚至还认为他有点幽默感呢!他惭愧地说:“你是舌头上抹蜜——光说甜话。其实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吗!”

“呵呵!”两人都笑了。

可胡晓明的心里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隐藏着一个忧虑:妻子能苦守八年等自己出狱吗?服刑四年,这忧虑也一直折磨了他四年。

※ ※ ※ ※ ※ ※ ※ ※

“女人就是麻烦!”

晚上,胡晓明与周世标在监舍内闲谈时又说:“有人说女人是男人的天敌,总是把男人往死里整,这话一点不假。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一段话,我都能背下来了,说是美丽的女人让男人迷死,放荡的女人让男人爽死,温柔的女人让男人爱死,有钱的女人把男人玩死,当官的女人把男人弄死,贫穷的女人把男人愁死。唉,女人就是这样的麻烦!可是如果没有女人,男人又会干死、渴死、憋死……”

周世标与胡晓明的文化程度、生活阅历相近,又是老乡,所以两人平时最谈得来。一到会见时,亲属带来的食品都是互通有无,相好的程度已俨然像兄弟一般,因此无话不谈。见胡晓明说出这番话,周世标立刻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说道:

“唉,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男人都有‘两巴’,上面是嘴巴,下面是鸡巴,嘴巴和鸡巴都要吃、都要快活。可我们的嘴巴能吃到什么?至于鸡巴就更是跟着我们受罪了!说来真他妈嫉妒胡景立,有个那么漂亮有钱的老婆在等着他,出去后‘两巴’都能快活……唉!犯人和犯人也他妈的不能比呀!”

胡晓明不禁也叹了口气道:“我虽然有老婆,可有什么用?最近有几次在该会见时她却没有来,过后还来信解释,一次是孩子病了,一次是厂里加班离不开身,还有一次似乎是她自己也病了,哼,我就是不信!”

周世标比胡晓明大几岁,于是用过来人的口气说道:“老弟,别想那么多了,自寻烦恼啊!不过也是,女人心比海深!其实女人比男人更耐不住寂寞。”

正聊着,胡晓明忽然心中一动想出了一个“妙计”:周世标就要刑满释放了,何不让他去探听一下妻子的情况?

虽然胡晓明听说过暴露家庭地址给其他犯人而导致亲属被骗的事,但他还是十分相信眼前这个把兄弟,觉得他不会。于是,他向周犯细说了自己的家庭情况,甚至连他与妻子从相识、相恋到结婚,以及他对妻子的怀疑及苦恼等都说了。

“你出去后能不能帮我了解了解,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再写信告诉我?”胡晓明最后悄悄地说道。

“这,恐怕不妥吧!”周世标嘴上说着,心里却暗暗窃喜。他在平时和胡晓明闲谈时就看过胡晓明妻子的相片,觉得很漂亮。这次胡晓明请他当“私家侦探”,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当即就产生了邪念。

“这件事求别人也不妥,只有你这哥们能帮上忙,我还不相信你吗?”胡晓明恳求道。

“好吧,我这可都是看在朋友的分上!”周世标“勉强”答应。

※ ※ ※ ※ ※ ※ ※ ※

县城。

出狱之后的周世标堂而皇之以胡晓明“好友”的身份结识了殷红。

殷红见来人是丈夫在狱中的朋友,也想了解丈夫在监狱的近况,所以对周世标格外热情。晚上,还留他在家里吃了饭。

席间,周世标侃侃而谈,吹嘘自己认识人多,甚至可以帮胡晓明搞减刑等等,深得殷红的欢喜。

周世标因此成了殷红家的常客。殷红发现:每次周世标一来,就会对这个说点笑话,对那个回答一句,对每个人不是微微一笑就是哈哈几声,而且似乎都是出于真心。她觉得周世标的到来好像是刮来一阵风,一阵殷勤、和蔼、快乐的风。

这天,周世标又来到殷红的家,还带来了小小的礼物。

席间,周世标乘着酒兴说:“说个谜语让你猜,怎么样?”殷红说: “好。”周世标于是说道:“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是先有男人还是先有女人?”殷红想了想,猜不出来,只好说:“我不知道,你说出答案吧!”周世标嬉皮笑脸地说:“你这个小笨蛋,怎么不愿动脑子呢?当然是先有男人。”殷红不信,说:“你怎么知道?”周世标于是故作神秘地笑道:“因为人们都称男人为先生嘛!”

见殷红呵呵笑了,周世标的胆子也大了,于是带着挑逗的口吻说:“我再让你猜一个高雅的吧。说是外国人的比中国人的长,中国人的比外国人的短;太监入宫前有入宫后没有;和尚有,但用不着。这是什么?”

“你真下流,还说是高雅的呢!”殷红假装生气道。

周世标连呼冤枉,笑道:“看你想歪了吧,你仔细想想,谜底是名字!名字也下流吗?”

殷红又呵呵笑了,觉得也是。

正说笑着,婆婆买菜回来了。见此情景,婆婆有点看不惯了。

待周世标走后,她对殷红说:“这个人心术不正,以后少跟他来往!”

殷红正在兴头上,见婆婆这么说,于是生气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人家也是好意,还说要找人帮晓明搞减刑呢!”

婆婆见劝不动,非常生气,于是常给殷红脸色看。

周世标假以关心之名,采取种种手段,在殷红面前极尽挑拨之能事。慢慢地,由于他的无端生事,殷红在家中与婆婆之间开始产生了矛盾。

由于经常心情不好,殷红对胡晓明的感情也真的有点冷淡下来,她总是推脱有病,很少给胡晓明写信。

※ ※ ※ ※ ※ ※ ※ ※

一分监区。

胡晓明也接二连三地接到周世标的来信。展读来信,胡晓明被妻子“不侍奉老人”、“与不三不四的男人打交道”等“不良行为”气坏了。

这些来信证实了他原来的疑虑,他在心里骂道:“怪不得不来探望,怪不得婆媳不和,原来这‘水性杨花’的女人早就一脚屋内一脚屋外了!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 ※ ※ ※ ※ ※ ※ ※

周世标觉得可以趁热打铁了,于是取出胡犯写给他的信,递给殷红。

殷红一看,原来信中是丈夫要周世标代为监视,私查自己行为的内容,其中有不少内容更是令殷红一股怨气难以下咽。

她气得把信扔在地上说道:“这个没良心的,这几年来我千辛万苦维持这个家,他竟然还这样对我!”

周世标也为殷红“打抱不平”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他会写这样的信。我真不愿把这样的信拿给你看!可是不给你看,我又觉得对你太不公平。”

“不,你没错!”

激愤之中,殷红顿感心灰意冷。她彻夜未眠,给胡晓明写了一封信,要求离婚。

※ ※ ※ ※ ※ ※ ※ ※

当胡晓明收到了妻子寄来的离婚协议时,他已有心理准备。

这样的老婆要她何用?还不知道以后会给我戴多少绿帽子呢?一气之下,他立即在协议上签字。

他还写了一封回信,信上还对殷红的种种“恶行”列举一二,大加谴责。

※ ※ ※ ※ ※ ※ ※ ※

殷红接到丈夫的来信,被其中丈夫所列举的种种“恶行”气坏了,真是无中生有!

周世标愤愤地说:“他不仅不能理解你,还这样糟蹋你,真是心理变态啊!”

“哼!”殷红越想越气,说,“我明天就上法院。”

周世标心中窃喜,自己的目标就快要实现了!他假惺惺地劝道:“胡晓明也是一时糊涂才做错了事,要不,你再写信劝劝他?”

“不,他都已经签字了,一点也不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说的!”殷红气愤地说。接着,她语气亲切地说:“周哥,这时候你还替他着想,你真是个好人!”

周世标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抓住殷红的手说:“谢谢你这么信任我!说实话,你这么善良,这么好的人,他却不知道珍惜,他这是自作自受。这样吧,我明天陪你一起上法院!”

殷红的一只手任他使劲地握着,她觉得那长满老茧的粗糙的大手是那样有力、那样炽热。而周世标则感到一股强烈的暖流通过了他的全身。

殷红羞涩地抽回自己的手,脸上泛起了红晕。

※ ※ ※ ※ ※ ※ ※ ※

周世标高高兴兴地离开殷红的家,兴奋得满脸通红。

他大步走着,那布满粗黑须根的脸上荡漾着一种梦样的光辉。他仿佛觉得自己正和殷红一起并肩坐在一只大船上,向着一个快乐的、远远的地方驶去,那里阳光明媚,有房子、有金钱、有他所要的一切……想着想着,他又忽然想到了小时候见过的驴,他极力使自己不要开小差,可是那头驴的形象老是在眼前摇晃,瘦瘦的、细长的腿,还有一条细长的脖子和两只喜怒无常的眼睛,特别是那驴子叫的声音,听起来又像哭又像笑,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不是胡晓明吗?难怪!

