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四面墙 (全集) 第一单元
作者:哥们儿
日期:2006-05-25 23:27:34
内容:



前言
 

  这一篇作为《四面墙前传》和《四面墙正传》(修订版)的总前言。

  我和你们一同分享很多事情的机会,被命运剥夺,而我得到了其他。28个月罪有应得的囚徒生活,除了被专政机关改造得觉悟猛增之外,就是催生了你们将看到的这些文字。
  我不能用繁琐的话语来表达我的意思,“四面墙”本身给我的压抑已经太多,象网友木灯兄所概括的,四面墙中困厄一人,实乃“囚”字,一切奔突皆成无奈。而语言具有同样功效,语言仿佛藩篱,所有思想,一经言传,便已丧失它的本真,惟有“感悟”,可超越“交流”。我们所见闻的一切形式的文本,都是被作者或传媒修饰、过滤后的结果,一切的规则和潜规则,一切的表现形式和表达技巧都是“世界本真”的规范者、矫饰者和奸污者。
  所以,拒绝表达,这一点永远是智者的不二法门,而圣人之“无名”,神人之“无功”,也一定赖托于此。
  我们,在这里发表和窥看的我们,都是智者以外的人。我们是一些不怕上帝发笑而做着思索状的凡夫俗子。
  《四面墙》所记录的,就是一个凡夫俗子的极端生活,他所亲见亲闻的监狱生涯。
  “前传”的场景是看守所,关押“犯罪嫌疑人”的地方,这一部分侧重于描写“心理裂变”的过程。麦麦这个平凡的小人物,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知识分子,被“讲哥们儿义气”的封建流毒所害,突然被投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牢笼,面对一群获罪于强某、抢劫、杀人、偷盗的嫌疑人,面对一幕幕陌生、残酷、压抑、乖戾变太的场景,他的心灵将受到怎样的震撼、历练?他又将如何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在一切残暴的、狡黠的、明争暗斗的场景背后,如果要谈意义,我只能说,我在“前传”里想表达做人的悲哀和无奈。
  在这里,我们可以温习吴思先生的“元规则”概念:“所有规则的设立,说到底,都遵循一条根本规则:暴力最强者说了算。这是一条‘元规则’,决定规则的规则。”(吴思,《血酬定律》)
  并且,人的更大悲哀在于:忍耐的美德和变通的机巧。当一种价值受到另一种价值的怀疑和强某,所有概念化的东西都被偷换或者打碎,秩序需要重新整和及建立的时候,什么叫尊严,什么叫道德、友情和真理,都被重新定义,心被撕裂后要经历阵痛,阵痛之后的抉择将是血淋淋的更大更长久的痛苦,而选择妥协,无疑会让这种痛苦降低到最小,降低到只剩下“悲、哀”两字。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被这句口号掩盖的另一种更普遍的状况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忍耐。忍耐衍生悲哀,而反抗产生悲剧。这一切,我们都将看到,虽然我依赖回忆来写作的过程很痛苦,但保持沉默的代价似乎更大。
  “正卷”的场景则转移到“服刑地”监狱,这里的人物,都是在法律意义上有罪的人,一群必须接受改造的人,这些人经历过看守所阶段的“培训”,精神上已经做好了撕杀的准备,加上有许多久经囚场的“前辈”的参与,一幕幕人间活剧更是把人性中的种种卑鄙与卑污、卑微的东西表达得淋漓尽致。
  在此,“前传”的思想将得到更赤裸的展示,同时,“四面墙”的象征意义也将得到凸显。大家将随我一起,逐渐体悟——不论生活在墙里墙外,我们都逃避不开被囚困和压抑的悲哀,“四面都是墙、墙、墙,即使你身自由,你心已被囚”。虽然“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他们却时常感觉压抑、没有出路,那些有形的无形的墙,那些成文的不成文的法,在他们的周围筑起了重重的障碍,使他们的‘自由’显得可怜可笑。”(《四面墙》内文)如此低调的关照,终于导致评家暗黑之川感叹了:《四面墙》写出了“真正的黑暗和悲伤”。(暗黑之川,《2003年网络小说回顾》)
  在监管场所这种极端的空间里,为了生存,人与人之间碰撞出的是人性中的恶的火花,如罗素所言:“人类必须与之搏斗的最凶险的野兽就是人类本身”。在“四面墙”里,这句话得到了现象学意义上的雪淋淋的阐释。“四面墙”里,执行的是“暴力最强者说了算”的“元规则”,在这个元规则的控制下,统治者的叉暴、野蛮,被统治者的卑微、无奈,中间阶层的委琐、平庸,都是一个“赤裸裸”。
  我用的是记录片的手法来架构作品的,主人公不是我,而是镜头前的那些人,我的意见要尽量少参与进去,我需要的是表面的真实,读者看到什么,仰赖于他们的理解力的发挥。
  在那样的环境里,人们怎样生存?挣扎,并且只有两个结局: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继续沉默。
  我写的是大众的悲剧。我写的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
  自古文人侠客梦,在四面墙这个赤裸裸的空间里没有立锥之地。
  “四面墙”就是一个人类大社会的缩影,恶的缩影;“四面墙”是一个“动物主持的集中营”。
  没有例外,例外的是乌托邦,是大剑师传奇,是玄幻小说。
  






《四面墙》前传 第一单元:目录
(更新时间:2003-11-30 14:23:00  本章字数:2381)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一章:入门课——基础知识
  (提要:
  ……听着我们俩落在楼梯上的沉闷的脚步声,我知道,另一种生活即将开始了。那是一种我完全陌生的生活,我承认我的心中多少有些迷茫和恐怖感。
  ……我站在门口,站在一片秃头前方,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如果没人搭理我,我会不会一直站到天荒地老。
  ……我一听缸子是二进宫的,不觉向前挪了下身子,用探讨的口气说:“这里的事儿以前还真没研究过。”)
  小节:
  (1) 命犯天罗
  (2) 初入牢笼
  (3) 格格不入
  (4) 人挪活
  (5)自暴家门
  (6)我的初夜
  ***
  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
  (提要:
  ……卢管教看了我一小会儿,把手里的本本在桌上展开,是个印刷好的档案登记表。按部就班填完了,卢管教说:“你受过高等教育,跟这帮狗烂儿不一样,要起个好表率啊。”
  ……俩家伙一脸困惑地望着卢管,卢管说:“你们叫麦麦订盒饭了?长那脑袋了吗?还吃盒饭,吃你妈的逼!”
  ……姜小娄把他爸爸给他的信递给我:“我爸写的,我看前边还没什么,就是老套子,让我老实呆着,长长教训,可一看到后面,说今年市场操蛋,一斤菠菜才5分钱,我就受不了了,心里那个劲的。这50块钱,我爸就得卖1000斤菠菜呀。”
  ……姜小娄环顾周匝,补充了一句:“这就是谍报儿的下场!”)
  小节:
  (1) 第一个早晨
  (2) 同尘和光
  (3) 微妙的狡黠
  (4) 有人罩着
  (5) 代理情书
  (6) 新来的
  (7) 滚大板
  (8) 突审
  (9) 内战
  (10)小恶霸的眼泪
  (11)打击谍报儿
  ***
  第三章:教练班——领袖生活
  (提要:
  ……卢管拎着棒子,望着我们:“以后谁再欺负人,就是这个下场,看守所是什么地方,人民抿主专政机关!我给你们往人道上走,谁再往那牲口棚里钻,就专政了谁!……”
  ……一个领袖人物的素质是太他妈重要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就抓在你一个人手里啊。
  ……缸子屁颠屁颠跟了去,我看见老耙子诡秘地和缸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缸子挤咕着眼笑了一下,豁牙子露出来,空虚的黑洞里隐约有什么阴谋。
  ……“我就是没想到他会死球儿。”白话了半天,一涉及实质问题,武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现实处境了,神情有些恍惚。)
  小节:
  (1) 杀威棒
  (2) 变法
  (3) 别把自己当金枝玉叶
  (4) 不能栽在这样的人手里
  (5) 挂了姜小娄
  (6) 坏门儿
  (7) 黄坎肩
  (8) 学法串供
  (9) 武二郎
  (10) 心有戚戚
  (11) 两种欣慰
  ***
  第四章:选修课——变太狂欢
  (提要:
  ……老耙子说:“还就是,点背不能赖社会命苦不能怨父母,全是咱自己不往好道上走,要不我能在这呆着嘛,一不留神真成歌唱家了,今晚上你们在电视上就能看见我了。”
  ……“好,本来想判你5年,现在——我院和议庭英明决定:强某犯焦美云当庭释放,判罚义务劳动擦地500遍!”
  ……我说我早就干腻了几吧安全员,我是生气你们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追求奴隶社会那感觉不可,这下好了,不定来个什么样的呢,让你们喝尿都喝不上热的。)
  小节:
  (1) 神秘诱惑
  (2) 老耙子的个演
  (3) 模拟审判 
  (4) 金牌节目
  (5) 欢乐因子
  (6) 卫生建设
  (7) 助人为祸 
  ***
  第五章:补习课——高级学员
  (提要:
  ……庄哥豪爽地说:“只要把我当哥们儿,做事贴谱儿,什么都好说。”后面一句补充得很有内涵。这家伙是说啦,你要不服气,在底下给我玩蔫坏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庄峰因为有强大的经济后盾,又深谙拉拢腐蚀之道,跟卢管以及其他几个重量级管教的关系都很亲密,庄峰在号儿里专横跋扈就显得更加肆无忌惮。
  ……庄峰看人很准,有一天评价屋里这些人的时候,说了一句:“监狱练眼,我这双眼毒啊,什么人打我眼前一过,是什么变的都瞒不了我。咱这里最大的刁民不是老耙子,是那个安徽。”
  ……蒋顺志顽强地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的眼角瘀青,脸已经变形,象个怪物,而且口鼻出血,用手抹一把,半拉脸立刻红遍,很是恐怖。我当时心里有些悸然。)
  小节:
  (1) 流氓大哥
  (2) 成绩斐然
  (3) 鬼子进村及其他
  (4) 欢乐今宵
  (5) 悲惨世界
  (6) 批评与自我批评
  (7) 插翅难飞
  (8) 愈夜愈丑陋
  ***
  第六章:肄业班——无可怀念
  (提要:
  ……用几个窝头,庄峰把一大撮人掌握得牢牢固固。
  ……武当接物的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抱抱拳揖一揖道:“谢谢庄哥,谢谢哥几个。”随即抱上铺盖,我弯腰把脚镣上的拉线给他塞在手里,说句“保重吧二哥。”武当还是“谢谢”两个字。
  ……“操,麦麦你可能也升市局了。”庄峰情绪一低落,我脑子有些迷瞪。)
  小节:
  (1) 先行者
  (2) 奔赴传说
  …………………………………………
  



《四面墙》前传 第二单元:目录
(更新时间:2004-2-28 17:11:00  本章字数:2461)


  第一章:资格验证
  (提要:
  ……我把身子就地转过来,面向铺板,我懂事地低着头,没有仰脸。我知道看老大的眼神如果掌握不好,极有可能招灾惹祸,这里已经不是C县了。
  ……丰哥说,你还别得便宜卖乖,干文职多他妈美,你没看见管教家里的衣服床单都拿进来让小不点洗嘛,点名要小不点洗,别人都不敢碰啊。操,让你干活,那绝对是看得起你。)
  小节:
  (1) 初入虎穴 
  (2) 起点不能低
  (3) 舒和
  (4) 我们仨及其他
  (5) 狱用文人
  第二章: 素质教育
  (提要:
  ……听到要送东哥上刑场的消息,我们都识趣地不敢聊天了,弄的号房里的空气特压抑。老半天听东哥骂起来:“操他妈的,判死刑连家属都不让见,真他妈不是玩意!”
  ……金鱼眼被提讯的时候,丰哥直言不讳地总结:“没事要面子,有事掉链子,金鱼眼是流氓界一个典型败类!”
  ……恍惚刚从阴曹地府里被抢回来的香香,没有理会他们的态度,愣愣地蜷缩了一小会儿,突然号啕大哭起来。舒和我们几个交换一下目光,我感觉得到几束目光里的凄冷的哀悯。
  ……转天早上号筒里就炸了锅,管教大喊大叫地来隔壁提人,很快,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就传开了:香香死了。
  ……丰富苦恼地伸手把摔剩半根的冰棍捡起来,谁那么缺德,拉完大便也不把池子冲干净,冰棍上还沾上几点黄黄的屎渣滓。小不点凑过来看热闹,脸上冒出兴奋的光。)
  小节:
  (1) 死亡彩排
  (2) “严打”总动员
  (3) 金鱼眼
  (4) 不归路
  (5) 课外活动
  (6) 黑洞
  (7) 做人要本分
  (8) 钦点鸟屁
  (9) 丰富的春天
  (10) 病鬼上身
  第三章:换汤熬药
  (提要:……丰子杰一走,这些裤裆里的虱子都钻了出来。
  ……金鱼眼恶毒地说:“就是放你回家,还不如吃一黑枣省心,你这操行的,不白给社会添呕心嘛!”
  ……我小结说:“你也甭给自己贴金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啊,一个因色迷心,一个见财起意,凑一堆要不祸害人都怪了,看现在着屋子了么,那不是钢筋水泥筑的,那就是钱和色码成的。”
  ……侯爷补充道:“官不杀民杀,民不杀天杀。”)
  小节:
  (1) 换届前夕
  (2) 丰哥的倒记时
  (3) 裤裆里的虱子
  (4) 人分几等
  (5) 大臭的阳光
  (6) 青色话题
  (7) 碟仙
  (8) 单元小结
  第四章:积患重重
  (提要:
  ……侯爷一拍胸脯,大方地说:“老刘你甭担心,估计咱俩能凑一拨走,到时候,山珍海味不敢保,肠子里挂满油水没问题,当不了饿死鬼!”
  ……乐乐瞪着眼说:“这不成,得想法逃跑,都谁跟我冲?”
  ……杨誉赢倔强地说:“你不欺负我,怎么都行,谁把我不当人我就陪到底!还……是那句话,我不欺负别人,别人也……”
  ……“我上诉!这回也不装疯了,跟他们真刀真枪招呼!”舒和一屁股坐下,决绝地说:“陈兆一这个死丫头,我非把她弄前面来不可。”
  …………舒和跟金鱼眼奉承地一笑,低头对舒和叨咕了一句:“Do not speak……Hiss.., listen, some guys plan 
to escape.(别言声,越狱,有个小团伙。)
  小节:
  (1) 同路约会
  (2) 一些乱事
  (3) 新出锅的好消息
  (4) 恐怖脸与妖人
  (5) 杨誉赢大战金鱼眼
  (6) 她不仁,我不义
  (7) 闲言碎语
  (8) 乐极生悲
  (9) 干亲进门
  (10) 以耻为荣
  (11) You are crazy!
  第五章:情商
  (提要:
  ……宣布退庭的时候,我有些怅然,就这么完了?一辈子能上几回法庭?也没好好表现表现,懊丧。
  ……舒和厚厚的一摞信,压得我心重。
  ……豹崽侃侃而谈的时候,一直瞅着金鱼眼,好像在给他做工作,让他别心存侥幸似的。金鱼眼往后晃一下身子,躲了一下笑道:“我又没想跑,你跟我说得着嘛。我看你研究这么细,倒像要跑的啊。”
  ……“麦麦,头一回见面,给你闺女带点好玩的吧,瓜子不饱是人心。”刘金钟从兜里掏出一把锡纸叠的戒指,从里面挑了一个金色的,向我递过来:“金疙子,还镶钻的呢。”)
  小节:
  (1) 图腾死不了
  (2) 开庭
  (3) 男儿情怀
  (4) 男儿情怀续篇
  (5) 明修栈道
  (6) 癞蛤蟆上脚面
  (7) 辛酸的温暖
  第六章:突破与游离
  (提要:
  ……舒和戚戚嚓嚓地咬我耳朵:“凑了12个,都是无期以上的……礼拜五动手,挑的小穆的班,他最好对付……他们让我一起跑。”
  ……电棒冷酷地继续“卡卡”着,这边都能清楚地听到奸幼的号喊里,夹杂着手铐在暖气管上挣扎碰撞的声音,眼前似乎显现出那个正在扭动曲张的猥琐的身影。
  ……猴七把烟给他扔回去,冷笑道:“哼,你的东西我沾不起,嫌不嫌的我不管,有情后补是真的,打盆说盆,打罐说罐,金鱼眼你等着,等我抓机会把那个情给你补回来。”
  ……“你说舒和这个人咋样?”庞管似乎随意地问。)
  小节:
  (1) 恐怖倒记时
  (2) 逃亡大暴光
  (3) 看谁还想跑
  (4) 猥劣的交易
  (5) 冤有头,债有主
  (6) 世故纷纭
  (7) 告别辰字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开篇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忍耐。
  ——作者题记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一章 (1)命犯天罗
(更新时间:2004-2-27 10:37:00  本章字数:3171)


  
  我相信即使时光可以倒流,生命的历史却不能改变。不论以何种心境面对,历史是需要创造它的人承担的。
  5个月前的那天早晨,当我走出家门时,我尚未觉察:半年来一直在沉默的一段历史,已轮到要我承担的时辰了。
  仲秋时节的朝阳,灿烂得有些无赖,我从门口搭了出租车,到刑警队去。(盗版)
  刑警队的老狗照旧叫得很凶,我示威地瞪它一眼,径直上了二楼。
  经侦科的探长程刚几乎跟我撞个满怀,一看是我送货上门了,程刚美得大嘴咧成了破瓢:“我们正要接你去呢。”
  “哪敢劳您大驾。”我进屋就坐在那张熟悉的沙发上。半年前,我第一次被请进刑警队时,坐的就是这张沙发。
  程刚懂事地把整盒的“红云”推到我面前,我抻出一根给他扔回去,点上,悠然地吸了一口。好象在朋友家里。
  这半年,程刚在我身上糟践了不少烟,我想,他也早该烦了吧。
  刑警队这帮哥们儿的态度一直还是不错的,有点人民子弟那意思。
  几天前,他们找我时,我正在南京开“二渠道”的图书大会。当时程刚的电话追到南京,我就觉得蹊跷,不过也没太在意,这半年,为了抓捕施展,他们跟我混得比初恋情人还热乎。
  “麦麦,施展回来了。”我刚抽了一口烟,程刚就轻松地告诉我。
  “好啊,我正想他呢。”我笑道,我才不相信他们的鬼话,施展逃跑后的半年里,他们已经把我诈得风雨不惊了,今天又弄这老套子?
  “不相信?看看这个。”程刚把半尺厚的一摞笔录往我面前一推,让我看到了按在红手印下的“施展”两字,然后很快地抢了回去。我的头立刻“轰”地一下,有些耳鸣,愣着说不出话来。
  “施展这小子真是脑瓜好使,可惜玩儿走火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有些木呐地问。
  “这个就不用你关心了,以后你们见了面,不就知道了?”
  “能见面吗?”我往前欠了欠身子。
  “那还不简单,呆会就把你们关一块去啦。”
  “嘿!还有我什么事呀?”我一脸无辜,坦率得跟一学龄前儿童似的。
  “耶,你白玩我们半年啦!”程刚也委屈得象个孩子。
  然后,程刚换了一副脸谱儿,公事公办地在面前摊开一张笔录,先写了个“帽子”,然后问我:“麦麦,你是69年的吧。”
  “对,11月12,阴历行吧。”
  “户口本上的?”
  “对。”
  后面是我的亲属状况,以前没问过这个,我想今天应该是有些特别了。不是要扫尾就是要深挖。
  “跟施展什么关系?”
  “大学同学。”
  “一届的?”
  “他比我高一届。”
  “那叫校友。”
  “校友就校友,这些你们不早问过了吗?”
  “麦麦,这次跟以前不同,以前那叫询问,今天这叫讯问,你还学中文的哪!告诉你啊,再跟以前那样开玩笑胡说八道可不成,这笔录是原始口供,将来打官司得靠这个垫底,你要不当回事,以后别后悔。好好说啊,啥时候送施展跑的?”
  “不是跑,他说他出差,我又不知道他犯法,不然能放他走吗?怎么说咱也受过高等教育啊。”
  程刚抬起头道;“甭跟我咬文嚼字,我也没说他犯法,犯不犯法得法院说了算。现在你和施展——实话告诉你吧,施展就在旁边屋做口供哪,你们俩谁也甭替谁咬着,三头对案,你们编不圆全!有什么说什么,先争取一好态度啊——哦,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一直坐在旁边的探员小贺笑道:“你给麦麦讲政策呢。”
  “对了,你们俩,现在都是犯罪嫌疑人,还不是罪犯,可我得先关着你们,这叫拘留审查,没问题了当然放你。”
  小贺给程刚续了点开水,顺手给我也满了一杯:“程探长今天这是好脾气,也就跟你啦,要放别人,还给你讲政策?一脚先踹旮旯铐上再说!好好配合吧。”
  “你别污蔑我形象啊,我踹过几个人啊。”程刚笑道,支使小贺到旁边屋里看进度去了,然后接着盘问我。
  程刚抬起头,很决绝地望着我:“施展从‘安全地带’跑的时候,你给了他
  多少钱?”
  后来我发现这个问句设计得挺棒,在里面巧妙地布置了两个陷阱,一个是状
  语“从安全地带”,一个是宾语中心词“钱”,更重要的是,它先声夺人地给了你一个明火执仗的暗示:“我们已经知道你在某地给过某人钱,还知道更多,就看你态度了……”,在这样的陷阱面前,没有斗争经验的人一下子很难避开,除非你很快地分析出这个问句的语法成分,并且有能力组织语言去反击,才能侥幸化险为夷,但遇到这样的对手已经先有些心惊肉跳,看来程刚并不是“自然灾害”那几年头吃白薯干长大的。
  “安全地带?我跑那里干什么?哪挨哪呀,程哥。”这就叫垂死挣扎。
  “刚说你什么来着,争取一好态度!要不是我掌握了一手铁材料,我能空口白牙问你这些?都家门口住着,将来怎么见面?施展都交代了,你还挺什么挺,又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儿,你值当的吗?挺大一老爷们送朋友俩钱还不好意思说?又不是偷不是抢的。就算你不说,我们也可以根据别人的口供给你打认定,打认定可就对你不利啦,现在是不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了,可还是这么执行着哪,你考虑考虑吧,咱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有那害人之心么?我不就是干这倒霉工作嘛!”
  我和他对视着,想不出他想害我的理由。
  “是不是时间太长,想不起具体数目了?大概其也行啊。”程刚循循善诱地说。
  终于,我轻轻地有些绝望地一笑:“5000。”我突然就不想抵抗了,我发现设计的游戏在施展被抓回来的瞬间其实就已经结束,我不想再玩了。
  我看到程刚楞了一下,他或许更愿意看到我继续做负隅顽抗状,可惜我没给他获得快感的机会,老鼠一不动,猫也显得有几分委靡了。
  接下来的对话很轻松,竹筒倒豆子。
  最后,程刚说:“签字吧。”一副尘埃落定的神态。
  我看了一眼,笔录用的是“讯问笔录”专用纸,以前在我身上浪费的都是“询问笔录”,一字之差,性质就变了。一边签字,我一边问:“这次回不去了吧。”
  “回不去了。”程刚边说边递给我一个小纸片,我一看,是“刑事拘留证”,填了吧。
  “刑拘”我的理由是“涉嫌包庇、窝藏”。我没什么感觉似的,脑子空起来。
  我当时也不太明白我跟“窝藏”怎么扯上边儿的,不过我没问。
  “时间写00年10月13号午时。”程刚提醒我。我懵懵懂懂地写了个“5时”,在程刚的正确指导下又改了过来。
  办完手续,程刚给我棵烟:“家里有什么事儿嘛还?”
  我说:“打个电话吧。”
  “这就给我出难题了,写条子还行。”
  “行。”我把手机掏出来,又跟程刚要纸给老婆琳婧写了张条儿,告诉她我可能得在“里面”呆几天,让她放心。
  写条子的时候,心里很难受,琳婧正怀着孩子,离预产期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我的事肯定对她是个不小的打击。
  “没事了。”程刚示意小贺:“去楼下办个手续吧。”楼下就是C县看守所的警卫处。
  小贺走到我身边,我知趣地站了起来。
  “还戴手铐么?”
  “算了。”程刚说完,又笑着嘱咐我“别跑啊”。
  一边下楼,小贺一边骂骂咧咧:“操他妈的,非搭俩小虾米,要折腾就往大处折腾啊,又不敢了。”
  我听出他替我“打抱不平”的背景或许还挺复杂,这几个警察还是有正义感的,施展的案子,可能还牵涉了上面一些人,不过对他们应该是没敢动作。
  听着我们俩落在楼梯上的沉闷的脚步声,我知道,另一种生活即将开始了。那是一种我完全陌生的生活,我承认我的心中多少有些迷茫和恐怖感。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一章 (2)初入牢笼
(更新时间:2004-2-27 11:25:00  本章字数:4239)


  
  小贺引领我来到一楼左首的警卫室。从这里穿过去,刑警队后身就是C县看守所的院子了。施展逃亡后,我鬼使神差地到墙外溜过一遭,看守所的围墙不过三米高,形容削薄,上面拉着铁丝网,除了冷森森的,并无预料中的威严。
  没想到现在,连里面也要让我看个够了。
  “又来一个啊。”小贺对着里面喊。
  我们走进屋,桌边的一个胖子正往嘴里塞着什么,含含糊糊地说:“大史撒尿去了,先等会儿。”
  我刚把屁股往墙边的椅子上撂下去,胖子就探着脸儿嚷嚷开了:“哎哎,那是你坐的地界儿嘛!”我赶紧站起来,看见小贺冲我乐那样子,也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了。现在身份不同了,得注意形象。
  正立着别扭,“大史”回来了,这个一脸横肉的警察一边往里走,一只手还在裤袢上动作着。他瞟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问:“新来的?”
  “是。”我平淡地回答。
  “谁问你呢,旁边戳着去!”大史皱着眉头子横我,我往旁边挪了挪。
  小贺说:“施展那案子扯进来的。”
  “噢。”大史瞄了我一眼,预期有些缓和:“贪亏还是诈骗?”
  “包庇。”我说。
  “讲哥们义气进来的。”小贺笑着给我粉饰。
  “傻不傻!叫什么?”大史从桌斗里掏出登记本,盛气凌人又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很快登记完毕。
  “鞋,皮鞋是吧,脱了扔那个柜子里,走的时候想着领……裤带,裤带解下来,扔一块儿。”
  我提搂着裤子从墙角一边往回走,一边跟小贺笑道:“不小心还就走光呢。”
  “你他妈哪来那么多废话?!”大史咆哮着。
  小贺也有些无奈地提醒我:“塌实点啊。”
  调查案子的过程中,小贺跟程刚跟我一起喝过酒,互相还有些面子。可一进这个门,我知道警民恐怕不再是一家了。
  “钱呢,身上带钱了吗?”我把兜里的三百来块钱掏在桌上。
  大史点了点,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了几笔,然后一边在墙上的几排卡片上扫描着,一边冲我说:“现在购物券没了,回头我给你送号里去……13号人少,送13号吧。”
  胖警察应声抄起一挂钥匙,冲我一努嘴:“走。”
  赤着脚,我跟胖子先到库房抱了一床脏军被:“赶紧通知家里送被子来,要不从你帐上扣钱啊。”胖子嘱咐我。
  往号房里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心里在打鼓,这和以前听到过许多关于监狱里的恐怖传闻有直接关系,不过我还是给自己鼓劲:大不了一拼。
  C县看守所就在刑警队的后身,两排红砖平顶房,四周和我以前想象的监管机构没什么两样,墙上架着蒺藜网,不过从里面看,围墙好象矮了些。
  随着铁拍子门咣啷哗的响声,我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嚷嚷:“又扔进来一个吧。”
  “进去。”胖警察吩咐我,象往圈里赶一只猪。我往里一迈脚,才看清原来是个十来平方的小院,靠墙码着一溜蛇皮袋子,里面还有一道铁门,我的目光正跟趴在窗栅栏里向外张望的两束目光相遇,那目光显得空洞和蛮横。
  我抱着被子,随在胖子身后向第二道铁门走去。我听到里面噼里扑隆地响,有人说“坐好、坐好”。
  这道门并没有上锁,门一开,刚才张望的那张脸笑着迎过来:“刘管教,又来一个哈。”
  “别欺负他啊!”
  “放心吧刘管,谁敢动动,我把他拆成零件。”
  随着咣的一声响,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哗啦啦上锁的声音,似乎一只大爪子,挠在我心上。我的脑袋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
  监舍是个长筒子,大概有三米宽六七米长的样子,象个放大的铅笔盒。正对门的后墙上,平胸高凿着一个方洞,大小够塞进一个篮球。狭长的过道左侧,铺是通铺,搭在不足半米高的水泥台子上,已经有十几个光头贼坐在上面,都盘着腿,使我联想起乡下老家盘在炕头“推牌九”的老太们。这些人个个神头鬼脸的,仿佛一脚踏进罗汉堂。
  我站在门口,站在一片秃头前方,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如果没人搭理我,我会不会一直站到天荒地老。
  “被子撂边儿上,过来。”
  刚才跟刘管教搭言的那个一边往里走,一边用后脑勺儿说着,看来他是个“头儿”,就是传说中的“号长”了?
  看我还在愣神,坐在最边上的一个小脏孩用手一指靠边的地方:“放这,赶紧过去,老大叫你呢。”
  放被子的瞬间,我闻到一股怪味儿,才发现这边紧挨着一个小仄口,是厕所。
  我正贼着眼忐忑地打量环境,屁股上突然挨了一下,我遭袭于未防,身子一下趴到冷硬的铺板上,身后一个豹子似的声音吼着:“你个怪逼,磨蹭什么?缺上发条咋着?”
  我仓皇地扶了扶眼镜,懊恼地翻起身子,看见一个铁塔似的半大小子正恶狠狠瞪着我。
  “看什么看?还不服气咋的?再眨巴一下眼练你丫的!”
  我冷冷地撩他一眼,没接茬。那小子立着眼,嘴不闲着:“操,眼神儿够凝,玩酷是吧?”
  最先给我说话的秃头在那边说:“大个儿,甭理他,先审了再说。”
  大个儿踢了我小腿一下:“过去!”
  我光脚走到号长面前时,他已经上铺坐下,拿出一副扑克排起卦来。大个儿吆喝道:“蹲!蹲下!”我犹豫着蹲在铺前,望着号长,叫了声“大哥”。
  当他抬起头时,我看到的是一张凶巴巴的小尖脸,有点鬼斧神工的卡通效果:“什么案?”
  “包庇。”
  “包庇谁呀?什么事?哪的人?”
  我如实汇报了。
  “看你文文气气的,大学生吧,还挺讲义气的,不缺心眼吧?”
  旁边几个人讨好地笑起来。号长又不务正业地低头看起牌来。
  “……操,我马子又他妈靠人呢!什么几吧牌!”号长看着手里的一卦衰局,很是丧气,顺手把牌划拉乱了,冲厕所那边喊:“土豆,给我来两下。”
  刚才跟我说话的小脏孩痛快地应了一声,欢蹦乱跳地蹿过来,满脸开花的样子好象有些受宠若惊。土豆一把把号长按在手里,吭哧吭哧按起摩来。
  “轻点啊,操你妈的,蒸馒头哪?”号长回手给了“土豆”一个嘴巴。
  “哎,轻点。”土豆咧一下嘴,赶紧答道。
  号长舒服地闭着眼,一边审我:“新来的,叫什么?”
  “麦麦。”
  “哦,麦麦,名字还他妈够骚,多少钱卖啊?”
  已经随过来的大个儿白棱着眼珠子示意我:“嗨,答应啊,多少钱?”
  号长一摆手:“算啦,……头回进来吧?”
  “是,大哥多关照。”
  “操,嘴还挺好使,镶金边儿了吧。关照?谁他妈关照过我呀,遇到我算你命好,家门口人我先放你半公分的量,不过你要是不懂规矩……”
  “有事您就说话,多提醒着我点儿。”我尽量让自己谦恭得不卑不亢些。
  大个儿老成地教育我:“这里跟外头不一样,得自己长眼,等别人说话了,就先得吃腮梨。”后来明白“吃鳃梨”就是腮帮子上挨拳头。
  大个儿接着说:“屋里劳作多的是,地勤擦着点,厕所有味了就赶紧冲……新来的就得勤快点,别把自己当知识分子臭美,到里面全他妈是犯人。”
  我看到土豆一边在号长身上忙活,一边得意地笑了。大概以前这些活都是他的吧。
  号长翻眼皮瞄我一下:“新来的,买购物券了吗?”
  “我带着300多现的,让大史扣门房了,说呆会给我送购物券来。”
  “那你什么也买不了呀,洗漱的,吃的,都得买,回头我给你催催。” 
  大个儿告诉我:“以后喊伟哥啊,这是咱老大。”
  我边答应着,边冲号长复习了一遍:“伟哥。”
  “伟哥”说:“以后看你表现,今天先不‘动’你,坐那边盘着去,先背规范。”
  大个儿给我安排了个位置,让我正对着墙上一个宣传栏,上面贴着一张《W市C县看守所在押人员行为规范》,一共12条,《规范》下面,还贴着一溜信笺,是几份检查和决心书、保证书,大个儿告诉我:“两天,两天全给我背下来,背不下来别怪我不客气,给你换副眼镜算轻的。”
  “为了维护看守所的正常管理秩序,所有在押人员必须遵守以下规定——1,认真学习、严格遵守规范,服从管教干部的管理。2,禁止串通案情,不许教唆犯罪、传播犯罪手段……”
  我刚默念了几条,伟哥就吆喝起来:“下地,全他妈下地!干活了!”
  随着噼里扑隆一通乱,十来个在押的都下了地,纷纷向外走去。我光着脚丫子刚走了两步,伟哥就让大个儿给我找了双破拖鞋趿拉上,我一边致谢,一边随大伙来到小院里,靠墙立着的蛇皮袋子,已经被纷纷放倒,哗哗倾了几堆红小豆出来。
  “快捡啊,僻眼儿都安上电滚子,给我转起来!”号长吆喝着,然后转向我:“今你先不分任务,熟熟手,先跟那个眼镜一堆儿捡,眼镜!”
  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从豆子堆旁反过脸来应了一声。他并没有戴眼镜,两眼眯成一条缝儿,迷迷蒙蒙地望着我们这边,给人一种空虚的错觉。
  “你告诉麦麦怎么干,出不来活儿晚上接着熬你狗操的。”
  眼镜忙不迭地答应。
  我在眼镜身边蹲下,眼镜划拉过一小片豆子,眼睛紧眯着,脸凑得很低,不象在看,而象是在闻。
  “你也近视啊?眼镜呢?”我刚问了一句,后背就被一只大脚丫子盖了一下,大个儿骂道:“操你妈的,嘴还够碎!给你好脸儿了是吧?”
  “干活吧,干活。”眼镜边捅我,边有些迟钝地从里面捏出一个糟豆子,我注意到他的手也是和脸一样苍白,手指细长,估计不是干粗活的出身。眼镜一边费劲地捏着豆子里的杂质,一边耐心地跟我解说:“糟的,半拉的,还有豆叶什么的,全捡出来……”
  突然眼镜“哎呦”了一声,身子往前栽去,我利落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眼镜的秃脑袋才没撞到水泥墙上。
  眼镜是被在一旁监工的大个儿给踹的。
  “傻逼,你还大学生呢!用那么费劲嘛,你就告诉他光留下好豆子,其它东西都扔掉不就行了?照你那么说,光捡糟的半拉的和豆叶,要是碰到土坷拉石头子还有你妈的骨头渣儿就不管啦?!”
  我突然觉得大个儿说的还真在理,简单明快的方法论。
  在旁边鸡啄米似的忙活着的土豆有点趁火打劫地附和:“他就摸人家女病人裤裆来本事。”
  “闭上你的鸡屁股嘴,什么时候轮到你搭言!”大个儿横土豆,旁边的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腮狗日的!”我听到号长在里面嚷嚷。大个儿立刻上去给了土豆一脚,土豆一趔趄,栽了个狗抢屎,爬起来还乐呢,没瞎渣儿脾气,看来是打皮实了。
  我猜测眼镜可能是个大夫,犯“花案”进来的吧。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一章 (3)格格不入
(更新时间:2004-2-27 15:02:00  本章字数:3589)


  
  捡了半截豆子,我的肚子呱呱叫起来,从早晨出来,一直没见着吃物儿呢。
  “花大夫”眼睛不好使,耳朵挺尖,悄悄对我说:“饿了吧,我那里还有半拉窝头,你要吃,跟伟哥报告一声。”
  “算了,吃不下。”
  “捏死!聊什么聊?快干!”大个儿过来踢了我们俩一人一脚。(此书盗版)大夫连眼皮也没敢抬,我气愤地刚一回头,大个儿立刻吼道:“看你妈什么看?不服?”
  旁边捡豆子的一个大方脸趁火打劫,歪着嘴说:“这逼的整个一生瓜蛋子,不练不熟啊。”
  “晚上给逼的上上课,好好排练排练。”大个儿也愤愤地说。
  大夫赶紧催促我捡豆子。我一边把手怏怏地伸向豆子,一边在心里愤愤地想:“不就一小地痞么?在外面跟我耍试试!”想着,心里嘭嘭打鼓,不知道晚上会怎么“排练”我。
  大家都不说话了,大个儿开始坐在豆子包上抽烟,不时吆喝一声,督促别人快干。
  阳光从头顶的铁网子漏进来,照在别人身上。我和大夫被安排在背阴的地方,显得有些冷清。听着鸡啄米似的劳动声,我心里很压抑,迷惘着不知道这样的处境是否是真实的。怎么会到这里了呢?象在做梦。
  里面喊打水了,土豆立刻蹿了进去。
  出来时给大个儿端了一小盆水,大个儿骂道:“操你妈的又没放糖?”
  “我的糖没了。”土豆有些慌乱地解释。
  大个儿喊:“哎哎,谁还有白糖?”
  大夫马上转头答应,被大个儿吆喝一声,跑进去拿了半袋白砂糖出来,大个儿说:“放我这吧。”
  大夫应承着,很快蹲回来接着捡豆子了。我鄙夷地斜视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特没意思。
  忙来忙去,终于忙来了第一顿晚餐。伟哥在里面敲了几下铺板,大个儿喊道:“塞去吧!”大伙立刻蜂拥向门口,大夫也赶紧跟上去,一边招呼我吃饭。
  我光杆一个,连饭盆也没有,迷惘地在队伍最后一个排着,大夫回头说:“先跟我一盆儿吃吧。”我感激地点了点头,又开始觉得他不错了。
  临窗的桌子上,码了一片黄灿灿的窝头,旁边的大塑料盆里冒着半死不活的热气,估计是菜吧。一个干净利落的小不点正给大家分饭。伟哥和大个儿已经坐在铺上,就着快餐盒在吃米饭炒菜,一股淡淡的油性味飘过来,让我嘴里的口水不自觉滋生出来,咽了口唾沫,肚子立刻抽水马桶般咆哮起来。
  我有些不平地想:妈的,凭什么他们吃小灶?
  “哎,接着!”一愣神的工夫,小不点已经抓起桌上最后两个窝头摔过来,我下意识抓住了一个,另一个落空了,在地上腾腾蹦着滚去,眼镜大夫立刻冲过去帮我逮住。
  眼镜刚一直腰,大方脸的拳头就到了,“扑”地打在眼角:“就显你机灵?”
  “给逼的配副眼镜!”伟哥吩咐。
  大夫摸着青起来的眼角,急说:“谢谢伟哥,已经配好了。”
  大家笑起来,大个儿表扬道:“眼镜最近也有进步啦。”
  我跟眼镜蹲在墙边,看一眼他的饭盆,几片冬瓜正懒散地飘在半盆清汤里,我把目光转到手里的窝头,那窝头象个石雕的桃子。我运了口气,勇敢地咬下去,没有看上去那么坚硬,到嘴里却感觉艰涩,咀嚼半晌,皱眉下咽,嗓子眼立刻抗议地向上顶撞,我险些呕出来,眼睛被牵扯得也出了泪花。
  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记得小时候,在老家里能吃饱玉米饽饽已经不错,人真是叫好日子给惯坏了。
  眼镜安慰我:“吃几天就习惯了,饿急了就好吃了。”说着把菜盆递过来:“拿汤往下顺顺吧。”
  我有些感激地接过来,喝了口汤,险些又吐出来:“嚯,把卖盐的打死啦。”
  方脸儿回头说:“你哪那么多几吧毛病?不吃给我!”说话间,我手里的窝头已经被他劈手夺去,张口就咬,一边还得意地望着我,目光里充满不屑。
  我把菜盆很快地往眼镜手里一交,气愤地跟他探讨:“你太过分了吧?”
  话没说完,方脸儿的饭盆就冲我头上砸来,被我起手拦飞,我们俩一起站起来的工夫,大个儿和另两个家伙也蹦了起来:“烩了瞎逼!”
  眼镜急忙拉住我的一只胳膊,我不服气地耍脱他的工夫,脸上先挨了方脸儿一拳,牙床子都麻木了,几乎同时,大个儿等几个人也蹿到近前,无话,上来就打。我这才意识到战场何等狭小,根本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只好一边招架,一边忙乱中拉紧一个瘦小的,扭住胳膊压在身下,那小子吱哇喊叫的时候,我只觉得背后排山倒海般被打击着,疼痛着、麻木着,没有反抗的空间,我只能条件反射般化痛苦为力量,让身下的瘦小家伙更凄厉地喊叫起来。
  突然,背后的动静没有了,只剩下那小子还在尖叫。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声音已经咆哮过来:“住手!要你妈疯!?”
  是管教。
  我立刻松开了那个可恨的倒霉蛋,一起身,马上又不自觉地趔趄了一下,赶紧扶了下墙,我的腿和腰似乎都断了,大面积疼着,反而说不出伤在哪里了。脑袋还在轰响,眼前也有些模糊,敢情眼镜掉了,我顾不得许多,先垂头扫描一下,很快就看见我的眼镜小心翼翼躲在墙角,赶紧抓起来戴上,镜子腿被打弯了,镜片完好无损,不愧是树脂的,一分钱一分货。
  看清了,趴在窗口的管教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正瞪着眼喝问道:“刚来的吧?刚来就打人?没吃过电棒吧?”
  我咬着牙挺起身子,地上那家伙还在挣扎,赖皮狗似的在那里哎呦,自己诊断说“活不了了”。
  我扫一眼屋里,刚才生龙活虎的几个家伙都人模狗样盘腿坐好了,幸灾乐祸地望着我。眼镜缩在边上,一脸不安。
  伟哥凑到窗口,讨好地叫了声什么大爷,接着汇报道:“这个叫麦麦,中午刚进来,还知识分子呢,这不,为了一窝头跟瘦猴掐起来了。”
  老管教有些意外地笑了一下,骂道:“操,你就是麦麦啊,正要给地调号儿呢,你倒先折腾起来了。包庇啊?挺干净的案子,怎么人这么操蛋?”说完,扭头走了,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
  瘦猴也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在铺上,揉着胳膊骂道:“操!大爷拿电棒去了,吐噜死你逼的!“
  伟哥回头恶狠狠地说:“操你妈的!炸我的号儿是吗?晚上见!”
  “排练!”大个儿气势汹汹地怂恿。
  我无辜地说:“伟哥,这事你都看见了,根本不怨我……”大个儿立刻又蹦了起来,指着我的脸叫道:“还犟嘴?等晚上消停了就让你懂道理啦!新买的牲口不上套,新娶的媳妇不让操,我还就不信这个邪!”
  伟哥又抄起扑克来,一边往铺上摊一边说:“大个儿你歇会儿,晚上再说,操,戴个眼镜还牛逼?穿上马甲我也不怕你呀!”大家哈哈起来。
  大个儿边坐下去边不屑地冲我说:“哎,拖鞋,拖鞋先给我脱了,告诉你,在这里不老实,一点儿阳光你也甭想见!”
  我无所谓地把脚从拖鞋里抽出来,站在冰凉的地板上,脚底的寒意立刻袭上来,伟哥撩一下眼皮:“哎,新来的,擦地。”然后得意地一转头,跟大个儿笑道:“咱先不动他,熬着他,新来的就得干活,干不好再收拾他,名正言顺,嘿嘿。”
  旁边几个人也得意地笑起来,都笑眯眯看着我,似乎跟我都是前世冤家。
  我向厕所那边看去,土豆立刻说:“里边有床单子,一块砖一块砖地擦啊,留一个污点也不成!”
  方脸儿笑道:“对,土豆你给他当教练。”
  我向厕所走去,把湿漉漉的床单拿到手里,土豆活跃地指挥着我蹲到地板一角,我开始擦地,心里充满不屑。地板本来很干净,所以不用费力。大个儿在旁边骂道:“土豆我操你妈,你看他那叫擦地么?画王八符哪?!”
  土豆立刻踹了我一脚:“咳咳,傻逼干过活没有?滚一边看着!”
  我心里带火地站起来,看着那个小毛孩子蹲下去,生龙活虎地操练起抹布。土豆冲我说:“看了吗?没有脏东西也得用力,不是要你擦地,是要你做动作哪!”
  土豆话音未落,伟哥手里的一把牌就飞到他脸上:“作死啦你?!什么叫做动作?擦地就是擦地,不怕干净,你他妈是不是还没擦够?”
  土豆一边忙不迭地捡牌,起身赔笑地给伟哥送上去,顺势又吃了一个嘴巴,伟哥骂道:“看你就他妈没前途!”土豆气愤地转身冲我咆哮:“操你妈的,快擦!”
  我压抑着抽他的冲动,重新蹲下去,刚抓起抹布,前面的铁门就响了起来,刚才那个老管教喊:“麦麦,收拾东西!调号!”
  我松手放了床单,反身抱起铺盖,对眼镜大夫说了声“保重了”,等着老管教过来开里面的门。大方脸懊丧地骂了一句:“小逼倒跑得利落。”伟哥冷笑道:“这操行的,到哪个屋也活不过今天。”
  我弄不清为什么要调号,听刚才管教那意思,好象跟打架无关,而且再调号。也不知接待我的会是什么呢。我看着老教哗啦一声把门打开,有些忐忑而茫然地嘀咕着。
  我一眼扫见,送我进来的小贺,正站在院外的门口。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一章 (4)人挪活
(更新时间:2004-2-27 22:00:00  本章字数:2915)


  
  往东走,“门牌”号码越来越小,几乎每扇门后都传来嘈乱的人语,间
  或有一两声蛮横的吆喝或漫骂。最后我被叫停在倒数第二间的铁门前。
  “少年号”?一看牌子上的字,我有些蒙。
  老管教把门打开:“加个人!别欺负他啊。”
  后来我发现,管教们每送一个人进来,说的都是这句,就象饭馆门口的迎宾
  小姐:“欢迎光临,先生您几位?”
  小贺说:“你把被子先放里面,提讯。”
  我抱着被子蹑脚进去,自觉地把被子放在临厕的铺板上。大家都瞟我,我也
  顺便扫描了一下,乖乖,哪张脸都够十五个人看半拉月的,有几个还长得特惊险,心里不禁有些毛咕。
  小贺把我领回警卫室,穿进去才发现,一楼原来是一排提讯室,靠窗有一个桌子,下面象我在校时的讲台,垫得高出地面五公分,提讯的官人坐在那,自然先有种居高临下的空间优势。靠门的铁椅子是给在押犯预备的,有一个设计简单的搭板。可以自由启合,人坐下后,把搭板一合,咔哒一声扣住,就圈定了,做不了大动作。
  没给我戴手铐,算优待了。
  小贺问了些老问题,很快就签字画押,草草收场,只是走了一个程序化的过场。
  “刘管,人还给你们啦。”小贺把我带进警卫室,独自上楼了。
  老管教懒洋洋地提了大串的钥匙,送我回号儿。
  开门往里走的时候,我心里打鼓,并且暗下决心:坚决和恶势力斗争到底!一边又祷告;千万别给我斗争的机会啊。
  老管教把我扔下就走了。
  “新来的,过来!”铺里头,卖春女一般,正斜靠着一个嫩小子,年纪轻轻,脸色苍白,眼睛又冷又傲地盯着我。我应声向他走去。
  “蹲!”他点一下铺前的空地。我知道这是规矩,很顺溜地蹲了。
  “低头,看你妈什么看?”
  我楞了一下,望着他的脸,那张奶气十足的脸,显得倨傲,蛮横。也许当时我的眼里闪出了挑战的神色,也许是我的反应不够敏捷,那小子立刻咆哮起来:“傻逼还不服气是吗?!”
  我感觉到人堆里蹿起两个人,冲我杀来。我下意识抵挡了一下,对方的打击落了空,但我还是被一下子拥退几步,整个人已经靠在墙上。
  冲过来的是两个敦实汉子,一个门牙没了一颗,嘴里隧道般黑着一块,破门坎子似的,特扎眼;另一个没来得及细看,但那双冒着坏水的细眯眼还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细眯眼摩拳擦掌,凶巴巴地冲我逼过来:“呵,还还手?!”
  坐在铺上的小子也站了起来:“炼熟丫养的!”我紧张地做好一拼的准备。
  豁牙子却摆了一下手:“先审了再说吧。”然后看我一眼:“哥们,甭管什么道来的,头三脸别走基了。”然后冲细眯眼撇了一下嘴,俩人抬脚上铺了。我不明白“走基”是什么玩意。
  “操,你们俩嘛意思?”小白脸不甘心地嘀咕着,似乎对他们没有马上把我砸趴下很不满。他丧气地重新坐下来,冲我晃晃脑袋:“过来。”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精神有些紧张地预备着抗击突袭,早听说这里面混帐,果然。屋里的地板砖好象刚擦过不久,还有些阴凉,不过我感到脚底下倒是挺爽。
  “知道自己什么面儿吗?”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其实我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白小子傲慢地笑一下:“头回进来吧。”
  “是。”
  “懂规矩吗,操,以后慢慢教你……嘛案儿啊?”
  “包庇。”
  “包庇谁呀?”
  “施展。”
  “施展?”白小子来了精神,把身子往上直了直:“你跟施展嘛关系?”
  我想这是决定他下一步态度的关键,不知他跟施展是敌是友呢。我豁出去了,冷冷地说:“施展是我铁哥们。”
  白小子立刻喜上眉梢,笑出一脑门活跃的褶子:“行了。”
  “缸子,阿英,你们听见了嘛——跟施展是铁哥们儿。”白小子指着我笑道。
  “那不就行了嘛。”豁牙子说:“以后咱就是哥们,塌实住了,这号儿里咱哥几个说了算。我叫雷刚,九街的,叫我缸子就行。”
  “我叫罗伯英,阿英。”细眯眼笑嘻嘻地往我跟前凑了凑。
  “我姜小娄,姜庄的。”白小子说。
  我突然有种咸鱼翻生的感觉,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让我躲过一劫。我赶紧也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问:“你们都认识施展啊?”
  缸子一边掏烟,一边招呼:“来哥们儿,坐下说坐下说。”
  我懊恼地给自己找面子:“倒霉,烟叫刑警队给扣了。这里还让抽烟?”
  缸子边给我一棵“恒大”边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啦,这里面卖烟,黑着哪,看这个了嘛,在外面就一块来钱儿,到这里,翻了一跟头,你就当‘红梅’抽吧,嘿嘿。”
  我们一起坐下来,缸子说:“施展原来跟我们都在一号,就是旁边那物,咱这是二号,以前是少年号,因为几个小逼孩儿炸号儿,就把他们给拆开了,别的号也跟着倒霉,都打散了重组,我们就跟施展分开了。没看门口还挂着少年号的牌子嘛,没来得及换呢。”
  姜小娄说:“施展可能在15号。”我说我刚才分13号了。
  “所以把你调过来嘛,离的太近了,怕你们串供。”阿英提示我。
  “哦?这里还串得了供?”
  阿英嬉笑道:“没有咱办不了的事,都神通着哪!”
  姜小娄乐呵呵地说:“施展是我师傅,在号里教我练功,天天倍儿早就起来……你会不会功夫啊,麦麦?”姜小娄放下那股无赖劲,更象个孩子了。
  我笑道:“三角猫,我很多年不玩了,废了,一日只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嘛。”
  大家又互相吹捧了一阵儿,外面一通门响,隔窗看见几个穿红坎肩的秃子进来,检查里面的门锁,然后出去了。
  “劳动号的,这些家伙判的日子短,都留在所里服刑,跟二狗子似的。”姜小娄告诉我。
  我这才抽空数了数,里面一共14个脑瓜,挤在6米来长的条子铺上,显得有些拥挤和郁闷了。墙角还蹲着一个瓦刀脸的,正就着昏黄的灯光捡豆子,姜小娄顺着我的目光笑道:“这是强某,傻逼的白天干不完定量,天天熬夜。”
  我又下意识看一眼坐在最里铺上的一个人,这小子看上去挺魁梧,面相还算憨厚,没有流氓脸谱的霸气。我从进来,就没听他说一句话,不过那个位置,根据我刚才的经验,应该是号长的吧。
  缸子看我瞅那个人,就笑道:“忘了介绍了,这是肖遥,咱的安全员,政府给派的。”
  我赶紧笑着招呼:“哦,肖哥,失敬了。”
  肖遥无所谓地笑笑,掏出棵烟自己点上了。我开始觉得这小子深不可测起来,这个官当得架子好大。
  很快我就知道,“安全员”是对号长的“官方”叫法,安全员都是由“政府”安排的。我现在被关押的号儿里,安全员是临县的,交通肇事逃逸。
  姜小娄拉着我继续聊天,我也就没再搭理肖遥。说着话,一边观察着里面的形势。靠前铺的一段地方,看来是肖遥、姜小娄等人的专区,其他人都很自觉地在南半部呆着。我的铺盖卷象个分水岭,北部是“人头区”,南部是“鸟屁区”。人头区的面积和鸟屁区的相当,铺盖之间都留着宽松的空隙,南半部的邻里关系就非常紧凑了,被罗象一根长藕紧密连着。
  我还注意到,除了肖遥和一个被叫做“牛哥”的,其他人用的都是和我一样的“公被”。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一章 (5)自暴家门
(更新时间:2004-2-28 10:57:00  本章字数:4129)


  
  姜小娄又递个我一支烟:“你跟施展怎么认识的?那大哥可真牛逼!一骗就上千万啊,操,拉拉点儿就够我发达了。”
  “我们哥俩是大学同学。”我嘬了口烟说:“假的,这里买的?”
  姜小娄骂道:“操他妈的,打进来还没见过真的哪,涨价不怕,你倒给弄点儿正路的啊,操他妈的,就是黑!”
  我笑笑,接着说:“施展这人义气,又有大哥风范,大家都愿意往他跟前凑。大学一毕业,施展就进了教育局,家里有门子啊。一年后我分配到县城边上那个农场中学里教书去了。”
  “你也够牛逼啊,当老师,我现在可操蛋了,连初中都没上完,找工作都没人要,后悔当初不听老师话了,要遇见你多好!你一直教书啊?”
  “没有,早辞了。我呆的那个破学校,别提多没劲了,那帮破老师,那帮破学生,让人想着就烦,连我这样一个倍儿热爱教育事业的人最后都忍无可忍,屁股一拍,辞职了。后来干了很多差事,折腾得够戗,一来二去就成了盲流子。干点啥好呢?听人说什么也不会干的人有两条出路,一是当领导,一是当作家。领导咱是没戏了,干脆当作家吧。”
  姜小娄呵呵笑着,说我幽默,又说当作家比当老师更牛,紧追着问我当成了没有,他说出去肯定跟那帮屁孩子吹牛去,说在里面遇见一作家。
  我敷衍了几句,接着跟他说施展:“我把我的想法跟施展说了。施展挺支持我,问我还有什么困难,我说要是有台电脑就好了。施展没说话,转天就给我送了台486来,说:‘你是写作的苗子,干别的浪费。’我说算我借你的,那时侯我们哥俩都困难,一个月那点银子不够买醋的。后来等条件好起来,施展也死活不让我还钱了,他说他不缺钱,算无偿支持我的——这样的哥们儿,还有的挑么?”
  “牛逼!”姜小娄道。不读书就是不好,表达感情时,情绪稍微激动一点儿就找不到形容词了,姜小娄的词汇匮乏倒似乎只有一个“牛逼”。
  “486是什么呀?”姜小娄迷惑地问。
  “写东西的一种机器。”我简单扼要地解释,遇到我这种老师,算他倒霉。
  “听施展说,他好象在保险公司啊?”姜小娄疑惑地望着我,似乎怀疑我和施展有一个骗了他。
  我说:“调动呗,施展给我486那阵,也是穷皮一个,几个月后,他调到保险公司了,条件慢慢才有了好转。施展很卖力,业绩特好,一年后就成了部门经理,大概还管着财务,确切地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们在一块儿,很少谈工作上的事。朋友嘛,交情在先。”
  这是那个被叫做“强某”的抬起头来:“肖哥,刚哥,娄哥,我这盆捡完了。”
  姜小娄他们正跟我聊得欢,不耐烦地说:“完了,挖坑儿埋吧。”
  肖遥说:“吃吧。”
  “强某”立刻蹦起来,冲到桌子前,抓起上面的一个窝头狂吞起来,看样子还没吃晚饭。“强某”边吃,边抄了一个小饭盆进了厕所,接盆凉水,也不回来,就蹲在厕所边上狼吞虎咽地啃窝头,偶尔喝一口水,流露出他对这来之不易的窝头的珍惜。
  肖遥我们5个人都靠在被罗上抽烟聊天,烟灰缸都是用香烟盒叠的,很精致,在我和阿英中间的铺板上有一个拇指肚大小的洞,我就学着阿英,不断地把烟灰弹进那个黑洞里。
  阿英跟我说,他是抢劫进来的。说的时候,他笑着扬起左手给我看,我很意外地看见他的左手只有三个手指,还是半截的,不过显然是老疮疤了。
  “那天晚上我们四个哥们儿喝得有点高了,一个叫大楼的说,咱找点乐子去吧,上粑粑三儿那里,粑粑三儿是我把兄弟,在8合阵开了个酒楼,其实就是窑子铺,我就开着我那辆狗骑兔子去了……”我们这里管那种带驾驶楼子的动力三轮叫狗骑兔子,很损也很形象。
  阿英笑眯眯嘬了口烟,接着说:“走到半道,看见路边卧了辆拉煤的双挂解方,一个矬子正翻开机盖检查线路呢,大楼也不怎么想的,突然就说咱敲他点血,拉煤的身上都有钱,当时我们已经开过去了,我觉得这想法挺好,马上就掉头回去,四个人好象都热情都他妈挺高,要不说死催的呢,当时要是有一个人反对,这事就免了,本来就有些找乐的意思,没到非抢不可的程度。”
  “酒涨松人胆你那是。”缸子说。
  “还真是。”阿英笑道。
  然后他笑着问我:“哎麦麦,你是大学生,见多识广,你说我这案子能判几年?”
  缸子说:“早不就告诉你了嘛,抢劫最高刑是死刑,有点准备啊。”
  姜小娄说:“阿英这事判不了,顶多就算一找乐犯!”
  阿英:“你他妈才是一找乐犯!”
  肖遥仰在被罗上,偏过脸来搭讪:“麦麦的事我看大不了。”
  “包庇算事还?”姜小娄道。
  缸子也说:“我上回在二监碰到一个,他弟弟杀人,他知道他弟弟跑哪去了,没说,才判了两个半。”
  “杀人能跟施展这事比么,麦麦你肯定捕不了。”阿英挥着半截残手说。
  我一咧嘴:“说胡话哪?我这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姜小娄坐直身子,兴奋地炫耀:“这都不懂啊,现在是刑拘,还没批捕呢, 38天以内要是捕不了,就得放人。”
  阿英拿嘴唇撅他一下:“臭摆什么,你刚知道几天?刚进来那天晚上还不是凝着眼珠儿跟白痴似的。”
  “你好?刚进来见个秃子就喊大哥,吃饭时候托着窝头掉眼泪儿。”
  阿英腼腆怪异地笑着,没有争辩。
  我一听缸子是二进宫的,不觉向前挪了下身子,用探讨的口气说:“这里的事儿以前还真没研究过。”
  缸子脸上马上多了一层“过来人”的沧桑感:“熬人啊,好人也熬神经喽,进来了先是刑拘,然后检察院批捕,不够捕的要不放了,要不撤捕劳教,劳教还不如判刑,劳教是最苦的,把人当牲口使,累出屎粑粑来都不饶你啊,宁捕不劳,进来过的都知道。咱说这边儿……逮捕证一签,还得等着起诉,开庭,一次不行两次,判完了,不服气还得上诉,终审判决接到手算一大关过了,下面就等着下劳改队,以前的劳改局现在听说叫监狱局了,都是一个操行,下队之前得先在W监狱圈着,二十年往上的重刑犯儿就撂那了,其他人一般一个月左右分到各个监狱去,这就正式开始献身劳改事业了。折腾吧?”缸子笑着问我。
  “听的我头都大了。”我是说真的。
  “你上次是因为嘛进来的?”我问。
  “跟阿英一样。”
  阿英受了刺激似的喊:“你小逼别跟我一样啊,你上次8年哪!”
  “那时侯我刚19,闹着玩似的,就抢人家一包儿。”
  “扎旮旯偷着乐去吧,要赶上83年严打,你丫还有今儿?”姜小娄笑道。
  阿英说:“改改你那京片子嘴,什么丫丫的,听着乱心。”
  缸子接过姜小娄的花茬说:“还真是,严打那会儿,抢一个西瓜就给凿了,隔壁有个旺村的小子,坐车不买票还啐人一脸大黏痰,判十三年,发大西北去了,现在连拘留都不收。”
  我说那不叫法治,是胡来。
  “胡来真管用啊,那阵儿治安多好,中国人就怕狠的,邓小萍就够狠!”缸子一脸崇拜。
  肖遥被缸子的话调动了灵感,从铺上直起身子冲南边吆喝:“都你妈放倒啦?监规全背熟了吗?是不是等我来狠的?!”
  那边躺着倚着聊天休息的一下子起来大半,打坐似的盘腿坐好,眼睛一律望向墙上的一张整开布告:《看守所在押人员行为管理规范》,有的还一边看一边嘴里小声嘟囔着。
  姜小娄也来了精神,一摆手:“强某,过来。”
  “强某”立刻紧喝了两口凉水,趿拉着鞋颠过来,训练有素地蹲在我们前面的地板上,脸色有些对前途感到迷惘似的苦恼。
  “第8条。”姜小娄说。
  “第8条,第……不准,不准传播犯罪手段,怂恿他人犯……”
  “操你妈的!那是第8条吗?”缸子把手边的纸烟缸狠狠拽到强某脸上,强某的脸立刻被飞腾的烟灰弥漫了,他一边不能控制地咳嗽,一边赶紧把烟灰缸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缸子身边,然后被姜小娄一脚踹回地板上,后脑勺嘣地在墙上敲了一声。
  “哎呦~~”强某坐在地上,呻吟着。
  “起来!”肖遥断喝一声。
  阿英兴奋地蹦起来:“要不要我帮你起来?”
  强某受了电击般赶紧蹲好,拿眼睛瞟着阿英,颤声连说:“不用了,英哥。”
  “第8条。”
  姜小娄把姿势调整得更舒服些,眼睛望着强某,有些阴森森地说得慢条斯理。
  强某吸口气背道:“不准恃强凌弱、打骂、污辱、勒索其他在押人员。”然后长出一口气,我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望着墙上的《规范》,一字不差,心里居然替他松了一口气。
  姜小娄骂道:“傻逼操行,谁教你的‘是强凌弱’,那念什么?”
  强某便头看着《规范》,皱着眉头子嘟囔:“是‘恃’呀?”
  姜小娄突然揪住正想往回缩的强某的耳朵:“那念‘持’,‘持强凌热’!”
  强某呲牙咧嘴地叫:“哎,哎,姜哥,‘持强凌热’,我记住啦。”
  姜小娄总结性地又狠转了一下手指,伴随着强某一声惨叫,阿英顺脚把他又踹到地上。
  肖遥说:“行啦,再背去!”
  强某获得大赦似的连连答应,然后屁颠屁颠跑厕所拿来抹布,认真地擦拭着地上的烟灰。完事后,自觉地盘回铺上,两眼死瞪着《监规》。
  突然,屋角传来孔府家酒的广告播放声。
  我早已看到但没多在意的电视机自动打开了,那是一台21英寸的彩电,用铁架子固定在靠门的墙角上方。下面有一个用铁篦子网住的黑匣子,阿英告诉我说那是个扩音器,姜小娄说是监控器。
  “快七点了。”缸子说。每天晚上七点到十点,是娱乐时间,就是集体收看C县有线台的节目。除了看守所的控制室,任何人不准私自开关电视或调换频道,对违反各项监规的号房,停看电视就是惩罚手段之一。
  缸子说:“现在讲究多了,九几年我头回进来时,狗屁都没有,整天就是干活,现在还有厕所电视了,还让抽烟了,你们多幸福。”
  “听说人家美国监狱跟公寓似的,有机会真得去一回。”阿英说。
  “人家那里哪是坐牢?简直就是疗养啊。”从缸子确定的语气里,好象他上次真的就是打大老美的监狱里出来的。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一章 (6)我的初夜
(更新时间:2004-2-28 16:18:00  本章字数:2997)


  
  电视节目超级没劲,在第N遍重播穷聊阿姨的《还珠格格》,强某等一小撮人看得还真投入,眼珠都快飞屏幕上去,不时跟着一惊一乍的小燕子傻笑。自己的处境好象已经被忘到爪洼国去了。
  这边的几个人开始打牌,扎金花,我不会,就在旁边看热闹。他们赌烟的,每个人脚底下放了一盒“恒大”。
  到电视突然关掉时,肖遥输了两盒。
  “就分我一个人啦你们仨。”肖遥看着另三张笑脸儿说。
  姜小娄看一眼肖遥说:“麦哥睡前边来吧。”
  肖遥望着我放在厕所边上的铺盖卷,说:“马甲,把那个被子挪阿英边上,你们顺着往外挤!”
  原来,睡在什么位置上,在这里是非常讲究的,它象征着一个人在监舍里的政治地位和生活待遇。有句“俗语”:“睡觉靠边,大小是官。”
  我当时自我庆幸的心理很重,其实是侥幸,如果没有施展,我不会第一天进来就享受这样的优待,当然,没有施展,我也不会进这种地方来。
  “睡吧。”肖遥吩咐。
  南边马上铺床,强某第一个钻进被窝,脸朝厕所,刀似的立着身子。其他人陆续躺下,都强某一样侧立着,即使这样,还是显得很拥挤。
  我们这边就宽松多了,估计一会躺下,大概跟在大街上睡差不多。
  姜小娄问肖遥:“晚上值班怎么安排?”
  肖遥犹豫了一下,看着我说:“麦麦头一天,就先歇着吧,其他人不变。”
  我说值什么班呀?
  缸子说:“看守所的规矩,晚上睡觉得安排值班的,盯着点别有那想不开自杀的、逃跑的。”
  我说那我还是值吧,反正也未必睡得着。
  肖遥说:“把你排哪班呢?”他是号长,反要征求我自己的意见?莫名其妙。
  阿英说:“先顶我,跟缸子一班吧,我往后错。”
  后来明白这值班排序也是很有等级观念的,人少的时候,人头——老大和睡铺头的几个人不得不值班了(此书为盗版——作者注),都要争取一个对睡眠质量影响最小的时间段。这也算是一种“福利”。
  其实十二点以前,很少有人睡的着,于是前排的几个又开始玩牌。很放肆地吵闹。
  阿英突然神秘地一摆手,示意大家收声。一阵均匀的呼噜声传来,姜小娄说:“还是三胖子。”
  阿英蹑足起来,忍着坏笑,从窑里掏出一袋方便面,取去料包,一边撕开一边向门口那边走着猫步,最后停在一个脑袋前。
  这边几个人都充满期待地望着阿英,表情相当兴奋。
  阿英小心翼翼地把三胖子的脸扳得向上一些,然后施肥一样把方便面的粉料注进三胖子嘴里,接着是铿锵做响的鼻孔。然后阿英飕飕掂着脚跑回来,嘴里呱呱怪笑着。
  三胖子鼻孔里怪异地发了一声响,有些酷似下水道喷发的瞬间,我们忍不住了,暴笑起来。大家都动起来,睡着的醒的惊猛,假寐的一脸茫然,等大家看到三胖子穿着短裤狂叫着跑进厕所时,才觉悟地齐笑起来。
  过道里很快传来吆喝声:“几号?睡觉!”
  “大史。”缸子说完,先利落地拉床被子,合衣钻进去了。
  我也赶紧学着他的样子好歹一铺被,迅速卧到。不少人还在偷笑。肖遥和姜小娄下了地,来回溜达着。
  大史一路走来:“几号闹妖?!”
  姜小娄低头对窗户外头招呼:“史管值班?”
  “废话,是不是你们?”
  肖遥和姜小娄同声回答:“不是,不是。”
  我眯眼看三胖子在厕所又是搓又是抠地修理完鼻子,一脸无奈地钻回被窝了。
  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严厉打击睡觉打呼噜的家伙。很多人的胡噜病,据说都是在看守所里治好的。
  ***
  大史一走,我立刻对他们说了被扣300多块钱的事儿,姜小娄一惊一乍地说:“赶紧要,时间长了就泡汤了,这些帽花比瞎子还黑!”
  我说:“明天吧。”
  “不行,不行。” 然后,姜小娄热情洋溢地趴在后窗口,声嘶力竭地喊:“报告管教!报告管教!”
  “闹什么闹!”
  一个警察过来问了情况后,诡秘地笑着:“有这事儿?我给你问问,正好史管跟我一班儿。”
  十来分钟后,就听过道里有人喊:“二号!谁叫麦麦!?”
  一回头,大史气汹汹的脸正堵在里间的小窗口上。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跳过去。姜小娄乐呵呵招呼:“史管好。”
  大史一边怒冲冲地对我说:“瞎几吧喊什么,少的了你的?”顺手把几张纸片从窗口扔进来,掉在桌上的一个塑料脸盆里,在盆底的水面上漂着,有气无力的样子。
  姜小娄赶紧跟我一起给大史陪上笑脸儿:“谢谢管教,谢谢管教。”
  大史的脚步声一消失,姜小娄就开荤:“傻逼操性,出门掉逼窟窿里淹死!”
  ***
  陪肖遥和姜小娄聊完了他们的一班,小睡了一会儿的缸子起来和我值二班。其实就是小声聊天,混一个小时的时间。
  估计大家都睡着了,缸子环顾一下四周,扫了一眼肖遥的脑袋,小声说:“咱号儿的安全员是外地的,傻逼一个,拢不了什么事,就是家里花俩骚钱儿,管教才给他个官当。小娄、阿英我们以前都是一个号过来的,施展是我们老大,你这一来,咱哥几个的伙更大了,以后这号里的事就更好料理啦。”
  我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肖遥,点了点头。刚才我还以为他架子大呢,原来是孤立啊。
  缸子说他刚结婚不到半年,女方家里本来就不同意闺女嫁给一个劳改犯,这下更没戏了,估计离婚是早晚的事情。缸子说到自己老婆的时候很无奈,心里很清楚对不起人家。
  “那天一个狱友出来了,大老远来看我,我就跟我门口小卖店的胖子借200块钱,准备请那哥们搓一顿去,胖子楞不借,这不明摆着看不起咱嘛,我当时就火了,从他钱柜里抓了两张票子就走,告诉他爷们明天就还给他,嘿,小子回头就给打110了!”
  “这事也不算大。”我安慰说。
  “算抢劫,三年起步,我又是累犯,打累加半年到一年,搞不好得弄5年上下啊,真不值得。”缸子苦笑。
  缸子说他最对不起的还是老爹老娘,上次出来的时候,他一进家就给老两口跪下了,三口人抱一块哭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妈都73了,坎儿,弄不好坎儿我身上,一口气上不来没了,我还活什么劲,还进得了那个家门吗?”
  临睡,缸子跟我说了一句:“别看你有学问,这里面的事且弄不明白呢,自己把握好了,别漏进去。”
  “你多点着我一些就有了。”
  “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自己的案子理顺了,一句话琢磨不到,就可能多判几年啊。”缸子打这呵欠歪过头去。
  缸子的话让我琢磨了半宿,最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躺在被窝里,仔细琢磨着“前铺”这几个家伙的关系,觉得自己现在的位置挺微妙的。肖遥是这里的“安全员”,不过明显是个摆设,但有政府做后盾,他还是腰杆很硬的。姜小娄他们三个很排外,如今又急着拉我入伙,扩大组织势力 
,大有完全孤立肖遥的用心。
  初来乍到,就睡到前铺来,看来这待遇也不是平白享受的,虽然有施展的铺垫,但还要我自己懂得怎样维护来之太易的“幸福”啊。
  迷迷糊糊也就着了。没有第一次“进来”的不适应感,很奇怪。应该夜不思寐噩梦连连才正常吧,可能是我进来得“法所当然”,而且又没受什么连续的打击的缘故。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二章 观摩课——前排就坐
(更新时间:2004-2-28 16:27:00  本章字数: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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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二章 (1)第一个早晨
(更新时间:2004-2-28 17:13:00  本章字数:3329)


  
  早上很早就醒了,旁边的缸子哆嗦着,我奇怪了一下就明白了,那家伙在风风火火地砍管儿,真他妈腻歪人。我轻轻错一下身,合上眼,再想睡就不容易,脑子反而越来越“清醒”,往事不断地冒出来,沼气般似乎点火就飞腾起来。
  ***
  施展是这年4月初走的。那阵儿我刚从学校辞职,正在开发区打工,将就着也算个白领吧。
  施展在他走的头两天给我打电话:“哥们儿你出来一下,我遇到点麻烦。”
  施展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施展开着一秃屁股“夏利”,在公司门口等我。我哈腰钻进车里,坐在副驾位上,施展发动车,向W市区方向开去。
  “啥事?”
  施展尽量平静地笑着:“出了点麻烦,再说吧。”
  我们都不再说话。施展熟练地驾驶着,不断超越着其他车辆。我在一旁不着边际地胡乱猜疑,最后迷迷登登地闭上了眼。
  当我睁开眼时,车子已经泊在W市最神秘豪华的娱乐场所“安全地带”的停车场里。我们找了一个单间。头回走进这么奢侈的地方,我越是提醒自己要装得象见过大场面的样子,越是弄得自己有些鬼头鼠脑。
  后来我慢慢喝着味道很衰的红酒时,施展开始说道:“……钱的事,弄得挺大,你们都帮不上忙,不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多少?”
  “一千来万吧。”
  我沉默了。我对数字一直没有感觉,越大越麻木。
  施展勉强笑了一下,象是有些抱歉地解释:“我这两年干什么,谁也没告诉,我只觉得一旦成功,大家就都可以发展起来,不用再这么没死带活地挣扎。”
  “咋捅这么大漏子?”
  “我一边给保险公司干,一边自己另起了炉灶,我很容易地拿到公章,盖了好多空白文书,后来编造了一个储蓄保险的险种,年息百分之十五,仍以保险公司的名义让业务员出去拉客户,我用拉来的钱投资股票和期货,然后用赚来的钱和新客户的资金偿还到期的险单。”
  看我没什么表情(其实我是没弄明白),施展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我计划借鸡生蛋,等积累一定资金,就收手,没想到前两天出了点差头,弄不好得翻船啊。”
  施展真不象是干这事的人,我指的是诈骗,但施展这种人折腾出这么大的事来还真不新鲜。
  我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来。我的冷静或许正是施展希望看到的。
  他说:“我早查过书了,我这样的事,不管是自首还是给抓住,都是死罪。摆在我面前的有三条路:一是自首,然后枪毙;二是尽量掩盖,一旦不能逃过此劫,还是一样死;三就是当机立断,三十六计走为上。”然后他看着我。
  “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后他继续看着我。
  “……走吧。”我决绝地说。我能怎样?
  施展端起酒杯来,感慨地说:“钱啊,好大一个陷阱,哥哥我是掉到底啦。”
  在碰杯的声音里,我的心有些悲凉。
  施展说,其实他已经买好了去珠海的机票,他只是想再听听我的意见。
  我要他陪我去银行,取出了我卡里的5000块整数,死活给他带上了。
  这件事怎么就出来了呢?施展不会这么弱智啊。他已经落魄至此,完全没有理由再把朋友供出来吧。
  施展不是这样的人,不是。哪出了问题呢?
  ***
  胡思乱想了好久,还没人起床,缸子那里已经收工,弄出来的东西不知道抹到哪里了。天已泛明,监舍里没有表,想再睡会,闭了眼,依旧不能成眠。
  不知道家里面,我的父母和身孕有加的妻子,他们又怎样度过的这个夜晚。我跟大学同学游平正合作着一部书稿,已经推进市场,除了买书号的钱,印刷费、稿费都还没有清付,真担心中间有什么差错,让我们这种白手起家的人招架不起,破财毁誉。这一切都叫我浮躁,并且无奈,头疼。
  窗外的鸟在叫,是那种最普通的麻雀,很欢快的调侃着,无忧无虑。我就静静地倾听,想象自己正和它们说着话儿。失去自由的悲哀还没到刻骨铭心的程度,只是对新的空间感觉茫然,企图思索,又没有头绪。
  直到一阵暴躁的电铃划破空气,监舍里才活跃起来。
  在缸子他们几个“起床!起床!”的吆喝声里,大家混乱地动作着,穿衣叠被,空气里弥漫了一股温吞吞的奇怪的气味,肖遥和姜小娄搂着被子,靠在墙上抽烟,随意地搭讪着。肖遥说昨晚上隔壁好象又扔进去一个,姜小娄说没听见响动啊,我睡死了。
  我尽量麻利地穿好衣服,开始叠被。缸子说:“见棱见角啊,得叠成豆腐块儿,我给你示范一把吧。”
  我一边用手指把被子拉按出型来,一边笑着说:“哥们儿受过正规军的训练,孬不了。”
  缸子看我熟练地把被褥整理好,赞叹一声:“还真牛逼。”然后一路往南走,一路评论着:“牛哥有进步,马甲是老手了,红中,鬼螃蟹,蛤蟆,凑合还都……四川跟旧社会把被角都再抻两下……三胖子你个傻逼,重叠!强某,重叠!”
  “快!”马甲踹了一脚强某。
  强某一边把自己的被子展开,一边苦着脸跟缸子说:“刚哥,我这被子又烂又软,成不了型啊。”
  “行,今晚上给你弄个有型的。”
  这边肖遥和姜小娄也抽完烟,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马甲立刻过来把二位的被褥收拾停当,一边说:“洗脸水打好了已经。”
  马甲这样的角色,叫做“劳作”,是“人头”们一手选拔的“使唤丫头”,机灵卫生,嘴眼都得会说话,手脚还得勤快干净,任劳任怨,忠心耿耿。这些人一般年龄偏小,所以又被叫做“小劳作”。不过马甲好象偏大了些。小劳作的地位相当敏感,有点象皇宫里伺候“人王天子”的太监,他一边是他主子的巴狗,可以被主子随便使唤、辱骂、责打,一边又是别人眼里动不得的一个“机关”,你不小心碰一下他这个机关,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来,往往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就是打狗看主人的道理。
  早饭是玉米粥和窝头,几片老咸菜。粥很稀,人影可鉴。咸菜没有那帮鸟屁的份,在我以后,只有马甲和牛哥分了几片。
  窝头咸菜在嘴里蠕动了很久,才被我下定决心送到嗓子边上,嗓子眼似乎很扭捏,半推半就了有一会工夫,才借着一大口稀粥的帮助,让窝头囫囵进肚。
  “几天过来,就顺口了。”缸子和眼镜大夫一样,向我传经授道。
  “呆会我给你登记,购点物吧,方便面、果仁儿、火腿肠什么的都有,这些猪食确实难吃。”肖遥说。
  牛哥在一边嚷嚷:“在外边,这些烂货呀,我们家那京巴连闻都不闻!”
  “牛哥又开始啦。”马甲说。
  “要不他叫牛哥!”阿英道。
  牛哥两眼放光地来了精神:“嘿,我们家那狗……”
  姜小娄眉头耸着冲他一仰脸儿:“关!”
  “关了你的音道。”缸子笑着附和。
  “南边”有人笑起来,有些讨好,有些幸灾乐祸。
  吃过早饭,强某和一个苦瓜脸叫“旧社会”的开始擦地,“四川”刷着厕所,其他人都盘在铺上,这种仪式叫“盘板儿”、“上学习”。
  肖遥拿本信笺,给我做购物登记。
  布鞋和洗漱吃喝的用具是不可少的,价钱都比外面贵了将近一倍,然后是方便面、果仁儿、火腿肠。姜小娄和缸子、阿英都兴致勃勃地围在一旁,给我参谋。
  “信纸信封圆珠笔,必须得要。”阿英说。
  “给我捎个牙膏吧,快用完了。”姜小娄说。
  肖遥探讨地看我一眼,我说牙膏,然后看了他们几个一圈:“你们还缺什么,我一块记上。”
  阿英说:“给缸子买个快乐器吧,昨晚上他又打飞机了。”
  我很早就知道这个粗俗形象的比喻,所以跟他们一块笑起来。
  牛哥攥着50块代金券,凑过来说:“肖哥啊,给我记一条恒大,一箱福满多。”
  姜小娄看一眼他手里的钱:“算计得够准呀。”
  缸子说:“几吧你买不买?”
  肖遥一边说一边往纸上写:“换小龙人吧,剩五块钱买公用。”公用就是大家用的东西,手纸一类。
  牛哥只好慷慨地说:“行啊,我什么时候缩过?”
  “你有那尿嘛。”姜小娄不可一世地望着牛哥。
  牛哥干笑一下,放下钱,塌眉顺眼地回自己铺上了。
  最后,肖遥把登记单放在窗台上,那里已经有几封信,估计是待发的,要等管教来一块交上去。
  杠子告诉我,我们这个号的主管管教姓卢。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二章 (2) 同尘和光
(更新时间:2004-2-28 23:57:00  本章字数:2319)


  
  随着一声吆喝,负责业务的管教已带领劳动号的犯人把豆子拉到门口。
  拉进豆子,铁门一关,肖遥和姜小娄他们几个立刻开始分配。按每人一包发完了,肖遥、姜小娄等我们五位的豆子又摊派给强某、四川和旧社会等人一半,几个人都直眼看着,一声不吭,好象已经习惯了。我多少有些感觉卑鄙。
  大家早已经各自拿了脸盘,预备装杂质用,等活计一分完,马上就各自为战起来,小院里批批仆仆响起杂豆击打盆底的声音,嘈乱急迫。
  靠西墙有阳光的地方,没人占位,阿英招呼我铺片空袋子,一块儿坐下,拽个脸盆在旁边,跟我说:“不急。”
  缸子捡了会儿豆子,开始在院子里来回溜达着,不时东打一掌,西踢一脚,嘴里也是紧忙,吵得我脑瓜仁儿疼:“鸡操驴,都给我飞起来!”“快!快!”
  缸子是负责“质检”的,属于实权派。
  突然,开锁的声音让大家都为之一震,一些人仿佛惊弓之鸟,姜小娄也耗子似的钻出屋,挤在我和阿英中间摸着豆子,眼睛一个劲朝门口瞟。
  门一开,肖遥立刻神经质地喊道:“起立!”
  大家如触机关,急急从地上蹿起,脸朝墙站成一溜棍儿。
  管教进来了,随手带上门,没说话,一直往里走,肖遥撅着屁股跟了进去。阿英低声告诉我,这就是卢管教。
  肖遥高声喊了一遍我的名字。我赶紧答“到”,然后一边莫名其妙地望一眼姜小娄他们,一边跑进去。
  “你叫麦麦?”
  “是。”我回答,心里稍显忐忑。卢管教看上去人到中年的样子,穿着制服,没戴帽子,小寸头修理得挺严谨。
  卢管教看了我一小会儿,把手里的本本在桌上展开,是个印刷好的档案登记表。按部就班填完了,卢管教说:“你受过高等教育,跟这帮狗烂儿不一样,要起个好表率啊。”
  “是,卢管教。”
  “进来没人欺负你吧。”
  “没有没有。”
  “行了,干活去吧,有什么事跟肖遥说,不行直接找我。”
  “谢谢管教。”我如释重负地转身跑了出去。对这个管教第一印象不错,心里更塌实了一些。
  卢管教走出来,把一张代金券递给四川:“韩东来,你爹给你寄50块钱来。”
  四川先是意外,马上就说:“您帮我给老家寄回吧,就说我不需要钱。”
  “别装蒜啦,早知道顾家,你就不进来了。”卢管教边说边开门出去,咣当一声上了锁。
  姜小娄看着四川骂道:“操你妈的,有钱了不赶紧还帐,还往回邮,真奸啊!”
  四川哭丧着脸道:“50块钱够我老家俩月花的。”
  “还他妈孝子啊。”姜小娄道:“准备给我买点什么?”
  “脑白金吧。”阿英说。
  缸子掺乎道:“不如伟哥好啊。”
  “你们还别急。”肖遥坐在门槛上说:“四川我先给你算算帐啊,你用的饭盆儿是号里的,15块一个,你给家里写了两次信吧,两次,墨水钱就免了,信封信纸邮票算你5块,三个月你用了多少手纸?”
  四川辩解说:“我一直用报纸。”
  旁边的马甲立刻给了他一个耳光:“你敢说你没用过手纸?”
  四川嗫喏着:“就一回,是在厕所边上捡的。”
  姜小娄跳过去就是一脚:“狗娘养的,这里是捡东西的地方吗?”
  肖遥恨恨地说道:“好,晚上我给你好好算,让你连个狗逼也剩不下!”
  这些人也太不是东西了。我低下头,默默地捡着豆子。
  给四川算够了帐,缸子和阿英开始较量,象刘三姐对歌似的,比赛讲荤段子。姜小娄企图掺乎进去,但没有两个回合就被淘汰出局,缸子说你小鸡还嫩呢,上不了大台面儿。姜小娄很不服气地挣扎:“你19岁的时候,还不如我呢。”
  这才知道姜小娄只有19岁。
  ***
  时间不长,卢管教又折回来,在号筒那边的窗口喊我,说我家里来送物了,然后把一床被褥卷成卷,从小窗口生塞进来。那是我结婚时备的,还没盖过,苏绣缎面新得耀眼,我的眼被刺激得酸了一下。
  “还有一封信,500块钱,签个字。”
  我签字的工夫,卢管又喊肖遥,递给他一个推子盒,要他把我的头发剃掉。
  卢管一转身,我立刻把信展开,是父亲的笔迹。
  姜小娄几个都凑了过来,鸡一嘴鸭一嘴地问着“谁的信”、“写的嘛”,好象外面来的一片落叶也会叫这里的人心动。
  父亲只是在信里安慰我,要我好好和政府合作,另外,他暗示我家里正在为我的事奔波。琳婧在末尾处也是安慰我,让我学会照顾自己。没有一句责怪话,我心里反而更不好受。
  “还是知识分子家庭好啊。”缸子感慨道。
  “过几天我也得给家里写信了。”阿英说。
  “又骚扰人家媛媛吧。”姜小娄挖苦他。
  阿英笑起来:“嘿,骗吃骗喝骗感情呗。”
  缸子招呼我:“我来给你剥头吧,包满意。”
  我用手梳了一把浓密的黑发,让开捡豆子的人,在墙脚蹲下,当推子的阴凉的钢刃贴紧我的头皮,无情地向前挺进时,头皮似乎被掀开一道缝隙,有风吹进来的感觉。一大绺黑发无声地落在我面前,然后又是一绺,再一绺,感觉头上的负担被逐渐解方,直到最后,缸子说“好了”时,轻松异常有飘飘然的美妙,下意识抹一把头顶,已经空空如也,很陌生的感受。
  有种莫名其妙的脱胎换骨的感觉,看着周围的光头们,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可笑的认同感。
  我望和着缸子笑道:“这下就塌实了。”
  阿英赶过来相看我几眼,赞许地说:“麦麦你剃了头,还真有点流氓大哥的味道。”
  我征求意见:“象葛优吗?”
  “象林标哎。”缸子夸奖道。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二章 (3)微妙的狡黠
(更新时间:2004-2-29 0:06:00  本章字数:2512)