他偷偷地乐着,没想到胡晓明是这么个形象。正在得意之际,他忽然发现一分监区的汪队副和王警官正朝居委会走去。

他吓了一跳,心想:他们来这里干什么?难道发现了我的秘密?

他悄悄跟在其后,想看个明白。

果然,汪队副和王警官到居委会里似乎谈了什么,大约过了十分钟便和街道干部走出来,向殷红家的方向走去。

“坏了!”周世标见事不妙,仓皇溜走。

※ ※ ※ ※ ※ ※ ※ ※

原来,胡晓明近阶段的思想动态、行为表现令一分监区民警感到很奇怪,韩监区长和汪队副通过检查胡犯的来往信件,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韩监区长给胡晓明原先所在居委会打电话了解情况,并请居委会协助调查。

经过调查,终于判断出:导致胡晓明家庭动荡的根源,就是胡晓明的“患难之交”周世标的插足并从中挑拨离间、造谣生事所致。

当汪队副和王警官与居委会干部来到殷红的家,说明情况后,殷红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殷红的脸腾地红了,仿佛感到癞蛤蟆上了脚面,不疼不痒却恶心人。她气愤地说,“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我差点上当,铸成大错。不过他明天会到我家里来,要陪我上法院,我们在这等他,看他怎么说!”

可是,第二天,一行人左等右等不见周世标的人影。

于是,殷红又带着监狱民警赶往周世标曾说过暂住的旅社,查找登记。

服务员说:“已退房走人……”

※ ※ ※ ※ ※ ※ ※ ※

第二监区会见室。

当殷红在当地街道居委会干部的陪同下来探望胡晓明时,夫妻一时相对无言。

“你根本就是引狼入室,你对得起你妻子吗?”居委会干部疾言厉色地对胡晓明说。

“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把自己家庭的地址告诉其他同犯,你为什么不听!难道万和平母亲被骗的事你都忘了吗!”韩监区长也训道。

王警官不无戏谑地说:“要我说啊,你这是脚心长瘊子——点子也太低了!”

“我真浑,我真浑!我……咳……”胡晓明直拍自己的脑袋,接着,又朝自己的脸上猛抽了一个巴掌。

羞愧难当的胡晓明检讨了自己不该无端怀疑妻子之后,在监区民警和居委会干部的劝说下,终于取得了殷红的谅解。

“都怪我!”胡晓明接过离婚协议书,把它撕得粉碎。

韩监区长笑着对殷红说:“胡晓明虽然做得有些过分,但爱之深切,心情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就是,就是!”胡晓明赶紧接过话题,“我也是一时糊涂,才做出这样的愚蠢的事。老婆,你可能不知道,你对于整个世界来说只是一粒尘埃,可对于我来说却是整个世界啊!”

“去,别肉麻!”殷红生气道。

见误会已消除,夫妻俩已和好,王警官于是打趣道:“有一句话,聪明的女人都会嫁给爱她的男人做老婆;愚蠢的女人都会嫁给她爱的男人做老婆。不知这话是否正确?”

殷红抿着嘴笑了。

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似的笑了。

www.tianzi.org 天子精品】

正文 第二十六集 想有个家(上)


一辆囚车载着十几名新犯人来到一分监区。

监区的操场上,几名民警在例行检查这些犯人的行李。汪队副正照着花名册进行点名。

指导员走过来,一名年约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年轻人瘦眉窄骨,脸上黑黑的,只有两只微陷的眼睛还有神。一看花名册,名叫孙丘,捕前是个流浪儿,因抢劫被判刑五年……

指导员在心里叹道:“唉,真是可惜啊!这么年轻!”

※ ※ ※ ※ ※

对新入监罪犯,一分监区都会做到以下几点:细看一份判决书;谈好一次摸底话;记好一份谈话表;上好一堂前途课;开好一个小组会;编好一个互监组;发出一封帮教信。考虑到孙丘年纪尚轻,家里又没有亲人了,已无法“发出一封帮教信”,但监区民警在生活上都尽可能给他方便,及时解决他生活中存在的困难。

为期一个星期的培训很快就结束了,这些服刑人员都已分配上岗。孙丘被分配在劳务加工组。

可指导员发现,他仍然神情沮丧,心事重重。职业的敏感使指导员判断出,他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天,孙丘干完活,回到监舍,见监舍的桌子上摆着一盒蛋糕,蛋糕上插着五颜六色的生日蜡烛。他感到很稀奇,上前仔细看着:蛋糕是特意订做的,上面有“孙丘,生日快乐!”几个字。

孙丘惊呆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自己都早忘了,别人是怎么知道的?是谁要给自己过生日呢?

“孙丘,生日快乐!”在一旁的同犯纷纷向他表示祝贺,并唱起了《生日歌》。

“许个心愿吧,孙丘。”不知何时,指导员与监区民警微笑着站在他的身旁。

红红的烛光映射在他那稚气未脱的脸上,多少年没有感受到这种“家”的温馨了,他鼻子一酸,“哇”地一声,扑进指导员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指导员安慰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应该高兴,有什么心事就把它说出来,看我们大家能不能帮助你。”

大家围坐在一起。孙丘述说了自己的不幸遭遇——

※ ※ ※ ※ ※

孙丘的父亲是镇上有名的铁匠,方圆百八十里,都知道孙家铁匠活是一绝,所以,生意一直不错,一家四口人的生活倒也其乐融融。

然而,好景不长。一天,隔壁邻居家来了客人,请他爸陪客。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客人提出:“热闹热闹,小玩玩!”并取出麻将,摆上了桌子。

一看这阵势,孙铁匠便明白这是赌钱,因从未赌过,便提出告辞:“不,不,我不会,你们玩吧!”

主客几人热情相留,婉言相劝道:“只是随便玩玩,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铁匠自感盛情难却,就坐上赌桌,还自己告诫自己千万要小心,小玩几把。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只一个下午,腰包里竟多出七八张炒票,孙铁匠直咋舌头:“乖乖,这比我打一个礼拜的铁来钱还要多,真没想到。”

几天里,孙铁匠脑海里老是浮现出自己数钱的激动场面,心里也不时涌出一个念头,就是有机会再玩一把。

不几天,邻居家的那几位客人又来约了。再次开局后,孙铁匠的运气似乎与那日截然不同,一个劲输钱。

浓浓的烟雾中,他紧锁双眉。口袋里的钱已输光了,怎么办?

旁人也似乎看出这一点,说:“怎么,没钱了?嗨!大老爷们,还缺钱使,拿去先用着。”说着,扔给他厚厚的一叠钞票。

“行,不管咋的,钱我先用着,输赢回头都还你。”孙铁匠爽快地说道。

此时的孙铁匠太想翻本了,然而谈何容易,一张精心设计的网已牢牢地套住他。一会儿,他又输光了,如此反复,三番五次,他已是债台高筑了。

铁匠活是再也干不去了。此时家中已被还赌债变卖光了,连那口风箱也不能幸免。整日沉迷于赌桌上的孙铁匠也已淡忘了家的存在。

※ ※ ※ ※ ※

孙丘的妈妈是一位淳朴善良的农家女,本以为找到好的归宿的她,没有想到丈夫竟为赌钱变得如此狠心、绝情。

为了挽救这个濒临破碎的家,为了两个孩子,她跟丈夫推心置腹地劝道:“不能再赌了,就是看在两个孩子的分上,也该收手了。不然,日子就没法过了。”

这位农妇发自肺腑的善意规劝却并没有唤醒身陷堵伯深渊之中的丈夫。他只是左耳朵进,右耳出,依然我行我素。

孙丘的妈妈见一遍不行,就二遍、三遍,终于有一天,孙铁匠那双打铁的大手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娘们,不要再啰唆,不就玩俩钱吗,大惊小怪的,滚开!”

孙丘的妈妈捂着发痛的脸颊,悲伤的痛哭失声。她看了看眼前的丈夫,心里感到丈夫已不是忠言可以规劝的了。

生活上的拮据,使孙丘兄妹每天饥一顿、饱一顿,食不果腹。孙铁匠在一次输钱后,竟把结发之妻押向赌局,结果运气不佳,输掉了妻子。

孙铁匠把赌徒带到了家里。

此时早已躺在床上的孙丘妈以为是丈夫回来了,也没吱声,背过身去。听到脚步声来到床边时,她还以为是孙丘爸。突然感到有点不对,翻身一看,是张陌生可怕的面孔。她惊叫道:“你,你是谁?”