  很快融入了大家的生活,只是偶尔会怀疑一下这种生活的确定性,铁门一关,世界就这样小了么?我真的属于这“从门到窗子是七步,从窗子到门也是七步”的局促、狭小的世界了么?我真的要和这些人——这些背负着盗窃、强某、抢劫、敲诈历史的人一起生活了么?
  我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我不得不接受所有已经开始和即将开始的改变。[非法出版物]
  在我进来之前,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多的小偷、强盗和流氓、无赖地痞,有这么多的肮脏、龌龊和卑鄙、下流,有这样赤裸的恃强凌弱,有这样多的麻木不仁;有这样多的痛苦和绝望……
  直面丑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惊心动魄。
  我当时还不能预见,这种可怕的感觉尚且仅仅是一小小又小小的开端。
  我不是一个书呆子,我知道人有时候不得不委曲求全,不得不做出一些暧昧的让步,只要不丧失追求美好的宏观愿望,就足够了。所以,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些微妙的狡黠、枝接的妥协,对我都不是致命的问题。
  这天刚分完水,过道里又热闹开了,姜小娄冲外面喊:“订盒饭啦,有订的没有。”
  “订,订。”外面应了两声,肖遥和另外牛哥,牛哥也是小四十的人了,可能是因为在地上干活的原因,腰还佝偻着,一边往里走,一边呲牙咧嘴地往起拔自己的身子。
  “卢管教,您值班啊!”左首不远处传来细细的声音,这是我进来后第一次听到女人说话,不禁有些振作和疑惑。
  姜小娄对我说:“女号的又发骚呢,6、7号都是小浪逼……订下礼拜的盒饭,你要不要?”
  “当然,多少钱?”
  “10块一份,一天20,也可以只订中午或者晚上的。”我算了算,看一眼旁边的肖遥,脑瓜一转说:“订五份中午的吧,你我,缸子、阿英,还有号长,我请了。”
  肖遥立刻把手里的饭票塞回兜里,憨厚而不客气地一笑:“那谢了啊。”
  姜小娄白楞他一眼,没说话。
  “卢管。”大家跟监督订饭的卢管教打招呼。
  “卢管,我订5份中午的,这是三百五的钱票。”
  卢管没接我的钱,怪怪地看了我一小会,问肖遥和姜小娄:“你们掐巴人家了?”
  姜小娄紧说:“没有卢管,真的没有。”
  肖遥递上几张钱票说:“我没叫他给我订饭……卢管,我订5份晚饭。”我心里马上厌恶道:“什么东西?”
  卢管没理肖遥,冲我说:“你家里钱大风刮来的?都给谁订?把他们都叫过来!”
  我急着解释,卢管不管那套,坚持把缸子和阿英也喊了进来,俩家伙一脸困惑地望着卢管,卢管说:“你们叫麦麦订盒饭了?长那脑袋了吗?还吃盒饭,吃你妈的逼!”看上去挺文气的一管教,张口给人家开那样龌龊的菜单子,我多少有些诧异。
  缸子和阿英一脸无辜,忙不迭地辩解,卢管果断地说:“麦麦,甭怕他们,谁欺负人你告诉我,我收拾不死他!订你自己的,几份?”
  “两份吧,中午晚上全要。”
  一出屋,我就说:“这事闹的,我一片好心,还给你们找骂来了。”
  姜小娄先跟缸子和阿英说了事情原委,然后对我说:“麦哥,够意思,冲你这一亮相,兄弟服气。”缸子和阿英也都表示看出我是一好人来了。
  我忽然发现,我的面子已经做足了,花不花钱倒在其次了。回过头想,要是在13号也来这一套俗的,即使放开施展这样的由头,伟哥和大个儿一概人等也要喜欢上我的。
  暗暗地,不禁有些凄楚的得意了。
  ***
  晚饭到。
  姜小娄招呼:“马甲,打饭!”
  “到!”一个穿着黑马甲的矮个子冲了进来,利落地把热水盆里的水倒到厕所里,然后趴回桌子上,使劲地把脑袋朝过道里探着,鼻子一吸溜说:“还是冬瓜。”
  “想吃肉?舔舔我屁股先。”姜小娄说,马甲笑。
  两个穿环卫坎肩的年轻人推着饭车过来,哗哗往盆里折了两舀子冬瓜汤。马甲刚把盆挪开,窝头们就披里扑噜落在桌子上,黄灿灿地成熟着。
  姜小娄凑过去:“大哥有富裕吗,不够吃啊。”
  “都不够吃,吃美了谁还想家?”饭车咣当当走了。
  “哼,牛逼什么?”姜小娄从桌斗里掏出一个小塑料盆,搂着饭盆的底捞了半下子冬瓜片,饭盆里就显得很轻松了,表面上漂着一层看不见油星的瓜片,使人想起臭水里的死鱼。
  阿英说,看守所的厨房他看过,菜锅上面吊着一块肥肉,每天做菜的时候,把肥肉往锅里浸几分钟,就重新吊起来,算是过了油。我们听了都笑,大概没有人当真。
  “看豆子收拾好了没,叫他们吃吧。”姜小娄一边挑了个大个窝头,一边说。
  “麦哥,你今儿跟我一个盆,明天才能买新的。”姜小娄抓了一个窝头递给我,我捏一把硬绷绷的窝头说:“天天都是这个吗?”
  “有钱的都订盒饭,你以后也不用跟我们吃这个猪食。”
  我大方地责怪他:“说什么呢,有我的就有你的。”
  姜小娄友好地笑了。
  我潦草吃了几口,就没了食欲,靠边上抽着烟,一边乘机观察了一下号房里的其他成员。
  肖遥和牛哥的盒饭来了,俩家伙吃得自在,我感觉肚子又开始饿起来。
  其他人都蹲在地上,把饭盆放铺板边上,踢里胡噜往嘴里塞窝头。有两个凑在一堆儿的人跟前摆着小片的花生豆,其他人都是干吃“牢食”。
  我数了数,搭上我,十三个脑瓜。不是十四个人吗?
  吃完了饭,阿英把我们的餐具往一堆儿一摞,推边上去了,马甲马上过来收拾走。
  这时瓦刀脸“强某”的青年走进来,一脸疲惫地说:“肖哥,我干完了。”
  肖遥嘴里咀嚼着,说:“缸子,验验。”
  缸子刁着烟走到院里去了。很快就折回来,二话不说,照强某肚子上就是一拳:“又糊弄!”
  强某虾样痛苦地弯下身子:“刚哥,我真没糊弄。”
  阿英已到近前,“啪啪”嘴巴两个:“犟嘴?”
  “哎哎,英哥。”瓦刀脸说。
  肖遥声音不大地吩咐:“滚,接着捡去。”
  强某热情地遥望一眼桌上孤零零的窝头,哭丧着脸回院去了。
  原来还是十四个人。我想。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二章 (4)有人罩着
(更新时间:2004-2-29 10:30:00  本章字数:2878)


  
  黄三来看我,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黄三是刑警队的马弁,我高中同学,关系不薄不厚,这厮干事生猛,就是不工于心计,所以戴着大盖帽混了十年,还是个小刑警。不过黄三资格老,消息灵通。程刚第一次找我调查时,我就先找这小子摸的底。
  施展走后,我的生活象被挖空了一角,每天干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潜意识里,我盼着施展的案子早一天浮出水面。社会上在流传我送走施展的各重版本,应该是施展走时,在公司门口被熟人看见了。我想,公安的人找我,时在早晚。
  大概过了俩礼拜吧,午前,我的电话上显示了一个陌生号码,是本地的。
  对方说:“我是刑警队经侦科的,我姓程,想找你了解点情况。”
  “是施展的事吧。”我单刀直入。该来的总要来,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
  对方稍一犹豫,说:“你下午有空儿吗?”
  “几点?”
  “我们一点半上班。我叫程刚。”
  于是我赶紧给黄三挂了个电话,探探虚实。
  黄三说:“你小子咋跟施展的案儿搅乎一堆儿去了?”
  我说是例行调查,找我的是经侦科的程刚,这人怎么样?
  “外粗内细,你说话小心点,别耍小聪明,没事给自己找出事来,我们这些人眼可贼着呢。”
  “傻逼呀,就你那操行?”我拿黄三打岔。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和程刚见了面,一个倜傥英武的汉子。
  握了握手,使我感觉到自己还不是罪犯。
  “听公司的人说你还是作家啊,一个月光稿费就2000来块。”他赞赏地说,我心里的那根弦可没有放松一点,我明白他们的策略。
  我笑着说:“他们吹呢,那样的话我还上什么班,给老外打工,弄得自己整天跟孙子似的,我有瘾啊?”
  程刚笑了,顺手递给我一杯水。不是什么好茶。
  “你怎么知道我们找你是施展的事?”
  “是我送他走的。”我看了一眼程刚,有些窝火地接着说:“谁知道他惹了祸,这小子不存心给我添堵吗?”
  程刚喊了一嗓子“小贺”,一个胖小子拿着记录纸进来了。
  一分钟内,程刚和小贺拿着询问笔录进来了。
  程刚暗示了一下调查的进度,接着说:“谢谢你帮助我们调查啊。”
  “应该的,公民嘛。”
  程刚脸上堆着笑:“你什么时候送施展走的,去哪?”
  我如实回答。我知道施展早已经离开珠海,他到那里,也就办张假身份证就开路了。施展给我来过电话。
  又谈了些磨皮蹭痒的问题,称他们还没有宣布结束,我开始转守为攻:“听说施展是因为诈骗?”
  程刚笑着说:“从哪听来的?”
  “外面传的可凶了,保险公司的门都让那些保户给挤破了,他们经理从二楼跳后窗户颠儿了。”
  “我们还在调查,现在没有结论,你也甭瞎猜。”柳大队提醒我。
  “反正我这心里挺复杂。”
  “怎么?”
  我正色道:“如果施展真的是负罪外逃,从公民的角度讲,我希望你们尽快将他绳之以法,从朋友的角度讲呢,又有些希望他能够逍遥法外。”
  几个警察表情各异笑起来,没有人接我的话茬儿。
  我从经侦科一出来,黄三就给我打电话,说他一直瞄着这边呢。我告诉他没事儿,黄三说:“用不用我给你关照几句?”我说:“关照个屁,你以为我跟施展真有事儿啊?”
  现在黄三终于看着我进了局子,忙不迭跑来给我开现场会。
  “你小子有一套!最后还是混进来了,操,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啊。该撂的就撂啊,别掖着,不就包庇嘛,有什么神秘的。”黄三隔着铁门,从上面的栅栏口教育了我一通后说:“麦老爷子上午找我了,家里都乱套了,我给他们吃了定心丸,你这案子大不了,十有八九能判缓儿,你塌实在里面呆着先,外头我们给你使劲。”
  他轻敲了一下门,故做神秘道:“这里没问题,我跟卢管绝对关系到位。”
  最后他朝院里望了两眼,威严地说:“这是我哥们儿,都照顾着点,谁碰麦麦一个头发丝我碎了他!”
  我周围马上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回应,总体意思是宣誓大家跟我都是好哥们儿,请黄警官120个放心。其实我还哪有什么头发丝可碰?全剃了。
  黄三走后,我心里不自觉洋溢着小市民的得意。在特殊环境里,能有人“罩”着是很提气的,这里面讲究“关系”,比社会上有过之无不及。
  姜小娄先刺探了一下我跟黄三的关系,才说:“抓我们那天就有他,这小子揪着我头发,往警车里塞,跟拽一死狗似的,疼的我眼泪都蹿出来了。”
  “你想让警察叔叔抱你上车?”缸子戏谑地问。
  “操!我刚进来那天晚上,没叫他们打死!铐桌子腿上,大黑驴几吧(橡胶棒)照腿肚子上砸呀,你又不是没看见我那天那形象。”阿英笑着,象在讲别人的糗事。
  姜小娄也笑起来:“那天要是你妈看见,恐怕都认不出来你啦。”我听出这句是从一部喜剧片里套出来的台词。
  大家乘兴讲了不少警察刑讯逼供的例子,我并不感到惊讶,在外面这样的事也常听说,早不是新鲜话题。不过,从媒体上看到,那时有两个地方的公安已经开始试行所谓尊重“沉默权”的讯问模式,严禁拷打被告和“疑犯”,虽然引来颇多争议,但毕竟代表了司法进步的曙光。
  我把这个信息传达给大家时,没料到竟然招来一片否决声。
  缸子首先发言:“学人家香港录像片呀,没戏!就中国警察那素质,没口供,靠玩证据他们玩得起吗?拿电棒找证据多省事!”我差点就告诉他香港也属于中国。
  阿英言之凿凿地说:“打!中国这犯罪分子就得打,一打就灵,要不他不说话呀,死鸭子,他真嘴硬啊!”
  “没错,尤其象咱这抢劫的,还有就是强某、盗窃的,你不打,就出不来玩意儿,杀人的就更甭说了,掉脑袋的事,不动真格的,不折腾得他生不如死,能招吗?!”缸子激动起来。
  我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仁大代表了。
  肖遥发言道:“中国就是没有法治,把人不当人。”话题有点假大空,扯远了。
  姜小娄不屑地说:“你进来以后就不是人了,犯人还是人呀?”
  阿英说不对呀,我们现在还不是犯人,是“犯罪嫌疑人”。
  “你别臭不要脸了。”缸子批评他。
  阿英笑得很好看,坏坏的样子,使我想起一个挺可爱的小学同学。
  姜小娄有几分困惑地嘟囔道:“老当嫌疑人也不好受啊,我都进来仨礼拜了,怎么还不下捕票?”
  “快了,”缸子说:“阿英咱们几个差不了几天,一个捕了,跟着就全来了。”说完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啊~~捕了就有盼头啦,赶紧下队就享福了。”
  缸子一直锲而不舍地宣传“下队”的好处,缸子说下了“队”,就不用整天圈在一个小屋里闷着了,每天出工收工就跟国营工厂一样,收了工可以随便找哥们儿聊天去,泡壶茶,门口一坐,山南海北胡扯,牛逼随便吹。关键是伙食上去了,除了关禁闭,看不见窝头,弄得阿英和姜小娄很向往,恨不能赶紧被捕判刑,变成真正的罪犯。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二章 (5)代理情书
(更新时间:2004-2-29 17:32:00  本章字数:3180)


  
  几天后,新的一周开始了,终于给弟兄们过了个开斋节。
  盒饭按时供应上来,我的购物单也变成了实物。大家都很兴奋,先往肚里狂塞一通,风卷残云,都打着爆发户的饱嗝,缸子还煞有介事地问“有没有牙签”。
  看着他们大义凛然地鲸吞着我的东西,遭遇毒手的我,心里很坦然,这些可恨之人也实在有可怜处啊。在物质上,家里不给往里面送钱,或者送得很少的人,基本上只能过奴隶社会的困苦生活,如果是再受他人摧残的倒霉蛋,就更可怜了。没有收入的在押人员,最常见的有两种情况,一是家里确实困难,一是屡教不改的多次犯,家里寒心了,干脆撒手不管,生灭由他。这两种人,如果再没有适应环境绝处求生的“过人之处”,一般过得都很凄惨。
  开始,我对姜小娄他们大手大脚地开放我的物质世界,并没有工于心计的背景,更不是出于慈悲胸怀,凭的就是很单纯的一个想法,走“哥们儿义气”路线。当然事实上这条路线给我带来了明显的好处,我在这个号舍里的人气指数嗖嗖提升,不仅很多应该“按部就班”接受的“帮教”程序都免除了,而且使我在这个空间里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拿人手短吃人口短嘛,不然那些官场上的副拜是怎么蹦出来的?
  没有奉献就没有收获,欲哭无泪的哲学。
  ****
  晚饭后,秋后的天光还暧昧地亮着,半死不活。肖遥让“靠边儿”的那些人把豆子撮进来,墙边上蹲一溜,继续操练。我们几个或坐或躺,在铺上开侃,神聊儿。
  后来阿英突然想起来,说不能跟你们扯淡,我得给媛媛写信了。然后拿了纸笔,秦烩似的翘腚跪在铺上,陷入艰苦的沉思,一边喃喃自语:“亲爱的媛媛,你好,亲爱的媛媛,你好,你好,你……”
  缸子见义勇为地凑过去:“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又好多天没写信了——操,这还不好写,张口不就来吗?下面写我特别特别想你,想的受不了。”
  阿英笑脸大开,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边刷刷记录一边说:“我——操,没看出来你还有两把刷子呀!……恩……特别、想你,想得、受不了,下边呢?”阿英眼里流露着期待,望着自鸣得意的缸子。
  姜小娄熊一样从缸子身上爬过去,给阿英出谋划策:“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担心。不知道你在外面好不好,是不是也受不了了。”
  缸子在一旁“嘎嘎”笑起来,阿英“呸”了姜小娄一口,说我这可是一片真心,就是没文化,爱你在心口难开,你别把好事给我搅乎黄喽。
  我笑着说:“爱你在心口难开,就写这句不是挺煽情嘛。”
  阿英楞了一下,突然眼睛亮起来,发现宝藏似的,抬头纹都快乐开了:“嗨!放着河水不洗船,知识分子在跟前呢,我还自己费哪门子屎劲儿?”
  “就是呀,麦麦你给他来来不得了嘛。”缸子和姜小娄也一下子开了窍儿。
  在一种表现欲的怂恿下,我爽快地答应了。阿英长出一口气,兴高采烈地给我清场,让我尽量能趴得舒服些。缸子和姜小娄也来了兴致,蹲凑在旁,看我给“亲爱的媛媛”写情书。
  “上烟。”缸子吩咐。
  阿英立刻夸张地殷勤,把烟给我点上。施展送过来的白鲨。
  我煞有介事地说写情书咱比眨巴下眼皮还利落,不叫个事儿,不过要替别人写就不一样了,得先明白双方是怎么个意思吧,得说说你的心气,是想跟对方表忠心还是耍腻巴,将来是真想明媒正娶,还是想玩票儿,再有就是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这情书不能千篇一律,一个阶段得有一个阶段的招法,另外,对方的口味也得清楚,喜欢哪一口儿?是生猛的还是温柔的?
  我一席话说得几个人直楞神儿,看出来佩服了。
  缸子一本正经地对阿英说:“今儿遇见高人了,你得好好利用,弄好了媛媛咬死你这钩,非你不嫁呀!”姜小娄在一旁看着阿英傻笑。
  阿英沉思道:“这还真有点不好说。”
  我启发他:“你们怎么认识的?自由恋爱还是包办婚姻?”
  阿英甜蜜地笑了:“算自由恋爱吧。媛媛在我们村的珐琅厂里上班,点蓝的,就是给景泰蓝上色。我早就看上她了,没事就跟她凑近乎,开始她还捏着劲儿充紧的,后来我们想了一招,让俩小子在路上吓唬她,然后我蹿出来,花拳绣腿一阵猛练……”
  “行了,我明白了,英雄救美,然后媛媛就以身相许啦。”缸子和姜小娄一听,都笑起来,附和说肯定相许啦!
  阿英的脸居然有些小红,一个劲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就是比以前多给我俩笑脸儿。”
  我简单明了地问:“你们后来发展到哪步了吧。”
  “她妈到我们家去过了,倒没反对。”阿英的语气有些含糊。
  我看着他,郑重地说:“关键是媛媛嘛态度,跟你铁不铁?”
  阿英立刻来了精神,把身子往上挺了挺说:“她说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我刚进来那阵还来看过我,就是那帮狗不让见,她还哭了一大抱儿。”
  “把媛媛那信给麦麦看看。”姜小娄撺掇。
  阿英很快从窑里掏出两封信,先把一封递过来:“这是流眼泪那个,还有一封是前两天来的,说等我。”他扬了扬手里的那张信纸。
  媛媛的字写得很认真,有些拘谨,却掩饰不住内在的娟秀。语句不是很通,意思倒表达得很到位,一边示爱,一边劝阿英振作起来,展望明天,给人的感觉好象这小子是干歌命进来的。
  我草草看着信,顺口逗阿英说媛媛长得漂亮吗?
  “不漂亮我能下那么大功夫吗?”我没有抬头,却从语气里判断出阿英的脸色一定很自足。
  姜小娄撇着嘴道:“狗舔几吧你别自美啦,就你这操行的还找得着象样的货?”
  “唉你别这么说,从来都是好汉子没好妻,赖汉子娶花枝呀。”缸子赶紧给阿英长着威风。
  “那得有本事。”姜小娄道。
  “武大郎有本事吗?不就一卖烧饼的?”阿英愤愤不平地反驳。
  “嗨,后来怎么样,别忘了武大郎怎么吹灯拔蜡的!”
  缸子的立场又变了,即兴感慨道:“漂亮妞都是水性扬花,封神演义那电视剧里有一个什么鸡不是更厉害嘛。”
  我一边看媛媛的第二封信,一边答腔说是“妲己”。
  我没有注意到阿英这时候脸上已经有些不挂,只听他愤慨地嚷嚷:“你们是不是他妈嫉妒的!”
  我们都笑起来。缸子和姜小娄继续跟阿英呕,我开始进入角色,对“亲爱的媛媛”倾诉道:“亲爱的媛媛,你还好吗?当我这样关心你的时候,我已经忍不住在深深自责了,我知道我因为一时卤莽闯下的祸,给你带来的伤害是何等深刻。许多天来,你的娇美的面容不断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也随着不断地痛,分别的日子尖利如针,一天天刺在我的精神上,而思念的线早已经飘出铁窗……”写着,心恍惚着,想到自己的老婆。
  “一时什么?”阿英问。
  “卤莽啊,怎么啦?”
  阿英不好意思地一笑:“卤莽敢情这么写呀,麦麦,你最好别写连笔,媛媛也够戗认的。”
  往后看,阿英就美得合不拢嘴了,一个劲地叨咕母牛的那个器官。
  缸子和姜小娄也来了精神,紧跟我近乎,很快我就落进圈套。从那以后,我责无旁贷地成为了大家的家书代理,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解决了头疼的问题,我也高兴为他们服务,这使我有更方便的机会了解他们的背景和精神。因为我的有求必应的爽快劲,我的威信值也被加上了好几分,缸子说象我这样有学问的人,到劳改队里也受不了苦,一般都让政府给利用起来了,阿英听了很后悔当初不听他妈的劝,多读点书原来真的有用啊。
  当时,除了我,监舍里学历最高的就是肖遥,据说是差不到三年就读完高中了。姜小娄上过初中,马甲和三胖子一天不落地读完了小学,然后是牛哥和阿英,都认识不少字,牛哥还读过几本古典名著,比如《肉蒲团》,会写上下结构的入肉尸穴,经常以此炫耀,很快我就知道牛哥虽然姓牛,但大伙叫他“牛哥”不是冲他的姓,而是“牛逼大哥”的简称。
  在学问问题上,缸子最坦诚,说自己一共就上过两天学,还赶上大礼拜了。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二章 (6)新来的
(更新时间:2004-2-29 23:13:00  本章字数:1918)


  
  晚上一连气代笔了五封信,一边写一边跟他们聊着,等开始写自己的家信时,我的腰已经断掉一样,直不起来了。
  在这种地方写信,面对的是一种新的应用文体,有特殊的讲究,因为每封信都要接受管教的审查,不能谈论案情,不能写看守所里黑暗的东西,不能用容易引起怀疑的暗语等,所以有些话需要特殊的表达技巧,好在着对我算不上什么挑战,不用培训就可以称职上岗了。
  把信塞进信封里的时候,除了值班的,就剩下四川和强某两个人还在地上捡豆子,其余人都已经进了被窝。
  我跑厕所哗啦了两把脸,也赶紧躺下了。
  迷迷糊糊刚晕过去,就被吵醒。咣当当开铁门的声音很刺耳。
  “又来一个。”值班的牛哥显得有些兴奋,趿拉着鞋往门口凑了几步。很多昏睡的脑袋也动了起来,转向门口的方向。
  二道门一响,一个目光呆滞的“小眼睛”抱着铺盖走进来。后面的管教身子往里面探了探:“谁管这号儿?”肖遥赶紧从被窝里探出光身子,答应一声。
  “先安排他睡觉,别欺负他啊。”说完,管教一缩头,咣了咣当锁门走了。
  肖遥冲新来的喊:“被子放地下,过来!”
  “小眼睛”忙不迭地照办。
  “蹲。”阿英仰脸吩咐。
  “小眼睛”蹲在铺前,望望阿英,又看看肖遥,表情空洞。
  肖遥威严地审问:“叫什么?”
  “孔爱东。”听口音象山东方面的。
  “哪的?”
  “兖州。”果然是山东人。
  缸子立刻用山东快书的调子广播:“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闲言碎语莫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阿英顺着调门,唱起一个流行民谣:“你要想入我这个档,先让我入了你那个裆,当里个当。”旁边有人笑起来。
  姜小娄摆出一副博古通今的胸怀问道:“山东孔,孔老二是你祖宗吗?”
  “不是,老师,俺这个孔不是他那个孔。”
  阿英有便宜就不放过,马上坏笑着接茬:“你那个孔是我后面这个孔。”
  缸子用巴掌往孔爱东那边扇了两下:“破,我说怎么你有点口臭呢。”
  拿山东人找了一把乐后,肖遥又问:“犯什么事啦?”
  “盗窃。”
  “折哪啦?”
  孔爱东眨巴了一下小眼睛,没明白。
  阿英利落地一伸胳膊,啪地就是一个嘴巴:“问你怎么抓来的?说细点,我们好给你参谋参谋。”
  孔爱东胡噜一把脸,苦着相说开了:“我在老家偷过一辆摩托,卖了,然后上C县这边打工,都半年多了,不知道咋的,今晚上让派出所逮走了,后来又带这里来了。”
  “知道这叫啥吗?”缸子趴在被窝里,用探讨的语气问。
  孔爱东送了一个迷惘的眼神给他。
  “这叫恶有恶报!这叫天网恢恢!操你娘的,犯了事跑哪也别跑C县来呀,是不是以为这的警察都是傻逼?。”不等孔爱东答茬,缸子脑瓜儿左右一拨楞,继续发挥着:“看我们哥几个了嘛,哪个不是上天入地猴折马蹿的主儿,W市的大壳帽听到我们的名号都脑瓜仁儿疼,到C县,警察叔叔一出手,照栽!”
  孔爱东懵懵懂懂地问:“老师您也是外地的?”
  “外你妈的头啊我!”缸子的拳头跟射钉枪似的,突然就从被窝里钻出来,击在孔爱东的额头,把他冲击得砰一声倒在地上。
  旁边值班的马甲立刻补上一脚,敦促他起来。牛哥悬起一只脚,在孔爱东眼前阴险地晃动着:“再不快点,小心我的无敌夺命鸳鸯脚。”
  这几位喜怒无常的表现,让我觉得他们的神经多少有点毛病。其实,用平常社会的眼光审视,监狱里是没有正常人的。
  我看孔爱东惊恐无措的孙子相,动了一些恻隐之心,不禁跟缸子他们建议:“也挺晚了,有嘛事明天再说呗。”
  姜小娄还算给面子,冲孔爱东说:“今儿先不上课了,嗨,以后一喊山东就是你啦。”
  肖遥把被角掩了掩,白楞一眼“山东”:“滚边上去,今先给我打地铺,明儿再给你安排板上来,破,再来十个也让他挤下。”
  阿英笑道:“哎,山东!”
  走到门边的“山东”困惑不安地转过头来。阿英坏笑道:“把灯关了。”
  山东迷糊地转了一糟,终于在门边找到一个白色的按钮,抬手就要按,一直盯在一旁笑的马甲马上给了他拳:“操你妈的,那是报警器!”
  我们都笑起来。阿英满足地钻进了被窝。
  山东有些迷惑地看着我们,肖遥道:“以后别碰那个按钮啊,把帽花招来干不死你!睡吧。”
  获得大赦的山东盗窃犯赶紧求教地望着马甲,最后在马甲的指挥下,在厕所和铺板间半米宽的夹道里铺被躺下。不管他这一觉能否睡好,明天的厄梦都已经在悄悄降临到他身上。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二章 (7)滚大板
(更新时间:2004-3-1 9:58:00  本章字数:1961)


  
  上午捡着豆子,感觉外面有些动静,阿英耗子似的扒着铁门上的小窗口向外了望了一会,回头跟我们汇报说:“滚大板呢。”
  “什么是滚大板?”我问缸子。
  缸子一脸忧伤,不安地说:“进来的人都得滚大板,跟过去大堂里的杀威棒似的,现在是弄一块钉满钉子的大板,把人压上面,来回滚,哭爹喊娘都不行,一通恶制以后,看还有没有不服的。”
  阿英好象不太在乎似的,还有心情笑:“这样以后好管理,跟咱这些坏人就不能客气。”
  我心里紧张了一下,这还真没料到,不过暗暗把牙咬着,说:“大不了一死,再说他们也不敢,还真没有王法了呢。”
  缸子安慰我:“你们不是有个同学在刑警队嘛,到时候他肯定出来垫你一下,不过……”他把目光转向孔爱东:“山东就惨了,听说这帮管教里面有几个专治外地人,说他们竟敢跑C县捣蛋来,不打出屎来都不罢休,上次四川就让他们给弄了一裤兜子屎,是不是四川?”
  四川讨好地迎合着:“可不是嘛刚哥。”
  牛哥更是愤慨地说曾经有个湖北的,让他们活活给折腾神经了:“惨啊。”
  姜小娄幸灾乐祸地拿豆子砍了山东一下:“就你这操行的,十个有九个得打丢了。”
  山东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看,一失手,把一把杂质扔好豆子里面了,缸子看个满眼,少不了几个高质量的嘴巴打过去,混乱中,姜小娄掺乎了一个决定性的眼炮,山东的眼角立马见了瘀青,成了独眼小熊猫。
  肖遥一见,赶紧说:“回头再说吧,别一会滚大板时候叫管教看出来。”
  缸子马上用东北口音模仿着管教的腔调问孔爱东:“小样儿的,眼儿青了,咋整的?”
  孔爱东脑子倒不笨,一口一个“俺自己磕的”。任凭阿英和姜小娄两个帮凶怎么引诱,坚决不坦白。缸子最后满意地踹了他屁股一脚:“就这么说啊。”
  午饭以后才轮到我们“滚大板”,我带着一种悲壮之情,和大家排好队,在管教的监视下,向指定的房间里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就看见程刚、小贺带着施展从提讯室那边出来,程刚他们应该也看见了我们,在楼口停下来。施展剃了头,形容略显憔悴,不过精神似乎开朗着。我冲他笑着算是打了招呼,施展挥了挥手。快要从他们前面经过时,程刚满脸灿烂的笑容,向我大声说:“哥俩这回又见面了。”
  “托您福啊!”有程刚垫底,我也高声答茬,管教果然没有干涉我。
  从施展面前经过时,我看出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神色有几分忧伤,我想我当时的状态可能还算得上潇洒吧。要不是前途未卜的“滚大板”弄得我心里忐忑,我想我基本上可以表现得意气风发,如果施展看到我哭丧着脸,心里肯定更难受。
  我们被带到一个空着的号房里,我看见里面至少已经有三四个警察,管教说先进来四个,其他人在外面候着。我有意往后渗了渗,缸子和阿英倒很踊跃,欢蹦乱跳地抢到前面,进了二道门。孔爱东耗子似的缩在队尾,脸色泛白,青眼圈被反衬得更明显了。
  等了几分钟,没听见什么鬼哭狼嚎的响动,不觉有些纳闷。
  ****
  记得缸子他们进去了大约十分钟,就一脸轻松地出来了,看着我得意洋洋地笑:“下一拨,进去。”我就知道我让他们涮了一把,有些庆幸当时没有掉链子,象孔爱东一样没了形象。
  肖遥和姜小娄示意我跟他一块去,我喊了一下孔爱东,让他跟在我后面。孔爱东可能也有些明白被捉弄了,精神压力一放下,脸色也恢复了不少。一听我喊他,立刻就积极地跟了过来。
  进去才知道,原来是搞文字登记和按手印、掌纹,记录身高、体重、鞋子尺码等身体特征,备个案底,将来社会上有什么祸害人的事,先按这些特征从有污点记录的人开始排查,很有道理。缸子他们炒作得血淋淋的“滚大板”,就是按手印、掌纹的程序,把手在一个墨板上次序井然力道均匀地按下去,好,一个清晰的黑记录就留下了。就这么简单,我注意到孔爱东满足的样子很可爱。
  不幸的是,他的黑眼圈没有受到重视,他满足的憨相倒先让一个管教看着别扭了,找来一句乐儿:“瞧你色迷迷那揍行,强某进来的吧。”孔爱东否认,强调自己是“盗窃”。管教说什么他妈盗窃,我的眼就是秤,你不强某都邪了,盗窃肯定是盗窃啦,强某的事是不是还没交代?孔爱东哭丧着脸说真没强某,真的。管教不耐烦地说去你妈的,完事了没有,都滚出去,叫下一拨!
  我们滚出来,另一拨人滚进去。
  姜小娄出来就恶狠狠地跟缸子说:“好啊山东,强某进来的,楞跟咱说盗窃!”
  “山东”嘟嘟囔囔地继续辩护着,姜小娄引经据典地补充:“刚才管教都说了。”
  我笑着圆场说那不是开玩笑呢嘛。
  好象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缸子顺着姜小娄的坡往下溜,轻声狞笑着对孔爱东道:“行啊你,晚上见!”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二章 (8)突审
(更新时间:2004-3-1 10:07:00  本章字数:3361)


  
  傍晚,小窗口有人喊姜小娄,我们都跟着聚过去。是个便衣。
  便衣把一张纸递进来:“姜小娄,捕了。”那张纸是逮捕证。
  签字,按手印,都轻车熟路似的。姜小娄盼了很多天的结果一出来,脸色还是有些虚红。我看那上面写的是“涉嫌非法拘禁”。
  “没打你们绑架就认便宜吧。”便衣警察一边审核着签单结果,一边说。
  姜小娄赖皮着脸辩解:“本来我们就是非法拘禁嘛。”
  “傻逼操行,现在懂法啦你?看看下面的权利、义务。”
  姜小娄扫一眼逮捕证说:“看完了,不就有请律师的权利么?早知道。”
  “操,早知道你就进不来了。”警察说着,把逮捕证一收,扭头走了。
  姜小娄从桌上把身子挪下来,求援地望着我:“麦麦,你说我能判多少,缸子说顶天拘役,可能嘛?”
  我一下语塞,一谈法律上的事,还真是一头雾水,这时才发现自己这样的“读书人”原来近乎法盲,当时只好应付他说:“我不是学法的,缸子进来过,实际经验多啊,应该差不离吧。”
  缸子得到我的肯定后,精神抖擞起来:“告你吧,非法拘禁,就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最好的面儿是一年往下的拘役。不过那跟你们没关系啦,有殴打、侮辱情节的,肯定从重处罚!”
  姜小娄有些虚,强笑着:“你别吓唬我。”
  我问姜小娄当时打人了嘛。姜小娄说那能不打吗,打便宜人儿谁不上呀?
  “我就抽了他俩嘴巴,录口供的时候我没敢承认,看来还对了。反正黑忽忽的天,谁也不知道谁出手了,那小子头上的板砖也不知道是谁拍的,好在不太重。”姜小娄心有余悸地笑道。
  缸子敲着边鼓:“可不是咋的,一嘴巴性质就变了,弄巧了能加你一两年玩儿似的,对不对阿英?”
  阿英肯定马上就联想到他给了人家司机一嘴巴的事,立刻就笑着反击说我跟他们不是一码事儿,再说判十个八个我都认栽,谁让咱不干好事来着?
  “那媛媛可就泡汤了。”我在旁边善意地提醒。阿英骂了一句粗口,翻译成古文大概是“大丈夫何患无妻”的意思。
  ***
  电视开始“焦点访谈”的时候,姜小娄倡议该给山东过堂了。吃过晚饭后,肖遥一直让孔爱东在厕所里蹶着。
  孔爱东被提过来,诚惶诚恐地蹲在我们面前,眼睛迷惘地不知在看什么。姜小娄稳稳当当做在他面前的铺板上,伸手在他脑袋上啪啪拍了两下:“嗨,因了什么进来的?”
  孔爱东说偷摩托,余音未落,早被赶过来助威的马甲踹了一脚:“操,再说一遍?”孔爱东守身如玉地说偷摩托。
  谁的脚在飞,孔爱东啊了一声进了桌子底下,马上被马甲结结实实补充了一系列扁踹,桌子底下传出凄惨的叫声,在电视主持人义正词严的道白里显得空洞飘渺。
  “强某,是不是强某?”姜小娄的表情显得流里流气的霸道。
  孔爱东在这个原则问题上,表现得铁嘴钢牙,就是不认,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阿英有些手痒得憋不住劲了,跳下地把孔爱东拽出来,拿拖鞋底子左右开弓,一路山响着抽去,眼看着一张瓜条脸膨胀起来。阿英最后在他头顶狠狠拍了一下作为收势,气喘吁吁地问:“是不是强某?”
  孔爱东迷迷瞪瞪了一会,突然带着哭腔情真意切地申诉:“大哥我真不是强某,我偷摩托啊我。”
  缸子一直靠在被摞上观阵,偶尔鼓舞一下马甲和阿英的斗志,这时好象是找到兴奋点了,激灵挺起来:“偷摩托是吧,那就让你开够了摩托!马甲给他当会儿教练。”
  看来这不是个新节目,马甲立刻会意地进入角色。他轻车熟路地指导孔爱东做了一个驾驶摩托的姿势,然后乖觉地站到不影响我们几位看官视线的位置上,不停地发布口令:“打火!拧把给油!声音,出效果,重来重来,大马力的!”
  孔爱东马步蹲裆,悬空骑着虚拟的摩托车,一边做着技术动作,嘴里还嘟嘟呜呜地做着音效,一张虚肿的脸恐怖滑稽,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能别过脸去,还得陪着姜小娄他们傻笑,眼圈有些酸起来,不是完全同情那个外乡人,绝大部分原因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肖遥笑得愚昧,姜小娄笑得张狂,缸子笑得得意,阿英得笑欢快,其他那些人,似乎一律很兴奋,强某的嗓子居然笑岔了音儿——终于又来了一个强某的,还是外地人,他从此可以不是重点了。
  孔爱东几次痛苦不堪地想直一下身子,都被马甲粗暴地制止了,扬言不好好练甭想拿驾照。
  最后可怜的孔爱东不顾一切地瘫在地上,少不了吃许多马甲的拳脚。
  孔爱东被马甲从地上打起来后,缸子同情地说开摩托也够辛苦的了,先看一会报吧。孔爱东脸上流露出一丝感激的颜色,马甲开始命令他面向墙壁的公告栏,坐在“空气马扎”上,举一张虚拟报纸,念起监规来。没有多长时间,孔爱东已吃不消,腿如筛糠,嘴里也不利落了,监规念得不大人声。马甲非常负责地监督着,不断纠正着他的不规范姿势,铺上的一群人也不断地提醒马甲:“往上提屁股哪”,“脚挪呢!”这时姜小娄或者肖遥就威胁马甲说山东做不好就你做,很有一些责任到人的管理理念,马甲也就更不敢放松对山东的要求,同时因为受到了领导阶层的重视,精神显得十分振作。
  孔爱东开始不断地求饶,我看见他的后背渐渐渗过汗来,就用开玩笑的方式对姜小娄说:“这么半天,这一张报纸也该读完了。”言下之意是想替孔爱东解围,不想姜小娄混帐地说了一句:“对呀,你他妈怎么不知道翻面儿?”
  马甲立刻给了山东一个痛心肘子吃:“翻面,看第五版!”
  于是,我的提示又给“读报纸”的节目添加了不断“翻面儿”“换版”的细节,弄巧成拙,我明白好心未必干好事是怎么意思了。
  光看过猪跑的人,不可能知道猪肉的味道。没试过“读报纸”这种“软刑”的人,很难理解当时孔爱东的感觉。后来缸子我们几个人以娱乐方式比赛“读报纸”的时候,我才知道真的很痛苦,是一种不伤筋动骨的毅力的较量,但没有人的毅力较量得过时间。
  半小时后,孔爱东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一个山东大老爷们,突然,孩子似的哭起来,扑通瘫跪下来,嘴里不停地说:“我是强某,是强某,大哥你别让我看报纸了,我强某啊,大哥我服了。”
  形势马上缓和下来,马甲也松了一口气,拍着山东的肩膀说早招了何苦受罪?
  姜小娄突然来了二次高潮,兴奋地把孔爱东招呼到跟前蹲下,前铺的四个人开始兴致勃勃地探究细节,在他们的不断引导下,孔爱东很费力地“交代”了自己强某妇女的细节,淋漓尽致,纤毫毕现。接下来,让孔爱东反复操练,尽情模仿了几种女人叫床的声音,不外a、o、e几种,听得大家很满足,“小燕子”也在电视里叽叽嘎嘎傻笑着。
  最后,姜小娄让孔爱东把下面那物取出来展览了一遍,阿英评价说“你这是从驴身上接过来的吧”,并喊躲在一边乐的“强某”过来,也取出根子来,跟孔爱东比了一回美,强某输了,被肖遥痛斥一顿不争气,喜笑颜开地提了裤,回铺去了。
  孔爱东变得象一只小羊羔,机械又积极地配合着面前几个狂人,已经完全放弃了脸面,没有照顾尊严的想法了。
  最后,姜小娄别出心裁,唆使孔爱东扎到监控器的死角里表演砍管儿,孔爱东小扭捏了一下,立刻被姜小娄和马甲喝扁了一通,最后面向观众,闭眼动作起来,在一片笑声里,我恶心地说:“姜小娄你们是不是变太啊。”姜小娄笑走了音儿:“有乐子不找,不太亏了吗?”
  默片看得不过瘾了,阿英导演道:“山东嘴里喊着:见逼不操,大逆不道!大几吧一甩,操遍五湖四海!”众仁大笑。
  山东一边动作,一边急促地喊叫着。我也忍不住笑了几声,心想这帮狗日的!
  孔爱东终于出了,姜小娄大叫:“拿手接着,接着!”然后命令孔爱东把手心里的“高蛋白”吃掉!
  最后,姜小娄这个小混蛋意犹未尽地跳过去,拿根火柴把孔爱东的阴毛给烧了,看孔爱东捂着裤裆在那里乱跳着救火,一群人在浓烈的烧烤味里开怀大笑。
  尊严底限被打破的孔爱东,委靡地在墙角坐下去。
  ****
  孔爱东被突击审查后的第三天,黄三到号里把他提走了,说是山东那边来“引渡”他回去受审,孔爱东走的时候,脸还肿着。当时我多了一句嘴,问黄三这小子到底什么案呀,黄三一边锁大门一边说:偷摩托。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二章 (9)内战
(更新时间:2004-3-1 12:28:00  本章字数:1968)


  
  孔爱东走后,强某明显地有些失落。缸子他们丝毫没有对冤枉了“好人”感到内疚,只说“滚大板”那天的管教不是东西,诚心给山东上套儿,保准是山东刚进来时哪里开罪他了,所以找个由头让号里的人修理一下他。
  下午牛哥接了起诉书,送起诉的正是我在法院的一个熟人,顺便转告我说家里正给我找律师。(此书印刷非法)
  牛哥是盗窃案,“拧门撬儿”,三进宫了,所以平时一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拿自己跟邓小萍比。
  这天一看起诉上给他打的案值“偏高”了,心情就很不愉快,抱怨家里没有“使劲儿”,谩骂公检法腐化霸道。缸子说了两句风凉话,弄得牛哥脸上无光,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不知天高地厚地给了缸子几声好听的。缸子立刻就扑上去,和牛哥滚在一起,牛哥今天很威猛,口里叫着“豁出去啦”,脸红如猴屁屁,双眼也布满血丝。
  这个时候就看出谁是哥们儿来了,阿英跟装了弹簧似的蹿上去,与缸子联手,很快就把牛哥干趴下了,鼻子淌着血,抹一把,恶狠狠地伸舌头把嘴唇上的血舔去,两眼依旧喷着火焰。
  “还不服气!”一直观战的姜小娄看形势既定,上前补充了一个嘴巴。牛哥后退半步,喘着气,有些疲软。
  缸子指着牛哥道;“看你也是多次犯了,几吧事不懂!”
  牛哥一看事已至此,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都是多次犯,大家就都给点面子,这是互相的,你也别老拿我当卖白菜的!”那意思大概就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吧。
  肖遥和我都扮了回好好先生,让大家互相多担待些。敷衍一通,矛盾暂时算过去了,大家继续捡豆子,心里却各自打上疙瘩。
  ***
  这一天的豆子收得很早,吃了饭,前铺的几个一如既往地打起牌,后面的都“盘板儿”背规范,秩序井然。只有牛哥不时地下来溜达一圈,一会儿喝水,一会撒尿,明眼的都看得出来,牛哥有些诚心挑衅。
  我看缸子他们一边耍牌,一边拿眼斜楞牛哥,似乎也在找一个可以继续压制他嚣张气焰的茬口。我担心一场内战依旧难免,没想到战争却在前铺先爆发了。
  没注意是怎么开始的,光记得突然就听见姜小娄和肖遥吵了起来,姜小娄说:“操你娘的有梅花不出是吗?”
  肖遥一翻白眼儿:“我根本就没注意还有梅花呢。”
  “操你妈的,挺好的牌,都叫你糟践了,傻逼!”
  “你不傻逼!?”肖遥怒目相向。
  姜小娄马上跟了一句国骂,肖遥的手就扇了过去,在姜小娄的脸上奏响。然后两个人几乎同时跳起来,撕巴到一处了。就为这么屁点事?
  缸子和阿英嘴里咋呼着劝架,身子却不见动弹,我刚就近拉了一下肖遥的胳膊,一看这阵势,突然就没有搭理他们的心思了,恰巧看到缸子抛过来的一个复杂的眼神,那意思好象也是不要我掺乎,搞不懂。
  姜小娄折腾不过肖遥,红了眼,趁肖遥把他从身下释放出来的当口,冲厕所里抄出一个白铁簸箕,红了眼地杀回来,搂头削向肖遥,我的心紧了一下,却见肖遥凭一股蛮力,抵挡住袭击,顺手夺下凶器,狠巴巴扔在地上,锵朗朗响成一片。
  姜小娄自知不敌,突然热情地望着缸子和阿英:“C县的,让他一外地人折腾咱是嘛!?”言下之意:哥几个上吧!兄弟……不行了。
  缸子和阿英这时已靠墙蹲在地上,听他煽动,也没动容,只为难地搪塞:“算了吧,平时都不错。”
  姜小娄凶神恶煞地喊:“别操他妈啦,谁跟他不错,咱不早憋着办他了嘛!”
  话既点明,缸子他们有些尴尬地恼意,更不上前。
  姜小娄看大家都没有动作,象被扎了一刀的气囊,突然从坚挺状态就委靡下来,一屁股坐在铺盖上,脸色煞白,嘴里喃喃道:“行了,行了,我知道怎么意思了。”说毕,眼就濡红了,那种无助和绝望的神情,那种从“权力”颠峰一下子沉底的悲惨状态,深刻地印在我的脑子里。
  我是在以后的时间里,才逐渐搞清各种奥妙的。缸子和阿英表面上和姜小娄沆瀣一气亲如手足,其实在心里根本不把他当个玩意,“姜小娄连我这蛋子都不如”,缸子在背后跟我说。缸子说他们捧着姜小娄这个傻冒儿,完全是拿他当枪使,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了,有时候把缸子和阿英都不当菜。阿英说:“哥们儿把他当人,他把哥们儿当几吧还行?赶刀刃上,不栽他栽谁?”
  缸子曾经在背后跟我推心置腹地交流:“在里面,什么是真人头儿,自己先要有实力,压得住阵,还得有钱有脑子,会笼络人,把弟兄当人。要不,下面这些人表面上是怕你,遇见事了,没有往前冲给你搪的不说,再出来几个下绊子的就惨了。”
  不过,那天肖遥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主动跟姜小娄讲和,说这样不值得,不就为一个梅花嘛。姜小娄也没精打采地表示“没意思”。
  最后大家都显得有些生分了似的,死气沉沉熬到睡觉时间,各怀心事地躺下了。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二章 (10)小恶霸的眼泪
(更新时间:2004-3-2 10:03:00  本章字数:1317)


  
  转天一早,刚吃了囚食,卢管教就进了号儿,大伙赶紧木橛子似的靠墙排了一溜。
  “昨天谁掐架了?”卢管教扫视着我们。
  缸子稍一犹豫,往前迈了一步:“我。”
  “还有我。”牛哥懵懂地跟了出来。
  卢管教鄙夷地看了一眼牛哥,没说话,先左右开弓给缸子俩嘴巴,表示重视:“没记性是吗?这刚俩礼拜又犯病啦!”看来缸子是有前科的。
  缸子态度极好地认错。牛哥在挨了一脚后也一个劲儿检讨自我。
  卢管教接着训斥:“越来越升级了你们,玩个牌就算了,动手还抄家伙了,有本事你们当着我面再耍一回,砸死一个算你们有种!”我看到缸子和牛哥的表情怪异起来,原来卢管教说的是昨晚姜肖二将的那场内战,白做了替罪羊。
  卢管教痛快地训斥了两个家伙一通后,又骂开了肖遥:“你他妈是怎么管的号儿,弄不了言声!”肖遥傻愣着,不敢答茬。
  “你!”卢管教踢了牛哥一下:“一会收拾东西,一号!”然后对缸子道:“以后再逞逼能,我就给你狗操的挂上!”缸子孙子似的答应,偷脸跟我们挤了一下快乐的单眼皮。这小动作要是让管教扫见,代价将不可限量。
  卢管教又借题发挥,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强调遵守管理规范的重要性。临走,把一封信扔铺上了:“姜小娄,你爸的,里面有50块饭票,看的出你爸也是一老实农民,你说你咋就不省油呢……”
  卢管教前脚刚出门,姜小娄就欢快地窜过去把家信抓在手里。
  缸子和牛哥因为被阴错阳差地“冤枉”了一回,共同的遭遇又使他们显得近乎起来。牛哥说咱这不是倒霉催的嘛。
  缸子却说:“我当时就猜到是昨晚上的事,监控肯定看见啦,值班的早上能不跟卢管说?我想要是肖遥和姜小娄一认,就悬了,干脆我替他们顶雷了,没想到你牛哥也窜出来了。”缸子显然在说谎,把自己美化得义薄云天了。
  肖遥有些歉意也弄不清是真是假,一边发烟一边说:“让你们俩替我挨整了。”
  回头看姜小娄,竟然在那里眼圈红红的,簌簌下了两行泪,牛哥笑道:“姜小娄你也不用太感动。”
  姜小娄带着哭腔道:“我感动你妈的逼啊。”
  我说姜小娄咋了? 
  姜小娄把他爸爸给他的信递给我:“我爸写的,我看前边还没啥,就是老套子,让我老实呆着长长教训,可一看到后面,说今年市场操蛋,一斤菠菜才5分钱,我就受不了了,心里那个劲儿的。这50块钱,我爸就得卖1000斤菠菜呀。”
  没想到他还有这个心。听姜小娄说着,自己的心也不觉得动了一下,有些黯然。
  缸子在一旁也触景生情念叨起自己老婆的不易,每天在饭馆给人家刷盘子,很辛苦,说如果这次能判的少,早些出去,一定老老实实过日子。
  阿英说嫂子肯定等你吗?
  缸子一副大度从容的神态:“一两年肯定等,十年八年还指望屁。要是判长了,别等人家提出来,赶紧主动跟老婆离,还能把面子挣足。”
  牛哥也以过来人的姿态说:“就是呀,长了就没意思了,谁等谁呀现在,人等着,水门不一定等着,给你戴一摞绿帽子,更恶心。”
  阿英想到媛媛了吧,听牛哥一论,不禁惆怅起来。(本章完)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二章 (11)打击谍报
(更新时间:2004-3-2 10:04:00  本章字数:2970)


  
  没多会儿,卢管教又回来了。后面跟着个瘦子,抱着铺盖。
  “牛万里,操你娘的,不是告诉你收拾东西嘛!”一看牛哥还在那闲着,卢管教火了。
  牛哥赶紧跳铺上搬铺盖,拉过铺盖,又从窑里抻出一个包,一并抱了,立在墙边待命。
  卢管教领着牛哥向外去。牛哥跟大伙招呼道:“哥几个,再见啦。”
  “你他妈省两句!”卢管教回头呵斥。几个人在后面轻声笑起来。
  我们想起来新调换来的那个瘦子,正要回屋去看,瘦子却已经随肖遥出来,肖遥一指我和阿英那包豆子:“你先捡这个。”
  “嘛案儿?”缸子问肖遥。
  “跟鬼螃蟹一样,破坏电力,偷电线卖钱,让人抓了现案,安徽的。”肖遥说。我看见安徽的眼角青了一块。
  这时候隔壁一号传来橙子的喊声:“小娄,安徽是调你们号了吧!”
  得到证实后,橙子立刻宣布:“那是个谍报儿啊!早晨跟帽花儿把我给捅了,让我挨了一顿磕,操!”
  姜小娄喊:“行了大哥,甭管了!”然后,姜小娄阴着脸蹲“安徽”边上了,歪头看着安徽,用欣赏的口气说:“把我大哥给谍了,行啊你。”
  安徽嗫诺着:“不是我主动谍的,卢管先看见我的眼青了,就问我谁打的,我说自己磕的,他不信,非逼我说出是谁……”
  姜小娄轻轻摸着安徽的眼角,心疼地说:“哎呦看看,他凭嘛打你呀?”
  “我豆子没捡干净。”
  安徽话音刚落,姜小娄突然就变了脸,在他受伤的眼角上用力一拍:“那不活该嘛!你以为你还冤枉啦?”
  安徽疼得哆嗦了一下,压抑地呻吟了一声。
  缸子坐在原地没动,只是借题发挥地说:“这要是在劳改队,你死定了,最可恨的就是谍报儿!”
  肖遥表态道:“今天晚上解决安徽的问题,要是你不想死得很惨,现在就先给我好好捡豆子!”
  安徽的脸色很悲惨,他一定在惊恐绝望地想:真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啊。
  ***
  晚上搞了一个“严厉打击谍报分子”的主题活动,经历贴狗皮、读报纸、吃痛心肘子、蹲起化食等系列操练,“安徽”被斗争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姜小娄为大哥橙子解着气,仍是余兴未尽,气鼓鼓地在一旁甩着闲街,我隐约听出来,有些话其实指桑骂槐,说给肖遥听的,比如“别不把我当碟菜,早晚我给你好看的”。
  本来,如果安徽没有一点反抗意识,会少受一点罪,虽然恩泽有限,但也不失为保全之策。可惜,最后安徽被姜小娄变着法折腾得忍不下来,突然破罐破摔地把脖子一横,叫嚣“有本事你弄死我算了”!这种不自量的挑衅,不仅激怒了杀性正浓的姜小娄,一直在旁助威的缸子和阿英也感到受了直接的侮辱,三个人立刻叫骂着扑上去,“安徽”只剩下在一片混乱的拳脚下惨叫了。
  教训“安徽”的场地选在门口,电视机的斜下方,这是一个死角,监控器的视野不能企及。
  肖遥因为早上刚被卢管教训斥过,所以也担心姜小娄他们给自己惹来新的麻烦,见到三个人群殴“安徽”的混乱场面,赶紧往前劝解,我借机也上去把缸子拽到一边:“别打出事来。”
  缸子气愤地骂道:“小逼还想炸号儿!不砸趴下他,以后他就敢小船装大浆摇起来看啦!”
  姜小娄被肖遥阻拦着,依旧余兴未尽地踹了安徽两脚:“操你娘的,叫板呀接着?!”然后仰脖儿斜了肖遥一眼:“不管是谁,别惹上我,操!”肖遥不自在地一笑,有点无奈的大度,又有点鄙夷的不含糊。
  我看见其他人都显得很安静,看电视的专注神情都有些古板,兔死狐悲也好,惺惺相惜也罢,这样壮烈的场面对大家都是一种震慑,至少暗藏反骨的人会谨慎一下了。
  再看安徽,总觉得不对劲,脸有些走型,鼻子眼和嘴角都流着血,躺在那里也不动弹了,我紧张地猜测是不是真出事了?但我没多那句嘴。
  缸子上去踢了安徽屁股一下:“别你妈装死,厕所把脸洗了!”
  安徽呻吟了一声,可能也明白这顿教训算暂时告结了,这才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扶墙起来,佝偻着身子去了厕所,哗哗响一阵,干净着脸出来,依墙靠住,翻着臃肿的眼皮看着我们这边,目光散淡,说不出看的是具体哪个人,也说不清那目光里面的含义。我在他意义模糊的视界里感到很不自在。
  当时缸子看了一眼安徽,很认真地总结道:“以后别打脸。在劳改队里这叫不会打,得让他带内伤。”
  姜小娄环顾周匝,补充了一句:“这就是谍报儿的下场!”
  ***
  开完斗争会,姜小娄他们显得有些疲倦,招呼我一块凑铺角抽烟去了。
  我掌握着分寸,对他们这样打人提出了一点不同意见。缸子语重心长地跟我说:“里面就是里面,你也不看看这里都是什么料?除了人精就是人渣,不使出点手段,玩得转这些人?你不把他们炼服了,他们肯定反过头来咬你,一点都不带含糊的,这里就是人吃人。”然后他说了两句文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和“别有妇人之仁”,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向我们隐瞒了学历。
  阿英笑着赞同缸子:“麦麦你就是知识分子,那叫什么什么理想主义啊。”
  姜小娄更是凶相毕露地坚持:“打,就得打!”
  其实,姜小娄的斗争经验很薄弱,后来我逐渐发现,缸子在不断把他当抢使的同时,也义不容辞地充当了一个导师级的教唆犯,姜小娄依赖足够的天分,很快就把缸子的经验转化为行动,并在实践中树立了自己的流氓教条。
  19岁,应该还是个孩子呀,我经常惋惜地想。
  我觉得姜小娄还有可以接受的一面,不仅起源于他为他老爸的一句蔬菜报价就下泪的小动作上,还在于他不断地向我流露要求上进的可喜愿望。
  不止一次,姜小娄躺在我旁边,向我诉说他家里的不容易,自己又没有别的本事,挣不来钱替爹娘负担家事。“等我出去了,你帮我开个书店怎么样?你不是搞批发的嘛。”阿英听见了也马上警告我不要上他的当,“最后要不把麦麦坑了,我给你姜小娄开工资”。姜小娄就很气馁,抱怨没有人愿意给他出路。
  缸子说你那是不想吃苦,娇生惯养那个德行。“——你看我了吗?上次出来没一礼拜,就跟哥们儿上菜去了,夜里两点就得起来,骑洋车跑50里外趸回来,一天赚30来块,养活自己没问题了吧,后来又倒腾水果,开辆三马子往山沟里扎,扎了半年就扎回个老婆来。”
  “你那么牛逼还抢人家钱干嘛?”姜小娄挖苦道。
  缸子面不改色:“我那不是不学好,吃喝剽赌抽样样不拉场嘛,造的。”
  姜小娄沉吟着:“将来出去不干点正经事不行啊。”
  阿英笑着:“你就跟你爸老实种菜,科学种田多好。”
  姜小娄也笑:“你还别说,只要别叫我种地,干别的都行,咱都在农村长大,还不知道么,当农民呀,这一辈子算崴泥了,还有比农民更他妈苦的吗?”
  “那你就去卖僻眼吧。”缸子强烈推荐了一个白手起家的生意。
  姜小娄给了缸子一拳,表示抗议。缸子认真负责地给他分析了一番这个项目的可行性以后,姜小娄逐渐来了精神,跟我征求意见:“麦麦你看我这把脸儿,我这身子骨还行吧。”
  我说你这小白脸还凑合,就是身子肥了点,恐怕没有市场,那些富婆的口味可比票客高多了。
  姜小娄受了打击,消沉地说,还是有学问好啊,好歹混上饭,真他妈后悔了。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三章 教练办-领袖生活(1)
(更新时间:2004-3-20 12:37:00  本章字数:2570)


  (1)杀威棒……
  早晨起来,我注意了一下安徽的脸,居然恢复得很好,消了肿,只眼角还有些青而已,只是精神显得很萎靡。回想昨晚的一通“暴揎”,有些感叹人的承受力之强了。
  卢管扒门探视的时候,大家正在院里干活,形势大好。谁也没有防备这个节骨眼上安徽喊了声“报告”,当时肯定有人的心里咯噔过一下。
  安徽跟卢管说脑袋疼。咣当一声开了门,一身戎装的卢管跨进小院儿。
  “我脑袋疼得厉害,干活吃劲。”安徽无精打采地说。
  卢管盯在安徽脸上看了几秒钟,转头问肖遥:“谁打他了?”肖遥说没有人打呀,缸子也一脸无辜地样子说真没人打他。
  卢管就近狠狠踹了缸子一脚:“这点事混得过我眼?蒋顺志?”安徽叫蒋顺志。
  蒋顺志哭丧着脸:“卢管,没人打我,我就是脑袋疼。”
  卢管鄙夷地骂道:“瞧你那个倒霉操行,挨揍都活该!谁打了你愣不敢说?”
  蒋顺志还是不招,只央求管教给他拿点药吃。
  “你他妈也是一刁民!”卢管指着安徽人的鼻子总结,然后转向大家:“今天我就不信邪了!谁打的你给我站出来,好说,别等我查出来!”
  大家都龟缩在地上繁忙地捡豆子,只有残豆杂质落进盆里的响动回应着管教的咆哮。卢管挖苦道:“瞧你们一个个那点尿性,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孙子似的,还打这个打那个,别装大尾巴鹰啦!整天牛烘烘的,自己不害臊!”
  “都装王八蛋是吧,一会儿我挨个提你们,不信整不出这个孙子屎来!”卢管怒火中烧地准备走人时,姜小娄突然蹦了起来,底气特足地喊道:“我打的!”
  “你牛逼了是吧!”卢管挥掌就是一个嘴巴,一边责问:“你凭什么打人家?”
  姜小娄脖子一横道:“我就看他来气!”我看到阿英跟缸子吐了一下舌头,大概没料到姜小娄这么“生”。
  姜小娄紧跟着还理直气壮地补充了一句:“他干活偷懒!”
  卢管似乎挺感兴趣地相看了着凛然的姜小娄,也可能是姜小娄突然冒出这句话也让他感觉意外,一时居然接不上话来。沉了一会,卢管突然笑了一声:“操!什么大你说什么啊!你算猫算狗呀,你管得着人家吗?这里有安全员,轮的着你吗?”
  姜小娄脑子可能进水了,居然冒出来一句“大路不平众人铲”!把我们逗得都忍不住小声发笑。
  卢管啪啪两个嘴巴上去:“铲你妈的逼呀你!”我看到缸子和阿英使劲忍着笑,脖子都憋得跟救生胎似的。姜小娄则矜持着一副桀骜不驯的状态,两眼悲壮地望向卢管。卢管说你还不服气是吧?姜小娄昂扬地叫嚣:“我又没错,他欠揍!”
  卢管看来是气得够戗,点掇着姜小娄的鼻子警告:“行,一会我让你看看谁欠揍!”说完,气呼呼走了。
  姜小娄“哼”了一声,把一口唾液呸在地上:“操,有什么呀!”
  阿英赞叹说你真牛逼!缸子则笑着提醒他:“有点过啦。”
  姜小娄志得意满地嘲笑了一通警察的不过如此,“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谁不怕横的?”然后狠巴巴逼近蒋顺志:“小样地,死不悔改是吧。”
  蒋顺志无辜地申辩:“我没告状的意思,就是想要点药。”
  姜小娄狠狠抽了他几个嘴巴:“我他妈给你点耗子药儿!”正骂着,就听外面一通脚步响,然后是开锁的声音,卢管又回来了,从门上的探视口开始卷姜小娄:“你个不知死的鬼!”
  咣当开了门,卢管手里拎了根橡胶棒,后面跟了仨穿黄坎肩的“劳动号”。
  “都起来!”卢管对大家喊,我们赶紧站起来,溜墙跟站好,脸冲墙,卢管教喊我们转过来:“都看着!”
  卢管用棒子一捅姜小娄:“趴下他!”
  “劳动号”立刻扑上来,恶虎擒狼般把叫骂挣扎的姜小娄按地上了,一把抻断细布条做的裤带,三两把撸下裤子,露出细腻的白臀来。卢管分秒必争,抡圆橡胶棒砰叭砰叭打在姜小娄的屁股蛋子上。
  不知道这个东西打在屁股上是什么感觉,姜小娄很快就撑不住了,频频扭头央求:“哎呦,别打了,卢管,我错了,哎呦别打……”
  我们在一旁静静观望着,一个个面无表情。
  后来我分析姜小娄当时的心理,肯定不是担心最终被揪出来,而是突发灵感,想借机把自己已经没落的形象重新树立起来,通过与管教叫板给自己壮威。他在精神上是有备而来的,可惜在肉体上没做好预算。
  卢管终于收手时,姜小娄已经脸色刷白,以前真没见过这样没有血色的脸。
  “还欺负人吗,还牛逼吗?”
  姜小娄呻吟着,嘴里象含了热豆腐:“不欺负了,不牛逼了。”
  卢管拎着棒子,望着我们:“以后谁再欺负人,就这个下场,看守所是什么地方,人民抿主专政机关!我给你们往人道上走,谁再往那牲口棚里钻,就专政了谁!肖遥!”
  卢管这一叫,不仅肖遥,连我都一激灵,以为要开肖遥的刀了。
  卢管宣布:“你看你管的几吧号儿,整天就知道扎墙角睡觉是吧!现在我宣布啊,肖遥的安全员撤掉!”然后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一下:“麦麦先负责号里的事……你们别看人家不言不语的,肚子里面比你们东西都多,都别给我闹杂!”
  “麦麦你怎么样?”
  我当时有些犹豫,可不知道怎么就来了热情:“没问题。”
  “好,那就这样,有不服管理的告诉我。”卢管信心十足地掂了一下手里的橡胶棒!
  ***
  如果没有我们的搀扶,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姜小娄,可能得爬回铺上去了。
  阿英笑着说姜小娄没有“杠儿”了,那几下就扛不住了?
  姜小娄趴在铺上道:“操,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下回你试试?”阿英谦虚地说我也不讨那个厌,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把刷子。
  姜小娄一边介绍经验,一边给自己找台阶:“还别说,那黑驴几吧捋身上,外边看不出嘛来,里面那肉估计都烂了,钻心啊。”
  缸子意味深长地拿英雄人物扁他:“将姐怎么样,人家可是一女流啊。”
  阿英笑起来:“姜小娄连甫志高都不如。”
  甫志高谁呀?姜小娄问。
  “麦麦,”卢管不知什么时候绕过道的窗口来了:“晚上让姜小娄睡厕所边上去啊,别在前铺给我充大的。”看来管教们也清楚这里面排座次的规矩啊。
  我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句,阿英和缸子相视一笑。
  姜小娄鄙夷又无奈地一卟楞脑袋:“哼,把我往鸟屁堆里塞,呸,我在乎?龙到多晚儿都是龙,虫到多晚儿都是虫。”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三章(2)
(更新时间:2004-3-20 23:55:00  本章字数:2712)


  (2)变法
  缸子说麦麦你得给大伙开个会呀。
  阿英笑着说:“就是,怎么也得弄个就职演说什么的。”
  姜小娄半转身子过来,可能扯得屁股疼起来,不觉先咧了下嘴:“操,卢管儿混蛋是混蛋,不过,让你当安全员我绝对支持,猪脑子还管的了号?”
  一旁的肖遥夹着烟讪讪地出去了。我心里有些不忍,小声示意他们给肖遥点面子,他们反而更来电了,马上说出许多侵犯人格的话来,也不掩饰音调,弄得我先不自在。同时感受到有这几块“料”的支持,我的“政权”应该可以比较牢固,又不禁窃喜。
  我说肖遥怎么也算老领导了,咱也别太挤兑他,就给他退居二线的待遇吧,什么事得过且过,瞎混,将来谁也不知道谁怎么样呢。
  缸子马上赞成,说麦麦这道理讲的透彻,风水轮流,尤其在这里面,都是大家互相给面子的事,你现在不让人家过去,不定哪一天栽人家手里。
  姜小娄大概联想到自己的近况,没有吭声,一张脸沉得鞋底子一般。
  我继续说:“然后,就是你们哥几个,必须团结好,跟我一起把号儿里的事抓起来。”
  阿英大咧咧地说:“我们一百个心气捧着你干,就这几个鸟人,谁敢闹屁!”
  姜小娄激动地叫嚣:“吓死他!”
  借鉴档的成功经验,我开始搞责任制,同时给他们加官进爵:“缸子,你还是抓质量,豆子过不了关,咱都好过不了;内务这块儿阿英你帮我盯住,以后内务总管就是你,被子叠好,卫生做好,这些活儿还是强某跟旧社会忙活吧,以后再考虑轮流值日。”
  姜小娄马上提醒:“安徽,让安徽那狗操的上!”
  我放手道:“阿英你看着办吧,疑人不用,该怎么弄怎么弄,别耽误事就行,不行咱们再商量。”
  “小娄,你先养好屁股再说吧,这些天你就老老实实给我歇着,就算捧场了。”姜小娄一听没有他什么事儿,耸了一下鼻子道:“麦哥你是不信任我呀。”
  我笑着说以后冲锋陷阵少得了你吗?你是我亲弟弟。
  一会儿到了院里,缸子立刻表现出强烈的权力欲望,咋呼得比以前还欢。肯定是跟了好领导后,心情舒畅吧。
  我给了肖遥一棵烟,并身坐豆子包上聊了几句,肖遥倒显惬意,表示自己正感到累心呢。“费力不讨好”——他这样总结自己的领导生涯。
  整个白天,我总在断断续续考虑看守所里的事情,我发现这里决定一个人地位的要素不外几点:
  一是你的经济实力,你有钱就先可以过的舒服些,并且可以购买一些“政治待遇”,象在好多民营企业家可以混个政协委员仁大代表当当一样;
  二就是你在外面时的角色和地位,是不是“道”上的,在“道”上的知名度怎么样,里面管那叫有没有“成绩”;
  再就是你的关系网络了,进来时有没有脸面上的人给“垫话”?有个够级别的前辈给托一把,先能保个平安,以后的路,可就看自己走啦。
  如果一个人能兼具这几个优势,就可以横着走了,用里面的话讲,叫小母牛撞高压线——牛逼带闪电啊。
  我在详细分析了新环境的新形势之后,觉得这“里面”和“外面”在本质上并无大异,只是各种关系表现得比外面的社会更赤裸浓缩罢了,我发现我一直憧憬的某种政治理想似乎就要经由我亲手实践了,不觉偷笑起来。
  拥有权力好呀,你的理想就有了实践的机会,你的势力范围就成了一个实验基地,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权力因此美妙,也因此可怕。
  所以说,一个领袖人物的素质太他妈重要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就抓在你一个人手里啊。
  ***
  晚饭后我给他们开了个扩大会议。
  我说我们这些倒霉蛋可以说来自五湖四海,因为同一个原因,终于走到一起来了,我们在这里只是一个过渡,将来还得各奔前程,说不定能有缘,将来在这个房间外面再见面。所以大家要珍惜这个机会,珍惜互相之间的感情(听众席上有人笑,阿英上去给了强某一个嘴巴,强某委屈地说不是我笑的)……我是讲究平等待人的,我不会把大家分成三六九等来对待,从今天开始,这里不再有什么人头鸟屁,大家都是哥们儿。你要把我当哥们儿,就踏踏实实干活,踏踏实实等判决,别弄出“大离”的事儿来,我包准不会为难哪一个人,除非有人不把自己当人看。
  唱完高调,我开始搞大动作,调整政治经济结构。
  “咱们每个人的条件不同,穷的也有,富的也在,不过,既然大家还得在一锅里混,这就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我是这样想的,没有钱的呢,多忙活点活,卫生什么的就主动点,有钱的呢,省点力气不打紧,也得让人家卖力气的心理平衡一下不是?咱出点钱,买点公用,邮票、信封、手纸什么的而已,一个月统共二三十块钱够了,大家摊摊,也不能让没钱买纸的天天拿手抠啊。”(以前,我还真没注意过那些没手纸的人是怎么解决这个重要问题的。)
  说到这,我估计最后一句挺现实的,大家应该有些感慨才对,所以巡视了一圈,居然没人拍我的马屁,只好有些生硬地进行下一步骤,我先表态:“我拿10块钱先……肖遥,咱哥俩在这里算富裕的了,你也来10块吧。” 

  肖遥没说什么,现场掏了一张10元代金券放在我面前,也没顺便表个态什么的,估计这小子有抵触情绪,想到我跟姜小娄他们倡议不要刁难他的话,对照他的表现,当时心里就有些不爽。
  兜里还有钱的也就剩下姜小娄和四川了,一方面有些担心姜小娄“皱巴”,今天我还不想跟他怎么样叫劲,一方面考虑四川真的不容易,也就没再继续募集公益资金。我只放了一句活话:以后每个月初,手里有钱的都要交“公用”。言下之意,没钱的您就多干点活吧,要不凭什么用别人的手纸擦屁股?
  之所以没把这个话说开了,就是突然间我发现这个思路其实也很残酷。我发现这不是我的“社会理想”啊,怎么稀里糊涂搞成这样啦?可能是让“现阶段”的具体形势误导的吧。
  搞“等贵贱”尚有小小的希望,至少可以在形式主义的层面上追求追求,“均贫富”是万万没有可能的。经济问题是一个天然的障碍。我觉得我把问题整得有点大了,真当自己是国家元首了呢,心里突然有几分悬空的感觉,不禁恍惚地问缸子:“行嘛,这样?”
  缸子爽快地说:“行!知识分子就是跟流氓不一样。”
  阿英也说行啊,不挺好嘛。
  “你们这帮傻逼都听着,以后谁不含糊麦哥的招呼,就是跟我们哥几个叫板,我不把他几吧打僻眼里去!我是大姑娘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姜小娄仰起身子,张狂地叫着,给我助威,那神情特知足,肯定以为自己表现得很到位呢。
  得,我半天的秀全白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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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三章(3)别把自己当金枝玉叶
(更新时间:2004-3-21 22:27:00  本章字数:1966)


  
  临睡时,缸子追厕所里悄悄提醒我:“呆会儿得让姜小娄挪边上去吧。”我先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门儿,说差点给忘了,卢管交代过的。其实我怎么能忘,一直我就为这事儿挠头呢。让他挪吧,显得咱跟管教养的一条狗赛的;要不叫他挪,卢管首先就得对我有看法,这倒好搪塞,就说一天太忙活,给忘了,到时候再动姜小娄,他自己也该难有厥词,矛盾也可以顺移到他和管教之间去了。
  而且,我明白,缸子希望看着姜小娄混得跟三孙子似的,不动姜小娄就难免缸子对我有成见。
  这么一件小事,也很用脑哦。
  缸子又跟我说肖遥也得挪窝呀,靠墙的地界是安全员专用的。我说我倒不在乎,睡哪不是睡,比溜厕所这边强不就得了。
  缸子说你不能太好心眼,好心眼最后害自己。
  我捅了他肚皮一下:“有你这样的哥们儿在,怕什么?”
  我发现缸子脸上小小的不悦马上消失了。
  回到铺上,倒是肖遥先说话了:“麦麦,咱俩倒个铺吧。”这叫有自知之明。
  我说倒什么蛋,哪不是睁眼闭眼一天?
  阿英很积极地撺掇:“换,换、换,安全员溜墙根儿来,马甲!给换地儿!”马甲立刻跳过来把我和肖遥的铺盖倒了个地界,顺手把我的被子铺好。
  姜小娄哀怨地望着我:“麦哥,我是不是也得搬呀,厕所边上?”
  我感觉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什么,他们希望通过我的决定满足他们的愿望。我脑子旋转几圈,最后回到起点,我决定冒一次险,借抗旨护义的机会,树立自己的形象,同时也不得不付出扫了群众幸灾乐祸情趣的代价,不过这个损失很容易通过其他途径弥补的。群众还不好哄?
  我冲半真半假继续趴在铺上的姜小娄说:“没事儿,你就睡原来这块,卢管有话让他找我说!”
  姜小娄笑起来,一撑胳膊起身道:“麦哥,有你这话就成啦!我再混蛋也不能给你找麻烦呀,你刚上任就跟管教干对头,往后还有好果子吃?”说着一摆手:“马甲,别你妈愣神啦,给老子把被卷挪厕所去!”
  缸子满意地劝解着姜小娄:“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卢管发话了,谁跟他抗才是犯傻,麦麦也够意思啦,小娄你面子算混足了。”
  姜小娄似乎忘记了屁股上的创伤,不含糊地吹嘘:“在外面别让我碰上,僻眼子给他干裂!”
  ***
  一夜无话。早上大家都起了床,姜小娄还在被子里窝着。吃早饭时,他说脑袋不好受,不吃了。我说待会我跟值班的管教给你要点药。蒋顺志没精打采地说麦哥你也帮我要点吧。姜小娄立刻说给你傻逼要点砒霜!
  按规矩,这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看守所会给拿些药来,算“公费医疗”吧。聂绀弩在他的回忆录里,称这是监狱“仁慈”的一面。
  饭毕,我让马甲喊报告。一会儿卢管来了。大家多少有些意外,因为昨晚他值夜班,按理今天上午应该歇了。
  我正向卢管汇报姜小娄和蒋顺志两人的病情,他已经注意到躺在那里的姜小娄:“那是谁呀!”
  我说姜小娄啊,脑袋疼呢?
  “王八羔子跟我装孙子!姜小娄!”卢管喊。
  姜小娄肯定听得一清二楚,却没出音儿。
  “把他给我弄起来!”卢管冲我们叫道。
  我赶紧跑过去推姜小娄,姜小娄冲我做了一个苦脸儿,那意思怎么这么倒霉?然后他装蒜地呻吟了两声,把头转向卢管:“卢管,我晕……”
  “你死!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跟我玩离格啷,你嫩点!”
  “我真晕。”
  “快爬起来,别等我进去!”卢管气咻咻走了,估计是绕前门来了。
  我催促姜小娄快穿衣服。
  缸子念“山音”说:“你穿了,更显得你刚才装蒜啦,你不穿,也还真过不了卢管这一关。”说完,冲我莞尔一笑。
  姜小娄踌躇着,左右为难,既要考虑形象,又不能不顾忌安全啊。
  “操,给他个面子吧,我穿件衣服,被窝是肯定不出。”姜小娄突然激发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来,利索地穿上衣服,依旧侧身绻在被窝里。我说你还是规规矩矩起来吧。
  正说着,外面的门响了起来。
  卢管大步流星跨进来,一看姜小娄还死狗似的赖在窝里,压在胆边的那股怒火立刻喷发了,上前一把撩开被子,狠劲甩到地上:“起!”
  姜小娄被泼了瓢冷水似的,激灵一下,半支起身子,委靡不振地皱着眉:“卢管,我真的头疼……”
  卢管没鼻子没眼地训斥了他一通,强迫他把被子叠好,然后看着姜小娄的脸色诊断:“死不了,别把自己当金枝玉叶。”
  送卢管出院门时,他从兜里掏出两袋药:“你保管着,给姜小娄和蒋顺志按时吃……以后谁不舒服都不准赖床,除非经过管教批准。姜小娄那种东西,别信他的邪。不过,一会儿你掂量着,看能少安排点劳动就少安排点。”
  我觉得卢管能说出这句话来,还算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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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三章 (4)不能载在这样人手里
(更新时间:2004-3-27 10:08:00  本章字数:3884)


  (4)不能栽在这样的人手里
  在一系列考验面前得分不高的姜小娄,开始变得有些灰头土脸。一连几天,在姜小娄仍旧不忘发些余威时,我注意到强某等人虽然还不敢公然反抗,可眼神里已经抑制不住流露着不屑了。
  姜小娄的屁股复原得估计也差不多了,缸子和阿英时不时跟我甩两句闲话,说麦麦咱也不能总让他装二五八万呀,豆子是不是也给他来点?我说还不是你们以前把他捧起来的?沉沉吧,给他两天时间,看他觉不觉闷,看得出事儿的自己就下水了,不一定要别人拉破脸先,那样大家都好看。
  缸子和阿英就都不言语了。
  这天晚上,电视还没关,姜小娄跟我们聊的没趣,自己先去睡了。这时号儿里又塞进个人来,姜小娄只偏头扫了一眼,又腻巴巴晕过去了。
  这位“新人”看上去有些老了,外形酷肖娄阿鼠,眼袋很明显,用过的避孕套一般耷拉着,一对眼球却轴承珠子似的玲珑鼠蹿,怎么看怎么是个反面人物。就那副长相,泥人张见了都得哭,捏不出那模子来呀。
  缸子一看来人,马上就乐了:“咳,老耙子,我说什么来着,终归进来了吧!”
  被叫做“老耙子”的人一见号里有熟人,又坐在“前铺”,立刻也眉开眼笑了:“呦,缸子,早来啦?”一副唐老鸭的嗓子,被谁掐着脖子似的。
  缸子没接他话茬,偏头跟我说:“一傻逼,甭太罩他。”然后才招呼老耙子到前边坐。
  老耙子把被卷放脚下,一边朝这头走,一边掏烟。我注意到他二目放光地盯着我们几个,对其他人连正眼都没搭,就知道这人很势力眼。
  缸子指着我说:“这是咱们安全员。”
  老耙子立刻喊了声“老大”,缸子说你别他妈找乐啊,人家麦麦是知识分子。
  缸子说你这回是第五次了吧。
  小看我,六次。老耙子用手比画了一下说。
  “这回什么面儿?”
  “没根。”老耙子咕嘟着嘴说:“以前咱都是盗窃,不就151、152两款吗,倒着要背错一字你加我一年,对这条,我比法官门儿清。可这次弄了个教唆犯当,这条咱不熟啊。”
  缸子笑道:“呵呵,有狗不操你玩洋(羊)的啦……这次弄好了,你后半辈儿就在里边养老吧。”
  我说我在报纸上还真看到过,有一美国老头,从监狱里出来马上就去砸商店玻璃,就是为了再给抓回去坐牢,里面真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老耙子苦笑着,说咱跟人家能比吗?
  缸子说我也纳闷了老耙子,你怎么就没有个改性,真的是贼性难改吗?
  老耙子狠劲嘬口烟,一脸真诚地说:“我比你更着急,今年哥哥都63了,哪个正经人不早退休了?”
  阿英笑着说,你不也退休了吗,跟电影明星似的,人家是办表演学校,你是教唆犯罪,整个一退居二线的老干部,可劲儿地发挥余热嘛。
  我们都笑起来。
  老耙子较真地说:“瞎白话我是大伙儿子,上次出来那会儿,我真发誓金盆洗手了,可这脚一撂到地上,就没那么简单啦,人得先顾这张嘴吧,我这人屁本事没有,一辈子就练了小偷小摸一门手艺。其实我也琢磨透了,说别的全是找辙,从根儿上挖,咱这种人就他妈是好吃懒做惯了,真狠下来,到街上蹬三轮捡破烂也能混饱肚子吧!”
  缸子说你别跟谁都“咱咱”的,狗吃屎哪,我们跟你不是一道的。
  “我们有理想有追求。”我现在已经有资格开大家的玩笑了。
  老耙子媚笑着说我是说我自己不是东西呢。
  当天我们没有细谈,不过后来零零碎碎了解了老耙子的一些底细。
  老耙子真名毛二民,C县土著,独身,寡母新丧,其兄大民在当地流氓圈里小有成绩,混得比他体面。因为惯偷惯盗的毛病才在将湖上有了“老耙子”的美誉。这厮从16岁开始少管,后来越战越勇,又是劳教又是劳改的,断断续续在里面呆了近30年,自己的半生光阴都是在无止境的追求改造中度过的。老耙子自己说最损的要算赶上83年“严打”,在乡下集上掏了一钱包,里面就七毛五分钱跟两张电影票,就买了15年:“一毛钱两年,谁说寸金难买寸光阴?真他妈背到家啦。”
  老耙子两年前出来后,的确决心痛改前非再造新生,在居委会大妈的帮助下,还真象模象样地在客运站边上支了个烟摊,惶论事业大小,且算老有所为吧。
  老耙子每天凭劳动赚钱,辛苦一些,混个“肚饱”还是可以的,但时间一长,就发现“眼馋”的问题不好解决。看那世界之花花,不时心痒,觉得这时代的车轮也他妈忒无情了,怎么就把他甩得老远呢。
  事情的转机是由一个偷他烟的小孩引发的。
  “我是干什么的,我这双眼!”老耙子活脱脱又一个“牛哥”,眉飞色舞地侃着:“那孩子刚一转身,就让我薅住脖领子了,跟拎一只小鸡似的,妈个扒拉的,弄老子头上来了,嘿嘿。”
  “有眼不识金镶玉。”我捧着他找乐儿。老耙子讨好地冲我一笑,表示接受了我的赞许。
  老耙子说他当时讹了那小扒手十一块钱,一耳光把他扇跑了。没想到那个小孩三天后又来了,神秘地问老耙子要不要烟,便宜还高保真。老耙子立马就明白那烟的来路了,一问,小孩手里居然有十几条“三五”,最后老耙子连哄带唬,用每条20元的价钱把烟拿下。
  “这下我开窍啦。”老耙子兴奋地说,眼珠子从干巴巴的眼皮里射出光来。
  缸子说:“别你妈拽了,整条街谁不知道你养了五六个小盲流,你不缺德嘛,还找得出一个不骂你的人吗?”
  我说那该算你销赃吧,怎么打上个教唆?
  老耙子神采奕奕地:“我不是经常给他们上培训课嘛。有些手生的还得从头教,这里面学问大了,光靠技术不成,还有不少心理学的玩意。”
  老耙子说完这话的时候,缸子狠狠地呸了他一口:“别你妈臭摆了,关了吧!”
  花甲之年的老耙子,显得有些尴尬。
  老耙子进来那天晚上,我们把他叫过来沟通了一下,就让他去睡觉。老耙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去动铺盖。后来我估计这老家伙可能在那一瞬间,希望我发话,给他安排个体面一些的位置吧。
  当时我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姜小娄还睡在边上。
  老耙子抱起铺盖,不含糊地冲姜小娄的脑袋喊:“嗨,里边挪挪!我给你挡风来了。”
  姜小娄转过脸来看一眼老耙子,目光冷漠不屑。老耙子可能一看姜小娄的娃娃脸就更不含糊了:“挪挪窝。”
  “挪你妈逼!”
  老耙子很意外似的愣了一下,马上就精神抖擞起来:“呵,你个小逼崽子还挺猛啊,几吧穿翻领,你跟我冒充大人头怎么着?老哥什么没见过?”
  老耙子貌不压众,又话里夹抢,对一个“新人”,姜小娄坚决不吊他。等我这边刚要做出反应时,姜小娄早亮着屁股跳出被窝,准备教训老耙子。老耙子一看就身经百战,胜负不说,经验总是有的,当时一看姜小娄那架势,就知道要开战,索性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展臂就把铺盖蒙姜小娄头上了,姜小娄起势未稳,遭到袭击,立刻倒在铺上,老耙子上去就打,隔着被子,通通地凿,象在揣一盆面。毕竟年轻,姜小娄猛一挣扎,在挨了几下之后就脱离老耙子的控制,刚上岸的鲤鱼一样勃勃乱蹦着开始反攻,老耙子的口鼻很快就蹿出血来。
  我一边喊叫着制止他们,一边向那里去。缸子、阿英和肖遥也动了起来。倒是马甲先我们一步把老耙子拦在墙角,我们也把赤条条的姜小娄笼络住了。
  两个人都不含糊地叫骂着,似乎很不尽兴。
  老耙子说:“一个小鸟屁,拿我当白菜!”
  看来两个人都低估对方了,之所以必须开战,就是觉得不能栽在“这样的人”手里,那样以后就不好混了。
  我先以哥们儿的身份训斥姜小娄给我添堵,又以政府特派安全员的角色教训老耙子“不省事”。缸子上去给了老耙子一脚:“你怎么进来就现!”
  正乱乎着,后面窗口传来一声咆哮:“谁打架啦!活腻歪了?”
  回头一看,是大史。现在已经知道,大史是看守所里有名的三大杀手之一,以前是派出所的所长,因为把一个偷牛的打残了,被“下放”到这里来。在看守所里,依旧恶习不改,张口就骂街,抬手就打人,我们全喊他“流氓管教”,不过流氓管教管起流氓来,还是有些威力的,大家一听到他咳嗽,一般连大气都不敢出了,生怕哪点动静惹他老人家不爽,给自己找不自在。
  “操奶奶的,我看会电视都不消停!那个光屁股的,小逼给我过来!”大史用手一点姜小娄。没注意姜小娄什么时候已套上一条三角裤。
  姜小娄趿拉着鞋,突拉突拉跑到窗口前,买好地叫一声“史管”。
  “你在监控里给我放三级是吧?”我们偷偷乐起来。
  大史接着说:“不许裸睡,知道不?”
  “知道,史管我错了。”
  “不是你错了还是我错啦,没错抓你进来干嘛?谁是安全员?”
  我赶紧过去陪笑,并且希望他没有认出我来,毕竟现在剃了光头,在形象上应该和刚进来时候有不小差别。
  “你怎么管的号儿?”大史对我的态度倒比跟姜小娄好些。
  “突发事件。”我说。
  “别你妈跟我拽词,大学生吧?今晚上也有你责任,一会你看着他们俩,两个班以后再让他们睡,给我好好背监规……你,把裤衩脱了,不是爱光眼子嘛,就光着站墙边背!”
  我们忙不迭答应,只盼着大史快滚。没想到老耙子突然谗笑着开口道:“史管,您还没退哪。”
  大史略低一下头,看清了老耙子的脸:“操,老耙子呀,又你妈回来了,多大啦?”
  “63啦。”
  “还是盗窃?”
  “教唆这回。”
  “老逼你是想死监狱里呀。”大史直起腰杆,咳嗽一声,走了。
  老耙子还笑呵呵的站在那里,似乎为证实了自己的沧桑阅历而骄傲着。(7天前读写网首发,现在又可以继续、连续更新了)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三章 (5)“挂”了姜小娄
(更新时间:2004-3-29 16:46:00  本章字数:2938)