她刚想大声呼救时,赌徒却笑嘻嘻道:“嫂子,大哥今晚把你输给了我,甭叫了,大哥就坐在门外呢!”

“滚,滚出去!”羞辱感使孙丘妈使出全身力气,拼命与赌徒厮打着、挣扎着。

拼斗中,两个熟睡的兄妹惊醒了,看到眼前的一幕,孙丘上去,一口咬住赌徒的手。

赌徒“哎哟”一声跳下床,见“好事”不能得逞,叫道:“臭娘们,我明晚还会再来的!”说着,扬长而去。

“天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孙丘妈一手搂着一个孩子,娘仨个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 ※ ※ ※ ※

半夜醒来,清冷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静静洒在屋内。

孙丘妈望着身边两个孩子,掉下心酸的眼泪。想到明天赌徒还将继续凌辱自己,她肝肠寸断。她抚摸着孩子泪痕斑斑的小脸,感到自己是那样的孤独无援。她就觉得自己心口上有一把锋利无情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血在一滴一滴地流。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她茫然的发问在屋子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 ※ ※ ※ ※

第二天凌晨,孙丘一睁开眼时,发现妈妈已直挺挺地悬在屋梁上!

“妈——”他顿时号啕大哭起来。

妹妹也被惊醒,兄妹俩恐惧、绝望的哭声震撼了四邻。

哭完,孙丘发现母亲还在地上写下了遗言:

“晓丘,妈走了,妈是对不起你和你妹妹,妈也是迫不得已呀!是被你爸爸逼得没办法呀!如果妈妈的死能使你爸悔改,那也值得了。晓丘,今后不管怎样,你都要照看好妹妹,妈在地下才会安心。”

孙丘默默地记下了母亲的遗言,心里萌发了仇恨的种子。

※ ※ ※ ※ ※

孙丘妈死后,孙铁匠一开始也十分后悔。可仅仅只有一周时间,他又被赌徒拉着,重新泡在了赌桌上。

他太想翻本了,只得咬咬牙再次陷入昏天暗地的堵伯。

可怜失去家庭和母爱双重温暖的两兄妹,经历了这一系列突发事情后,现在的孙丘已不再是一个普通少年。当他得知父亲为了还赌债,要将妹妹卖给别人时,他已下定决心。

他拉着妹妹的手说:“好妹妹,爸爸可能要将你卖掉,以后我们就再也不能在一起了,我们不如逃吧,离开这个家!”

“哥哥,我听你的!”妹妹哭道。

只有十六岁的孙丘,毅然带着妹妹踏上了浪迹天涯的谋生之路。

※ ※ ※ ※ ※

在茫茫的人海中,凭孙丘兄妹的年龄,要想生存下去,谈何容易。

在天都市火车站、汽车站,到处有他俩浪迹的足印;饭站、小吃部门前处处有他俩游荡的身影。沿街乞讨的生活,让他们小小年纪就深深体味出人间那份少有的辛酸。

一晃快有两年时间了。这天,在一次拾垃圾时,妹妹突然叫肚子痛,那样子似乎难以忍受。

孙丘感到很害怕,忙把妹妹背到医院。经过检查,医生告诉他:“你妹妹患的是阑尾炎,需住院动手术。”

孙丘惊呆了。当他得知这将是一笔为数不小的开支时,他感到了无奈与无助。他抱着妹妹,伤心地流着泪。

怎么办?一时上哪儿去弄那么多钱?拾垃圾换来的钱还是有上顿、没下顿。看着跟随自己漂泊近两年的妹妹,看着疼痛难忍的妹妹,想起妈妈临死时留下那句话,他向医生哀求道:“医生,宽限两天,就把钱送来,求求您了,可怜一下吧。”

望着他那流泪的眼神,望着两个孤苦无援的孩子,医生心软了,终于答应了他的乞求:“好吧,就两天!”

※ ※ ※ ※ ※

孙丘跑到街上,溜跶了一天也不知从哪里能弄到钱。眼前,人流如潮,但他觉得茫茫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漫无目标地正走着,忽见一妇女从储蓄所走出来,手里拎着个皮包,穿着入时,像是很有钱的样子。他猛然间想到了一个“抢”字!

他虽然知道这是犯罪,但为了妹妹,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妇女的身后,待走进小巷时,他猛地冲上去,趁其不备,抢了皮包,拔腿就跑。

“抢劫啦,抢劫啦!”妇女大叫道。

孙丘没命地狂奔。可是,闻声赶来的群众穷追不舍,孙丘不时回头看着,他慌不择路,一下子摔倒在地。

愤怒的群众将他团团围住。

“打,打死这个臭小子!”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愤怒的群众于是冲上去,一阵乱拳乱脚铺天盖地打下来。

孙丘抱着头,爬在那里,不敢哭,也不敢叫,任凭拳脚像雨点般打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脸上,泪水和血水已浑在了一起,金星乱舞;他的心在发痛、在出血,仿佛有一只利爪揪住不放;他只感到自己只欠一死,别无他途……

公安局的人赶到,将遍体鳞伤的孙丘带走。

※ ※ ※ ※ ※

警察对他进行了审问:

“姓名?”

“孙丘。”

“年龄?”

“十八。”

“家住哪里?”

“我没有家。”

“父母是干什么的?”

“父母都,都死了……”

警察抬起头,轻声问道:“还有其他亲人吗?”

孙丘早已吓坏了,他担心自己的抢劫会连累妹妹,于是小心说道:

“没有……”

正文 第二十七集 想有个家(下)

孙丘的故事讲完了,监舍内一片沉静,大家无不长吁短叹。

指导员惊讶地问道:“从那以后,你再没和妹妹联系上?”

“没有!”孙丘答道。

面对这一特殊情况,指导员一边劝他安心服刑,一边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寻找妹妹!”

来到办公室,指导员发函与天都市的民政部门取得联系,希望他们帮助查找孙丘失散一年的妹妹孙林。

民政部门的人都认为孙丘的妹妹一定是一个人在街头流浪,于是派人在街头、车站等乞丐较多的地方查找。

可是,事情过了许久,也没得到回音。

※ ※ ※ ※ ※

分监区民警考虑到孙丘年龄小,有着同龄人少有的沉着与稳健,不仅安排他做一些较轻的劳务加工活,而且考虑到他的文化水平有限,还安排他在监区的扫盲班进行学习,并为之购买了一些初级教材。

孙丘深深知道,眼前这一切来之不易,他也更清楚自己唯有尽快学会劳务加工的活,才能不辜负指导员对自己的那份关怀。

冬去春来,近一年来,他改造积极,在一次监狱举办的技术比武大赛中还取得优异的成绩,受到了嘉奖。

※ ※ ※ ※ ※

一天吃饭时,孙丘老是感到肚子不舒服,以为是闹肚子,持续几天后,他找到犯医检查。犯医告诉他:“可能得了肝炎病。”

“肝炎,就是人们常说的富贵病吗?要花很多钱吧?”孙丘问道。他想了想,说,“医生,我不用看了,给我点药吃就行了。”

回到监舍,孙丘心想:妹妹都无钱看病,如今自己是个罪犯,监狱会花钱为一个罪犯看病吗?不可能!还是就这样忍一忍算了。

他决定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 ※ ※ ※ ※

晚上,指导员把他叫到值班室,问道:“孙丘,得了病,为什么要隐瞒?”

“我不要紧,不碍事。”孙丘不安地回答。

“不要有什么想法,有了病,该怎么治就怎么治,随我去监区卫生所。”指导员命令道。

住进监区卫生所,医生为他量了体温。

见指导员走后,孙丘鼻子一酸,想起孤苦伶仃的流浪日子,不禁流下泪来。

第二天醒来时,见指导员正坐在床边望着他,床头柜上还放着一大袋水果和一个饭盒。

“指导员,这……”他腼腆地说。

“安心养病吧。”指导员笑道,“你先吃个苹果,我把这盒鸡肉热一下,有点凉了。”

不一会儿,指导员端着热气腾腾的鸡肉走到床边:“来,趁热吃。”

孙丘答应着,流着激动的泪水一口一口吃下了。

指导员又倒了一杯水,从药袋里取出药片,嘱咐道:“要按时吃药。”

孙丘连忙道:“指导员,我自己来,这个病会传染的。”

“什么,传染?”指导员呵呵一笑,“你忘了,我也是‘医生’,天天和病人打交道,还怕传染吗。”

“医生?”孙丘迷惑了。

“是呀,我是‘医生’呀。”指导员双眼注视着他,笑着说,“是专门医治心灵的医生!”

孙丘笑了,明白了指导员的意思。

此时此刻,他感觉指导员就像是一位父亲,那么慈祥、那么伟岸。他多么希望有这样一个父亲啊!他多么想有一个温暖的家啊!想起自己那可恨的父亲,想起自己可怜的母亲,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妹妹,他不禁再次流下了泪水。

他想起了《我想有个家》这首歌,这是他和妹妹在街头流浪时,在一家小店门口经常听到的,当时就被吸引了: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谁不会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脸上流着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我好羡慕他/受伤后可以回家/而我只能孤单的孤单的寻找我的家……

※ ※ ※ ※ ※

指导员知道,要彻底使孙丘放下思想负担,积极投入改造,只有尽快找到他的妹妹,使兄妹俩得以相见才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他向清河监区领导汇报后,决定亲自出马。

他想到孙丘与妹妹分散是在医院,但人来人往的医院经过快两年了,谁能完整记忆起这件事呢?后来指导员考虑到那个给妹妹看病的医生,就问孙丘可有印象,如医生姓名等。

孙丘依稀记得:“有点瘦,四十岁左右,好像是姓刘……”

※ ※ ※ ※ ※

顺着这条线索,指导员来到天都市这家医院,经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当年给他妹妹看病的刘医生。

刘医生向指导员细说了详情:

原来,孙丘走后,刘医生把他妹妹扶进治疗室,进行了一系列准备工作。也许是天意,也许是缘分,一位不知名的中年男子看到孙丘向医生乞求那一幕,深深地感动了,就悄悄地把钱给付了。再后来,由于孙丘一直没回来,妹妹无处可去,就由中年男子收养了……

“哎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指导员又惊又喜,忙问道,“那,那位中年男子在哪?他姓什么?”

刘医生想了想说:“姓赵,好像是在机械厂工作。”

指导员告别了刘医生,兴冲冲找到这家机械厂。可是,这名姓赵的中年男子又因工作调动到了外地K市,线索就这样断了。

※ ※ ※ ※ ※

曹指导员决定赶往K市。

猛然间,他想起孙丘的家乡在顺道上,于是准备顺路赶到他的家乡,希望找到那个不称职的父亲,好好谈一谈。

可来到镇上,听镇上的人说:孙铁匠去年在河里被淹死了,欠了一屁股赌债,不知是自杀还是他杀,至今还是个谜……

曹指导员感叹:“这就是赌徒的命运啊!”

※ ※ ※ ※ ※

离开小镇,指导员再次踏上列车,来到K市。

几经周折后,直到深夜,才风尘仆仆地找到了那个中年男子的家。

面对突然的造访,中年男子先是很惊讶,得知指导员的来意后,十分高兴,赶紧叫醒已熟睡的孙林。

这名好心的中年男子叫赵涛,不到五十岁,是一名普通工人。夫妻俩收养了孙林后,一直对她很好,总希望有一天也能找到她的哥哥。

赵师傅说:“后来我还去医院里找过几次,也没见她哥哥回来,还一直为这事操心呢。”赵师傅接着惊异地问,“他哥哥怎么了?怎么会进了监狱?”

指导员诉说了孙丘的犯罪经过。

听完,赵师傅夫妇无限感慨地说:“真是苦命的孩子啊!”

“是啊!”指导员说道,“不过现在好了,总算找到他的妹妹了。我明天,不,现在已是今天了,就带他的妹妹去监狱与她哥哥相见,行吗?”

“行,当然行!”赵师傅满口答应。

※ ※ ※ ※ ※

第二监区会见室。

分散两年多的兄妹奇迹般在监狱里相见了。妹妹望着哥哥,哥哥拉着妹妹,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妹妹,你的病怎么样了?”孙丘关切地问。

“全好了,哥,你看,多亏了他们。”妹妹指着身后的赵师傅夫妇说,“哥哥,是他们收养了我,我有爸爸、妈妈啦。”

孙丘走到赵师傅夫妇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没有你们,就没有我和妹妹的相见,谢谢你们收养了我妹妹。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不知该怎样报答!”

赵师傅夫妇深情地说:“孩子,好好干,早些回来,如果愿意就到妹妹这里来。今天与你相见,多亏了你们指导员,昨晚快一点了,才找到我们,又连夜往这赶。多亏了你们的指导员,你们兄妹才会有今天的相见啊。”

望着指导员,望着他熬红的双眼,孙丘感激的流下眼泪,他再次鞠了一躬。

※ ※ ※ ※ ※

光阴荏苒,又是两年。

这天,第二监区的三个分监区召开了服刑人员减刑、假释大会,有三十余名服刑人员获得了减刑和假释。

孙丘由于改造成绩突出也获得减刑一年的奖励。

减刑大会后,服刑人员还自编、自演了一些文艺节目。有歌曲、相声、小品、大合唱等,场面十分热闹。

孙丘还上台动情演唱了一首歌曲《我想有个家》,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十分喜欢的歌,歌词似乎表达了他的心声,每次演唱他都会流下动情的泪水: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虽然我不再渴望有奇迹/但是我知道绝不能放弃/伤痛不容许再等待/勇敢地站起来/重建一个梦重建一颗心/让我重建一个家……

※ ※ ※ ※ ※

风光明媚,蝶舞蜂喧。

赵师傅夫妇带着孙林再次来到第二监区的大门口。

孙丘今天刑满释放了,他流着泪对指导员说:“指导员,我真不想离开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不知该怎样报答您和关心我的人。”

指导员用亲切的口吻说:“你的改造成绩就是对监狱民警最好的回报。希望你以后要走出更坚实的脚步来,遇事不能再莽撞了,要三思而行啊。”

妹妹跑上前来,拉着哥哥的手,高兴地说:“哥哥,我们回家吧!”

“是啊!”赵师傅夫妇也亲昵地说,“我们这个家一直等待着你的归来!”

孙丘跟着赵师傅夫妇一起离开了第二监区,一对苦难的兄妹终于拥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爱源于家庭,爱在家庭中成长。今天的世界,人们缺乏的就是爱,这也正是人类痛苦的根源。”不知怎么,指导员忽然想起了特雷莎修女讲的这段话。他觉得这段话讲得十分深刻,道出了当今这个纷乱世界的真相。不过今天他看到了一个新的家庭的组成,他看到了爱的力量,他感到了无比的欣慰。他想: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特雷莎修女如果看到眼前这一情景也会感到欣慰的吧!

孙丘不时回过头来看着站在门口的指导员和监区民警,眼里含着感激的泪花。他想起了一首歌的歌词: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未来……

正文 第二十八集 拾荒伴夫

她经常从白湖监狱步行十余里来到清河监区的大坝上,遥看远处丈夫服刑的第二监区那白色的监房。

她虽然每月都有一次去看望丈夫的权利,可还是忍不住经常步行到这里,看看丈夫服刑的监房。虽然看不清楚,但她还是每个星期都来,风雨无阻,陪伴丈夫“服刑”。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她:第二监区一分监区服刑人员郑长明的妻子,她叫王芸——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农村妇女。她从遥远的他乡而来,如今就在白湖监狱附近以拾荒为生。

韩分监区长一次路过,发现了她,关切地劝道:“是王芸啊,你何必要这样对待自己呢,这不是太辛苦了吗!”

王芸总是这样回答:“我不怕辛苦,我要让他知道有一个真正爱他的人——-他的妻子就在他的身边。我要让他在心里感受到亲情的温暖,让他虽在服刑却有一个家的感觉……”

※ ※ ※ ※ ※

王芸与郑长明结婚后,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家人可谓幸福美满。

可是一天深夜,王芸迷迷糊糊地听见客厅里说话的声音。她悄悄从床上爬起来,凑到门缝往外看,她吓了一跳:桌上斜插着一把刀,还有一大叠钞票,并隐隐约约听见丈夫说:“老东西挺有钱的,这次不错,你们每人都拿一些,下次,我们看准了再搞个大的……”

她顿时手脚冰凉:他们这是在抢劫,这可是要坐牢的啊!

那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明白丈夫这样下去迟早要毁了这个家,也毁了他自己。她要阻止他,不能让丈夫在罪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她曾试探着劝丈夫罢手,可丈夫丝毫不与理睬:“少啰唆!”

几天后的晚上,丈夫又邀了几个贼头贼脑的人在家吃喝商量,王芸断定他们是不干好事,便找了个借口出去,用电话报了警。

放下电话,王芸的内心仿佛在流血:“长明啊,算我对不起你了!”

郑长明等一伙人正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听到响动,企图逃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派出所五名便衣的手枪已经顶在他们的头上,一伙人只得束手就擒。

其实,派出所民警对他们这伙人早有所察觉,并认为郑长明还是个头头,今天接到王芸的报案,于是立即采取了行动。

被押上警车时,郑长明似乎明白了,他对着王芸破口大骂:“贱女人,等我回来,非杀了你不可!”