  
  当晚陪姜小娄和老耙子熬了两个小时,为了不造大人力资源的浪费,我把头两个夜班的人撤了,让他们睡觉,跟后来我遇到的很多犯人头领比起来,我当时的做法真的算极有人味儿了。
  你不能怜悯任何人,包括你自己。这话是缸子告诉我的,他说监狱这种地方才真正锻炼人,能够让人无坚不摧也坚不可摧。人一有怜悯心,就会形成自己的弱点,就容易被利用和攻击,当你倒霉的时候,就会发现你怜悯过的那些人正在看你的笑话。我开始对他的话并不以为然,我依旧坚信着同情心是一种美德。
  后来我安排老耙子插姜小娄和安徽中间睡了。老耙子因为不知道姜小娄是哪路神仙,只是觉得终于睡在他的“里面”了,是一种名分上的优胜,所以躺下时满足地“哎”了一声,诚心给姜小娄听。
  姜小娄警告老耙子不要压他的被子,老耙子不屑地扫他一眼,狠劲往强某那边挤了挤,强某不满地挪了下身子,没有出声。
  我只是觉得他们挺可笑,又有些可怜。很困了,也懒得管许多,先睡下。
  转天傍午,卢管气汹汹来了,进门就提昨晚的事情,指着鼻子骂姜小娄:“我一猜就是你!整个一牲口蛋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姜小娄可能想到了自己的屁股,态度没上次那么强硬了,蔫蔫的不说话。
  “你也不是好油!”卢管又把枪口转向老耙子:“刚进来就闹妖,可惜你那一大把年纪!”
  老耙子一脸悔意:“卢管,是我不对,不该给您惹麻烦。那小兄弟虽然棱了点,可我这岁数的,怎么也该忍呀,我不对,我不对。”够阴险的,顺便还不忘了捎上一状,不愧是老油条。
  卢管果然听出了老耙子的弦外之音,立刻眼里不揉沙子地追究姜小娄昨天的劣迹。姜小娄越是给自己搪塞,卢管越是来气。最后转头向我核证,我说我当时在看电视,不知他们怎么就滚一块去了,接着我强调我很快就控制了事态。
  卢管一看,猜测我是不愿意揭发姜小娄,于是怒火更加猛烈:“麦麦,你不是也不愿惹他吗,我非把这难剃的头给弄平了不可!”言毕去也。
  姜小娄神情迷惘,故做镇静地坐下:“操,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豁出去了。” 
  大家都在等卢管回来,心情各异。
  卢管回来时,带着“劳动号”的两个人,提了一挂铁镣:“上次算你便宜,这回给你补上,我叫你强烈要求!”
  卢管一摆手,劳动号的人立刻蹲在姜小娄脚下,给他套上脚镣,喀哒一响,卡环处用一把将军锁咬死。姜小娄的表情很木然,似乎有点发傻,那意思象在说:值当的吗?
  “什么时候摘链儿,看你表现,不行就让你一直戴着,开庭那天,你家里看了是什么心情?好好琢磨琢磨!”卢管绷着脸说完,带着队伍走了。
  姜小娄倒故做潇洒地笑了,泛泛地骂一句娘,雄赳赳往前迈步,才知道很吃力,弄一个趔趄,忙伸手撑在墙上。
  缸子说:“挂链儿是个学问,你这样走路,用不了一天,脚脖子就磨破了。撕点布条,把链缠上,再拴个提手,用手拎着走,自己轻松,别人也不烦,要不整天哗啦哗啦地,谁受得了?”
  姜小娄说我就哗啦哗啦,越到晚上越哗啦,我不好受,你们谁也甭舒服。
  说归说,最后还是乖乖地找条破秋裤,撕了好多布条,把铁镣一圈圈缠起,又在镣子中间挽了条长线,姜小娄走路时就提了线,把脚镣悬离地面:“——嘿,是舒服多了。”
  姜小娄挂了链儿,自我感觉突然良好起来,以为又挣了一个资本,以为比别人更流氓了,前面被杀下去的威风似乎又高涨起来,整天提着脚镣,来回溜达,咋咋呼呼,好像号房里要盛不下他了。
  缸子背后说:“还是栽的不够。”
  老耙子也扇乎说:“那还不容易?抓空给他上一课呗。”
  我说你们都省省吧。
  ***
  晚上睡觉时,姜小娄就遇到难题了,这裤子怎么脱呀?开始两天,大家研究了半天,都说没辙。姜小娄苦恼地合衣而卧,晚上不停地翻身,脚底下一个劲地响动。
  缸子偷偷跟我说:“戴链儿也能把裤子脱下来,就是不教给他。”
  我躺被窝里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把裤子从两个脚环里褪出来,看来是个技术活啊。
  这天缸子突然又假惺惺跟姜小娄说:“嗨,我琢磨出来啦,你这裤子能脱下来了!”姜小娄不信,缸子就热情地帮他把裤子在脚环里左绕右绕地,魔术一般,突然就出来了,姜小娄那个美呀,赶紧自己动手脱里面的秋裤,却怎么也绕不出来,缸子又耐心地辅导了一番,终于成功。转天早上,姜小娄却又穿不上裤子啦,缸子马上跳过去指导,姜小娄对这项新技能非常满意。
  缸子给姜小娄帮忙时,老耙子在一旁不时指点一下,姜小娄也没反感,事后跟老耙子也开始过话,老耙子大度地说:“什么事过去就过去了,别记毒,都是老爷们嘛。”一老一少笑泯恩仇。
  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姜小娄正无聊地溜达着,老耙子跟缸子说:“那些老犯儿多油啊,象那镣子鼓捣两下就开了,根本锁不住人家。”老耙子的音量拿捏得适度,刚好够旁边的姜小娄听到。
  姜小娄果然来了精神儿,问老耙子怎么开链儿。老耙子紧张兮兮地摆手,说我可不弄那玩意啊,本来就已经打上教唆了。
  缸子说开锁你老本行嘛。老耙子说那是,什么锁到我手里都跟一团泥似的,怎么捏巴怎么是。姜小娄兴致盎然地说老耙子你给我来来,来来吧。老耙子说什么也不干,最后姜小娄气鼓鼓地说一句“牛逼什么?”转身进屋了。
  阿英赶紧起来趴窗户窥探,然后兴奋地向我们汇报:“找铁丝呢,拆笤帚呢。”
  缸子和老耙子相视一笑:“傻逼。”
  我说缸子你又使什么坏门儿呢?
  缸子说你就等着瞧好吧。然后凑我耳朵边上嘀咕:“想法把这小子从号里弄走啊。”我没说什么,心想姜小娄这块料要真的走了,我会感觉轻松不少呢,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默认了他们的阴谋。
  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吧,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哈哈,你个老逼,不管我?有什么呀!”伴随着一阵喜悦的铁镣声,姜小娄唱着跑掉的“什么事都难不倒”蹦达出来。镣子的一头还套在脚踝上,另一头却赫然拎在手中!
  缸子咋呼道说:“你把锁给捅开啦,本事大啦!”
  “你以为都跟你赛的,比基多耳!”
  “你削耳赛基!”缸子笑着反击。
  我说姜小娄你小心点,让“帽花”一眼打上可不是好玩的,姜小娄说只要你们不给我上眼药就行了。
  我问缸子想给人家姜小娄下什么绊子,缸子说其实是逗他玩呢,没想到他还真给弄开了,往后让管教知道了,吃了还是兜着就是他自己的事了。然后缸子诡秘地对我说:“你是安全员,这事你还得多个心眼,卢管要是知道了,你也跑不了啊。”
  我笑笑,没有说话。缸子的意思我明白,我要自保,就只有选择两条路,一是马上制止姜小娄继续违纪,二是积极举报。举报的事我做不出来,劝姜小娄好自为之大概会有效果,他还不至于混蛋到不知好歹,但从根本上杜绝他的显示心却不太可能,姜小娄开镣子,最主要的追求不是“自由”,而是向大家显示他有多厉害,显示他具有和管教对抗的无与伦比的勇气。
  其实我挺同情这孩子的,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就象缸子他们背后给他下的结论一样:说流氓不流氓,说傻逼不傻逼。
  缸子说:姜小娄这样的,到劳改队里,叫“怪鸟”。
  (7日前读写网首发)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三章 (6)坏门儿
(更新时间:2004-3-29 22:23:00  本章字数:3203)


  由于近来号里表现不佳,工作负责的卢管开始找我们谈心。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我。
  卢管开门时,姜小娄的脚链儿还开着一头,当时吓得他脸都走色了,抱腿定在那里一动不动,象一只冬眠的蛤蟆。
  在拘押室门外不远处有个临时值班室,卢管挺和蔼地让我坐下。先聊了两句家常,我得到暗示,明白家里已经针对我的事情做了不少“工作”,并且通过关系直接找过他,希望得到关照。我心里变得很塌实了。
  然后开始谈号里的事,卢管说:“你跟他们不一样,那都是些什么人啊,狗烂儿!狐臭儿!让你管号儿是我的一个实验,我一直不满意流氓管理流氓那一套作风,到这里还轮上他们牛啦?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听说这卢管是个大学生,警校的,这些进入监管系统的大学毕业生,跟那些转业军人和犯错误被下放的警察相比,似乎多了些同情心和恰当的正气,管理手段也相对文明;后者往往态度粗恶,甚至暴虐,少有拿犯人当人的。那个火药铜子大史就是明证。
  卢管一问,我赶紧说:“还可以,大家都给面子,缸子这样的多次犯也挺维护我的,倒是我自己有时候跟他们拉不下脸来。”
  卢管马上说:“跟他们甭太温柔,都是蹬鼻子就上脸的主儿。有不服气的就告诉我,咱通过正规渠道修理他!”
  给我打完气,很自然就提起姜小娄来。我先摸着卢管的脉贬了几句,说这小子最混了,整个一野狗,然后又婉转地说了些他的好处,说这孩子多少也有点人心,见了他爸来信里写到“一斤菠菜5分钱”的时候还掉了眼泪。我说他就是岁数小,在外面可能被宠坏了,进来后又没遇到好人,给带歪了,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可以把他转化到正确的道路上来的。
  卢管沉吟着点了一下头,看来对我的思想觉悟很满意。但还是补充了一句:“对他们不要大意,这里的人复杂得很,不象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说是呀,还是您经验丰富,看的透彻。
  卢管有些满意地问:“这两天姜小娄情绪咋样?”
  “老实多了,刚才还跟我说,让我跟您求求情,早点给他摘链儿呢。”
  “平时他干活还可以吗?耍不耍滑?”
  “还凑合,这两天我看他戴着链儿不太利落,就没给他豆子。”我顺嘴胡说着,同时想赶紧回去进厕所扎旮旯抽自己嘴巴。
  “一点别给他少分!白天干不完让他晚上熬,他挂个镣子还有功了怎么的?”
  卢管把我送回号房,又提走了新来的老耙子。
  我进去就跟姜小娄学了刚才我跟卢管说的话:“我可替你美言到家了,以后要再给我惹病,就不够意思啦?卢管说你是死狗扶不不上墙,我说我就不信姜小娄没有一点上进心!”后一句是我即兴编造的,为了刺激姜小娄。
  姜小娄已经把镣子锁好。
  “麦哥你这就看对人了,我今就开始捡豆子,只比别人多不比别人少!让他们谁也说不出话来,以后只要你一挥手,我就是傻逼青年壮劳力,哪里需要哪里去!”姜小娄气宇轩昂地表忠心,我心里美呀——终于用软刀子剔掉了这块臭骨头,我对自己的管理水平更加有信心了。这种智商不理想的人专吃这套,拿对把了,就是一顺毛驴。
  姜小娄说到做到,当场就趿拉着镣子凑我跟前捡起豆子来,总算开始了形象工程的第一步。
  一会儿卢管把老耙子送了回来,白愣我一眼,然后叫姜小娄,姜小娄站起来提起链儿刚要往外走,卢管又说你先等会,雷刚来!
  缸子屁颠屁颠跟了去,我看见老耙子诡秘地和缸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缸子挤咕着眼笑了一下,豁牙子露出来,空虚的黑洞里隐约有什么阴谋。
  缸子回来得很快,卢管咣当把门拍上,大叫一声“姜小娄”,姜小娄一激灵站起来,起的急了,脚下有些不稳。
  “疯了你了!敢自己把镣子弄开!这里装不下你了是吧!等会给你换个地儿!”卢管喝毕,风风火火走了。
  我当时有些蒙。
  姜小娄环顾左右,绝望地呻吟:“好呀,把我给谍了。”
  缸子义愤填膺地站起来,脸朝门申诉道:“嘿,卢管真会玩呀,提讯完我就弄这手,这不明摆着给我下套儿嘛!好像我给姜小娄使坏似的。”
  老耙子也附和道:“这下三烂的手段都是劳改犯用的,帽花也玩得挺熟啊。我这还冤着呢,你说刚才就提了咱们几个人,我跟小娄前两天又有过节,这黑锅不得让我先背嘛,操他妈的,玩人呀!”
  我发现姜小娄看我的眼神异样了。我的心悠忽冷起来,我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缸子和老耙子这两个混蛋,借整姜小娄的机会把我捎带着一块给阴了。
  我当时要是跟缸子老耙子一样为自己开脱,就成闹剧了,也显得自己特没水准。所以我只真诚的对姜小娄说:“弟弟你也甭多想,没用,以后时间长着呢,什么事都有露头的时候。”
  姜小娄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哎,我算看透了,谁跟谁好呀,几吧跟蛋仔近吧,干活的时候还把蛋子甩外头呢,都是假的。”
  缸子说:“阎王爷操小鬼,舒坦一会是一会,说别的都没用,想想下步咋办吧。”
  老耙子安慰他说:“弟弟,孩子都掉井里了,你也甭心疼那小棉袄啦,惹事就得搪事,才象个爷们。”
  姜小娄把脖子一横:“我怕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爷们儿也不眨下眼!”然后哗棱棱提着脚镣,进里面等死了。
  阿英轻笑着,跟缸子说:“这下真要冒泡了。”
  缸子说了句活该,就不再多言语了。我们都不说话,各自心不在焉地捡着豆子,我只在心里不停地说:缸子呀缸子,你小子也跟我玩这一套啊。同时也猜测着姜小娄下一步会受到什么惩罚,显然,卢管对这么严重的违纪现象不会简单地用两个嘴巴就了结了。
  果然,时间不长,卢管回来就给姜小娄下了脚镣,边说:“你威风是吧,关你几天狗笼子,瞧你还充好汉不?”说完,让旁边的“劳动号”把脚镣提走了,回头吩咐姜小娄:“走!”
  铁门一关,缸子立刻说:“这下姜小娄彻底沉底儿了。”
  我说狗笼子是什么啊?
  阿英笑道:“就是一小铁笼子,一米半高,把人双手往顶子上一铐,门一关,操,要蹲蹲不下,想站站不直,从脖子、腰到膝盖总得有个地方弯着,操,多牛逼的汉子关进去,也得尿!就姜小娄那德行的,俩钟头就得喊娘。”
  “喊姥姥也没人理你。”缸子接着说:“这帮帽花心里有根,知道多长时间关不死人,随便你叫唤,就是不管你,一次非治服了你不可!”
  “在什么地方啊?我没注意过。”
  马甲过来说:“就在西边大墙底下,收豆子时候,你探头一看就看见了。”
  半个小时以后,隐约听到几声大喊,马甲耳贼,立刻说:“姜小娄。”
  仔细听,果然是姜小娄,似乎在大声哀求管教放他出去,没有任何回应。
  姜小娄一直在喊,知道最后变成号啕大哭。那哭声很绝望,象一只狼崽子在旷野里号叫,听起来凄凉、绝望并且遥远。
  我有些心冷时,听到周围一片“活该活该”的评论。
  晚饭后,姜小娄被值班管教带了回来,进门时身体还不能挺立,表情委靡。
  管教吩咐他收拾东西,调号。我们都不出声,看他默默地、动作迟缓地打点着行李。姜小娄抱起背包的时候,我忍不住说了句:“小娄,带两盒烟吧,到别的号好好混。”
  姜小娄看着我把两盒烟塞进他口袋,没有说话,我心里突然有些懊恼和别扭:这小子会不会还在以为我谍了他,送烟恰恰是内疚的表象?
  姜小娄扫视了大家一眼,有些凄惨地笑一下,眼睛微微发红,肯定不是依恋。姜小娄不死心啊。直到离开这号房,他或许也没弄懂自己怎么混到这一步。
  缸子说:“看着吧,这小子到一个没有熟人的号里,立马就直眼,到时候就想念咱哥们儿当初捧他时的小日子多淤了。”“淤”,用外面的话说,基本就是“舒服”的意思吧。
  老耙子分析:“这种人来疯饱了横的主儿,从开始就不能给他阳光,一炮先干沉底了,以后怎么使怎么有,让他趴着他不敢躺着,让他蹶着他不敢腆着。”
  我说你们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读写网7日前首发)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三章 (7)黄坎肩
(更新时间:2004-3-30 23:15:00  本章字数:2788)


  
  卸载了姜小娄,号房里显得清净许多,强某等人的压力恐怕也减轻一大块吧,加上我的平民化思路,号房里的抿主气氛比以前浓厚了,“靠厕所那边的”人偶尔也试着跟“前铺的”开一两句玩笑,以前遗留下来的紧张空气渐渐被稀释着,我觉得这样挺好。
  缸子可不这样以为。
  他说不能给那些鸟屁好脸,混疲塌了就不好管了。老耙子虽然还睡边上,但在心理上可能觉得已经是贵族了,也怂恿我要树立当老大的权威,不能跟“他们”嘻嘻哈哈,就得有点“狠茬儿”,否则在这里面混不出来。我说平时谁跟我嘻嘻哈哈都行,遇到正事要是给我拉拉胯掉链子,我也真拉的下脸来。我是诚心说给老耙子听的,几个照面过来,我就觉得这老头做人很伪劣,质量不高。
  日子长了,倒是对阿英的好感多起来。这小子就是嘎,爱拿别人找乐,把自己的欢乐直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不过没有阴谋诡计,不会耍两面三刀,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不用费脑子琢磨他举措的细节,没什么深意,就是他已经表现出来的那些东西——虽然一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英坏得“单纯”,坏在表面,坏得叫人“放心”。缸子和老耙子就显得阴险许多,经过姜小娄这一件事,我就对他们失去了起码的信赖,尤其对缸子,更多了几分心冷。
  但表面上,大家还得拼命维持着虚伪的和睦,盒饭来了,我必定要和阿英、缸子共享,谁谁的情书也好家信也罢依旧写得心忙,阿英和缸子的“工作”也搞得很认真,帮我把劳动、纪律和内务维护得很好,我也乐得清闲,在他们对其他人动作过火的时候,我也总是充当那个唱红脸的。
  “好人都叫你做了”,阿英说。
  可有时候做“好人”实在无趣——
  那天下午,卢管塞进来两件崭新的黄马甲,告诉我看守所的管理更加规范化了,以后开庭时都要穿着有标志的坎肩。我说那好呀。卢管说你呆会把坎肩的工本费收上来,一共一百六。
  靠,我找谁收去,一帮贫下中农。据我掌握的情况,除了我和肖遥是大户以外,只有四川上次寄来的50块钱还剩15,老耙子带进来三十来块,前天花了25购物,缸子老婆昨天倒是新给他送进来50,可人家凭什么给你扶贫呀?这思想工作可不好做,你要给人家减刑还成,就跟企业家捐款扣税似的。
  按我的胸怀,办法倒有一个,就是有钱的交上自己的那份,没钱的老哥给垫上吧,亏谁也不能亏政府呀。
  我宣布这个高风亮节的决定时,那些人的表情让我抑止不住甩了几句闲街。除了强某和蒋顺志,那几个特困户都表现得很无所谓,一脸麻木,好像说你爱垫不垫,反正我没钱,穷有理。靠!
  我看见老耙子跟鬼螃蟹嘀嘀咕咕的,一看就没好事,当时就气乎乎吆喝他:“老耙子你又教唆什么呢?” 
  老耙子立刻禁声,鬼螃蟹也不安地看我一眼。
  进来快一个月了,还没跟鬼螃蟹正式聊过,不过乍看还算老实,也是一穷人家孩子,为了快速致富把田里的变压器拆走卖了,他平常总跟大伙强调那个变压器是“不带电”的,因为缸子说过,盗窃带电的电力设备判得比较重。
  也巧,转天鬼螃蟹就成了第一个穿黄坎肩的人,鬼螃蟹边扣扣子边紧张地抱怨:“怎么开庭也不提前说一声?”
  ***
  下午鬼螃蟹一回来,先两眼放光地说:“操,外面妞比以前水灵多了。”
  缸子说你那是憋的,坐牢三年,看野狗赛貂禅。
  老耙子不甘寂寞地在不远处答茬:“看老母猪全是双眼皮啦。”
  缸子豁牙子一呲道:“关关!”老耙子没趣地咂一下嘴,走了。
  “什么几吧玩意,也不掂掂自己分量,鸭子嘴老想往鸟食罐里钻。”缸子朝着老耙子的背影鄙夷地说。
  鬼螃蟹不太服气地说:“你说我这个怎么不打个盗窃呢?听说3000块钱才判一年,那变压器我统共就卖了600。”
  缸子说你别光屁股追贼胆大不嫌寒碜了,谁叫你不学法呀,偷啥也别偷电力,抢谁也别抢银行啊,看老耙子了么,别瞅长那逊德行,经验比你多海啦。偷行,让人发现了就跑,逮住了认揍别还手,一还手,弄不好就打成抢劫,法律就这么定的,偷轻抢重沾花要命,在论的。
  一会我就听鬼螃蟹在那边吓唬蒋顺志:“上午法官说了,破坏电力可轻不了,我判完了,就是你!让你出来不好好打工,这下老婆孩子全成别人的了。”
  看着将顺治一脸迷惘的样子,我说鬼螃蟹你再扰乱军心就正法了你。
  ***
  为了安抚人心,晚上我把蒋顺志叫过来:“给花儿写封信吧。”
  花儿是蒋顺志的媳妇。
  蒋顺志说他这是第一次到W市打工。缸子说别糊弄傻子了,打几吧工呀,你们安徽的都在这里拾破烂,顺手逮什么偷什么,有一回我找一个安徽的给我弄一个高压锅,那小子让我等着,后来端来一个,忙头食火地拿钱就跑了,我一摸那锅还热乎的,打开一看,里面还炖只鸡呢,敢情从人家灶上现牵来的!
  蒋顺志局促地笑着,说是有好多人偷,可我不敢。阿英说那你怎么进来的,卖屁股?
  蒋顺志说我是叫河南人给骗了,那俩人说你这样打工能挣几个?不如跟我们去割电线卖铝芯,你就给我们把风拎包,回来三七三二一。那天在车上让人看出不对劲,查的时候,那俩人跳窗户跑了,我拎着包哪,给摁住了。在派出所他们让我说那俩人是谁,我光知道他们外号,住哪可不知道,他们就打我,把镐把都抡折了,还拿电话摇我。
  阿英立刻兴冲冲地让蒋顺志表演了一下被电的情形,蒋顺志坐在铺边上抽了几下筋,把我们逗得好个笑。
  “有一回我手指上的线掉了,他们还在那嗡嗡摇呢,说我还蛮有牙口。”蒋顺志好了伤疤忘了疼,象说别人故事似的回忆,惹得我们又笑起来。
  乐过了,我说这信你打算咋写?
  他说你给帮忙吧,就是告诉我老婆我挺好的,让我儿子好好学习。我说你就甭管了,一会想起什么来再告诉我。
  阿英笑着撺掇他:“你先打个草稿呀。”旁边的人都笑起来,说“打草稿打草稿”,蒋顺志红了脸,谦虚地说“我真的不会写。”
  阿英是诚心拿人家涮,蒋顺志上次在铺角自己吭哧了一封信,拿过来让我审阅的时候把我逗乐了,当时阿英抢过去大声朗读道:“亲爱的花:你还有钱花吗?我不能给你争钱花了,以后你花什么呢?我很上心——操,挣钱写成争钱、伤心写成上心了还!”
  我说算了,我给你代劳了,将来我到安徽去,请我吃鱼就行了。蒋顺志说过他家门前有条小河,水干净鱼也干净。
  信很快写完了,柔情蜜意的,蒋顺志满意得脸又红起来。
  蒋顺志千恩万谢地回自己铺位去了。阿英和缸子嘀咕了一下,偷笑起来,我说你们又冒什么坏水呢?
  缸子笑着把蒋顺志的信拿过去,在后面添了一句:“花儿,我很想你,把你最好的照片寄两张来。”想了想,又家上一句:“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把你搂在心口。”然后和阿英一块笑着,把信装进信封。
  看《还珠格格》时,蒋顺志说过,他的老婆很象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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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三章 (8)学法串供
(更新时间:2004-3-31 18:51:00  本章字数:1625)


  
  11月初,看守所的暖气管儿热了,应该是调试吧。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被子薄的几个人,毕竟天气渐冷,有人已经开始感到难熬。
  我给家里写信,用轻松调侃的语气告诉他们“我单位已经通暖”,让家里放心。我其实真的担心父母和琳婧为我太分心,何况琳婧还怀着孩子,离预产期已经只有一个多月。家里已经请了律师,说最近就会来见我。
  因为他们都说38天内如果不下捕票,就很有放我走人的可能,所以“期限”越近,心里越有些毛糙,并且多了几分跳出牢笼的渴望。
  很快我的美梦就破灭了。
  我进来37天头上,刑警小贺在窗口一喊我,我立刻就蹿了过去,问他:“捕了?”其实我是希望他给我带来好消息的,我当时有些昏头,如果要放人,是不会在窗口提名的。
  小贺把“捕票”递进来,我稍微一愣神,就签了。“涉嫌窝藏”,我看到我的罪名少了“包庇”那一条,有些不解,明明包庇嘛,怎么打上“窝藏”?我顺嘴问了他一句,小贺笑着说:“你大学生还不懂这个?”
  “回头你给我拿本《刑法》来怎样?”
  小贺说案子到这一步,他们就不插手了,交差了。
  几天后我还是从法院的哥们儿那里得到了一本新《刑法》,号房里马上掀起了一个学法的高潮,那种追求上进的热情高涨得不容置疑。
  我找到了和我有关的那条,是三百一十条:
  “ 
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才老实下来。我说我是“窝藏”,不过我这不算“情节严重的”吧。
  过了几天,律师来了,四十来岁一女的,姓胡,很干练的样子。
  在提讯室,胡律师说本想给你办取保候审,以为不成问题,可没想到难度那么大,可能是你家里在C县做的工作还不到位。我说我已经给家里惹不少麻烦了,别让他们再费心。提到案情,律师说咱这里还不允许律师查卷,你跟我就实话实说吧。我把案子一谈,她说除了送钱的事,别的没了吧。我说没了。
  “那这事大不了。”她胸有成竹似的,顺手塞我嘴里一颗定心丸。
  “如果那笔钱是我还他的欠款呢?该怎么算?”我往着她细眉毛下面的小眼睛问。
  律师来了精神,往前凑了下身子:“你说‘如果’是什么意思?”
  我说施展也会这样讲,我会让他回忆起来我借过他钱呀。
  胡律师沉吟了一下,诡秘地笑着:“能这样就好办了,我有把握给你做无罪辩护。不要弄巧成拙就成,我下次来的时候,能给我个准信儿吗?”
  “现在就可以了。”
  律师放松地往椅子上一靠,目光含着笑从镜片后面向我吹来:“好啊你……这个官司好打了,只要不出差头,包你出来。”
  ***
  之所以跟律师讲那一通,是因为前两天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劳动号的来送开水,其中一个胖子突然扔给我一盒烟,表情神秘又紧张。根据这一段时间的经验,我意识到烟盒里有文章。
  跑厕所蹲在茅坑上打开,果然看到两个纸卷,展开,一张是100元的代金券,另一张是个便条,没有署名,但肯定是施展传来的。
  施展先对牵连了我简单抱了个歉,然后说:记住,就说那钱是你还我的,这样估计就打不上窝藏了。
  我赶紧把纸条撕成雪片,撒茅坑里放水冲走了。出去就给院里捡豆子的弟兄们撒烟,猛然想起一句话来:提裤子不认帐。这事要让人抓住证据,不仅我和施展不好受,那个通讯员也担待不起,施展给了他什么好处不得而知,从他动作的熟练程度程度上分析,干这勾当也不会是头遭了。
  对这些“不正之风”,我一方面忧愤,一方面又因为自己能够成为受益者而庆幸,扎旮旯偷着乐。那时有些体谅那些滩官污吏了,明白了为什么一个信誓旦旦要为人民服务的人,一混进官场就他妈堕落了,人在将湖身不由己呀,从根儿上还是因为“不由己”之后能有好处。
  那些日子总体上感觉挺臭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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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三章(9)武二郎
(更新时间:2004-3-31 21:37:00  本章字数:3589)


  
  在我进来之前,从来不愿相信世上还有这样多的小偷、强盗和流氓、无赖,有这么多的肮脏、龌龊和卑鄙、下流,有这样赤裸的恃强凌弱,有这样坦然的麻木不仁;有这样集中的痛苦和绝望……
  直面丑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当时还不能预见,这种可怕的感觉尚且仅仅是一小小又小小的开端。
  随着对环境的熟悉和适应,羁押生活的无聊开始显露无遗。和默片时代里卓别林表演的拧螺丝工人一样,我们每天的生活都是无比枯燥地重复着,固定的狭小的空间,一天24小时,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同样的面孔,刻板的科目,吃饭,劳动,盘板“学习”,吃饭,睡觉,值班,睡觉,醒来后接着吃饭……开始下一轮重复,周而复始,连那些人的野蛮、乖戾或者软弱都是一样,似乎一群精益求精的演员,在一遍遍对着镜头重拍,永远找不到满意的效果,没有导演,没有喊“停”的人。
  枯燥,烦闷,压抑。对自由的渴望,因为过于强烈而转向委靡,似乎挣扎得太厉害了,精神已经渐渐疲软下去,将来的事情很少能让大家兴奋了,每个人要面对的是当下的现实,当下的生存和生存的烦恼、生存的枯燥、烦闷与压抑。
  时间愈久,这样的感觉愈强烈。
  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我发现自己的怜悯心和正气正在被粗糙地打磨着,知识分子的形象也不他妈照顾了,时不时骂街,跟谁的妈妈姥姥都亲,连缸子和阿英这样的狗烂儿都有些不适应我的进步,说听我讲脏话还他妈挺别扭,我说头一回搁里都别扭,缸子就大笑着说麦麦你真的变了。
  “跟你们这帮流氓五讲四美,我净剩下挨操啦。”我愤愤不平地争辩。
  缸子说:“其实流氓特爱跟知识分子交朋友,显得自己有水平不是?”
  我说我就不给你那个显摆的机会,我偏不当知识分子了。
  缸子警告我说到劳改队里你要耍流氓那一套包准吃亏,你半路出家,从骨子里没有流氓的狠劲毒劲,遇见真流氓就傻了。
  我马上引用了从这里新学来的一句话回敬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不这样互相开开涮,更不知道一天天怎么混了。
  于是常盼着能有一些新鲜的刺激,使麻木下去的细胞活跃起来。最简单的改变就是抓来新人,给大家带进外面的消息,或者变成我们一个新的娱乐对象。
  ——毫无疑问,“武二郎”的加盟暂时填补了这个空白。
  武二郎进来时就挂着脚镣。
  送犯儿的管教把我叫到旁边嘱咐:“死人案儿,看紧点,别让他溜边儿睡。”
  我赶紧跟缸子他们碰了一下,缸子说死人案在看守所里是大事,一天24小时得派人盯着。
  我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暗中布置,要大家晚上值班时提高警惕,既要配合政府防止杀人犯自绝于人民,更要提防他抱着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的错误思想伤及无辜,就算屋里不少人都该死也轮不上他过瘾。
  我警告说谁的班上出了事谁兜着!其实我心里明镜儿似的,谁出了事我都脱不了干系,现在觉得当官有当官的不爽了。
  卢管知道情况后,专门进来跟杀人的聊了一会儿。
  于是知道那个挺魁梧的家伙叫武当,家就在离县城很近的村里。武当神情昂扬,告诉卢管他捅的是他的一个乡亲,自首的。
  卢管赶紧吹捧他:“我就喜欢这样的,敢作敢当!自首好啊,能轻判好多呢,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别想那么多,事情已经出了,想也没用,看你这气色也是红脸汉子,扛得起事的人。有什么困难就跟麦麦说。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村里来了一拖拉机的人,联名保你呢。”
  武当眼里闪出一线光。
  卢管给武当打足了嘛最剂,临走时又单独嘱咐了我几句,基本思想还是要绷紧神经,不能百密一疏。
  晚上我们把武当叫到前铺来,跟他一通瞎聊,提外面的这个那个,缸子居然跟武当攀上了亲,一竿子打不着两竿子扎瞎眼的转轴亲。缸子管武当叫“二哥”。我们也就顺着叫。
  二哥的情绪非常好,似乎已经忘了脚上挂着的累赘。这就是思想工作的力量。
  要的就是这效果。
  脸儿一亲,缸子就放开问了:“二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瞒你们说,我都有些嫌牙碜。”武当猛吸一口烟,继续说:“我捅的是我嫂子一相好的。在当块儿也是一恶霸,我算为民除害,我就这么跟警察说的。”
  阿英跟捧道:“二哥你整个就是一武二郎啊!”
  “我大哥没好多年了,稀里糊涂就病死了。我早就怀疑这里有藏手。”武当越说越象武二郎了。
  我说二哥你在外面干什么的?
  “做生意。”武当诚恳地回答。
  “做什么生意啊?”我看他形象上好像跟生意人有些距离。
  “也没什么大买卖,就是骑车驮菜,转村卖卖。”
  我好悬没笑出来。
  武当却陷进绵长的回忆里:“我不容易啊,我妈在我两岁那时开始守寡,在村里总受欺负,那阵儿还是生产队呢,一家子基本上没吃过饱饭。我16岁就跟人上新疆开矿去了,伊梨昭苏县,阿克牙子牧场那片有个加曼台锰矿,那阵还没有归矿物局,就是私人的。”
  “二哥你还见过大世面呢。”可能听到武当熟练地说出一串陌生的象外国地名似的单词,阿英显得很崇拜。
  武当自豪地说:“我在那里放炮,干得好啊,矿长待咱不薄,后来我娶了咱老家的媳妇,就把她也接过去,可她死活受不了那个地方,水土人情都不服,又赶上矿里出事故,我就带着家回来了。回来快10年了。操的,不回来也没有这个事儿!”
  我发现武当很健谈。
  缸子说你这个事是怎么犯的?
  武当神采飞扬地讲道:我捅那个李大秋啊,在我们那就是一地痞,混横不讲理,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坏事算做绝了,没人敢惹。人家小法不犯,小错不断,派出所拿他也没法儿,加上守家在地的,带大壳帽那些人也轻易不愿招惹他。我嫂子也不争气,楞跟他扯上闲事了,在咱农村这事寒碜呀,我老娘气得差点瘫了,我侄子也他妈没血性,就知道跟我念叨,撺掇我管管他妈,我一小叔子,怎么跟嫂子说那个事?你熬不住了走个道儿也没人拦着呀,现在跟我妈那个时候不一样了,爹死娘嫁人很正常嘛。
  正常,我们都说。
  前俩月吧,我跟李大秋在街里碰见了,我就警告他少往我嫂子那跑。那傻逼说是你嫂子犯骚勾搭我!我说再让我看见,我就宰了你狗操的。他说还真看不透你!我们说呛了,当时就动手了,那傻逼手黑,拿一板砖开我脑袋上了,现在还有一疤瘌呢。
  我们在武当的指引下,找到了他后脑勺上铜钱大的一个痕迹。
  “从那天起,我就憋着劲呢。”武当恨恨道。
  “有仇不报非君子!”阿英首肯道。
  “今儿上午让我逮着机会了!”武当解气地说:“我侄子给我打电话说李大秋又上他们家去了,我说你甭管了!然后揣把剔骨刀就奔我嫂子家了,一看李大秋还有俩乡亲正跟我嫂子来麻将,我说李大秋你马上给我滚蛋,李大秋比我壮,当时没把我搁眼里,连屁股也没动,说你个手下败将跟我牛逼烘烘干什么,我上去就把桌子给掀了,麻将哗啦一散,李大秋上来就给我一眼儿炮,我躲开了,扑过去把他给按底下了,那两个来牌的往起一拉我,操!李大秋借机翻起来,从后面把我搂上了,一只手抓到我卵子,叫着非把我废了不可,我真红眼了,一挣肩膀,腾出一只手来,刀子可就抽出来了,扑扑从裆底下就往后面捅了两下,那傻逼当时就叫妈了,我扎他大腿根儿了,血往外蹿,跟水龙头似的,我不解气,照逼肚子上来一脚就走了。出门一想,这事完不了呀,跟打一乌眼青不一样,就奔我三叔家了,我三叔是村长。我告诉三叔说我捅人了,给报案吧。
  “你这顶天算故意伤害,怎么打上故意杀了?是不是打的杀人未遂呀?你自己弄糊涂了吧。“缸子分析道。
  “哪呀,我一直以为那傻逼死不了,我也没想真弄死他呀,扎大腿两刀能死人?进刑警队时候,我还跟警察说呢,我说我就是想为民除害。后来警察跟我说李大秋死了,你这是故意杀人,我当时就蒙了。”
  缸子说:“你那是捅大动脉上了……你那口供没录好,应该从开始就咬定是想扎他一下让他长长记性,能打个伤害致死就好多了。”
  “我就是没想到他会死球儿。”一涉及实质问题,武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现实处境了,神情有些恍惚。
  我一看形势不妙,马上给缸子丢个眼神说:“没大事儿,一个自首,一个联名取保,都帮你大忙了。”
  缸子马上说:“就是就是,弄好了也就弄个十来年,现在减刑又容易,最多十年就出来,象你这样,出来四十几岁,正当年呢,什么事也不耽误。”
  肖遥说:“主要是为村里除了一害,出来以后大家也都会高看你。”
  武当直了直脊梁,强颜道:“哥们儿扛得起,判多少扛多少,怎么也是一条人命换的。”
  缸子说:“就是嘛,想开了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身子都掉井里了,靠耳朵还能挂住?”
  晚上好歹安顿武当睡下,心里一块石头算暂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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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三章 10 心有戚戚
(更新时间:2004-4-1 14:56:00  本章字数:2867)


  
  以后我们就管武当喊二哥,他心情好的时候,也叫他武二郎。
  我叫他武二郎时,就说其实你嫂子按说比金莲还命苦,追求点个人幸福也可以理解,现在女性早就觉醒了,我有意把“性”字加了几个分贝。武当说那也得找西门庆,不能找蒋门神啊,我说那有什么区别?武当说至少西门庆还文质彬彬,蒋门神整个一地痞嘛。
  阿英说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你嫂子是不是本身就有些骚呀?
  武当说那我不能说,毕竟她还是我们老武家人。
  我们开玩笑的时候,缸子显得热情不高,心不在焉。他最近有点烦。
  缸子终于盼来了起诉书,一看就有些上火,脑门子筋都蹦出来了:“操,怎么给我加了一条持刀入室啦!”
  阿英凑过去看了看起诉,满腹狐疑地望着缸子:“我说你小逼是不是瞒着我们,细节都没跟我们交代?还是警察叔叔眼贼!”
  缸子急扯白脸地辩称:“不跟你们逗,我脑袋真大了,这一变动,就得多判他妈一倍。”缸子扳不倒骑兔子,怎么也呆不稳当了。
  我赶紧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缸子一脸无辜地说,小卖部那个傻逼不是打110了么,缸子不是不懂法的人,知道这事不出什么都不算,出来就套上“抢劫”款,认倒霉,谁让他当时脑子里没有绷紧那根弦呢。缸子说我一直就没觉得冤,咱这就叫抢劫,法律就这么规定的,上次有一哥们儿跟人家打架,把对方干尿了,那人跑了以后,那哥们儿一看地上掉了几十块钱,你说搁谁谁不捡起来装兜儿?没想那孙子敢情跑去找警察了,警察一来,他正没事儿人一样在那吃羊肉串呢,抓分局一吓唬,把捡钱的事说了,得,抢劫!法律就这么规定的。咱服气,该你倒霉就得认。可我这事也他妈太离谱啦!缸子抖着白纸黑字的起诉书喊。
  我说那刀子不会是警察给你变出来的吧。
  阿英胡说道:“他们破的案子越大,奖金越多,所以给你可劲往大处撩呗!”
  缸子说那倒不全是,刀子是我的,可我根本没掏出来,在腰里别着,整天别着呀,我对社会没有安全感还犯法?我从傻逼那里拿完钱,就请刚出来的哥们儿喝酒去了,警察从饭店把我掏走的,一搜,刀子出来了,当时还问了,我说那刀根本就没掏出来,也从来没想掏它,用的着嘛!
  阿英说肯定是小卖部的那傻逼诬赖你的。
  那警察也得跟我核实一下吧!从来没有人再问过我刀子的事,我以为落个没收就完事了呢,操她妈的,也太不挨边儿啦!
  我安慰他说,要真象你说的那样,到法庭上还有一拼,不一定就打上持刀。
  缸子说你不知道,我就在下边能耐,一到法庭上情绪就容易激动,茶壶里煮饺子,光心里有数,倒不出来呀,又没有律师给把关,到时候肯定跟他们急,再打上我一个态度恶劣,那不土地爷掏耳朵净剩她妈崴泥了?
  一提到律师,缸子牢骚大了:“老百姓你就不能犯法,连律师都请不起还犯什么法?”
  缸子进来快仨月了,家里就送了两次50块钱,生活算困难的,这点从他老婆的信里,也可以看出来。作为直接领导,我没少接济他。我懒得听他哭穷。
  我说律师不也就那两下子嘛,这辩护词我给你写不得了。
  缸子笑逐颜开:“嘿,以前还真没动过这个心眼儿。”
  我说那是你对我的重视还不够。
  我说不就把刀子的事说清楚就行了吗?不过我没打过官司,这格式什么的你清楚吧。缸子说没什么格式,就是最后陈述时我念的那个东西,我悔罪的心情一定要写上,告诉法官我要用悔恨的泪水洗刷我的一生。我笑道这都哪来的词儿,缸子说上次进去时候他就这么说的,效果还不错。我说那就给你写上,不过别跟别人说是我写的,我嫌寒碜。
  武当在一旁着急地说:“麦麦你也给我写一份吧。”
  我笑起来:“事儿刚到哪呀,二哥你也太急点儿了吧。”
  鬼螃蟹悔意顿生,说早知道让你给写个陈述了,我那变压器是不带电的呀。
  正说着,外面突然门响,管教喊鬼螃蟹的名字呢。
  “鬼螃蟹接判儿了。”缸子经验十足地推测。
  果然,值班管教进来提走了鬼螃蟹,顺便告诉我们给他收拾东西。判决书都到外面去接,接了“判儿”的人马上就转到隔壁的“已决号”里,给十天的上诉期限,十天后没有上诉的,大部分就装车里拉W市监狱去了,余刑不满一年的则留在看守所服刑。
  鬼螃蟹是我送走的第一个“已决犯”。
  过了十分钟,鬼螃蟹红着脸回来了,很激动的样子,进门就骂道:“操她奶奶的,十年!”
  老耙子从豆子堆里抬起头:“那你是打的第二款,十年起步的那款,已经最低了。”
  “别操你妈啦。”鬼螃蟹给了他一句,对我说:“麦麦我走了。”我说你也没有别的东西,直接抱被子吧,我刚才给你塞被子里两盒烟,到判号儿抽去。鬼螃蟹连说谢谢。
  鬼螃蟹抱了被出来,跟大伙说再见,缸子说提前给我占个位置,到劳改队狠点混,要混大人头了,后去的哥几个还能沾你的光。
  鬼螃蟹嘴里铿锵地念叨:“上诉,必须上诉!”
  门口的管教晃着一大串钥匙,不耐烦地催促:“你他妈利落点行不,下猪哪?”
  鬼螃蟹息声,蔫蔫地出去了。
  老耙子跟管教假熟,舔着脸问:“刘管,今儿判了几个?”
  “干活!有你几吧事儿。”管教咣地把门拍上,我们幸灾乐祸地笑了。
  “偷个变压器就判10年啊。”武当诧异地嘀咕,神情有些恍惚,可能心里又在思量自己的案子了。
  武当的脚镣被我们缠裹得很舒服,当然是相对的舒服啦,为此我慷慨地牺牲了一条三枪秋裤,本来强某想做点奉献,我说你那个裤子太硬,再说天也冷了,有那心意就行了。
  强某心满意足地没有坚持。
  强某表态说:“我就佩服二哥这样的好汉。”
  缸子一嘁鼻子说边上凉快去。强某讪讪地闪开了。
  阿英也不厌其烦地翻开了老帐:“就你那二两肉往前凑什么?现在还有强某的吗,花50块钱胡同里找一个多省事,满街都是卖逼的,还强某?!”
  我说行了英子,都说200遍了。
  我当上领导以后,给了“鸟屁”们不少空间,虽然还不至于放纵他们海阔凭鱼跃,但整体的抿主氛围还是大有改观。只是缸子和受缸子严重影响的阿英还不肯放弃自己的特权,肖遥也保留着前朝遗老的狷傲,轻易不让受惯压迫的鸟屁阶级翻身。我说缸子你们别老那么牛,给人家喘口气。缸子说你没经验啊,“鸟屁成精,气死老鹰”,等你一不留神把他们撒野了,想搂可就搂不回来了,到时候号儿里一乱,倒霉的还不是你?
  分析了一下号儿里这些人,发现还真有几个韬光养晦的不得意的主儿,比如老耙子之流,真要给他们阳光了,保不准比姜小娄还要张牙舞爪,跟“领导”的关系可就不一定象缸子阿英这样热乎了,也许会成为烫手的山芋。所以我觉得缸子的话也不算耸人听闻。
  对目前的局势,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只要不出格,不太压制“人全”,就嘻嘻哈哈装糊涂,关键时刻充当一回正义化身,给大家的印象反而更加深刻,如果真自由化了,可能局面会乱,大乱大治难免伤筋动骨,恐怕是下下策。
  彻底变法的理想,暂时冬眠了。
  (读写网首发修订稿)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三章 (11)希望
(更新时间:2004-4-2 9:14:00  本章字数:1547)


  
  武当进来的转天上午,去了一趟提讯室。
  走的时候,缸子我们都提醒他:“二哥,稳当住了。”
  二郎回来时,脸色不错。阿英猴急着问他警察咋说的?
  武当很轻松地说:“巧了,那刑警是从我们派出所调来的,一个劲跟我说李大秋那王八蛋可死了,你干的好!”
  “关键是那杀猪刀,你提了没有?” 缸子对刀子耿耿于怀。
  “说了,我说那刀是从我嫂子地上捡的,警察给记下了,我都签字了。”武当天真地笑着。
  缸子说那就行,下面就看你嫂子和那两个玩牌的怎么说了,要是他们帮你,你还真没什么大事儿,最后打个伤害致死或者过失杀人都有可能,要认定你是带刀去的就惨了。
  武当马上求我给查查《刑法》,我算命先生一样翻了翻已经卷边的《刑法》,马上惊喜地喊道:“嗨,过失杀人最高才7年……哎呀,这一条就不太妙了,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十年到死刑。不过,还有个量刑问题,你有优势呀二哥,第一,你是自首,第二,李大秋属于民愤极大的刁民,一拖拉机老百姓来保你绝对会对法庭形成压力,不能判你太重。”
  缸子说也就十年吧,冒顶了。
  “那故意杀人的罪名啥时候能给改过来?”武当继续天真地追问。
  我装明白人:“怎么也得等下捕票吧,我原来就是俩罪,下票时候变成一个了,这很正常,警察不懂法,他们净瞎搞,好歹安个帽子把人弄进来就得了。人家检察院可认真。”
  缸子说你这么大的事得让家里请律师,多少钱都得请,人命关天。
  武当把脚镣提起来,歌命前辈似的在院里溜达着,口中念念有词:“请律师,马上请律师。”
  阿英窃笑着:“神叨了。”
  晚饭后我马上替武二哥给家里写信,让他们请律师。在信里,我特意说乡亲们来保他,非常感谢,而且效果很好,暗示这样的活动要经常搞。
  武二郎很满意我的作品,说出去以后要和我常来常往,朋友是做定了。
  一会儿听到卢管在窗口叫我的名字,我探过身去,从他手里接过一封信来,是我的。
  我没话找话地搭讪:“卢管您值班?”
  卢管笑着说:“麦麦有没有好烟啊,给我来一棵。”
  我说就是石林,恐怕还是假的。招呼声阿英,阿英立刻从窑里掏出一盒递给我,我满面含笑地塞出去,心里有些纳闷:卢管没这毛病啊,从我们身上揩油,也太损点了吧。
  卢管笑着把烟扔里面桌上:“我还真要?看看信,给号里哥几个发喜烟吧。”
  卢管刚一转身,我立刻迫不及待地抻出信来。
  “抽烟,抽烟!”我兴奋地喊道:“我当爹啦!”
  号房里一下活跃起来。阿英踊跃地上来帮我打轮发烟:“不分人头鸟屁,会不会的都得抽!”
  缸子问:“男孩女孩?”
  “半吨。”
  缸子则一把把信抢过去:“我先耧耧。”耧耧就是看看的意思。
  我扎在他旁边一块看,信是我媳妇琳婧写的。我媳妇是席殊的学生,写一手好字,早就已经把号儿里家伙们给震过了。
  老耙子见缝插针地在那头喊:“恭喜啦,麦麦。”这家伙就是不浪费一个和上层交流的机会。
  我说同喜同喜。回头一想:我他妈跟你同什么喜呀。
  “呦,早产一个月呀。”缸子看着信说。
  我说绝对跟我这事有关,等孩子出世我再进来就好了。我心里真的不安。
  女儿出生的消息刺激得我很兴奋,我觉得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那天我有一种特强烈的冲动,要为女儿写一首诗,在外面的时候,写诗是咱的强项。
  可是脑子始终混乱,要不就是空白。我开始怀疑自己在里面关傻了。
  最后仍不甘心,索性把电视里正转播的穷聊阿姨的“小燕子”插曲录了两句:
  因为有了你,世界变得如此美丽。
  并郑重地注明:给我最亲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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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四章 选修班—变太狂欢(1)
(更新时间:2004-4-2 15:23:00  本章字数:2550)


  (1) 神秘诱惑
  在“C看”,抱着对新生活的无限向往的火样动情,我们常在情绪高涨的时候,冒着被管教骂得狗血喷头的风险,以底限只有脚掌高的尊严为代价,开展积极向下不求进取的对歌活动。
  这个活动之所以生动活泼,之所以吸引那么多热爱演艺事业的在押者参与,就是因为对歌的伙伴是女号的同胞。
  女嫌疑人都关押在六、七两个号房里,紧挨着管教值班室,其余十几个号房都是“男生”,可见雄性的破坏热情明显高于雌性。
  在看守所娱乐圈里的名角是林妹妹,她们的号长姚姐是她的经纪人。有机会和姚姐建立业务关系和纯洁友情的,只有邻近的几个号房,我们这里都已经算边远地区了,但仍然可以在管教疏忽的时候,得到姚姐一点扶贫赞助,当然,风险性也就更大些。
  姚姐是个鸡头,法律条文上叫“组织卖银”的,缸子在外面就认识她,这也是我们被“特殊关照”的一个基础。
  以前,赶上缸子腻歪了,又正好是不愿意管事的老管教值班,这小子就喊号儿叫“窑姐儿”,姚姐就在那边尖声道:“傻儿子,又干嘛?”缸子说:“吃奶。”
  我们这里肯定先笑起来,大家顿时也都来了兴致,在一旁给缸子想词儿。姚姐就和缸子一唱一和地吊荤口,旁边的号房里偶尔有人插上一句,一般都能起到点睛作用,和姚姐的业务范围也越做越广,从预约出去以后找小姐打折的,到延请鸡头大姐姐做红娘的,一应俱全,姚姐也是爽快人,有求必应,说大家患难一场,凑一堆就是缘分,敢情婊子也相信缘分是美丽的。
  于是号筒里很快热闹起来,估计每个号房都和我们这里一样,一堆脑袋扎在窗口前,一张张垂涎银荡的脸呵呵傻笑着,要多投入有多投入,要多丑陋有多丑陋。缸子说只有小时候趴收音机前听刘兰芳的评书时,才她妈这么提神过。
  人家四、五号的雄性动物就比我们便利多了,近水楼台嘛。加上他们中间有一两个嗓子不错的人才,胆大不嫌寒碜,敢唱,时不时扯两嗓子,献歌给六、七号的女同胞。姚姐马上组织姐妹们上场献艺。唱的都是流行歌曲,也有粤语的,那天一个哥们儿还来了几嗓子莫斯科郊外的那个晚上。
  渐渐的,林妹妹就从几个女流氓里面脱颖而出了,成为大家追星的目标。
  林妹妹就爱唱邓丽君和杨玉莹小姐的歌,而且很是那个意思,虽然经过号筒的过滤,听起来却更有味道,让耳朵和心灵都遭遇着痒痒的陶冶,生理和精神上均获得审美愉悦。
  后来有些人就直接在窗口喊林妹妹林妹妹,来一个。
  每次总是姚姐先验证:“几号儿?”
  回答后,姚姐说:“我让林妹妹给你们安排一个,何日君再来咋样?”
  有时候姚姐不答茬,这边喊多少声,女号那边也没音。
  后来雄性动物们也琢磨出滋味来了,每次耳朵和心寂寞了,就先请姚姐一声,跟她聊两句蛋话,再说:“姚姐,安排林妹妹给来一个吧。”
  偶尔姚姐要卖卖关子:“我妹妹是大牌儿,说唱就唱?你们也贡献一个。”
  或者赶上姐姐聊性未尽,就继续打岔道:“来一个,林妹妹还没到日子呢,来不了。”
  也有运气不佳的时候,有一次老管教和别人换了班,我们没有及时掌握信息,就撺掇缸子跟姚姐“要一个”。缸子问姚姐:“你那边有电吗?”
  “傻儿子你又干嘛?”
  “爷们想点播一首林妹妹的歌呀!”
  “傻冒你又憋得难受了吧?”
  “可不嘛,好姐姐,我想死你了!”
  “想你妈的葫芦瓢儿呀你!上次你还没给钱呢,就进来了,让我在这逮住了!”姚姐的话引来号筒里一片笑。我们问缸子真有这事?
  缸子笑着不理我们,探着脑瓜继续跟姚姐勾嘴:“你要觉得不值,今晚上让你白玩我一回不得了嘛!”
  “闹什么!作死!”当班管教终于忍无可忍,出来怒吼了。过道里立刻鸦雀无声,所有收音机都关了。
  是大史的声音。杀手来了——阿英一下缩回铺角,人模狗样地看起电视新闻来,里面正在声色俱厉地揭批某某功。
  大史一边骂一边往前走:“小逼养的活腻歪了我看!接着发骚呀!几吧给你拧去!刚才哪个号儿?!……姚,你叫姚什么来着,刚才跟谁犯浪?!”
  缸子的耳朵都快伸窗户外头去了,紧张地倾听着。姚姐那边的声音间歇隐约地传过来,似乎在卖弄风情地给史管教熄火,坐怀不乱的史管教发声准确地“呸”了一口,脚步声跟着朝这边袭来,缸子赶紧落下,贼眉鼠眼地望着雪花飞舞的电视屏幕。
  “是你们吗?”大史问隔壁的“判号儿”,里面肯定地否决了他。
  大史马上就蹿到我们窗口:“谁?刚才谁?!”
  我们都迷惘地望着大史,一脸无辜。
  “没谁呀?我们看某某功呢。”缸子一本正经地说。
  “谁是安全员?”
  我赶紧前趋,一边回答一边穿鞋下铺。
  “刚才谁跟女号说话?”
  我回顾一下大家:“没有啊史管,我们刚才看电视呢,轮子功真邪啊。”
  大史说你还他妈甭弄这套,几吧小鸟还想玩老鹰?明天我拿电棒一突噜,就出来了。
  我们都知道大史是个魔头,整嫌疑犯跟整牲口似的,根本不把这些人当人看,整个一民间耍猴的,不听话就鞭子棍子的给。“你们这些人就是贱,不来狠的不老实。”大史的口头禅如是。我想他绝对同意《死魂灵》里乞乞科夫说马夫绥里方的话:“农奴是应该给点鞭子的,要不然就不听话。”
  缸子可能具体分析了形势,突然果断地说:“史管,刚才是我。”我也松了口气,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呸,滚一边去!”大史啐了我一口后,叫缸子站过去。
  “瞧你那个倒霉操行,有点水准嘛,那个野鸡长得还没我后脚跟漂亮呢,你瞎几吧搭呵什么?真憋的难受跟我说,回头我拿电棒给你通通!”大史先冷嘲热讽缸子一顿,又对我们来了一梭子狂扫,大意是骂我们都跟缸子一个德行,有人养没人教的玩意,说今天这个事看缸子态度还可以,他老人家也正赶上心情不错,就算了,以后再让他撞上,非把我们全塞回娘胎里回炉不可。
  没有人敢跟他讨论这样做在技术上是否行的通,大家只在意识里共同呼唤:大史大史,傻逼你快走吧。
  那天晚上的事只是一个意外的插曲,对我们今后的娱乐活动基本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大家学得更乖了,对警察当值情况的信息交流被空前重视起来。亡羊补牢,未为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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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四章 (2) 老耙子的个演
(更新时间:2004-4-3 8:49:00  本章字数:3976)


  
  一天我们通过劳动号的了解到老管教又和大史换了班,缸子说这个情况咱们内部掌握就可以了,今天晚上让老耙子现一把。
  我说省了吧,老耙子整个一活猴儿,能上这个套儿?
  缸子说你就甭管了。
  老耙子整天在捡豆子的时候哼哼类似迟志强唱的那些“囚歌”,有不少新鲜段子,深受强某等“涉狱不深”的人的推崇,大概觉得老耙子很有劳改经验,经常向他探讨在监狱里的生存之道。
  我们对老耙子的言论一般是直接封杀,随便给他戴个教唆犯罪或扰乱军心的帽子就行。缸子一直把他当眼中钉,关键还是老耙子冲击了他作为多次犯的地位,所以从不愿给他表现的机会,找茬教训一下老耙子,也成了缸子的一个夙愿。
  只要不直接影响我的利益,我对缸子基本还是支持的,毕竟我不想把老耙子发展为自己的“嫡系”,在我眼里,那是一个魏延式的危险分子,不可重用的,平时给他一些小空间,已是慈悲为怀。
  充满阴谋的夜晚终于降临,缸子先扯了几句闲言碎语,最后说真他妈没劲,老耙子给大伙来首歌吧。
  老耙子欣然受命,当场感情投入地唱了一首“钱啊钱,你是那杀人不见血的刀”,缸子带头给拍巴掌,说老耙子你还真牛逼,嗓子比他妈李双将还好。老耙子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唱歌还得过小红花呢。
  要搁平常,缸子不把他骂出大便来才鬼,那天缸子立刻就说:“这我信,后来你不是不学好,把好好一前程给糟践了嘛。”
  老耙子说:“还就是,点背不能赖社会命苦不能怨父母,全是咱自己不往好道上走,要不我能在这呆着嘛,一不留神真成歌唱家了,今晚上你们在电视上就能看见我了。”
  连强某都觉得他过了,笑着说看见你给歌唱家舔屁股吧。
  缸子说:“强某你找我给你开庭呢是吧?老耙子给大伙找个乐,你还挑肥拣瘦的。”
  老耙子也说:“就是,你好?傻逼德行,真给你个几吧吃,你还够戗知道打哪头啃呢。”
  缸子捧场地笑起来,说老耙子一会我跟“窑姐儿”联系联系,咱跟林妹妹对对歌,你来两首劳改小调,不把血逼的震住才怪,别老让她觉得咱屋没人才。
  老耙子推辞道:“我这就是给哥几个找乐行,真拿出去就现了。”
  我一言九鼎地说:“谁敢那么说?”
  阿英说就是嘛,自打对歌以来,咱号儿里还没出过节目呢,老耙子你要不给咱挣这个脸就太不拿大了。
  “没有集体荣誉感。”我给他戴帽子。
  老耙子笑着说;“那我就试试?”
  “试什么?我对你有信心!”缸子说完,马上凑到窗口前,侧耳听了听,他也是怕大史正巧在过道里啊。
  “窑姐,窑姐……”缸子压着音儿开始铺垫,估计声音传到六号就消耗殆尽了,只要大史在值班室里看电视,肯定不会听到。
  那边尖着嗓子干咳了一声,似乎在说:“傻儿子,找死呀,不知道今天大史值班嘛!”
  缸子回头冲老耙子一乐,又喊道:“我们给你播放一首外国名歌,一级挑战林妹妹!”
  “耙子,上!”缸子利索地给老耙子腾开地方。
  阿英推了一把还有些扭捏的老耙子,老耙子凑到窗前,运了口气,似乎正对着一个硕大的麦克风。
  缸子又鼓励了一句,首次登台献艺的老耙子开始唱,西部民歌的流水调,还搀杂了些《一封家书》的味道:
  “姑娘姑娘我的搭档,你使我精神舒畅。
  手抚着姑娘我什么都忘,一上床就玩到天亮。
  记得那一次我刚刚上床,公安局就来到了现场。
  冰凉的手铐戴在我手上,就这样走进牢房。
  ……,……
  有朝一日走出这牢房,我和姑娘她断绝来往。
  狠狠骂着那害人的姑娘,从此我不进那发廊。”
  我们一个劲叫好,过道里还没有动静,缸子催促老耙子继续:“非把林妹妹吊出来不可,以后林妹妹就是你的专利!”
  老耙子精神一震,清了清嗓子,把一口痰喷出窗口,声音提高了很多,开始悲悲戚戚地演唱下一首:
  “月儿弯弯挂在树梢上,我含着眼泪告别故乡。
  深深地给娘(我)磕个响头,叫一声娘您可要保安康。
  ……,……。”
  “感动啊。我都快哭了。”阿英深情地说。
  缸子一直站在铺上,侧脸观察过道里的动静,终于,他猫儿似的眯下来,丢个眼色,我们前铺的几个都诡秘地不言声了。老耙子还在忘情地挑战着林妹妹:
  “……早饭还是一个样,两片萝卜半碗糊涂汤。
  端起糊涂汤,想起亲(的)娘啊,娘她已是白发苍苍。”
  突然,老耙子咯喽一声卡住了,大史如从天降,已经铁塔般站在探视口的外面!老耙子脸上的表情实在难以描绘。
  “大史……”老耙子方寸突乱,居然让仁大跌眼球,嗑磕巴巴叫出一声“大史”。靠,爷们儿怎么琢磨的。
  大史抑扬顿挫地破口大骂:“我、操——你娘的!老逼还够美!业余生活丰富呀!我今天非叫你丰富足了不可!老耙子——今我让你没齿儿!变——棍儿!”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不用说,肯定是绕前门来了。
  “操,今怎么又换他啦?”缸子一脸不解地问。
  我说不对呀,今天应该是老头儿值班,是不是老头儿?
  阿英和肖遥都说没错,是老头值班。大家那脸色,好像都挺同情老耙子。
  估计大史已经走出过道,女号那边突然传过一句韵味十足的歌词:“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傻儿子,折了吧?”姚姐幸灾乐祸地隔空采访。
  缸子还没接茬,前面的铁门响起来,老耙子表情怪异地看我们一眼,苦笑着说:“得,爷们今儿认栽,饺子没吃逼没操,还弄一嘴大燎泡。”
  大史哐地一脚把门踹开,直取老耙子,近身不问青红皂白,先通通一顿暴踹,老耙子只哼唧几声,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嘴里不绵不火地说:“史管,我错了,错了。”状态很乖巧。
  “你个老逼,什么岁数啦,还那么大射劲!”大史不解气地又照老耙子大腿跟补充了一脚,老耙子坚强地一呲牙,轻轻吭了一声,继续说:“错了,史管我错了。”
  缸子也说:“史管您消消气。”
  大史指着缸子骂:“你也不是他妈好油。”
  我赶紧给大史上烟,一个劲说好听的,我闻到一股酒气。大史抽了口烟,对我说:“你是安全员是吧,管不了这老逼是吗?”
  我说我是看他那么大岁数了,能给他点面子就给。
  “给个几吧!这种人就得打!”
  我说平时我就是以思想教育为主。
  大史情绪平静了些,对我说:“头回进来吧,你的事我了解,你也是傻逼呀,施展一个逃犯,还给他钱!能跟罪犯讲哥们儿义气?跟罪犯就是专政,你死我活!”大史环顾了一下四周:“操你们小妈的,谁再给我炸毛儿看看!”
  “你,安全员!明天把情况跟你们卢管说说,好好修理这个老杂毛儿!”
  我说史管就不要告诉卢管了吧,该怎么教育他,不就您一句话嘛。
  大史听得可能舒服了,他踹一下地上的老耙子:“起来老逼,装王八不会翻个儿了?”老耙子驯顺地说:“史管我起来。”说着呲牙咧嘴地站起来,腰却一下直不到位,脸上也写满痛苦的符号,不知是真是假。
  大史拍着他的脸,语重心长地说:“不是看你老糟了,我非给你过过电!”
  老耙子诚恳地点着头:“史管,谢谢您,我长记性,我长记性。”说后一个我长记性的时候,老耙子的眼光在我们几个身上迅速地扫过,有些怨毒。
  大史又给我们上了一通人生大道理,打着饱嗝,甩手走了。
  缸子关切地问:“耙子,没事吧?”
  老耙子摆摆手:“就是活动一下筋骨,给我按摩了几下。”
  我跟缸子说:“以后咱得长教训,今天就算拿老耙子交了学费了,以后这林妹妹咱谁也甭惦记了。老耙子爱唱歌,就只局限咱内部娱乐,不对外交流了。”
  老耙子一边瘸着腿往自己铺位挪,一边说:“以后内部也他妈不交流了。”
  *(作者注:此实体书为盗版)
  对歌“锛档儿”以后,老耙子情绪一直低落。凭借多年的监狱生活经验,他不会不明白,自己让缸子给算计了,虽然,这还不至于成为他心里“永远的痛”,但在精神和肉体上遭受的打击也够他消化一些日子了。
  大家不断拿那件事找乐儿,那些天老耙子成了笑柄。缸子要打击他嚣张气焰的目的算基本实现了。
  被大史一通乱踹后,老耙子的身体状况挺糟,头也昏,腰也疼,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捡豆子的工作。头一天他没完成定量时,我让强某等人抄了把手,突击完了,几个臭小子脸都耷拉得长筒袜一般。
  缸子跟我说,劳改单位有句话,叫“帮命不帮活儿”,老耙子这样奸猾的人,你给他开这个头儿了,只能助长他偷懒的恶习,还会带动别人,风气就坏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缸子让我记住。
  我核计了一下,觉得这里跟社会上还真不一样,“比学赶帮”那一套不灵光,一群五毒俱全的家伙能有什么素质?就得专政,大史说的没错?转天我一看老耙子的豆子剩得更多了,立刻坚定了信念。
  我说:“完活的休息了。”
  然后转身进了屋,看都没看老耙子一眼。
  缸子欢天喜地地招呼大家赶紧进去。
  锁小门的时候,老耙子狼狈地提了小半口袋没捡完的豆子进来,佝偻着腰,一脸苦相。我知道他是诚心给我摆样儿,挑逗我的菩萨心肠?
  我故做惊讶:“呵,老耙子还剩这么多呢?”
  老耙子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求助:“脑袋也昏,腰也直不起来了。”
  我关切地说:“回头你跟卢管申请一下,看能不能给你少分点活儿。”
  缸子说:“是呀,你那豆子是按人头分下来的,你不干谁干,不能总大伙给你摊吧。卢管要是发话让你歇了,谁也不攀你,还都替你高兴呢。”
  老耙子失算了,绝望地蹲下去,在墙角开工。
  缸子望着我笑起来。我素着脸儿,没搭理他。我想起大史说他的那句话:“你也不是他妈好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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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四章(3) 模拟审判
(更新时间:2004-4-4 14:45:00  本章字数:3057)


  
  11月底突然放了一天假。那天正好是礼拜七。
  开了广播会,教导员在广播里激昂地说,随着我国司法制度的逐步完善和进步,咱C看守所也要跟上时代步伐,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以后每个星期都可以让学员们休息一天,还拽了个名词,叫“人性化管理”。
  我们当时都很受鼓舞,觉得自己赶上好时代了。
  不过,休息日又不能逛街不能蹦迪不能找小姐,白天还不许睡觉,干“休息”多无聊,整天看那十几张破脸盘子,腻死了。有一天缸子说找点乐吧,咱开庭。
  我说开什么庭?
  咱不是有《刑法》嘛。
  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了,热情很高。经过商榷,我决定让缸子当审判长,阿英审判员,后来为了鼓励他,又给提拔为助理审判长了,马甲就书记员了,考虑到实践经验问题,肖遥和我没什么本事,干脆当正副院长,不参与直接审判,只是监督一下,顾问顾问。
  “强某!把你起诉书拿过来”缸子声音洪亮地叫道,这就开始了。
  强某趿拉着鞋跑过来,递上叠得工工整整的起诉书,蹲下。
  “姓名?”
  “强某。”
  “操你妈的,你是姓强吗?”
  “焦美云。”这么温存的名字却一直被埋没着。
  阿英说:“那你性交啦?”
  “姓焦。”
  我们笑起来。缸子对傻笑的马甲说:“傻逼你倒记录啊!”
  “怎么记呀?”
  “说的话都记下来。”
  缸子一边看着《起诉书》,一边煞有介事地翻着《刑法》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有关规定啊,我们还根据C县人民检察院的啊,这个……起诉你涉嫌强某良家妇女……未遂一案,正式开庭审理。”
  马甲手忙脚乱地记录着,抬头问:“‘涉嫌’怎么写?”
  “操你妈的,拼音,不会就画圈先。”缸子对有人打搅他的思路很不满。
  强某蹲在地上臭不要脸地笑着。阿英伸腿踹了他一下:“严肃点儿!”
  缸子说:“强……焦美云,把你的犯罪经过简单陈述一下。”
  “详细说说。”阿英道。
  “先简单陈述。”缸子威严地坚持,并且似乎对“陈述”这个词很有好感。
  强某尽量收敛起笑容,“陈述”道:“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
  “别老强调你喝酒了啊,强某的都说自己喝了点酒,我老喝酒也没强某去呀,继续。”缸子边审边评。
  我说你就捡主要的说。强某感激地望我一眼,继续道:“那天我……”
  “再说喝酒我抽你!”阿英笑着扬起巴掌。
  “我在街里走,想起有一个发廊,是个安徽妹开的……”
  阿英转头问正在那边旁听的蒋顺志:“安徽你老婆没在这边开发廊吧。”
  强某捧场地看着蒋顺志笑,缸子抬手抽了他一嘴巴:“说你的!半天了一句犯罪情节没提呢!”
  强某不乐了,耷拉着脸:“我就溜达那发廊去了,一看已经关门了,我撬窗户跳进去,正掉一脸盆里,咣一响,那女的就醒了,说谁呀!我说不许喊,给我玩玩我就走。那女的说她不是干那个的,我不管那套,上去就扒裤子……”
  “扒谁裤子,说清了。”
  “……扒那女的裤子——她睡觉时候还穿着裤子。女的上来就挠我,还喊。我就跑了。”
  “后来呢,起诉上还有别的情节,老实交代。”
  “后来我看那女的没有出来闹,沉了一会我又回去了,那女的又喊,就来人了,是我们村里的人,当时我又跑了。过了好多天,派出所的才找我。”强某松了口气,望着审判长。
  缸子看一眼阿英:“胡助理,你接着问吧。”
  阿英说也没什么细节呀,这案子没意思。
  缸子说你得练啊,没细节给他弄出细节来,小案子给他办成大案,悬案给他办成铁案。
  阿英受到启发,精神劲上来了:“为什么又回去?”
  “我也弄不清怎么想的。”
  “你就是贼心不死!你跑出来以后几吧是不是一直硬着?”
  “刚跑那阵儿软了,后来又硬。”
  “你说你第一次没干成,为什么软了?”
  “我吓的呀。”
  “我看你是干成了,要不不会软!马甲记下来,强某成功。”
  “我真的没干成!”强某认真起来,脸涨红了。
  “有证人吗?”缸子在一旁官僚气十足地插话。
  “那女的等我一出事就回老家了,没法证明了。”
  “没有证人,就是你给她插里了。”
  “我没有……”
  “嘟,大胆刁民,铁证如山,还敢狡赖,来呀,给我掌嘴!”缸子喊道。
  马甲替人当差,不敢含糊,上前啪啪啪就是几个嘴巴。
  缸子安慰强某说:“焦先生,光棍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招了吧你就,免受皮肉之苦。”
  强某大概没想到缸子来真的,不说好是玩玩嘛?
  “我招。”强某摸着火辣辣的脸皮说。
  “画押。”缸子趁热打铁,吩咐马甲。
  马甲让强某在庭审笔录上签了字。
  缸子象一个长者般对强某说:“本来你这事不叫事儿,为什么闹成事了?要反思自身原因,我们下乡搞了民意调查,老百姓倒没多少人说你坏话,顶多就算游手好闲一懒汉吧,基本上没有民愤,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也替你惋惜,说你本质其实还是不错的,就是看见漂亮娘们时有流鼻血的毛病。真正咬你的,是村干部,听说你经常顶撞领导,还经常叫嚣要去举报领导的腐化问题?”
  “我们村那帮干部就是腐化,贪亏我们的卖地钱!”强某愤慨地说。
  “看了吧,还不长教训,到这里了还瞎说,领导是给你告着玩的吗?不整你整谁?要是你们村支书他儿子去跳小妞的窗户,准没这事儿!”
  “村支书自己就跟那女的不干净,要不我也不动那心思,就是觉得那女的浪,才跳她窗户的。我们村支书没儿子,是绝户。”
  缸子骤然变脸,伸手给强某一嘴巴:“操!我也他妈没儿子,你连我也骂啦!”
  我们暴笑起来,强某无辜地诉着委屈,说刚哥我真没那意思。
  我说缸子你赶紧给宣判吧。
  缸子翻了翻《刑法》,最后在照本宣科的基础上发挥着:“现在宣判,全体起立。”
  在我们的笑声里,只有强某一个人腾地站了起来,大概觉得审判就要结束,他很兴奋。
  “被告焦美云,强某来自安徽、支援C县经济建设的外来妹蒋顺治小姐一案,经我庭审理,宣判如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236条第一款规定,犯强某罪的,应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鉴于焦美云鸟屁的认罪态度较好,并且有积极检举他人副拜犯罪的立功表现,决定……”
  缸子看一眼强某:“你估计几年吧。”
  “我服从分配。”
  “好,本来想判你5年,现在——我院和议庭英明决定:强某犯焦美云当庭释放,判罚义务劳动擦地500遍!”
  我们笑翻了。
  强某笑着刚想离开,阿英笑说不行不行,马甲监督他劳动!
  马甲立刻让强某到厕所拿抹布,蹲地上擦地板。一遍两遍三四遍,五遍六遍七八遍,说的轻松,干起来可不是简单活儿。强某最后累得快趴地板上了,一个劲求我们,大哥大哥叫得心乱,缸子说500遍!强某说刚哥你判我无期吧。
  我们一边玩着“大跃进”,一边乐。我说让强某先歇会吧。缸子笑着说让他再来两轮。
  我说强某你再擦两回就歇。强某感激涕零。
  后来,只要休息了,就必须想个节目来做。“开庭”只是比较典型的一个,几乎每个屁屁都被开过庭,每个被开庭的人都是痛苦的,每个开过庭获得了旁听资格的人又都快乐着,谁也不可怜谁,只要有欢乐就来瓜分,因为那个倒霉蛋也曾经咧着大嘴瓜分过他们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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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四章 (4)欢乐因子
(更新时间:2004-4-6 9:59:00  本章字数:2444)


  
  回忆日常生活里的“欢乐”时光,有一个人肯定不能忽略,那就是小黄毛毕彦。毕彦的到来,给我们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不少声色。
  毕彦是个小白脸儿,只有十七岁,生得象个小姑娘,进门时眼睛还挂着泪花,看来在家里是个娇娃娃,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我想这样孩子进来不是找死? 
  毕彦一报名字,大家就笑,阿英说怎么听怎么象“逼眼”,你不是勾引我们上火嘛。
  缸子说你以后是让我们喊你“逼眼”还是“黄毛”?毕彦赶紧说大哥你就叫我“黄毛”吧。马甲上去给他一个嘴巴:“叫什么由你挑?”缸子拦了一下马甲,色咪咪地说:“这个小兄弟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你们不许碰。”缸子的神情和语调把我们逗笑了。
  缸子说别怕,你是怎么进来的?
  毕彦不知道是冷还是怕,说话的时候有些哆嗦:“被警察抓进来的。”
  我们立刻又笑起来,我说你以为我们都是自己来的?
  毕彦这才慢慢交代说他在外面天天泡网吧,没钱了,就跟几个小不点去偷摩托卖,偷到第九回的时候折了,警察一打二吓唬,就竹筒倒豆子,把前面那八辆都吐出来了。盗窃前辈老耙子惋惜地说:“你毛嫩没有经验”
  毕彦留了一绺黄毛,显得很俏,缸子抚摩着他的头发,怜惜地说:“在外面舒服惯了吧,这里可不是你们家呀。”
  毕彦心虚地望着缸子。缸子潇洒地一摆头:“不过不用怕,这里的老大是我哥们,你把我伺候美了,我说句话,老大绝对罩你。”
  我说缸子你别打那孩子主意啊,我不能看着你犯错误。
  阿英说真犯错误也轮不上你先犯呀。
  缸子凶神恶煞般的威胁我们:“谁跟我争我跟谁拼命!熬这么多天了才碰上一个我容易吗?行啦,黄毛,今儿晚上你就睡我旁边,新来的都得睡厕所,我照顾你你可别不知好歹。”
  毕彦看屋里一片光头,可能早就晕了,服帖地对缸子说:“大哥,你让我睡哪都行。”
  我说行了缸子,别逗人家小孩了,反正马甲也快判了,以后让黄毛顶他的劳作吧,咱不欺负小孩,给他个俏差事。
  阿英说,黄毛你看了吗,前边这哥几个在外面都是大耍儿,将来弄不好全得凿,凿你懂吗,就是枪毙啊,那个叫肖遥,报复杀人,拿炸药包把单位十来个领导全给炸死了,肠子挂了一树;这个麦麦是咱老大,你别瞅他文质彬彬的,黑着呢,碎尸啊,把一仇人给卸了,拿那家伙肝做了盘溜肝尖,人肉你没吃过吧,老大吃了;我是小案儿,就把我们村长孩子扔井里了;你旁边那个缸子最好离他远点,变太色魔啊,奸幼,奸尸,操小男孩僻眼——鸡奸你听说过吧……
  我们都笑着听他胡晕,看那小男孩不知所措的样子很好玩儿。
  我说只要你听话,没人欺负你,我们也都是农民的儿子。
  我听话,老大。
  叫麦哥就成了。喊我老大,我还真听着别扭,受不了。
  麦哥。毕彦规规矩矩道。
  我说马甲你安排他睡你旁边吧。
  缸子说麦麦别介呀,搁我旁边吧,我照顾他,我给他当劳作都成。
  我推了他一把:“找个蛆少的粪坑扎里算了你。”
  *
  后来毕彦成缸子阿英找乐的一个目标了,动不动就怂恿毕彦出卖色相,缸子说象你这样的小白脸,将来到了监狱里肯定让大哥给干掉,要想不受罪,先跟大哥睡,要想混得美,天天都得给,监狱里可讲究这个,将来你不定碰上什么人呢,不如先让我们哥几个尝尝鲜,怎么说也是老乡嘛,肥水不流外人田。
  平常一闲下来,缸子和阿英就诚心往毕彦身上腻,心肝宝贝地乱叫。有天晚上缸子光屁股跑毕彦被卧里去了,搂着毕彦气喘地央求:“小宝贝,你就满足我一次吧。”毕彦窘迫的样子惹得我们一个劲笑闹。
  毕彦在外面肯定不是一省事孩子,到里面可就傻眼了,一个个这都什么脸儿呀!缸子拿他耍戏时,毕彦的脸就一阵红一阵白的,我说缸子别老拿我们家孩子找乐了,谁的孩子谁不爱?你给我吓唬坏了我跟你没完!
  缸子说我这是学前教育,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背后受什么罪呀,让大哥干屁股呗。
  阿英笑着拿豆子砍缸子一把:“你个傻逼,好话都叫你糟践啦!”
  缸子说:“老耙子——是不是这样?”
  老耙子突然受到重视,当然不会不表现一家伙:“没错,监狱里就讲究奉献,哪个老大不养兔子?我在三监的时候,就有一个兔子,整天什么活也不干,就……”
  “那就是你自己。”缸子截断他的话:“我就知道给你点阳光你准灿烂,给你点热水你准发汗,三句话不吹牛你就没词儿啦。”
  老耙子灰塌塌一别脸:“得,缸子,我也不掺乎了,反正我对小白兔也不感冒。”
  缸子腾地站起来:“操你大爷老耙子,你什么意思?谁跟兔子感冒啦!”
  老耙子说我没提你名字呀,那么激动干嘛?
  我喊缸子坐下,又训斥老耙子两句,叫他老实干活,少搅和事儿。
  事后我提醒缸子,跟黄毛闹得别太过火,小心老耙子这个狗杂种使坏,给你弄个套儿钻,让你哑巴吃黄连呀。缸子说他没那水准。
  不过以后缸子还是收敛好多,不知道是闹腻了,还是在老耙子身上长了心眼儿。
  再说毕彦进来的时间一长,慢慢也适应了,不仅知道阿英那天介绍的案情子虚乌有,而且发现缸子并非真有“龙阳之癖”,这里并没有谁看中他的僻眼儿,精神上的压力放松了一大块。加上“大哥”们游戏似的宠幸,这孩子开始变的活跃起来,跟缸子他们学习监狱里的行话也很上心,不久就满嘴炉灰渣滓了。
  “我跟你不过,咱俩尿尿都尿不到一个坑里。” 当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高傲地奚落强某时,我惊讶地想:这不活脱脱姜小娄第二嘛!
  可是谁在乎一个与己无关的毕彦的改变呢?毕彦对我们的意义,只是他能够给我们带来浅薄的欢乐,短暂的嘛最。
  毕彦让我们快乐的另一个理由是,这小子歌唱得好,尤其擅长模仿女声,一首《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百听不厌,羡慕得隔壁的两个号房恨不能变成苍蝇飞过来。我们第一次拿出毕彦这个杀手锏跟林妹妹对歌的时候,姚姐踩到尾巴似的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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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四章 (5)卫生建设
(更新时间:2004-4-7 10:56:00  本章字数:1586)