“你骂我吧,可我是为了这个家啊,孩子不能没有爹……”她扑过去,抱着丈夫的腿,大声哭道。

※ ※ ※ ※ ※

王芸哭着走回家。

婆婆和小姑冲上来,不容分说,就劈里啪啦将她痛打了一顿,并骂道:“滚,吃里爬外的溅女人!”

她无奈地回到父母家,母亲抱着她长哭不已。

平静了几个月后,一直对女婿抱有成见的父亲怨愤起来:“当初爸叫你不要跟他,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你不听,现在他进了监狱,成了犯人,判了十二年啊!跟他离婚吧,爸给你找一个好的。”

王芸摇了摇头。

“你不听爸的话,不和那个犯人离婚,我王家这个门,你就不要再进来了!”父亲铁青着脸说道。

王芸十分痛苦,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衣物便默默地走了。

※ ※ ※ ※ ※

第二监区会见室。

王芸拿着给丈夫买的一套衣服和一些日用品,惴惴地隔着铁窗坐下。

“以后不要来了,我没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要来,等我死了以后你来收尸吧!”郑长明脸红脖子粗地怒道,那张本来就无生气的脸,更显现出痛苦、怯弱、愤恨和被凌辱的痕迹来。

王芸心如刀绞,她哭道:“你判十二年,我等你十二年,还能等到一个活人。你看你自己干的那事,要绑架人,我不告,你会罢手吗,那不是寻死吗?你总有明白的一天。”

“滚!我不要再看见你……”

※ ※ ※ ※ ※

离开一分监区,王芸在清河监区的大坝上摇摇晃晃地走着。

她来到河边,在水中的倒影里看着自己憔悴的脸。此刻,她脑子里像有一个乱转的陀螺,越想心中越乱,她恨不得一头栽进水里,结束自己,结束一切的痛苦。可是想到家里还有一双儿女,爸爸坐牢了,更不能没有妈妈。痛定思痛,她决定要坚强地活下去,她要让他们重新认识自己。

那一刻,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站了起来,她下定决心再尝尝人世间的甘苦,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就在白湖监狱附近打工养活自己,守望着监狱里的丈夫!

她步行了十余里,来到一家饭店。

她神色凄婉地说道:“我是犯人的亲属,已经无家可归了,我什么活都能干,只要给口饭吃和提供住宿就行。”

老板和老板娘得知她的丈夫就在附近的清河监区服刑,便产生了恻隐之心,答应暂时留她,干干再说。

王芸十分高兴,她洗碗、打扫卫生、洗菜,什么活都干,而且十分麻利。见她能吃苦,人又老实,老板决定留用她,除了吃住免费外还每月给她二百元工钱。

王芸高兴得流下了眼泪。

※ ※ ※ ※ ※

她经常帮店里买菜,不多久,她与菜场一位老妈妈混熟了。

她问老妈妈:“每天上午能挣多少钱!”

“只要早晨赶早到菜场,辛苦一些,每天可以赚五六元钱。”老妈妈说。

王芸心想:在饭店里虽然很忙,但早上还是可以抽点时间来卖卖菜,不会误了饭店的事。我可以干最苦最累的活,只要能和丈夫在一起。于是,她每天早晨都去菜场卖菜,有时还带点新鲜蔬菜给店里,老板也就没说什么。

这样做了两三个月,没想到却招来很多冷眼和谩骂。

一天,她正在给一个顾客称番茄,另一边的一个卖菜的妇女把她筐里的烂番茄劈脸倒在她的身上,并骂道:“给,这个便宜,你这个贱地里出来的野女人,到这里来捣乱,还不赶快滚回去。”

“你不能这样欺负外地人。”王芸实在无法忍受,回了一句。

这时,一帮人都围了过来,把她的菜筐踢翻在地。

“你赔我的菜!”王芸心底几个月的屈辱和愤怒一起窜了上来,她心头茫茫然,神经有点混乱,眼里胀满着血,她不顾一切地和她们扭打起来,双方都好像要把对方撕成碎片才甘心。

可她毕竟势单力薄,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她的脸被抓出了血,衣服也被撕破了,头发蓬乱,无力地跌倒在地上。

半晌,王芸才吃力地爬起来。她捧着已被踩得稀烂的番茄,感到自己就像浮萍似的无依无靠,心中陡地泛出阵阵凄酸,蓄积了不知多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哗哗地流过她那瘦小而蜡黄的脸……

※ ※ ※ ※ ※

一晃过了几年。

这期间,她曾回家两次,婆家人没有原谅她,把她拒之门外,并且不给她看孩子。王芸无奈,只能把打工挣来的钱托人给孩子们交学费。

郑长明从韩监区长那里得知了妻子的境况,有所感动,他的态度也有了改变。

在一次会见时,郑长明看着妻子又黑又瘦的脸,心疼地劝道:“你,你要注意身体。”

听到这话,王芸从心里感到高兴,激动地说:“长明,你在这里不要想别的,我再苦都能忍受,只要你在里面好好改造,能早一天回家,比说什么都好。”

为了节省钱,从白湖监狱到清河监区的十几里路,她从来不坐车,每次都是走着去。有时心急了,不在会见日,她就在清河监区的大坝上站着、望着,有时一站就是半天。

次数多了,这里经常下班回家的民警都认识了她。

※ ※ ※ ※ ※

这天,她又来到大坝上,见有一队犯人在田间劳动,她认出来了,自己的丈夫郑长明就在其中,她高兴得挥舞着手,几欲跳起来。

郑长明也看到了她,挥手示意。

王芸只感到一颗心扑通扑通窜到了喉咙口,无法归原,她激动得直流眼泪。

见此情景,正在工地上带工的王警官冲着郑长明笑道:“如果这里不是监狱,你也不是犯人,我真想对你喊一句:‘郑长明,冲!’”

这是套用老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一句“阿米尔,冲!”的著名台词,是主人公阿米尔与恋人古兰丹姆重逢时,杨排长喊出的一句话。

郑长明当然记得这句台词,于是笑道:“王警官真会开玩笑,我要是真得冲过去了,你还不把我当成逃犯给抓起来了?”

“嘿嘿!呵呵呵!”工地上的犯人都笑了起来。他们为郑长明感到高兴,也为世上有这样的奇女子而感叹。

※ ※ ※ ※ ※

天有不测风云。由于饭店的生意不是很好,老板换了人,王芸失去了住处。

韩监区长知道她的情况后,就托熟人帮她找了一家廉价屋租住下来。

为了生存,也为了狱中的丈夫,王芸一边收废酒瓶、旧报纸,一边在街头拾些破烂维持生活。

又是几年过去了。

王芸一直这样默默地劳作着,没有怨言、没有悔恨。虽然她有忧郁,也有孤独,并且都是从心底发出的,但她却不能也无法向丈夫和儿女述说,她只能将这些深藏在心底,让自己默默承受。人们只是从她那憔悴的脸上似乎感到了她的辛劳与悲苦。

郑长明在监狱民警的教育下,学了不少法律知识,对妻子也渐渐地理解了。他开始对以前的事产生了后悔,他还写信劝说他的母亲和妹妹要改变对王芸的看法。

每次王芸来会见,他都和她谈改造的事情,关心和体贴的话也多了。

郑长明告诉妻子:“我母亲和妹妹终于想通了,答应让你回去看孩子。”

听了丈夫的话,王芸高兴地大哭了一场,她太想她的孩子了,她感到内心深处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一颗心竟像急骤的马蹄般在不住地跳动。

※ ※ ※ ※ ※

郑长明由于妻子的鼓励已三次减刑,如今还剩下几个月就要刑满释放了。

手捧减刑裁定书,想到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和妻子、孩子一起生活了,郑长明兴奋不已。明天就是会见日,他要把这一喜讯告诉辛苦陪伴他八年多的妻子。他想,妻子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会比我还高兴吧!

可是,第二天,韩监区长突然把他叫到值班室。

郑长明以为又有什么喜事,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韩监区长神情十分沉重地说道:“有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你。可是……”

“有什么事尽管说!”见韩监区长一脸严肃,郑长明于是收起了笑脸。

韩监区长顿了顿,缓慢地说道:“你妻子王芸昨天在捡破烂时,晕倒在地,有好心人把她送进了医院。经医生诊断,她得的是,是癌症,到了晚期,并且,只有,只有不到一个月的生命了……”

仿佛晴天霹雳,郑长明一下子呆住了。他脸色苍白,肝胆欲裂,迷惘失神的双眼显出极度的惊恐和哀痛!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好像枯萎了,视觉、听觉和语言都失去了功能。

※ ※ ※ ※ ※

白湖医院。

郑长明在韩监区长和唐队副的带领下,来到病房。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妻子,他才如梦中惊醒,直到此刻他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郑长明只觉得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他双腿一软,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他沙哑地哭道:“阿芸,我对不起你啊!阿芸,是我害了你啊!”

王芸漫漫地转过脸,泪水顺着脸颊流下:“长、长明,我不能陪你了,以后要多保重,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不,阿芸!”郑长明哭着,从口袋里拿出减刑裁定书,“你看,阿芸,我被减,减刑了,还有几个[手机电子书网 Http://Www.517z.Com]月就可以回家了,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还,还有我们的孩子……”

王芸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滚滚而下:“我,我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

“不,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能……”

郑长明的心就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捣着、扭着、掰着,支离破碎了。他的脑筋开始麻痹,觉得一切力量都从身上失去,眼前一片荒凉,没有希望,没有拯救,从胀痛的呜呜的耳鸣里,传出的是一声声缠绵不断的绝望的哀鸣。他感到自己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黑暗像高山一样压着他,像大海一样淹没他,话说不出来,气透不过来。此时此刻,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痛苦能够与他所感觉到的痛苦相比。他沙哑地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泪水和鼻涕从他那涨得发紫的脸上不住地往下流淌……

正文 第二十九集 逃犯自首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一名三十岁左右,面容憔悴的男子,背着一个背包,在母亲、妻子的陪同下,神色凝重且果断地走进清河监区狱政科的办公室。

“我是来投案自首的,我是个逃犯……”他对坐在办公室的民警说道。

办公室的民警是狱政科的花科长,他打量了一下一行人,然后问道:“你叫?”

“我叫张伟,八年前在第二监区一分监区服刑!”男子答道。

花科长明白了,立即打电话通知一分监区来接人。

正在当班的曹指导员和何警官很快赶到。

指导员仔细辨认着,虽然八年过去了,眼前这名男子的脸上灰黄灰黄的,憔悴而又呆滞,但他还是认出来了:这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是八年前从一分监区逃跑的犯人张伟,当时因抢劫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是在劳动工地上脱逃的……

※ ※ ※ ※ ※

一个星期后,一分监区召开了反脱逃教育大会。

韩分监区长主持了大会。他列举了去年马晓军脱逃三年后,被捉拿归案的事实,再次阐明了“脱逃无出路,改造有前途”的道理。

接着,他充分肯定了张伟投案自首的明智之举,他说:“张伟的经历是一部很好的活生生的教材,他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对他来说这是值得庆幸的。”

张伟站在住席台一角,作了现身说法的发言。

他悔恨无比地述说了脱逃在外八年之久的痛苦经历——

※ ※ ※ ※ ※

张伟被押送到清河监区第二监区一分监区服刑后,是在一次外出劳动中,在傍晚收工之机,谎称上厕所悄悄溜走的。

他仓皇浮过了一条河之后,沿着田埂向荒山跑去。

身后传来的警笛声让他心惊胆战,他疯狂地奔跑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凌晨,他才疲惫地钻进一水沟边的草垛下躲藏起来。

他在这里躲藏了两天两夜,他甚至看到了追捕的民警从头顶上走过。直到第三天夜里,他才惊魂未定地悄悄爬出来,钻进一农户家的厨房。

他饿极了,四处寻找食物,最后在灶洞里发现了半瓶食油,他急不可待地喝了个精光。不多时,腹中翻江倒海,全部泻了出来。

他又躲进水沟,夜里就在附近的地里偷挖几只地瓜充饥。

直到第五天,他认为追捕的民警已撤退了,才悄悄走出。

※ ※ ※ ※ ※

他来到一个小镇。看着街头的行人,他的心情既紧张又激动,心想:这下可以自由了,不用再受苦受罪了,他感到了兴奋。

一阵香味袭来,原来身旁是一家牛肉面馆。他饿极了,顾不得自己身无分文就走了进去。

他向老板要了一碗牛肉汤和六个馒头,一阵狼吞虎咽,很快就一扫而光。他想趁老板不注意时溜走,可是被老板发现:“怎么,想白吃吗?!”

当得知他没有钱时,老板几个巴掌打了过去。

张伟直感到眼冒金星,鼻子、嘴巴一起往下流血。他还没有这样被人欺负过,没想到今天为了一碗牛肉汤和几个馒头就被打得如此狼狈,他难堪极了,他想还手,觉得眼前的老板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份,他又不敢把事情闹大,怕暴露自己,他只得呆呆地站在那里,听后“发落”。

“算了,算了!让他走吧。”老板娘说道。

张伟灰溜溜地离开,心里涌过一丝庆幸,随即又是一阵阵悲哀。

才过了几天躲躲藏藏的日子,他就有点后悔了。回去吗?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能这样就回去呢!想到等待着的是被加刑的结局,他又转变了念头。唉,只能夹着尾巴苟且偷生了,即使混得再差,也比待在监狱里强啊!他这样想着。

※ ※ ※ ※ ※

他来到县城。

他感到县城的繁华与热闹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茫茫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人,而四周的人都仿佛对自己含有敌意。

他来到一家建筑工地,想找份活干,暂时躲避一下。当老板问他是哪里人时,他不敢说真话,只说:“我是从乡下出来打工的。”

白天,他干着又脏又累的活;晚上,躺在工棚内却难以入眠。他总觉得哪里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像影子一样跟在自己的身后。他感到自己的躯体虽然逃离了监狱,但灵魂却被监禁在监狱里。每当看见身着警服的人,他就心虚气短,有时一点风吹草动他也会心惊肉跳。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经常做噩梦。

梦里,警车呼啸着穷追堵截,他没命地狂奔,这时,一副巨大的手铐又像是一双巨大的眼睛就会出现在自己的身后,紧接着便从天而降,铐住了自己的双手和双脚,这时,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枪响……

“啊——”他从噩梦中惊醒,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冷汗。

他想到过家,可又不敢回去,怕那里有一张无形的网在等待自己。

干了一个月后,他想离开工地,临走前,他找老板要工钱,老板却用种种借口拒绝了他。他问其他工友,原来其他工友都来几个月了,有的时间更长,也没拿到工钱。

他只得愤愤地离开,心里不禁想到:妈的,这些家伙比监狱里的犯人还坏。

※ ※ ※ ※ ※

他来到郊区,租了一间民房。

开始,他在街头卖了一段时间的甘蔗,后来,他又蹬起了三轮车。

这段时间里,他受尽了窝囊气。一次,他骑三轮车拉客,上来三个年轻人。走着走着,其中一个故意从车上掉了下来,然后“痛苦”地叫道:“哎,你车子是怎么骑的?把我摔伤了,送我到医院!”

这明显是敲诈!张伟心里想着。他的脑海里像冲进一股浓烟,心里像汇聚了一团污气,可他不敢同他们理论,他强压住怒火从口袋里拿出二百元钱。

“拿过来!”三个年轻人一把抓过钱,大摇大摆地走去。

“狗娘养的!”他在心里骂道。他感到自己人也变了、性格也变了,不仅整天担惊受怕,而且活得失去了尊严。

※ ※ ※ ※ ※

后来,他认识了从外地来打工的住在隔壁的姑娘李小翠。

小翠姑娘二十多岁,一张脸黑中泛着红润,细细的眉毛下面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鼻子、嘴唇都带有农村姑娘那种粗犷、质朴。看到小翠姑娘,他萌发了成家的念头。也许,成家之后就可以安安慰慰过日子了吧!