  
  在C看,讲究个人卫生都蔚然成一风气了。
  当然,洗澡用的就是自来水。一年四季,都是自来水。
  我刚进去那阵,10月份了,洗凉水澡已经感觉胆寒,但缸子我们几个一直互相鼓舞着坚持下来。入冬以后,基本上每周也要冲进厕所一次,开了龙头,接一满盆自来水,牙关紧咬,兜头一冲,狂喊两声后,再浇,慢慢就不觉得很刺骨了。而且被冷水浇灌后,哧溜钻进被窝里的感觉还是挺幸福的。
  我说有一叫马寅初的人口学家,坚持冷水浴,活了一百多岁。缸子说,别看咱在这里面行,一出去就没骨气了,冬天拿凉水洗脸都受不了,人他妈就是自己惯自己,其实潜力大着呢,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
  作为领导阶层,在个人卫生问题上,我们不仅严格要求自己,而且更严格地要求别人,尤其象老耙子和强某那样的臭脚大仙,更不能有丝毫放松。在缸子的强烈建议下,强某和老耙子被要求每天必须洗脚,否则不让睡觉!
  赶上阴天,或者下雪的日子,安排一两个卫生状况差的洗洗冷水澡,也是经常的工作。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阿英说老耙子你身上又有味儿啦?
  “都快长蛆了。”剃掉黄毛的毕彦象个小尼姑,跟屁虫似的在后面起哄。
  “我明天洗,把肚脐眼儿都掏干净了还不行吗?” 老耙子诚恳地要求,窗外的夜空里正飘飞着富有诗意的雪花。
  缸子已经开过庭,估计近几天就接判决了,更不肯放过老耙子了啦,当时就连唬再闹地把老耙子推倒在铺上,马甲和强某立刻跳过去,三下五除二,一通野蛮大剥削,老耙子很快就虾米一样赤裸了:“哎呦,哥几个别闹了,多冷呀!”
  “操,谁跟你闹呢,这是为你好,冷水浴长寿!”缸子招呼俩喽罗一起动手,把吱哇乱叫的老耙子架进厕所,毕彦就是乖觉,早接了一盆冷水侯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哗地就冲下去,里面挤做一团的三个家伙一起叫起来。马甲喊道:“操你僻眼儿的小黄毛,连我也浇啦!”
  强某先一步逃出来,已经成了落汤鸡,一边夸张地叫着,一边陪着我们笑,因为他的倒霉,能让我们高兴起来,他自己也因此觉得快活吧。
  毕彦和湿淋淋的马甲还在奋不顾身地堵截老耙子,一次次把勇敢突围的老耙子踹回去。阿英从铺上跑过去,站在厕所口前上方,出其不意,把一捧杂质豆扬进去,立刻土气飞扬,马甲和毕彦急闪,呸呸地啐着,找毛巾擦脸去了。
  阿英拍打着手说:“老耙子这回你还爱洗不洗了!”
  老耙子一身一脸的脏,气得骂阿英祖宗八辈不得好死,最后只好蹲下来接水,欢蹦乱跳地往身上撩,大家看皮影戏似的笑着。
  好不容易做完了表面文章,老耙子嘴里嘻溜着,缩着脖子刚往外一迈步,埋伏在门口已经憋了半天坏水的毕彦突然又一把杂质扬过去!老耙子叫一声吞回去,冲外面气急败坏地喊:“有点过啦!”缸子我们哄地一笑。
  “谁也别闹啦——老耙子你快洗,出来穿衣服!”我制止道。我不想肆意折腾下去,一面是因为出了什么事都要我兜,一面也是心里不太过意,有些妇人之仁,我觉得做事要有分寸,找个乐子就得了,象老耙子说的,别太“过”了。
  老耙子终于浑身冒烟儿,喷着哈气出笼了,精神抖擞地打着冷战,猴儿跳上铺,先拉被子把自己裹了,哆嗦了好一阵才开始说整句话。
  晚上老耙子开始发烧,弹棉花似的在被子底下乱抖。我起夜时见了,回来辗转着睡不塌实,我怀疑我是不是变得冷血了,是不是成了一个自己曾经厌恶的人。
  老耙子连歇了两天,卢管从窗口给扔进一包药片,算挽救他一条老命。那两天的豆子我们义不容辞地帮他捡了,因为老耙子一个字也没告我们的状。
  “多次犯儿了,我这点事再不懂就得了。”老耙子显示自己道。
  缸子说:“劳改队里呀,就是三分病七分装,不信再给他冲个澡儿,马上就没病了,比好人还精神。”
  我笑道:“缸子你也太没人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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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四章 (6)助人为祸
(更新时间:2004-4-8 10:55:00  本章字数:1878)


  
  几天后,暖气赶巧顶得很足,晚上号房里竟觉得有些燥热。我说老耙子你就是不顶事,看我洗个超级冷水浴给你看。
  缸子说麦麦你最好快点,这两天估计我该接判了,你提前给我写出一封信来,缠绵点,深刻点,回头我接判以后给我老婆发去。
  我说还写什么劲,你要判无期,你老婆板儿跟你离。
  缸子说能糊弄一天是一天吧,我还是挺稀罕我那老婆的。
  我说那好吧。
  那天洗得痛快,一直到身子发热才恋恋不舍地从厕所里出来,穿了件单甲克趴在暖气片上给缸子老婆写情书。
  暖气的热流持续往上吹着,我的脸热乎乎的,很舒服,时间久了,眼皮就很倦怠,最后草草收尾,钻被窝里去了。探视口有一阵阵的小凉风吹进来,不冷,微爽,渐渐入梦。
  早上醒来感觉半面脸有些麻木,以为是睡觉压的,没在意,倒是阿英先说了:“麦麦你嘴怎么有点歪?”
  后来大家都注意到了,我的感觉也逐渐明显,左半面的脸根本就不听使唤了,老耙子见多识广,说我这是得了吊线风,在外面很好治,一根小线就解决问题了,我说你不等于放屁嘛,现在咱不在里面呢嘛。我开始也不在意,晚上还煞有介事地练气功,把真气往脸上疏导,第二天还真有效果——感觉比以前更厉害了。
  他们把卢管“报告”来了,卢管一看我那副衰相就乐了,很快给我拿来十几粒绿豆大小的白药片:“先吃着,不行再说。”
  吃了,屁用不管,缸子和老耙子都给我出主意,说给药也不吃了,诚心把病整大了,让家里借机活动,弄好了就保外就医啦。
  我说弄不好再把命干进去,我不成冤孙了嘛。
  缸子说死也死外头去呀,我上次碰一小子,家里把肝炎细菌裹肥皂里送进来了,不就出去了嘛,还有那些东北帮的,以前专门喝烧碱,嗓子烂得跟地沟似的,不就为往外撞嘛。
  老耙子说我也跟你说实话吧,前几天我发烧那阵,就想把自己弄成转肺炎,象咱这些屁屁案子,一般努力努力就保外了,可我一琢磨,我出去也没什么意思呀,就配合治疗,抓紧好了。你有这机会,外面又能给使劲,干嘛浪费?
  我也动心了,可让我死皮赖脸牺牲健康,还是有些困难。我在吃野药医治无效之后,专门找卢管说希望能跟家里联系一下,争取出去治疗。卢管说那你赶紧写封信吧,只要你家里有能量,上面批了,我还真高兴你出去呢。
  过了两天,家里努力的结果,只是让看守所押解着我去县医院诊了诊,开个方子下药,居然见好。缸子他们就替我懊丧起来,说你要越来越重就有希望了。
  *
  给缸子帮忙惹一场病还不算,这小子临走的头天,找茬把老耙子给臭揍了一通,老耙子的一颗槽牙怎么也找不着了。
  我一抱怨,缸子就很义气地说:“我这是临走给他放放气,省得以后他在你手底下冒泡儿。”
  转天卢管接到值班管教的报告,立刻进来抽了缸子一顿,我们集体站在墙边听候卢管的训话:“这个号儿最近太不象话,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懒得理你们!我越给给你们空间,你们越乍毛儿,是人吗?牲口!都是牲口!谁可怜你们谁算缺德啦,看来我非找个牲口管你们不可啦!”
  锣鼓听声,我感觉我这个安全员该卸任了,我聪明呀,我不会象肖遥似的等管教开口撸我,多没面子。所以当卢管一说我的名字,下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就接茬道:“卢管,我这一病也不方便管号儿了,您看是不是再安排一个安全员?”
  卢管顿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啊,对啊,再给你们掉过一个新的安全员来,麦麦你也也先养养病。”
  卢管接下来单独跟我聊了聊,说不让你管号没有别的意思,其实黄三跟我关系不赖,我巴不得找个自己人帮我管呢。我歪着嘴说卢管我明白,你开始的愿望也是好的,想把咱号儿弄成文明号,可我发现我真的不适合管流氓,除非我比他们更流氓。卢管笑着说麦麦你这思想也变化不小嘛。
  形势所迫呀卢管。我说。
  回去以后我就骂开了,我说你们这回高兴了。
  缸子抱歉地跟我说:“我真没想到会这样。”
  我说我早就干腻了,我是生气你们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追求奴隶社会那感觉不可,这下好了,不定来个什么样的呢,让你们喝尿都喝不上热的。
  阿英说不管谁来了,我们都捧麦哥,不行就暴号儿,砸狗操的安全员。
  我说你们谁要看得起我,就别给我找病。
  只有老耙子在一旁表情淡漠地眯着,心里不定怎么解气呢。
  *
  当天下午,缸子接完判决,调到隔壁去了。缸子没有打上“持刀”,最后仍以“入室抢劫”的罪名被判了8年,缸子说不上诉了,上诉也就这意思了,白受那个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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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五章 补习班—高级学员(1)
(更新时间:2004-4-9 11:09:00  本章字数:2425)


  (1)流氓大哥
  监管单位里用犯人管犯人,是比较通行的管理手段。
  选个何德何能的人来驾辕,体现着一个管教的管理思想和斗争经验,卢管开始给我脸就给错了,想弄个知识分子管号儿,来无为而治那一套,不对路。人家大史就不把笼子里的活物当人看,说这里就是一动物世界,跟动物就得讲动物的规则。就象教师体罚学生一向受非议一样,大史那一套虽然不能拿到积极分子会上去交流,却简洁实用,招招夺命。
  痛定思痛,卢管终于想通了,决定起用流氓来参与管理。
  新号长进来时,我早就让马甲把我的铺盖让过,腾出墙根儿,虚席以待了。
  新号长生猛精壮,刀疤脸儿,鹰眼鹰鼻,给人不怒自威的第一感觉。
  “来的不是善茬儿。”我想。
  “看你妈什么看,找爹哪?都出去老实捡豆子!”刀疤脸皱着眉喝道。
  老耙子滞后了一步,恬着脸谄媚地说:“庄哥,你还认识我吗?”
  刀疤脸沉吟一下:“你谁呀你?”
  “我老耙子呀,三监时候,我也在六大,你不是那的大杂役嘛。”老耙子毫不在乎刀疤脸的冷漠,锲而不舍地唤醒着“庄哥”的记忆。
  “哦,恍惚有点印象,回来再说吧……谁叫麦麦呀?”
  我回头答应。
  “你不用干活了,卢管说了,等你病好了再说。我还得跟你聊聊呢。”
  我过去给庄哥上了棵烟,庄哥拍了铺板说:“坐吧,你的事儿卢管跟我念叨了,我会关照你,号儿里的事该维护的还得帮我维护着。”
  我说庄哥那是。心理上已经放松下来。
  庄哥豪爽地说:“只要把我当哥们儿,做事贴谱儿,什么都好说。”后面一句补充得很有内涵。这家伙是说啦,你要在底下给我玩蔫坏损,就别怪我不客气。
  “大哥你怎么称呼啊?”
  “庄峰,这几吧名字不好听。”
  我笑着说挺有气势的呀,同时脑子里迷惑着:我在外面听过这个名字,说是C县的一个大地痞,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庄峰问我号里有几个刺头儿?我意识到我的提名将影响到一些人的命运了,所以相当慎重,当好好先生含糊其辞也不行,那样庄峰肯定认为我跟他玩花活。
  我考虑了一下说:“前面这几个都是咱哥们儿,你来了也肯定捧着干,其余几个屁屁,也没有敢撩蹦的,就是刚才那个老耙子,心眼太多,防着点。”
  庄峰无所谓地说:“我也就是摸摸底。在三监我管200来号人都没有敢乍刺儿的,一个小逼号房还能怎的?我从来就不信水大能漫过鸭子去。”
  “谁是劳作呀?”
  我喊毕彦进来。
  庄峰骂道:“小逼长眼干什么的,撒尿使的?”
  毕彦吓得不敢吱声,我楞了一下突然觉悟:“黄毛儿还不把庄哥东西放好?以后眼球勤转着点儿。”
  毕彦手忙脚乱地把庄峰的被子和洗漱用具归位,庄峰烦躁地蹬他一脚:“这么没素质,缺调教啊,以后慢慢训你。”我觉得有些汗颜,好像自己没尽到调教小劳作的职责。从手下人的素质就可映鉴领导的水平啊。
  庄峰对垂手候命的毕彦吩咐:“以后,啊,我和麦哥的饭,你打,被子、洗脸水,到时候都盯住了,落一个档儿先拿拳头提醒你。”
  毕彦连连答应。
  “滚!”庄哥一声令下,毕彦很快耗子似的在屋里消失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我感叹道:这才叫老大风范。
  晚上庄峰给大家开了个短会:“麦麦是知识分子,你们不把他放眼里,我还就尊重知识分子,操,你们也算流氓?流氓能欺负知识分子吗?以后都给我规矩起来,规矩起来都好受,我不捏软柿子,谁不给我面子,绝对没他好果子吃!谁有心气你跳出来,把我砸趴了你是老大!”
  “没错,监狱有监狱的规矩,以后咱都得捧着庄哥干!庄哥,不看广告看疗效,你以后看我行动。”老耙子站起来表态。
  庄峰用手一点老耙子:“你过来。”
  老耙子欣然前往。
  到跟前,庄峰左右开弓,狠狠给了他俩嘴巴:“黄鼠狼跳舞,就你会出个别味儿?”
  老耙子马屁没拍好,一巴掌拍马蹄子上了,心理落差一定巨大,当时脸色难堪极了,嗫诺道:“庄哥,我说的是心理话。”
  庄峰喝退老耙子道:“你还多次犯?一点规矩没有,我说话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吗,你以为你是谁?”
  我暗想,庄峰对老耙子的态度,跟我白天的汇报有直接关系,我没好意思直视老耙子的脸。
  看到大家都很规矩,猫似的,有点默片时代的感觉,我心里又不禁愤愤地感慨:真是奴隶啊,来个狠的,就老实成孙子了,真是恶人还得恶人治。
  *
  我退下来后,日子比以前还好过了,豆子不用捡,每天享受的待遇也是元首级的,毕彦无微不至地被奴役着,照顾我和庄峰的生活起居,当号长时候也没这么爽过呀。
  庄峰开玩笑地说,在监狱里面,你这样的叫高级学员,最牛逼了。
  我说还不是托你福?
  后来我的病好了,庄峰也没好意思安排我上岗捡豆子:“什么时候卢管问了,再说,反正他的话撂前面还没作废呢。”庄峰也是做个顺水人情。
  我当然也不能装憨,不时给庄峰添置点吃喝抽的内容,我们俩干脆就伙到一槽子里吃了,钱都放一块,我以前的“伙”自动解散了,阿英自己吃牢食去了,不过有好东西时,庄峰还是很开面儿,主动从我们的堆儿里给他分点。
  我在经济上,其实有些占了庄峰的便宜,庄峰的帐户上比我钱足。我不好意思的时候,庄峰就骂街,说我假惺惺,“臭老九思想”。
  “——在一块混嘛,就别算计那么清楚,哥们儿之间不能提钱,提钱就远了。”庄峰的钱都是朋友送的,那些朋友很给他“盯”,不断有钱进来,庄峰说那些都是开发廊歌舞厅饭店游戏厅的,平时他很罩他们,他进来了,谁要缩头,将来出来就是一笔帐。
  这些人叫做“托屉的”。
  庄峰的案子定性为“寻衅滋事”,就是收保护费不果,找人家麻烦惹出来的,这个罪到顶五年刑期,庄峰轻松地说他也就弄个拘役,一年以下。
  “咱有人。”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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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五章 (2) 杀一儆百
(更新时间:2004-4-9 22:14:00  本章字数:3909)


  
  大家对庄峰都加着小心,但还是有撞到枪口上的瞎家雀。
  庄峰对2号实行独裁统治的第一个早上,老耙子和强某的被子就被扔厕所去了,放了一整天,白天如厕的人也不在意,或者有意为之,弄得被子上溅水溅尿的,一展开全是地图。
  被子的事,尤其对老耙子,庄峰气很大:“操你二大爷的,你进来是一回两回了吗?一个几吧被子叠不规矩,跟牛粪似的!不嫌给多次犯丢脸?”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晚上给我练!”庄峰一句话,让老耙子和强某折腾了仨小时,一晚上少说叠了80次被子,最后那两床军被都快熟了,不过还就是见效,一老一少的被子最后叠得跟豆腐块似的,见棱见角,赏心悦目。
  我想俩人那个晚上肯定睡得特实在,都快累神经了呀。
  欢了毕彦了。庄峰给了他一任务,在边上看着,谁的被子没叠及格,就奖励一个嘴巴,到最后老耙子和强某也富态了,脸肿得气死八戒,刽子手毕彦也累了,无变化的简单劳动带来的枯燥感,冲淡了折磨别人的快乐,甚至打别人嘴巴对毕彦来讲,逐渐已经变成了对自己的体罚。
  庄峰安排完任务,就招呼阿英、肖遥我们几个一块打牌。
  庄峰跟我和阿英使了眼色,大家一起对付肖遥,到老耙子他们收工时,肖遥已经输了二百多块钱,开始押方便面了。
  我心里有些不忍,对庄峰说:“庄哥你困不?”
  庄峰把牌一扔:“不打了。”随手给肖遥扔了一盒红塔山:“你输了不少,没烟抽了说话啊。” 
  “谢谢庄哥。”肖遥说。
  我知道,我要不提议收摊儿,肖遥在输掉最后一袋方便面之前,还真不一定敢说不玩了。
  肖遥灰着脸上厕所大便了,庄峰小声说:“傻逼一外地的,开个浪车跑C县撞人来,到这里了还活得挺淤,不放他的血放谁的?”
  我说用不了几天他也该判了,庄哥你甭跟他较真,不值,他不就一傻逼嘛。
  “看我心情吧”,庄峰说,然后喊毕彦:“黄毛儿!铺被!”
  毕彦飞过来把我和庄峰的被子铺好,又讨好地问:“庄哥还洗脚吗?”
  “洗你妈逼呀。”庄峰几下把衣服脱了,只穿一件内裤,走到铺南头儿,站在铺上,腆着裆隔空喷射,往厕所里哗哗一通好尿。我们都看着庄峰的脊背,那上面文着一条凶猛的下山虎,活儿做得很棒,栩栩如生,几个人低声赞叹着。
  庄峰一边抖着黑糊糊的小便,一边回来,我看到蒋顺志下意识抹了一下脸,可能是溅到了秽物。
  我说庄哥你那虎做的真漂亮。
  庄峰兴致很高地喊老耙子过来:“老逼进去这么多回,没上个活儿?”
  老耙子臃肿个脸笑道:“我这操行的,谁给咱上,上活儿的都是大哥级的。”
  “别你妈不懂装懂了,身上有活儿的就是人头儿?好些刚摸针的犯人,没出师就敢给大哥们往身上刺?拿谁练手,找鸟屁呀!你看那监狱里出来的,身上弄一龙跟皮皮虾似的,弄一虎跟猫似的,弄你妈一老鹰还没鸭子精神的,还跟外面人臭摆呢,其实在里面都是鸟屁!让文身的给琢磨了,拿你练手艺哪!”
  老耙子频频点头:“是那意思,是那意思。”
  庄峰一边让我摸摸他的老虎屁股,一边说:“怎么样,看着跟雕刻似的,其实倍儿光溜吧。”
  我说还真是的,我原来以为能摸出疤来呢。
  “老耙子,把衣服脱了,我看你让人家练过手没有?”庄峰有些凉了,往被窝里钻着,一面吩咐老耙子。
  老耙子媚笑着说:“庄哥,我身上啥也没有,就光棍一根儿。”
  “哪那么些废话,叫你脱就脱!”
  老耙子不敢违抗,一边往下扒衣服,一边导游小姐似的介绍着:“庄哥你瞧,真没有。”
  庄峰看也没看他一眼,脸朝里躺好了,舒坦地呼出一口浊气。
  老耙子没劲地拉上衣服,灰溜溜回去了。
  *
  庄峰因为有强大的经济后盾,又深谙拉拢腐蚀之道,跟卢管以及其他几个重量级管教的关系都很亲密,庄峰在号儿里专横跋扈就显得肆无忌惮。
  一天强某捡的豆子不合格,被管劳作的管教退回来返工,还甩了一句:“庄峰你他妈是怎么把关的?”
  庄峰在院里先把阿英骂了个狗血喷头,因为现在他负责质检。
  阿英窝着火,上去就撒疯一般狂踹强某:“操你妈的,带累我挨骂!”
  强某倒在水泥地上,哎呦妈呀地求饶,庄峰气哼哼进屋了,一会毕彦传话叫强某端一盆豆子进去:“庄哥有请!”
  强某赶紧弄了一满盆豆子,战战兢兢地进里面去。
  庄峰照强某肚子就是一个扁踹,强某啊地一声倒地,豆子天女散花了,滚成满地的红珍珠。
  “胆儿肥了你!敢给我耍花样,今儿我一回叫你长够了记性!”
  我给强某卸劲儿:“赶紧把豆子攒起来,边上老实挑去。”
  强某带哭腔答应着,屁滚尿流地在地上往盆里捧豆子。庄峰喊阿英:“萝卜英你也别外头装逼,把豆子给他拎进来,今天他啥时候捡干净了,你就陪他到啥时候。”
  阿英拎袋子进来后又气愤地给了强某一脚。
  庄峰说:“那个管教算个几吧,楞敢呲我一口,要在外面我不弄个傻狗干死他!”然后又转向大家:“为点逼豆子让我栽面!谁不让我舒服,我就让他一百倍补偿!”
  强某突然看着那个口袋说:“庄哥,庄哥这不是我捡的那袋呀,我那袋上做了记号了。”
  阿英立刻捎了他一个耳光:“操你妈不是你的谁的,我还冤枉你怎么啦?”
  庄峰的鹰眼望着阿英:“是不是他的?”
  “错了我把豆子全吃了。”
  “行了,你先捡着,再争嘴我把你牙掰下来,你信不信?”庄峰对还要争辩的强某说。
  强某说庄哥我信,说完委屈地扒拉起盆里的豆子,返二回工。
  阿英说:“再捡不干净我让你活不过今晚上。”
  庄峰说阿英你先别黑嘴,你以为这就没你事啦,先给我蹶会儿,控控水,强某捡完这盆豆子你再起来!
  阿英窘迫地望了我一眼,那意思是要我给求个情。我知道庄峰的狗性,也不找那个没趣,同时想:阿英你小子总欺负别人了,今天也该蹶一会儿败败火,尝尝在大家面前没面子是什么滋味了。
  我劝导道:“阿英你就蹶会儿吧,都赖你没有把好质量关,让庄哥白挨帽花一顿呲儿。”
  阿英哭丧个脸,把屁股拱了起来,两手垂着,脑瓜朝地控开了“水”,控了一会,阿英瓮声瓮气地催促强某:“你傻逼要是诚心磨蹭,看我回头不刨平了你!”
  我和庄峰全乐了。
  强某还算争气,不到一小时就把一盆豆子复查完了,又挑出俩大捧杂质来。
  庄峰说:“阿英喘口气,验验。”
  阿英一屁股坐盆边,一边活动着腰,一边很快就从盆里又找出一个半拉的豆子,就近扇了强某一个嘴巴:“一个啊。”
  过了一会又是一个嘴巴:“俩。”阿英把一个很小的红豆皮举给强某看。
  我看阿英有些鸡蛋里挑骨头了,就说行了吧阿英,让他赶紧捡吧,那边还一口袋呢。
  没想到庄峰一摆手:“不用捡了,明天把这盆干净的倒浮头,盖个帽儿,一糊弄就过去了,劳改队里混出来的,这点技巧再不懂就得了。”老耙子在那边赞许地笑了一声。
  强某感激地连说庄哥谢谢谢谢庄哥。
  庄峰轻描淡写地说:“算了,我也不收拾你了,把捡出来的杂碎吃了。”
  强某以为庄峰在拿他找乐,做着滑稽的可怜相说:“庄哥我牙口不好。”
  “吃了,全吃了。”庄峰的眉头微皱了起来:“别等我费事啊。”
  强某还有些犹豫,阿英欢快地催促:“耳朵焊死了?没听庄哥说什么是吗?”
  毕彦弯腰就抽,连着四五个嘴巴之后才说明来意:“吃!”
  我禁声了,我明白自己的分量,庄峰不会什么事都给我面子。我就那样默默地看着,看着可恶的强某可怜地把一捏豆子送进嘴里,一会瞪眼一会挤眉地往嗓子里压迫。
  “给他水。”庄峰说。
  毕彦马上从厕所接了一缸子子水来,塞给强某。强某饮口冷水,细脖儿一抻,咕噜一声,第一口杂豆终于顺进去。
  “吃。”庄峰冷冷的声音毫无商量的余地。
  强某吃到第四口的时候,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庄哥?”
  “吃。”
  毕彦踩一下强某的脚尖:“快吃。”
  强某咧着嘴,抓起一大把杂豆,嘴里带着绝望的呜咽,囫囵地吞咽着,一边用冷水往下送。阿英在旁边看着,表情肃穆,没有象毕彦一样兴奋。其他人都麻木地观望着,开始还有人笑,后来都沉默下去。
  脚边的杂豆已经少了一大半,强某把头靠在墙上,痛苦地说:“庄哥,我真的饱了。”
  庄峰突然抄起桌子上的空水盆向他头上猛砸下去,生塑的水盆卡啦一下碎了,破茬儿在强某的脸上划出两道血痕,强某妈呀叫着搂住了脑袋。庄峰一弯腰,抄起“棉拖儿”,在铺上欠着身子,疯狂地向强某的手上头上盖去,嘴里卷着强某家的所有女性亲属,连户口本以外的都不肯放过。我惊讶地以为庄峰是不是真“疯”了。
  强某刺猬似的团在一处,不敢躲闪,更惶论反抗。只藏着滴血的脸,在裤裆里一个劲哀求庄哥大发慈悲。毕彦还在一旁激动地给庄峰援脚,不停地踢打着庄哥够不找的部位。
  我说庄哥算了算了,别把自己气个好歹的。
  不知是我的体贴起了作用,还是庄大哥真的累了,庄峰总算踹着粗气住了手。小毛孩子毕彦也消停下来,嘴里还不闲着:“让你傻逼给庄哥找麻烦!”
  “给我添堵我能让你好受?!”庄峰的总结很有力度,我想,当时屋里的所有人都会有触及灵魂的感受。
  后来有一天,阿英偷偷跟我承认,那包豆子其实是他捡的,顺手栽给强某的。我说千万别让庄哥知道影儿,不然他可不给你面儿。
  一直到我从C县看守所被升到W市局,2号监室再没有一包豆子因质量问题被打回来。
  (读写网首发7日)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五章 (3)鬼子进村及其他
(更新时间:2004-4-11 16:48:00  本章字数:3307)


  
  庄峰这个混蛋是典型的流氓,这不仅表现在他残无人道的铁碗统治上,在讲究哥们儿义气方面,也绝不含糊,可为标榜。
  在不侵犯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庄峰对“知识分子”还是尊重的,这一点在我身上体现得很好。对那个趟着脚镣的武当,在了解他的案情以后,庄峰也很开面儿,不时给二哥扔过两棵烟,有吃不了的东西,除了小劳作毕彦,一般也赏给武当了,武当很知足,背后跟我说庄哥很象真流氓。
  后来“鬼子”进村后,庄峰获得了一个淋漓表现的机会。
  鬼子叫陈国军,一张小品演员的滑稽脸儿。这小子被塞进来的时候,是接近年关的一个凌晨。当时我们都醒了,庄峰一搭眼儿,就乐了,小声对我说:“你审审他,别客气,这小子是我小弟,先考考他。”
  鬼子迷惘地抱着一床破军被,在门口愣神儿。
  我懒洋洋地招呼他:“新来那个,过来。”
  鬼子一瘸一拐颠过来,礼貌地叫一声“大哥”。
  我一听口音就用东北话问了:“哪疙瘩的?”
  “梅河的,大哥你也东北人?”鬼子的东北口音很重,“人”还念“银”呢。
  “我西南的,别乱认干亲啊,瞎套乎啥你?叫啥?”
  “陈国军。”
  “败了吧?”
  “……大哥我没懂。”
  “掉井里你就懂了,跟共君什么关系?”
  “共君,共君不认识。”鬼子话一出口,庄峰在底下狠蹬了我一脚,乐的。
  我继续问:“嘛案?”
  “填的抢劫票。”
  “大过年的,进来舒服?家里有人管吗?”后一句是跟庄峰学的,进来人问一问“家里有人管吗”,没人管的就是穷皮,再摊上一受罪脸谱,在里面肯定混不出样来,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看不着“人头儿”的好脸色,通俗的说法叫“不得烟儿抽”。
  鬼子说:“就我老婆在这里,也顾不了我了。不就是想年前整俩钱回家嘛,没玩好进来的。”
  “第几次?”
  “头回,大哥多关照。”
  我突然想起在13号时伟哥说的话来,一下子有些感慨,顿了一下,我模仿伟哥的版本说道:“关照?谁他妈关照过我呀,遇到我算你命好,头回进来我先放你半公分的量,不过你要是不懂规矩……”
  “放心大哥,我听话。”鬼子汉奸似的哈了一下腰。
  我笑一声道:“在C县糟蹋几年老百姓了?”
  “下半年刚来,还没干什么坏事。”
  我看他站相不老实,板起脸喝了一声。鬼子痛苦地抚着屁股说:“打的,站不稳当啊。”
  “少装蒜,平时靠什么活着?”
  “跟哥们儿给歌舞厅看场子,整俩辛苦钱儿呗。”
  我故做感兴趣地往前凑了凑:“是嘛,那个什么庄峰你认识吗?”
  “我老铁。”鬼子来了精神,可算找到救命草了。
  “靠,你算来着了,我正找那小子算帐呢,我们对立面。”我脸色阴沉下来。
  鬼子来的快,马上说:“其实我们也就是一块喝了两回酒,我一外地的,到这里干,咋着也得先拜拜码头吧,要不那小子也不让我混呀!。”
  “听说庄峰也进来了?”
  “听说了,这小子坏事做绝,大概活着出去都困难了。”鬼子在我面前,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庄峰终于忍耐不住,翻过身来笑骂:“操你妈的陈鬼子,你咒我死呀!”
  鬼子吃了一惊,马上笑开花了,手舞足蹈地喊:“庄哥你拿我涮着玩是吧。”
  庄峰裹被子坐起来,让陈鬼子坐他边上:“碰到我算你命大,咋回事?”
  鬼子小心翼翼地扁着屁股,挨边儿做下。庄峰收看着他的表情说:“挨揍了?”
  “可不,进门不问别的,先上来俩傻逼,抡胶皮棍子就打,操,我跟人打架都没下过这么黑的手。”
  接着,鬼子抽着庄峰递过来的烟,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案情。原来这小子和东北帮的几个家伙,昨晚上到C县的小红灯区吃饭,要200块钱河螃蟹,人家没有,鬼子说给我淘换去,主家跑了半天也没找来,说您几位看海螃蟹行不?鬼子说就河螃蟹!最后没辙了,主家说几位真对不起,不行您到别处尝这口儿去吧,我实在给您找不来了,今也太晚了。鬼子说你拿我们找乐是吗,耽误这么长时间了你说走就走?另一个小子说:给点损失费!饭店老板看出这几个货不好惹,最后本着消财免灾的精神,从银台凑了3000来块钱,给鬼子一干人等包赔了“损失”。欢天喜地出来,警察已经到门口了,几个人喊一声跑,分头往圈外突围,鬼子奔饭店后面冲去,没料到是一大鱼塘。
  “我怕上面的冰不保险,没敢往上跑。”鬼子笑嘻嘻道。
  “你这叫鬼催的,跑也跑不了。”庄峰说完招呼毕彦:“黄毛把陈哥被子抱前面来,睡阿英边上……你那几吧被子太薄,把我这大衣撤给你压脚。”
  *
  以后鬼子就加入了我们“一伙”,吃喝不分了。鬼子没有进项,时间一久,就不好意思动手动口了。鬼子脸上挂不住啦。
  庄峰说操你妈的鬼子你还跟我捏半拉装紧的怎么着,哥们儿出生入死混了一场,现在折一堆儿了,倒见外了不成?你甭想别的,到这里了,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我吃肉绝不会叫你喝汤,要是真看不起你庄哥,你就直说,都是老爷们,扭扭捏捏恶心死谁!
  我也说鬼子咱凑一堆就是手足,就值当我妈又多一儿子坐牢呢。
  庄峰笑着说你看人家麦麦,一知识分子,都这么敞亮,你还扭捏啥,真跟处女是的呢。
  鬼子释然并且感动道:那我就花你们,吃你们!说什么都是放屁,咱有情后补,来日方长哪。
  鬼子那个什么老婆,其实就是一姘头,连情人都算不上,他进来后一次也没光顾过,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飘在外面的老乡,给他送来过200块钱,鬼子一提到那个姘,就说小逼肯定又坐台去了,不定傍上什么副拜分子了。
  “我那小姘有素质,不是一般人拢得住的。”鬼子炫耀,显得自己在外面挺牛。
  庄峰说不就蓝妮儿那个烂货嘛,我玩腻的,你还当宝啦?
  “嘿,你那时侯是养着她,我那时侯是吃着她,你说谁魅力大吧。”鬼子跟庄峰说话很随便,毕竟人家在外面就熟络。而且时间长了,我发现鬼子机灵劲很足,心计其实很浅,跟阿英一样就是嘴上滑,心里没脓水。阿英这个人还有些小性子小自尊,鬼子就不要脸了,谁说他什么也不急,把他祖宗琢磨到脚后跟都随你便,当然,他开起别人玩笑来,也不分青红皂白。只要你嘴劲顶得住,他敢跟你贫气一宿不带重句的。
  跟耍贫嘴感冒的还有一个,当然是老耙子了,可庄峰就不给他发挥的空间,听这边荤的素的聊得天花乱坠,老耙子憋得难受啊,瞅冷子插一句,庄峰马上就拦:“盐堆上插喇叭,你哪那么多闲(咸)话,谁裤裆开了把你露出来了?”老耙子马上就掉线了,一个拼音字母也不敢再朝外蹦。
  庄峰说:“这种鬼扇子,只会扇阴风的玩意,就不能给他摇的机会。”
  我估计在C看守所,最郁闷的恐怕就是老耙子了,经常是胸怀沟壑,却连个屁也放不自在。
  庄峰看人很准,有一天评价屋里这些人的时候,说了一句:“监狱练眼,我这双眼毒啊,什么人打我眼前一过,是什么变的都瞒不了我。咱这里最大的刁民不是老耙子,是那个安徽。”
  我说:“蒋顺志?不至于吧,小子一直挺规矩的,屁事不掺和。”
  “那是块茅房砖,又臭又硬,不信你慢慢体会。”
  转天我有意注意了一下蒋顺志。人家白天干活很抓紧,早早就完了,还帮三胖子捡了一会儿,不错啊?一整天我也没听他说一句离谱的话,倒是让老耙子“啄”了两口,蒋顺志也只给了他一句:“你就对老实人来精神儿。”
  打饭时,他是排在后面的,窝头最小了,熬白菜也只有一个底儿,他连眉头都没打结,我带着好感抓了把花生米,朝他一扬手:“安徽。”蒋顺志坚决不要。庄峰虎个脸说:“操你妈的,给你脸不接着是吗?”他着才嘴里谢着,从我手里接过那把花生米,过那边去,还放在铺边上,小声招呼旁边的三胖子一起受用呢。
  我说庄哥,安徽不赖嘛,你咋就看人家碍眼?
  庄峰哼一下:“你多余可怜他,别看他不言语,小逼心里较着劲呢。什么脸儿打我眼前一过,就跟过筛子似的,心里想的啥玩意全给他篦出来。”
  我闷头吃饭,不说话了,这么点地方,我担心蒋顺志听到了多想,心里有压力。
  (修订稿首发读写网)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五章 (4) 跨世纪
(更新时间:2004-4-12 21:33:00  本章字数:1580)


  
  年前,女儿的第一张照片寄来了,还有一张全家福,一张琳婧和女儿的合影。大家轮流欣赏着,夸我老婆和女儿漂亮,我心里美孜孜的,每天晚上临睡时,都要把几张照片取出来,看上一会儿,每次的心情都不相同。
  一种迫切的,然而被割裂的父爱,使我不断地心痛。好在看守所里乌烟瘴气的环境,使我不需要每时每刻面对这种感情的煎熬。
  渐渐地,就到了年关。听新闻说21世纪来了。
  想家,是难免的,但庄哥订了一个规矩,谁也不许提勾心思的话。
  “过年嘛,就得高兴!”
  看守所放了七天年假,大年三十的中午吃上了肉,好多人都烂带鱼似的蓝了眼了,尽管经过“劳动号儿”和庄峰我等的盘剥,肉盆里只剩下白花花的肥肉片子,平时难见荤腥的弟兄们还是甩开腮帮子吃得风云呼啸。吃剩下的肉没有人舍得扔,我们吃腻了准备处理的部分也赏给他们了,结果老耙子和强某都拉了两天肚子,过了年,比以前还憔悴起来。
  那一年的春节晚会超级操蛋,上来一个开门乱就把我们弄烦了,强压怒火又看了一个郭大侠演的小品《红娘》,庄峰就骂导演的娘亲了,后面一通群魔乱舞的《动感组合》终于让我们忍无可忍,鬼子手里的半拉苹果咆哮着飞向屏幕:“操,拿爷们找乐!?”
  我们这些没有自由的可怜虫,好容易有点与民同乐的机会,又赶上这么没档次的场面,窝囊、堵心!能不出离愤怒嘛。
  阿英愤慨地建议:“这是污蔑我们的欣赏水平呀,庄哥,咱自己弄台联欢晚会吧,一准比这牛逼,中央电视台咋了,真玩意都在民间呢。”
  “还真有现成的节目。”我说:“庄哥就让阿英当主持吧。”
  庄峰高兴地决定:中华人民共和国飞乐飞俱乐部海玩一气有限公司成立,春节晚会马上开始。
  阿英终于从“助理”转正,热情空前高涨!
  毕彦一展歌喉是必须的,老耙子自上次和林妹妹对歌惨走麦城以后,也首次复出,兴冲冲献了两首“囚歌”。
  庄峰看得挺乐呵,说还他妈不赖,阿英你让他们挨个给我唱歌,谁不唱也不行。于是从最边上的蒋顺志开始,挤牙膏似的楞憋,唱得天翻地覆,五花八门,跑调都有敢从山西跑海南岛去的,笑翻了几个贵宾席上的看官。
  最后鬼子说挨个讲笑话吧,不荤不过关,不过关的就边上蹶着。
  最后讲得没有好玩的了,墙边已经弯腰蹶了一溜,只有老耙子还在兴致勃勃地挖掘潜力,庄峰也不搭理他了,让他在那对着一溜翘起的屁股干讲,我们拿出大塑料瓶的可乐,开始会餐,毕彦勤劳的小蚂蚁一般伺候着,水果、鸡腿、花生米、茶鸡蛋一一摆好,也丰盛了一方铺板。
  “可乐当酒,祝大家新年快乐啊!”庄峰喊道。
  “谢谢庄哥!”墙边翘着的屁股们感激地回应。
  庄峰对鬼子道:“满福堂,全福寿,咱俩划一个。”
  “怕你怎么的。”
  俩家伙山呼海啸地叫开了:“当朝一品官、二品戴花绫、三星高照、四季到五更、六六啊六常春、七巧、八马、提壶到九门……哈哈喝!”
  那晚上我们折腾到新年钟声敲响才消停下来,庄峰看着一溜歪歪扭扭有些支持不住的屁股,笑起来:“操,净喝酒了,忘了你们啦,行啦,都起来吧,合唱一首国际歌。”
  大家都面面相觑。
  唯一坐在铺上的老耙子做了一个指挥的手势:“就是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那个,操,连这都不知道?”
  “操你妈那是国歌!”还是毕彦上过学,知识面宽广。
  “就国歌吧,我说的就是那首……老逼你指挥。”庄峰兴致很高的吩咐。
  老耙子正装其势地站在铺上,两手投降似的举起来,跟我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唱。”
  于是,号房里充满了悲壮铿锵的义勇军进行曲。
  最后把大史招出来了,在过道那边喊:“傻逼闹过头了吧!都给我小点声!别大过年的找不素净!”
  庄峰压低嗓门儿冲外头骂:“操你妈大史,国歌都不叫唱是嘛!”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五章 (5)悲惨世界
(更新时间:2004-4-12 21:34:00  本章字数:3055)


  
  初四,开始发豆子了,大家有些心野,在院子里一个劲骂街。因为天太冷,别的号儿都已经把劳动现场挪到屋里,庄峰嫌脏,说影响空气,只要没有风雪,坚持叫大家在外面捡,只有毕彦和阿英获准在屋里靠门的地板上干活,我和鬼子有时候闲得难受,也凑过去跟他俩一块捡捡豆子,下基层体验一下生活。
  现在,我不用干活,也不用值班了,享受和庄峰、鬼子一样的待遇。我当号长的时候,从没脱离过一线,开始看不惯庄峰的老爷作风,慢慢也就麻木地适应了。但看到别人干得辛苦,还是不好意思到人堆里晃悠,怕谁在心里骂我老娘。
  我看见好几个人的耳朵和手都冻裂了,就试探着跟庄峰说:“庄哥这么干不出活儿呀,不如叫他们进来捡呢。”
  “别信那套,没有人克服不了的困难,当年在劳教盐场,三九天了我们都得下海洼子里去搓盐,几吧都快冻掉了,出来以后,跟女人钻一被窝,一个半月那玩意才硬,不也熬过来了嘛。”庄峰一点也不动心。
  找个机会,我又跟他提议了一次,庄峰笑着说你就是心软,这样容易吃亏,跟这些人仁慈了,就是对自己残忍,警察这么对咱,咱也得这么对下面,要不压不住阵啊,你以前干安全员又不是没有体会——多跟我学着点,将来到了劳改队,少走弯路。
  看着我扫兴的样子,庄峰摆摆手说:“先把他们打沉底了,再给点小恩小惠,都把你当好人,不信你看看……阿英叫他们进来暖和暖和!”
  阿英冲外头喊了一句,大家立刻蜂拥进来,一边喊着“谢谢庄哥”,一边争抢着扑到暖气管上,见到亲妈似的搂着,满脸幸福。
  庄峰鄙夷地笑道:“看了吗?就这操行。你要天天给他们好脸儿,有一天不小心大声咳嗽一下,就有人敢说你玩派。”
  我对他的宏论无言以对。
  *
  下午来了一封信,给蒋顺志的。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他老婆的艺术照,一张是母子合影。
  “操,现在才回信,缸子没见着安徽老婆。”阿英跑前面来看着庄峰手里的照片,有些遗憾地说。
  鬼子说安徽的老婆还挺浪,长得跟梦露似的。
  我说你还认识梦露啊。我上前一搭眼,也禁不住说:“蒋顺志是够拽的,老婆挺俊嘛。”
  鬼子一把把照片抢过去:“先给小弟搂几天。”
  庄峰跟他抢:“我什么都让着你,这个可不行,别怪我不够意思。”
  鬼子气急败坏地跑到铺角上,挥舞着照片说:“蓝妮儿就是你玩完了给我的,这回我怎么也得尝个鲜吧,不行咱就画地绝交,今天哥们儿还就重色轻友啦。”
  我说庄哥你们这友谊也太禁不起考验了吧。
  庄峰终于大度地一挥手,说就先给你用几天吧。
  鬼子神魂颠倒地在安徽老婆的照片上响亮地咂了一口,撩起脏兮兮的军棉袄,贴着肚皮,把照片塞在裤腰里。
  晚上蒋顺志一看信,就说庄哥还有一张相片呢?
  庄峰说哪你妈有?我给你下去?
  “我老婆信里说一共两张。”
  “你看我象照片吗,你把我拿过去贴墙上不得了嘛。”庄峰道。
  蒋顺志陪着笑,央求他:“庄哥你别跟我逗了,把相片给我吧,谢谢了庄哥。”
  庄峰一板脸儿:“嘿,操你妈还来劲了是吧?我跟你逗?——你不看看你配嘛!你以为你是谁?查理二世呀?”靠,跟人家查理二世有什么关系?
  蒋顺志不笑了,垂头看手里的合影,眼睛逐渐有些潮红。
  鬼子倚在被上,手在肚皮处抚摩着,呵呵傻笑。
  我说你就缺德吧陈鬼子,没看安徽都哭了嘛。
  鬼子喊了声安徽,蒋顺志一抬脸儿,鬼子笑道:“操,还真要哭,想媳妇了?”
  “想孩子。”
  庄峰有板有眼地说:“我看你是想孩子——他妈——那个逼了!”立刻引来哄堂一笑。
  鬼子撩起肚皮来,啪啪拍两下:“嗨,顺治,还是清朝一皇上是吧,人家不是说了嘛,要劫劫皇杠要操操娘娘,鬼子我也算没白来一世啦。”
  阿英称他不备,突然一伸手,刷地把照片抻走了,拿起来跑门口狂亲:“白天不懂夜的黑啊,鬼子你光知自己美了,不跟你来野蛮的不行啦。”
  鬼子哭爹喊娘地追过去,两个银徒滚在一处,阿英喊一声“接着”,也不知跟谁说呢,手一扬,照片飞出去,落在地上,鬼子刚想恶狗扑食上去抢夺,就被阿英一抻脖领子,“吼儿”地一声,勒了气嗓,红着脸热烈地咳,阿英乐得乱颤花枝,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且说这边蒋顺志险胜毕彦一招,抢先零点五秒把老婆的靓照抓在手里,笑逐颜开地缩回铺上,老耙子和强某等人立刻色咪咪挤过去,蒋顺志把照片塞怀里搂紧。
  “倒霉孩子咋还护食呢!”老耙子不满地责怪。
  毕彦扑过去向蒋顺志怀里进攻时,鬼子和阿英也冲上来:“我们兄弟互相残杀,让这傻逼捡便宜啦,不行!”
  蒋顺志奋勇反抗,一番殊死搏斗后,终因寡不敌众,“亲爱的花儿”的玉照又落入贼人之手。蒋顺志脸色通红,顽强地追过前铺来,试图从鬼子手里把照片夺回,一时混战一处。
  在“前铺”一乱,庄峰就火了,坐在铺上,突然就一脚踹在蒋顺志小腿上,蒋顺志“啊”的一声仰面倒下去,把铺板砸得山响。庄峰吼道:“反了你啦!不就看一眼照片嘛,你有护逼虫子?”
  蒋顺志捂着小腿的迎面骨,锲而不舍地说:“把我的照片还给我。”
  鬼子一看这阵势,也觉得没趣了,扫兴地把照片往蒋顺志面前一甩:“瞧你那诉苦脸儿,跟谁欠你八万八似的,拿走拿走,不就找个乐儿嘛,我操的逼比你吃的饺子还多,你以为真稀罕你老婆那德行的?”
  庄峰一伸手,从蒋顺志手里把还没攥稳的照片抢过来,二话不说,嚓嚓就给撕碎了,甩手扔到地下。
  蒋顺志红了眼,歇斯底里喊道:“庄峰你也太欺负人啦!”
  这句话就象一个被触动的开关,马上,庄峰、鬼子、阿英、毕彦、甚至一直渴望表现一把的老耙子,都闻到同类身上血腥味的狼一样,蜂拥上来,冰雹样的拳脚倾泻下去,蒋顺志被淹没了,只有孤单的叫喊声从密密麻麻的打击的罗网里突围出来,又撞到新的打击上,在空气里破碎了。
  我喊着庄哥庄哥,一边拉庄峰,好一会他们才住手。
  “操你妈的,跟我叫号儿是嘛!”庄峰余怒未消地威胁。
  蒋顺志顽强地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的眼角瘀青,脸已经变形,象个怪物。我当时心里有些悸然。
  庄峰又连踹了几脚:“还那样看我?不服气是吗?听说你是打不死的吴清华?”
  蒋顺志嘴动了动,没有出声,只是用力拿胳膊支撑着身体。
  毕彦照他后背来了一下:“庄哥问你话呢!”
  老耙子好容易能给庄哥“踢脚儿”了,当然不放过上镜的机会,狠狠抽蒋顺志两个嘴巴道:“你还嘴够紧,玩铁树不开花是吗?”
  蒋顺志终于说了一句:“大哥我开花,我开花……”然后痛心疾首地匍匐在铺上,连呻吟的声音也没有了。
  庄峰踢了他屁股一下,然后吩咐:“强某、老耙子,弄厕所给他洗脸,再装死就塞逼养的粪坑里,跟我玩这个,也不看清我是谁,你眼瘸?!”
  拖死狗一样,老耙子和强某把蒋顺志拉厕所去了,我挺到里面传出断续的呻吟,还有老耙子有意高声的警告:“跟庄哥叫板,你也太不识相啦,打的还轻,我告诉你,看守所里打死个人比捻死个臭虫还轻松,没人管!” 