他常帮小翠干点活,殷勤周到,时间长了,两人逐渐产生了感情。

每当小翠问起他家和他的家人时,他就支支吾吾,搪塞过去。一次小翠坚持要到他家去看看,他假装生气地说:“我和家人已经断绝了关系,原因是父母包办婚姻,我不同意,只好离家出走。”

小翠听后信以为真,也就没说什么。

不久,他们要结婚了,小翠又提出要到派出所办理户籍证明,领取结婚证。他好说歹说,最后用化名和小翠办理了结婚证。

※ ※ ※ ※ ※

结婚后,张伟的心里稍稍有了一点平静,可是不久就被警察打乱了。

这天,警察来查暂住证。张伟听到动静后想下楼溜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被警察拦住。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有暂住证吗?”警察问道。

张伟心理很害怕,忙扯慌道:“我们是房东的亲戚,是来玩的。”

“是啊,是啊!是我乡下的亲戚,住几天就走了。”由于夫妻俩和房东的关系很好,房东替他圆了场才算躲了过去。

不过警察还是询问了他的家乡、地址、姓名、年龄等,还作了记录。

送走了警察,张伟浑身还直打哆嗦,他思索再三,第二天便搬了家。

※ ※ ※ ※ ※

几年后。

一天傍晚,张伟一家三口正在郊区一个路边公园里玩,他们看见一大群人围成一圈,就上去看热闹。

他看见,一名警察手握着枪,地上蹲着三个人,其中有两个被铐在一起。

“这几个人是从铜城跑出来的逃犯。”旁边的人小声议论道。

张伟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他抱起孩子、拉着妻子就往家里跑。

只跑了不足一百米,身后就传来警车的轰鸣声。他觉得多年来的梦境仿佛变成了现实,他感到了末日的来临,他吓得魂飞魄散。

回到家里,他连晚饭也没吃就一头倒在床上。

见他情绪反常,妻子走过来轻声问道:“你一直有心事我知道。我们都结婚几年了,孩子都有了,你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得吗?”

沉默了良久,张伟满怀愧疚地说出了藏在心底八年之久的秘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我是个逃犯!”

妻子听后,没有惊诧,没有责骂,只是平静地说:“你去投案自首吧。”

张伟心想:如果我回去坐牢,妻子会不会离开我?孩子今后的生活怎么办?他没有说话,内心充满了矛盾。

小翠见一次不行,于是就天天劝他:“这样下去总不是事,孩子渐渐长大了,没有户口,上学也是个问题,我们总不能一辈子低头做人。”

“我,”张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可我走后,你和孩子的生活怎么办?你……”

妻子明白了,于是劝道:“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孩子,经常去看你。我一定等你回来。你只有服完了刑期才能堂堂正正地做人,自己做错的事自己一定要负责。服完刑,能早日回来,我们也能一起生活,也会开心的……”

听了妻子的话,张伟十分感动。是的,八年了,自己对得起谁呢?对得起父母吗?对得起妻子、孩子吗?对得起监狱民警的教育吗?

他想起了在监狱里的生活。虽然失去了自由,但一日三餐有保障,更不用担惊受怕。如果自己不逃跑,也早就刑满释放了,也早就过上自由、安稳的日子了。自己当初为何要逃跑呢?唉,可惜天下没有后悔药啊!

“好,我去投案自首!”张伟终于下定了决心。

※ ※ ※ ※ ※

第二天,他在妻子的陪同下,第一次回家看望了父母。

他没有直接走进家里,而是让妻子把父母喊到街上才相见的。

八年了,儿子一直杳无音讯,今天终于见到了,父母又惊又喜。

母亲小声劝道:“孩子,这八年你到哪里去了呢?要知道,我们早劝你自首了。你自首后总有个出头之日,再跑也不是个事,也逃避不了。像这样在社会上,今天抓、明天抓,你还是跑不掉,到什么时候都跑不掉啊!”

“是啊,是啊!我和你妈也是担惊受怕啊,到处打听你的消息。”父亲也谨慎地劝道,“你自首后,你自己也安稳了,我们在家也放心了。我一身是病,你妈也一身是病,身体都不好。你能早点回来,我们身体不好你也能帮帮我们,千万不要再干这样的傻事了。”

“爸、妈,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明天就去自首!”小翠说道。

母亲兴奋地说:“我明天陪你们一块去……”

※ ※ ※ ※ ※

大会仍在进行。

张伟最后说道:“逃出监狱后,我以为从此可以自由了,可是八年来我没有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我不仅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而且有家不敢回。今天,重回监狱后,监狱表示要对我进行宽大处理,我非常感激。

“投案自首的那一天,我并没有感到害怕,相反,我感觉犹如重获新生,内心的惶恐,精神的压抑,思想的负担,都没有了,我的心里也踏实多了。说句真心话,回到监狱的那一晚是我八年来睡得最香、最安稳的一觉……”

※ ※ ※ ※ ※

曹指导员站起来,作了总结讲话。

他说:“犯罪者损害了社会利益和他人的自由而被判刑入狱后,在高墙电网下才真正意识到了自由的价值。那么对一个罪犯来说,重新获得自由的途径在哪里呢?显然,只能是认罪服法,安心改造。此外别无他途。我们不否认有一些罪犯逃脱在社会上至今没有被捉拿归案,但是我们要问:他们自由吗?他们幸福吗?他们能像一个守法的公民那样胸怀坦荡地生活吗?张伟的经历再一次证明,逃到天涯总是囚。

“服刑人员只要认罪服法,就能不再作心灵之囚,只要坚定地奔向光明,就能不再作法律之囚。虽然我们不能面对面地看见理想和自由,但只要回首向善,理想和自由就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有一句话说得好,大海从不拒绝走过弯路的小溪。

“在这里,我想说一句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如果你不想坐牢,你就不要犯法;如果你想早日离开监狱,你就不能逃跑……”

正文 第三十集 最后之餐(完)


白湖看守所。

凌晨深邃微白的阳光从铁窗外直射进来,仿佛是在努力驱散着监房内的阴霾。

陈光余被几名武警战士打开脚镣。

看守所吴所长和曹指导员走了进来。

吴所长说道:“陈光余,曹指导员是听说你想最后见他一面,才匆匆赶来的。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说着,吴所长还叫人为他端来了一盘红烧鱼、一盘牛肉、两只荷包蛋和一碗面条。

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丰盛的早餐,陈光余明白:自己死刑的执行时刻到来了,这也是自己一生当中最后一顿早餐了。

他强打起精神,吃力地夹了一小块鱼,他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那两支细细的竹筷此刻仿佛是两根铁棍,显得沉重无比。

他慢慢地将鱼块塞进嘴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指导员,我吃下这一口,是为了感谢你对我的教育和对我女儿的照顾……”

※ ※ ※ ※ ※

半年前的一天傍晚。

晚霞已经散尽,第二监区四周的田野已凝聚在一片灰濛濛的雾气中。

指导员把陈光余叫到值班室,严肃地问道:“知道叫你来干什么吗?”

“我……”陈光余支支吾吾。

指导员训斥道:“近来服刑人员都反映,你烧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而且作的饭也常有夹生。为什么?是不是不想干了!”

陈光余入狱后不久,就因曾开过饭店而被安排在犯人食堂劳动,可他并不珍惜,十分懒堕。就因为此,入狱五年了还没被减过一次刑,他心里一直感到不满。他是因打架斗殴、致人伤残而被判刑十年的,他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对其他犯人破口大骂,如今这坏脾气仍不见多少好转。不过,他虽然对新犯人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十分傲慢,但见到民警时却装出一副笑脸,毕恭毕敬,这也是许多老犯人惯用的伎俩。听到指导员的训斥,他忙表示:“我一定注意,一定改!”

其实在食堂劳动,对其他犯人来说还是个相对“自由”的地方,而且在其他犯人看来,这里还是一个有“油水”的地方,因此有不少犯人还颇为羡慕。陈光余虽然表面上承认了错误,可心里却十分不快,这也是他的一贯表现:虚心接受批评,就是坚决不改。这不,没过多久,他就偷了伙房的猪油和食品送给了一个同乡犯人。

指导员查明后,把他调离了伙房,下大田劳动。

“唉,真他妈倒霉!人要是倒霉啊,放屁都打脚后跟!”在大田里锄着草的陈光余越想越气,不住地哀叹。

一旁的同乡犯人悄悄说:“一定是同犯尤小刚向指导员作的汇报,因为那天我们在吃东西时,只有他看见了。”

“哦?”陈光余于是怀恨在心,“这个王八蛋,我非修理他不可!”

※ ※ ※ ※ ※

这天傍晚,收工后的犯人排着方队准备吃饭,他们先唱了一首歌,名叫《犯罪教训永远要记牢》,这也是司法部要求犯人必唱的二十首歌曲之一:

犯罪教训永远要记牢/站起来,振作精神莫徘徊/向前看,跟档阔步走正道/努力学习、积极改造、遵纪守法、服从管教/遵守社会公德,讲究文明礼貌/档的政策暖人心/我们决心改造好/美好前程阳光照耀

吃完饭,大家一起去洗碗。陈光余故意找茬,撞了一下尤小刚。

“你干吗撞我?!”尤小刚很生气。

“操,老子撞你一下又怎样!”陈光余振振有辞地说。

“你说话干净点,别操操的带口头禅。”尤小刚怒道。

“嘁,老子骂你咋啦,老子还要揍你他妈狗日的!”陈光余说着,举拳就打。

尤小刚已有防备,躲闪过去。

陈光余举拳再打过去时,却不料被尤小刚一拳打在脸上。

“算了,算了!”同犯们走上前,将他们拉开。

陈光余心里很不服气,没想到没有打到别人,却被对方打了一拳。他想,自己从来就是欺负别人,什么时候让别人欺负过?想当年,自己为了独霸猪肉和猪皮市场,横行乡里,大打出手,方圆百里,谁人不怕?没想到今天却如此窝囊,真是虎落平川被犬欺啊。

他越想越气,于是乘大家不注意,猛一转身,拿起值班犯人坐的木制椅子,用力向尤的头部砸去。

只听“啪”的一声,木椅被砸得粉碎,刚好砸在尤的后脑上。尤小刚当即倒地,不一会便停止了呼吸。

大家被这突然一击给惊呆了。值班犯人立即报告民警。

指导员和其他民警赶到,犯医也赶到现场。经检查,尤犯已经死亡。

几名民警将陈光余戴上手铐,铐上了监区的栏杆上。

“我不是故意的,这小子死了活该!我要请律师!”刚开始,陈光余还嘴硬,疯狂地叫道。可是,半小时后,他就软了下来,鬼哭狼嚎。

清河监区张副教导员得知消息,一小时后,他和白湖公安局的人赶到。

陈光余已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哆嗦,两腿像弹棉花似的不住地打颤。他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心里更是像千百个铁槌打着,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当他被押上了警车时,他自知难逃一死,于是向指导员哭喊道:

“指导员,求你帮帮我,救救我……我还有个六岁的女儿……”

※ ※ ※ ※ ※

监房内死一样的沉静。

稍顷,陈光余从裤缝里拿出一样东西,这是用一角钱硬币磨制成的小刀片,他颤抖着双手把它交给了吴所长。

“吴所长,这是我准备等判决下来时割腕自杀用的,”陈光余说道,“想到你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

说着,陈光余又夹起一小块鱼。他的上下牙齿已在咯噔噔地打颤,他似乎已浑身如棉,没有了一点力气,他颤巍巍地说:

“这……这第二口是为了感谢吴所长这几个月来对……对我的人道主义待……待遇……”

他的舌头仿佛僵住了,声音也窒息了,一双筷子掉落在地,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 ※ ※ ※ ※

陈光余被押送到看守所后,不仅整天不说话,而且不吃不喝。

只几天时间,他灰白的脸上就长满了络腮胡子,一双呆滞无神的小眼睛仿佛一动不动。

在等待判决的日子里,他仿佛是一个失去了知觉的人,他感到自己的躯体如同沉入了大海,又如同埋入了坟墓。寂然、漠然、茫然、靡然、浑然、骇然,直到一不小心脚镣忽然响起,他才惊觉似的醒转过来。目光也仿佛是刚从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似的,然后出神地向前方呆望。他像变成了一具“走尸”,生命已经枯萎。他每天只是坐坐、睡睡、站站、走走,那个横竖只有七八步长的牢房他已经不知来回走了多少遍。

这天放风时,他递给吴所长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准备绝食三天,然后自杀!”

吴所长没有立即找他谈话,他想,这样可以变被动为主动。直到两天后,他才把陈光余叫到提讯室。

吴所长没有从正面问起,而是跟陈光余聊起了家常:“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他们都在做什么?”

一句话,触动了陈犯的心事,他终于开口了:“我家住农村,父母都不在了,老婆已跟我离婚了,丢下一个六岁的女儿。我死了没什么,可我放心不下我的孩子啊!”说着,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吴所长说道:“只要你不违犯这里的规矩,你的孩子我们会联系给予妥善安排的。”

陈光余表示了谢意。

※ ※ ※ ※ ※

回到办公室,吴所长给曹指导员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

曹指导员在电话中说道:“我们已经了解了,陈光余的孩子暂时寄养在他的一个朋友家里,我已经去信了,正等待回信。”

一个星期后,指导员来到看守所。

他告诉吴所长:已收到回信,信中让陈光余放心,不要挂念孩子,他的朋友会好好照料她的。

曹指导员和吴所长来到值班室,把信递给了陈光余。

陈光余看完信,激动地说:“指导员,吴所长,你们都是好人。你们不仅能按政策办事,而且能够理解人、帮助人,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死刑犯也不例外……”

※ ※ ※ ※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几名武警战士走了进来。

陈光余知道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临,他的心仿佛被绳子捆紧了,又像是吹胀了的气球就要炸裂。他极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整整衣领、拉拉衣襟,一会儿又整整衣领、拉拉衣襟,可还是禁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曹指导员和吴所长的面前。

他声泪俱下地说道:“指导员、吴所长,我们来生再见了。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我多么渴望能与你们这样的好民警多谈谈呀……”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指导员的脸上充满了严肃与无奈。他想,假如这时给陈光余一个机会,他也许会从此幡然醒悟、重新做人。可是,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假如?假如的事情永远没有答案。

陈光余被押上了囚车,监房内留下的是他那空洞的回音。

吴所长和曹指导员走出看守所的大门。

“这是陈光余留下的遗书。一封是写给你的,一封是写给他的女儿。”吴所长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曹指导员。

曹指导员将信装进衣袋,然后骑上了自己的摩托车,这是白湖监狱分监区民警几乎都有的交通工具。

※ ※ ※ ※ ※

曹指导员来到第二监区一分监区。

他走进办公室,心情十分沉重地打开信——

“尊敬的指导员和全体民警:当我提笔给你们写信的时候,感慨万千。我就要走上刑场,结束这短暂、罪恶的一生。我是多么留念啊,多么想再有一次做人的机会啊!多么不想离开你们啊!在我即将告别人间、走向刑场的时候,回忆你们对我的教育是那样的亲切,使我明白了自己的犯罪给社会、给家庭带来的严重后果,我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我对不起你们对我的教育。我多么想有机会报答你们啊,永别了,尊敬的指导员和全体民警!

陈光余 绝笔”

“娟娟女儿:爸爸明天就要赴刑场,与你永别了。在这最后一息,我按捺不住爱心翻动。孩子,在你只有一岁的时候,爸爸就被判刑入狱,现在你已是六岁的孩子了,想到你还没有懂事,爸爸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也再见不到爸爸了,爸爸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爸爸没有什么留给你,最后爸爸吻吻你,希望你成为一个好孩子!

父 陈光余 绝笔”

※ ※ ※ ※ ※

指导员看完信,思绪像天边翻飞的云絮飘忽不定无法平静。

恍惚中,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人生有什么意义?

这也是许多服刑人员曾经问过他的一个问题。他记得自己总是这样回答:与其整天思考人生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做与不做是不一样的。

他也许就是本着这样的原则默默地工作着。他并不赞同把监狱民警称为“灵魂工程师”,至少他认为自己就没有那个水平,也没有那么高尚、没有那么伟岸。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监狱人民警察,一个热爱本职工作的人,一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如此而已。他始终认为,对本职工作认真负责、兢兢业业的人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天已大亮,指导员紧锁双眉,缓缓来到监区的大门。

跨进这座大门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跨进了一个“历史长廊”,一个个往事在他的眼前旋转着、晃动着,仿佛就在昨天,在目不暇接之中已分不清此时充塞在心头的究竟是怒是喜是哀是乐,也辨不明是酸是甜是苦是辣,也许全部都有,也许全都不是。工作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它是那样的锐利,那样的深刻;又是那样的复杂,那样的沉重!

眼前,监区的操场上,一分监区、二分监区和三分监区的五百余名犯人正在进行隆重的升国旗仪式。他知道,第二监区每逢重大庆祝、纪念活动和重要的节日以及每月的第一天都要举行这样的升旗仪式。此外,每周周一也将升挂国旗。

此刻,一分监区民警韩建民、汪传杰、唐强、王方军、何龙、徐平伫立在那里,表情肃穆;手捧国旗,正步走向旗杆的是一些熟悉的面孔:许立新、周浩、许成安、王洁平、马平、章海、高学文、胡景立等。

章海代表服刑人员领誓道:“热爱祖国,尊重国旗,改造思想,积极劳动,努力学习,重塑自我,立志成材,报效祖国。”

宣誓声在监区的上空回荡。

曹指导员抬眼望去,监区的旗杆上,五星红旗正迎风飘扬。在这庄严的时刻,曹指导员的内心像奔腾的波涛,一霎间涌满了胸膛。

往下看,监区大墙上的巨幅标语再次映入他的眼帘——

“告别昨天,重塑自我!”

曹指导员不禁想到:

“新生与死亡之间只是一步之遥,正如一个人关键时刻走错一步就会变成罪犯一样。一个旧的灵魂死亡了,那么就让新的灵魂在这里诞生吧……”

(完)

 


返回列表 网站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