  终于,我在这个瘦小的安徽坏分子身上,感受到了反抗的力量,也在他身上,看到了反抗的后果。
  庄峰招呼我们:“咱玩咱的牌,真他妈扫兴,我早就说这傻逼是一刁民,没错吧?”
  我看着厕所那里,担心地说:“庄哥,没事吧。”
  “死不了。”庄峰大咧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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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五章 (6)批评与自我批评
(更新时间:2004-4-13 21:45:00  本章字数:3078)


  
  后来我跟庄峰探讨过,我说为一张破相片,就把安徽砸成那样,值当的吗?庄峰说监管单位就这样,事没大小,要是主事的瞅你顺溜,你就是操他祖宗他也不管你,要是看你碍眼了,哪怕你放个屁,也可能被折腾出屎来。就这样,爱服不服。
  如此,只能赖蒋顺志自己倒霉了。谁让庄峰看他不顺眼呢?
  蒋顺志被砸的当晚,庄峰命令他睡在厕所和铺板中间的地板上,说是让他“反思反思”。反思了一夜的蒋顺志,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委靡,庄峰对阿英说:“你辛苦点,白天给我盯紧点,让他墙旮旯捡豆子。”庄峰应该是防备蒋顺志“谍报儿”,也担心管教发现蒋顺志的变形脸儿。
  因为状态不佳,蒋顺志的豆子破天荒地没有捡完,又被庄峰拿笤帚把狠狠打了一通,晚饭也被克扣了。
  晚上蒋顺志饿着肚子,一个人在昏黄的灯下捡豆子。三胖子凑跟前刚想帮他捡,就被庄峰骂了回去:“你喜欢干是吧,明天多分你一包!”
  三胖子坐回铺上的时候,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看得出,刚才他想帮蒋顺志,绝对不是古道热心,而是觉得曾经受惠于人,不好意思不援手,现在庄哥一发话,就袖手旁观的名正言顺了。这都是什么人啊?
  好在几天没有出问题,蒋顺志的脸型也基本复原了。晚上庄峰喊:“安徽。”
  蒋顺志走过来,站在庄峰面前,没精打采。
  “这两天反思得咋样了?服气吗?”
  “服气,庄哥。”
  “听你说话的语气还有点态度啊?”庄峰啪啪啪轻声打着蒋顺志的脸蛋儿。
  “我没态度,庄哥。”
  “你思想里还有不干净的东西,瞒不了我……你们都听着,今天给蒋顺志开个帮教会儿,都给我准备发言啊!安徽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有什么毛病,先自己说,然后大家帮你补充,争取把你带上正确的改造道路上来!说吧,你都有什么几吧毛病?”
  蒋顺志轻咳了一声,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庄峰道:“水仙不开花,别跟我装蒜,快说,时间就是生命。”
  “我不团结人,不爱跟大伙说话。”蒋顺志憋出一句。
  “这算一条,啊,你以为你牛逼呀,凡人不理,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值得你搭理?还有呢?”
  “……我,我值班时候睡过觉……”
  庄峰“啪”地扇了他一个嘴巴:“靠!还有这事呢是嘛!你知道在这种地方,值班时候睡觉是多么严重的问题吗?要是有人跑了,有人自杀了,怎么办?”
  “我就打了一瞌睡……”
  “还狡辩是吗?”毕彦助威似的给了蒋顺志一脚,踢得他一个趔趄。
  “行了,接着说你的问题,接着自我批评。”庄峰示意毕彦先别理他。
  蒋顺志吭哧了半天也没有下文。庄峰说:“我也看出来了,你是想掩盖自己的肮脏灵魂啊,我还不给你机会了,下面开始‘大家谈’节目,谁先来?”
  老耙子对套路最熟悉,抢先发言:“安徽这个狗操的,表面人五人六的,其实居心叵测,是一大阴谋家。你看他平时,一捡完豆子就假惺惺帮三胖子捡,麦麦可怜他,给他把果仁,他也跟三胖子分,拿别人东西卖好儿,明摆着是拉拢三胖子,准备搞帮派,我最恨这种害群之马啦。”
  我看着义愤填膺的老耙子,真想上去抽他。
  “三胖子,你说!操你妈的,刚才我就看你往后缩,你是属乌龟的?”庄峰侧脸点卯。
  三胖子站起来,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我,庄哥我,我没啥说的。”
  “过来!”
  三胖子战战兢兢走过来。
  “往前,怕我咬你?”
  三胖子刚往前一迈步,庄峰的拳头就迎上去,通的卯在腮帮子上,三胖子歪着嘴“呕”了一声。
  “跟安徽是亲人儿是吧?”庄峰恶狠狠问。
  “不是。”
  “安徽是不是一傻逼?”
  “是。”
  “是什么?”
  “是一傻逼。”三胖子落实道。
  “你们俩干活、睡觉都挨得最近,你应该最有发言权,要是不揭发,你就是包庇,比他死得还惨!”我听到“包庇”俩字挺别扭,我开始就是涉嫌这个罪儿进来的嘛。
  三胖子看了蒋顺志一眼,艰难地说:“安徽那天跟我说,别看庄哥你们在这里闹的凶,要是离开了家门口,到他们安徽去,一见那里的流氓照样傻逼。”
  三胖子话没说完,蒋顺志已经被庄峰踹到墙上,歪一歪,还没站稳,毕彦的脚又到了,一下就倒进桌子低下。被赶过来的鬼子揪出来,抻直了,摆好姿势,照肚子上连捣几个勾拳。蒋顺志痛苦地呻吟着,鱿鱼卷一般绻在地上。
  “让他先蹶着,听听大家都怎么评价他。光打他他也清醒不了,武斗只能触及肉体,文斗才能触及灵魂……三胖子你接着说。”庄峰还挺有理论水准,我要是有那个熊心豹子胆,早啐他了。
  “没了。”三胖子低声说,同时紧拿眼瞟庄峰的脸色。
  真是小人难养,老耙子在那边又接茬了:“三胖子,头年儿那天晚上,安徽是不是摸你乃头来着?”
  阿英来了兴趣:“呵,三胖子,你们还有这段子?”
  庄峰给了三胖子一脚:“还掖着盖着?重大问题不反映?”
  三胖子都快哭了,吭吭哧哧交代了问题,原来有天晚上蒋顺志跟他逗,把手在他胖乳头上抓一把,说好久没摸了,感觉感觉。
  鬼子有肘尖磕了蒋顺志的脊椎一下:“敢情小逼还有作风问题啊!”
  庄峰倒没太搭理这个茬,继续发动群众,挖掘蒋顺志的肮脏思想。最后又获得了一个重要线索,蒋顺志说过关于逃跑的话题。原话是:“要是能变成一耗子就好了,从下水道就跑了,省得在这里受罪。”
  庄峰总结性地喷出一口烟,探身把小半截烟屁股狠劲在蒋顺志的太阳穴上捻下去,正垂头接受帮教的蒋顺志惨叫一声,蹦了个高,心急火燎地用手在太阳穴上划拉着,不想当胸又被庄峰蹬了一个正着,嘭地撞到墙上。
  庄峰义正词严地说:“拉帮结伙,搞同性恋,还预谋逃跑,我早就看你危险啦,要不是发现及时,非出大乱子不可哪!”
  蒋顺志哭丧着脸,言辞恳切地跟庄峰说:“庄哥,我真的不想惹事儿,你看我老实干活,塌实吃饭,我招谁惹谁啦?”
  庄峰大怒,来不及整装,光脚就跳过去,拳脚飞腾,嘴里还不解气地嚷嚷着:“还不服气哪你!今天不打出你青丝玫瑰来,算你去年八月十五没吃带馅儿的月饼!”以前我听到这些生动的语言经常要乐,那天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庄峰气喘嘘嘘“腰歇儿”时,蒋顺志已经只有捂着胃口呻吟的份,除了鼻子和嘴汩汩流血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庄哥,别打了。”蒋顺志有气无力地央求着,嘴一咕嘟,吐出一颗牙来。
  庄峰低头看看道:“呵呵,给我来个样儿看?捡起来吃了!”
  蒋顺志已经没有了表达意见的愿望,机械地蹲下,手抖抖地把牙拾起,塞回嘴里,就着血水,麻木地咽进肚子里。我看得一阵反胃。
  我突然注意到蒋顺志的鼻子有些不对劲,明显向旁歪去,阿英也看出来了,悄悄贴耳告诉我:“鼻梁骨断了。”
  庄峰说:“今天先到这里,算热身,今后看你表现。滚吧,洗脸去!”
  蒋顺志小心地摸着鼻子,往厕所去,毕彦在后面朝他屁股上一个飞踹,蒋顺志立刻妈呀一声踉跄前扑,倒在地上,膝盖吭地撞在坚硬的地砖上。
  我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变多坏,但从毕彦身上,我知道了一个人可以变多快。
  庄峰可能没有看出蒋顺志的鼻梁骨出了问题,或者就是根本没在乎,洗了把脸,把血压制了一下后,蒋顺志又按庄峰的吩咐,只穿一件短裤,赤脚跪厕所的便池棱子上继续反省,要求是反省一集连续剧的时间。最后喊蒋顺志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冻僵,根本动弹不得了。估计多年以后,除了庄峰这个王八蛋,蒋顺志最恨的可能就是无休止的插片广告了。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五章 (7) 插翅难飞
(更新时间:2004-4-14 18:54:00  本章字数:1381)


  
  照片事件后,蒋顺志的地狱生活就没有中断过,只要没有例外,折磨这个可怜的安徽人就成了法定的节目,陈鬼子管那叫“每日一歌”,庄峰欣赏这个题目。
  蒋顺志的鼻梁骨断了两天才报告管教,押到县医院做了个简单的正型手术,要不是蒋顺志苦求庄峰,可能还要拖下去。当时我在旁边说了两句好话,蒋顺志感激地目光使我心疼不已,我说要谢你谢庄哥,要怨你怨自己。庄峰对我的总结还算满意,说安徽听见了吗?都是你自己作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卢管一看蒋顺志就急了,说庄峰你怎么弄的?也太过分了吧!
  庄峰看着蒋顺志:“你自己说,我为什么打你?”
  蒋顺志低头认罪:“卢管,我值班睡觉,还骂庄哥。”
  “就这些?你跟三胖子耍流氓的事怎么不提?你散布逃跑言论的事怎么不提?”庄峰虎视眈眈。
  卢管揪着蒋顺志的耳朵,皱眉道:“还散布逃跑言论?你要疯?”然后又训斥庄峰:“那你也不能打人呀,有情况跟我汇报,政府又不是没有政策!”
  庄峰一脸沉痛的悔意:“我当时也是气晕了,有些冲动,您也知道我这狗脾气……”
  “行啦,我先领他看病,医药费庄峰你给出啊,还得写份深刻检讨!”卢管喝一声,带着蒋顺志走了。
  庄峰冲我一笑:“麦麦,检查就劳驾啦。”
  靠,我还得高高兴兴给他写检查,我一边写一边发自内心地说:“庄哥,得狠狠骂自己呀,要不通不过。”
  “你就说我不是爹娘亲生的,我是狗操出来的,我是世界上最大一傻波依。”庄峰大声笑着。
  几个小时后,卢管把白鼻梁的蒋顺志送了回来,表情严肃。
  “给他收拾东西,蒋顺志强烈要求调号儿。”
  “毕彦!” 庄峰喊过,毕彦马上把蒋顺志的被子从铺上抱下来。
  卢管怒气冲冲:“庄峰你个混蛋,蒋顺志都给我说了,我看你也活腻了不是?这不成牢头狱霸了!政府信任你,不是要你耍拳头,看守所要的就是安定,你也不是不知道……检查给我重新写!另外,医药费600,他妈的胃里面都积血了,我要给你报个材料,就能加你两年!……还有啊,给他拿100块钱,买营养品,现在就拿!”
  庄峰答应着,附身从窑里掏出100块代金券递给卢管:“卢管,我是有心人,不会白给您添麻烦。”
  “别你妈扯臊啦,我不吃这套,就给你这一次机会!”卢管说着一扫眼儿:“你们都给我听着,谁打过蒋顺志我先不追究,帐给你们记着,再有一个不老实,我新帐老帐一起算,折腾出你年夜饭来!……来一个人,给他抱着被子!”
  庄峰冲马甲一摆头,马甲立刻上前,抱着蒋顺志的被子,跟卢管出去了。
  蒋顺志一直鼠缩着,没敢抬眼皮,走路时费力地用脚掌拖着地,听到铁门一响,我直替他庆幸啊,终于脱离了魔掌。
  庄峰咬牙道:“傻逼安徽,好啊,到外面谍我!”
  马甲回来后,马上跟庄峰汇报:“调13号了。”
  “好,马上给13号发电报,给我接着练,孙猴子还跳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庄峰攥着拳,眼睛烁烁放光。
  打饭时,庄峰问“劳动号儿”:“13号谁管号儿?”
  “老伟。”
  “告他一声,刚过去那个花鼻子,是个谍报儿。”
  “谍报儿呀,那得治理治理,庄哥你甭管了。”劳动号的几个常差,早就被庄峰买通,接了追杀令,扭头走了。
  我突然胆寒了一下,“天罗地网”这四个字跳了出来。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五章 (8) 愈夜愈丑陋
(更新时间:2004-4-14 18:54:00  本章字数:2297)


  
  有些问题,只有经历过后,回头看时,才想得明白。身临其境常常扼杀了一个人的思考力,越在其中越短视。
  不过,有的问题,或许偏偏需要清醒地糊涂下去,才不会痛苦。
  庄峰执政后,号房里那些家伙的遭遇和表现,经常让我大发感慨:人怎么活得那么没劲啊。
  看守所的伙食是定量发放的,早晨怎么都好糊弄,中午人均一个小馒头,晚上一人一个糙面窝头,大多数人都吃不饱,由于个人的吞吐力不同,有人一天将就下来,基本还可以支持,有人就胃里亏食亏的严重了,比如三胖子和强某,比如武二哥,都是大饭桶,看守所那点定量,根本喂不饱。我当领导那阵儿,因为前面几个高层的都有盒饭和零食,基本不吃牢食,淘汰的窝头都让饿得脖儿细的几个家伙分了。开始还说谢谢谢谢,后来干脆没话,饭一来,立刻扑上去瓜分,除了缸子妈妈姥姥地骂街外,我总是装做没看见,大家也算可怜啊,肚子都填不饱,还要整天地干活,活受罪,心里怜悯着,管理也就不自觉地松懈,觉得能给大家一点福利,也算为官一任,造福一屋啊。
  领导班子换届以后,情况就不同了。庄峰彻底颠付了我的领导理念,大刀阔斧地开始了血雨腥风的流氓统治。
  庄峰把我的慈悲心当破烂儿给扔垃圾堆去了,吃饭,就是定量,谁也不许伸手多拿一个窝头渣。强某之流被我惯坏了,肚子撑起来了,突然一扎口,饿得眼都跑光啦。我们不吃的几个窝头蹲在桌上,象磁铁之于铁屑,强烈地吸引着几双饥饿的眼球,可庄峰不发话,谁也不敢提出来,更别说蹿上去抓一个了。
  “黄毛,给武当掰半拉窝头。”毕彦掰了一小块窝头,刚要给武当,庄峰先骂道:“你他妈傻呀,给他那个大块儿的!”
  武当感激地接了,连声道谢。其他几个肚里亏食的,都充满企求与渴望地望着庄峰,等待庄哥的继续施恩。
  “剩下几个窝头都给我搓碎了,扔厕所里冲掉。”庄峰吩咐,毕彦兴冲冲答应着,两手地捧着几个黄金班珍贵的窝头去了厕所,顺路扫了几个饭桶一眼,幸灾乐祸。
  随着哗哗的绝情的水声,几双眼睛开始暗淡下去。
  庄峰说那是政府发给我们几个的定量,我想怎么处理是我的事,我看谁顺眼就给谁一个,谁吃不饱甭他妈跟我哭丧脸,找政府说去!
  有时侯庄峰也顺手扔给谁一个窝头,说今天活干得不错啊,或者是“这两天表现还行,赏你一个”,受赐的人必千恩万谢,受宠若惊,发誓以后更加努力,绝不辜负庄哥的厚爱。
  有一天晚饭后的窝头没有扔,就塞在桌斗里,早上庄峰一看,少了一个!靠,这还得了?立刻召开现场会,挨个夜班挨个夜班地排查,最后把嫌疑对象锁定在强某和三胖子身上,一通扎马、燕儿飞的折腾,三胖子先挺不住,供出实情来。原来俩人值子夜后的那个班,都饿得不行了,强某先小声跟三胖子商量,想俩人偷个窝头分,三胖子不敢,但也答应不给强某告发。强某蹑足到前面抓了一个窝头,蹲厕所吞了半个,就不敢再吃,非要三胖子吃了另一半不可,只有这样,两个人才可能真正建立攻守联盟,谁也不告发谁。
  庄峰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俩人当窝头搓碎了冲下水道里去。哥俩吓的几乎尿裤,连句求饶的话都不会说了。庄峰说你们知道在看守所最忌讳的是什么吗?就是偷!
  强某带着哭腔说庄哥我真的饿坏了,要不打死我也不敢啊。
  庄峰大骂,说你强某的时候就说你实在憋坏了行吗?就不判你刑了?
  “俩人站院里去,对面抽嘴巴,我在里面得听见响儿啊。”庄峰想了一个绝招。
  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一声比一声决绝的劈啪声,强某还发狠呢:“傻逼三胖子,你真使劲是吗?”
  我曾经跟庄峰说:“就那几个破窝头,我们也不吃,干脆给他们吃算了,干嘛不做个人情?”
  “人情在这里算屁,几个钱一两?对这些人,就不能有半点好脸好心,就不能喂饱了,总得掐着点量,喂得太饱就不听吆喝了,人跟牲口其实都一样。”
  用几个窝头,庄峰把一大撮人掌握得牢牢固固。
  饥饿是一种本能,我知道本能的东西经常击败理性,控制人的思想。以前读书,知道古人中的志者不受嗟来之食,廉者也不喝盗泉之水,宁肯活活把自己给饿死渴死,都不改其志,多他妈坚强啊,对比眼前这些家伙,真让人丧气。
  我爷爷说过,贱者自贱。一个卑贱的人,首先是他自己选择了卑贱,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适用于我们这些“号友”,后来我明白我不须太清醒,也不该过分鄙夷,因为一旦我和他们互换角色,我又会如何,尚且还是一个悬疑。
  庄峰统治这个号儿,当然靠的不可能就是窝头战术,还有一言堂的强权手段。对他认为不老实的人,要么直接砸趴下,叫“硬泡”;要么进行“软磨”,给他上刑法,又撅屁股控水又半蹲着“读报”,或者连续熬鹰值班。用庄峰的话说:“谁要跟我过不去,我就慢慢给你拿龙,别看你现在挺精神,不出三天,我非叫你俩字颠倒,变‘神经’了不可!”
  我一直不相信管教们对庄峰的做法一无所知,一点也不相信。流氓手段,是一种管理的需要,是被默许的,只要不出乱子,就是成绩。
  作为利益不受侵犯的一方,我其实也带着旁观者的色彩很不平地想过一个问题:大家若团结起来跟庄峰、姜小娄这样的 
“牢头狱霸”斗,或者报告管教求助政府,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希望?渐渐地,我已经知道自己很幼稚,而且幼稚得很危险。没有进过监牢的人,习惯于理想主义,习惯于拿正义感给自己撑腰壮胆,只有到了里面,才发现几乎所有秩序都已经被打碎重排,你要想在里面生存,就要老老实实遵循里面的游戏规则。“里面”流行一句话,是很有指导意义的: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
  挣扎是徒劳的。
  哪里有压迫,那哪里就有忍耐,这才是最普遍的人性。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六章:肄业—无可怀念(1)
(更新时间:2004-4-15 12:30:00  本章字数:1504)


  1,先行者
  在庄峰的银威下,没有受到明显冲击的,除了我们几个“前铺的”,大概就只有一个武当武二郎了。
  这一方面仰仗人家二哥不讨厌,看着就是一本分农民,还长了个红彤彤的好汉仗义脸,一般流氓,不给他面子都不好意思了。关键还是武二哥的案子敞亮,杀奸夫啊,明摆着比焦美云那个强某案上档次。庄峰简单扼要地评论说:“这样的哥们儿,我高看一眼!”
  武二哥挂着链儿,行动不便,庄峰就吩咐强某和马甲勤照顾着,上个厕所什么的都有人跟着,弄得武二哥不老过意的。其实庄峰一方面是真心照顾他,一方面也是派个人看着他,别出事儿。
  除了小劳作毕彦,武二哥也是不“在伙”的人里面,唯一可以吃到庄哥赏赐剩盒饭的人,平时的豆子,也总是比别人少分一点。卢管知道了,就说庄峰这事做的对,要尽量给武当释放压力,反正他早晚得奔市局,在咱这里过渡期间,别整出事来,就念阿弥陀佛了。
  庄峰跟卢管谝:“我倒不稀罕他是个挂了的,我就是冲他这个案儿,要是别的脏事儿,我才不给他脸。”卢管一撇嘴:“得得得,说你呼哧你就喘开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以为你是好料?还这个脏那个脏的。”
  卢管也三天两头过来跟二哥聊天,把外面的好消息告诉他,说村里的乡亲真够意思,又集体上纺了好几次,强烈要求把他保出去。“你杀的是一村匪啊,老百姓佩服你,就连李大秋家里人,也说他死有余辜呢,要求法院能放你一条生路。”
  武当试探着问:“您看我这案子还升的了市局吗?”武当也知道一升市局,最少得判无期,保命可能都悬乎。
  卢管总是安慰他:“这事我说了不算,看守所不管那一块,要我判我恨不得立马放你回家哪。不过我看了,形势对你真是越来越有利,你放宽心好了。”
  只有一次,卢管有些感情用事了,一脸气愤地说:“你说你那个嫂子是人揍的吗?听律师说,他到你嫂子家调查取证,你嫂子死活不承认李大秋霸占了他多少多少年,楞说跟李大秋没事儿,这不害你嘛!”
  武当情绪一下子有些消沉,过一会儿倒是善解人意地说:“农村人好面子,谁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你塌实住了,外面都给你忙活呢,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跟我提。”卢管似乎有些后悔多说话了,赶紧安慰他。武二哥憨厚地笑笑,说尽量不给您添麻烦,号里哥几个都挺照顾我的。
  庄峰私下跟我们分析,要是武当家里不花大价钱,他这案子,最好也就弄个死缓的面儿。“没钱就得依法办案了。”庄峰无奈地说。
  3月初,检察院起诉科的最后提讯了武当一次,回来后,武当精神很好,说检察院的说了,他的案子在当地挺有影响,他们都挺同情他呢。庄峰说,那好啊,他们一同情你就有戏了。
  转头庄峰就跟我说:“武当肯定要升了,没听说检察院都同情他了嘛。”
  果然,不到一个礼拜,外面就喊武当收拾东西,进来俩管教提他,看来很重视。武当脸色很难看,吞吞吐吐地问:“去哪?”
  “收拾东西吧快。”一个管教催促,恨不得早交差。
  我们一起动手,帮武当把被子抱下来。
  庄峰跟我说:“升了,给二哥拿点钱咱。”
  我去窑里掏了100块代金券和两包烟,递给庄峰。庄峰对还在那里愣神的武
  当说:“哥几个的意思,到那边保重。”
  “那边”两个字可能刺激了武当,他接物的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抱抱拳揖一揖道:“谢谢庄哥,谢谢哥几个。”随即抱上铺盖,我弯腰把脚镣上的拉线给他塞在手里,说句“保重吧二哥。”武当还是“谢谢”两字。
  武当是在大家的合力欺骗中走向绝望的,我可以想象他跨出“C看”大门的时候,心理的落差会有多大,那个大门,对他的意义,不啻一个生死界。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六章 (2) 奔赴传说
(更新时间:2004-4-16 8:42:00  本章字数:2183)


  
  我们的案子,拖到武当离开时,已经有将近五个月,算不短的了,按官方的说法,已经有“超羁押”的嫌疑。号里的人基本上都已接到起诉,有几个开过了庭,马甲判了4年,去了已决号,老耙子也很快就判了,罪责不是他说的“教唆”,还是盗窃,打上个组织者的名头,才两年半,许多人都不平衡,说太便宜了他。
  3月中旬,终于盼到有人提我过堂。
  我又兴奋又紧张,象当新娘子一样,这一天总要来的。一进提讯室的门,我看里面有俩便衣,他们说自己是检察院的。
  那俩人素质还可以,态度也不错,从头到尾笑咪咪的,没说一个脏字。我听到隔壁的检察官就比较冲动了,正跟谁喊着,隐约听那意思,好像是被提讯那位突然翻供了,不配合了。很多人进来后,跟前辈们一接触,就找到自己“原始口供”的漏洞了,以后不论是检察院复审,还是法院开庭审判,只要一逮着机会,就强词夺理地“补漏”,亡羊补牢,毕竟还有些可能自救的侥幸。我那天就是这样,一口咬定,我送施展的钱不是“资助”,而是欠债还钱。检察院的那哥俩也不跟我较真,态度老实地记录,让我感觉轻松和感动。
  后来我知道,提讯我的前几天,我家里刚给他们摆了一桌,说花了2100块钱,我爸心疼得不行,说吃顿饭就2100?我说要不是为我,5毛钱的羊肉串也轮不上给他们咬第一口呀。
  检察院的跟我说,你这情况倒是不严重,回头到法庭上好好说,别犯拧,判个“缓儿”估计问题不大,在家里服刑,什么事也不耽误,你还可以跟以前一样,写写书什么的,多好。
  我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当时心情就比较愉快。回号里还跟庄峰他们报喜呢。
  整整十天头上,3月22号,早晨起来感觉有些凉,我找了件黑棉绸的夹克套身上了,顺便把里面的衬衣也换上新的,让毕彦把旧衣服泡盆里了。
  庄峰说麦麦你这两天也快下起诉了,一开庭就回家了,出去别忘了庄哥啊。
  我说我也给你当“托屉的”,月月给你盯,赶明你出去了,别找我收保护费就成了。
  正聊着,外面门响,正要张望,听到叫我的名字。
  “收拾东西。”我一出里间,门口的管教就吩咐。
  我跑回去跟庄峰说外面让我收拾东西。
  “是不是免予起诉啦。”庄峰冲外面喊:“带饭盆嘛?”
  “都带着。”
  “操,都带着就不好了——麦麦你可能也升了。”庄峰情绪一低落,我脑子有些迷瞪。
  手忙脚乱收拾好东西,抱了丰满的一怀,庄峰另外塞给我200块钱:“到市局活份点,别吃亏是真格的。”
  我一边往外去,一边说:“庄哥你保重吧。”
  “我没事,塌实住了,你的事大不了。”
  一跨出铁门,我看见那边的施展也已经出来,施展正跟号里的弟兄们道别呢,生离死别,却洒脱。
  负责我们案子的程刚和小贺在看守所楼口冲这边摆手,管教说:“过去吧。”
  我们两个“同案儿”在楼口汇合。施展苦笑着摇头:“把你牵进来,真是失误。”
  到前院,一个屠夫脸警察正在车边等着,先吩咐我们把东西放车上,又给施展上了背铐,先押上警车。我也钻了进去,小贺就坐在我们边上,程刚开车。
  “真送市局吗?”我还不死心地问着。
  程刚回头说:“施展去了,你们哥俩这么义气,能不陪着?”
  警车上了路,我回头看着“C看”的大门,渐行渐远,那个地方,对于我好像真的过去了。人家说坐牢的整个过程里,看守所阶段是最可怕的,我的感觉却麻木,应该是没有刻骨铭心被折磨的缘故吧,那些灾难,都发生在我周围人的身上,发生在山东、强某、和安徽人蒋顺志的身上,发生在那些没有经济支持、没有亲情关怀的人身上。我感觉我的离开,正是某种被动的逃避,从此我可以不再怜悯,不再进退两难,不再想做好人又担心把自己给撂里面。
  警车出发的路线,正好经过我的家门,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看见一个熟人,是经常在我们门口收破烂的那个河南老头,以前他见了我面,总是一脸的笑,今天却只看到一个背影,然而已经亲切。
  我转过脸,赞叹说C县建设的不错了嘛。
  程刚说你以为你们一进去,别人就都不思进取了?
  我说家乡建设这么好,也没人通知我一声。程刚说你别给自己解开心了,抽烟不?
  我说没带着。
  程刚说这几年你什么时候带过烟,你不净抽我了嘛,说着把一盒红云扔到后面来。
  我笑着点了一棵,我说还是你态度好,不过不抽白不抽,你着烟也不是好来的,你一月多少工资?
  程刚说嘿!我还不如扔地沟里呢,小贺你把烟给我拿过来赶紧。
  我们笑了一回。程刚把车顶的警笛拉响了,立刻来了感觉。
  我跟小贺探讨:“我听说市局特恐怖。”
  施展在旁边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想那么多没用。
  在小看守所里,关于市局的传说有很多,提的最多的就是“辰字楼”,前辈门说那个楼里关的全是死刑犯,整个楼都阴森森的,白天也见不到阳光。晚上就更恐怖,灯光永远是那种半死不活的昏黄色,夜深了,常会听到哗啦哗啦的铁链响,偶尔夹杂着鬼魂叫屈的声音。庄峰讲起来,往往添油加醋,描绘得更让人不堪忍受。
  不过他说,这些都是那些管教传出来的,真正在“辰字楼”呆过的犯人不会讲,因为从没有一个人从那栋楼里出来过,都是死刑犯嘛。
  现在我们正在接近那个传说。
  (修订稿首发读写网)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一章资格验证(1)初入虎穴
(更新时间:2004-4-16 8:45:00  本章字数:5640)


  警车停下来。市局到了,程刚下车去办手续。
  我偏头看一眼外面,灰色的围墙少说有五米高吧,看着很厚实,心里先压抑起来。
  车子开了进去,程刚带着我们俩,先是经过几重关卡,仔细检查了,登记完毕又搞了体检,这才批准进监管大楼。
  我一搬东西,才想起“C看”还泡着一盆衣服,只好连说倒霉。
  过来一个管教,让我们跟他走,程刚祝愿了我们一句,跟车回去交差了。
  从办公区进拘押区,要经过一个大铁网子,外型布置得像动物园里的鸟族馆。“辰字楼。”
  我听管教和值勤的交代着,心里一哆嗦,辰字啊,真是怕什么有什么。
  值勤的一个电话,里面很快又出来一个管教,领我们往楼里钻,过了灰暗的丙字、丁字,再一转悠,才看见更加老旧阴森的辰字楼。听说这里的牢房布局,是按照八卦设计的,没有专人带领,根本转不出去,多少年了也没听说有谁逃跑成功过,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虽然一点逃跑的心思都没敢有过,对这严谨幽暗的环境,还是陡增几分畏惧。
  进了楼口,继续乱拐,主道的两边又衍生出几个“子楼道”,楼道口的铁栅栏都横挎着超大的将军锁,比动物园的老虎笼子还要牢实,我脑子里蹦出一个叫做“固若金汤”的成语来。
  然后上楼,又是转,我的头全大了,抱着铺盖的胳膊也酸酸的,嘴里可是连个屁也不敢放,生怕一吱声,会给自己惹来弥天大祸。
  终于在一排栅栏前停下来,哗啷开了栅栏门,领路的管教跟里面值班的交代了几句,给我们登了记,值班的喊了两个名字,楼道最里面的房间里马上跑出俩人来,看样子也是在押的。
  值班管教说把他们搁几号几号。
  我们听命令把铺盖分别在两个号门口展开,然后冲墙蹲下,双手狮子抱头。俩犯人仔细检查过,才跟管教要来钥匙,把我们赶进号房。
  号房的门有两层,外面是铁栅栏,里面是全封闭的铁板,只在靠上部的地方开一个扑克牌大小的了望孔,用一块活动挡板扣着。当然是用来从外面监视里面情况的,而不是给犯人们向外探测的。刚才我们在外面蹲着的时候,我就感觉头顶上方的了望口“波”地一声,大概有人在往外窥探。
  一脚迈进门里,心里难免忐忑。我还没来得及打量新环境,就被靠门口铺上的一个人命令道:“放下铺盖,蹲!”
  我脸向墙蹲在铺盖前,墙壁很脏,上面的涂料几乎掉光,水泥围裙被磨得相当细腻,看的出是坚持不懈用软物磨蹭的结果,有点水滴石穿那效果。我正打楞,背后被踹了一脚:“往前蹲,头顶墙。”
  我赶紧向前蹭了半步,头触在墙面上。心里忐忑地琢磨着:身后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呢?市局啊,应该都是天字大案吧。
  现在的心气和刚进C看时候已经大不相同,我知道,如果真有人再给我一脚,我也不会反抗。环境仿佛硫酸,对人的腐蚀力是恐怖的,一切的规则和潜规则,像可见与不可见的罗网,在一个人被送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从天而降,把他死死关罩起来。
  “掉过来。”那个声音像在吆喝牲口。
  我把身子就地转过来,面向铺板,我懂事地低着头,没有仰脸。我知道看老大的眼神如果掌握不好,极有可能招灾惹祸,这里已经不是C县了。
  “嘛案儿?”
  “包庇。”我没有说窝藏,窝藏容易引起歧义,还要费口舌解释。
  又问了案情,老大说:“这么点几吧毛事啊,现在后悔了吧。”
  我说:“不后悔,为了朋友……”
  “关!闭上臭嘴,以后别给我充大的,为几吧朋友啊,到这里还有朋友吗?玩闹玩闹,进来就撂,到时候就不讲朋友了。”老大发了一通感慨,让我把被子打开,我照办,在地上把被子一层层展开。
  “还新被呢,铺下面糟践了,给我垫底下。”我虽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连声答应,这时一个小不点过来,一把把我的新棉被抻过去。
  我开始明白了,我的被子这就被掠夺了,里面管这叫挨“掐巴”,挨掐巴的人心里都感觉窝囊,又不敢说半个不字。我开始体会到在“C看”里那些被压制者的心情了。
  我明白在开始争取一个好态度的必要性。
  然后我被允许站起来,我看到了“丰哥”的脸,很和善的嘛,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白净面子,也可能是在里面闷的,血色惨淡。
  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间,在楼房的阴面,属于四季不见阳光的那种死角,只有对门的墙上开着两扇铁窗,炫耀着外面的天空。房间的大半被半米高的铺板占去,剩下一个窄条,又被一个水泥池子霸占了三分之一,池子里赫然一个大便坑,池子外首,放一个铁水罐,水罐上方,搭了个铁架子,放了台25寸彩电,刚才我蹲下的地方,靠墙也悬空钉了木版,上面算是碗橱了,门上方也搭着木板,整摞的铺盖和杂物都堆在上面,拥挤不堪,不过杂而不乱,一副训练有素的规矩样。
  房间给人窄小逼仄的压抑感,光线又昏暗,仿佛农村老家常见的地窖。
  铺上满满当当坐了两排,靠墙还有一溜儿,大都光着头,只有前铺的几个留着短寸。粗糙一算,大概得有20人吧,我正纳闷这么多人怎么睡觉,突然在我脚低下钻出一个大脑袋来:“丰哥,是开饭了吗?”
  大家一笑,丰哥伸腿把那个脑袋踩了回去:“就你妈知道吃!”
  好家伙,原来铺底下还有人!
  我未及细看,也不敢细看,那样会显得贼眉鼠眼和没有见识,大半这样的人在里面先要被杀杀威,补补课,我不找那个逊,还是暂且孙子点儿好。所以我赶紧把眼睛的余光收回来,老老实实等候丰哥的发落。
  丰哥旁边那个精壮的小伙子戴着手铐脚镣,手铐只铐了一只手,另一半铁嘴钢牙般在手腕上悬着,估计不会是就这样装备吧,那不成凶器了?肯定是这小子自己鼓捣开的,邪人。
  丰哥问我哪里人,我说C县的,旁边戴镣铐的就问了几个名字,都是C县顶级的流氓,我说都听说过,不认识,那小子说那管屁用,我还听说过克林顿呢。
  丰哥说:“你从下面上来,里面的规矩多少也该懂点了,我先不跟你费话,有做不到的地方,自然有人教你。带钱了吗?”
  我说带了,在外面已经换成卡了,一共968块。
  丰哥说倒是吉利数,我喜欢吉利数。
  “卡呢?”
  我赶紧把钱卡掏出来,那是一个图书检索卡似的硬纸片,上面登记着姓名、帐号和钱数,下面一溜空格,栏目叫“消费记录”。
  刚才拽我被子的小不点把卡从我手里拿去,递给丰哥,丰哥扫一眼,递给小不点:“登记一下。”然后对我交代:“卡都放我这里,购物统一购,都给你一笔一笔记着呢,我不秘你一分钱,话全给你说明了,你也甭嘀咕。听好了啊,先扣一个50块钱的号费,买‘公用’;还有100块的电视费,这是大伙摊钱买的,你来晚了,也不能不表示一下;号服,就是开庭时候穿的坎肩呀,一人50,大伙全一样,一共200,都给你记上了啊。”
  我说好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心说这都他妈什么呀就200块,黑点了吧?
  “行了,你先边上盘着去。”丰哥吩咐。
  我一看,哪还有放屁股的地方呀。
  “大臭,你他妈属坟头的?挪挪。”丰哥喊道。
  靠边的一个脏大个有些反映迟钝地应了一声,跟旁边的一个人挤了挤,空出一个小空隙,我赶紧把屁股塞进去。我的脸正对着便池,好在里面冲洗得很干净。倒是大臭身上散发出一股徐徐不绝的异味,让我头昏。
  午饭时间到。挂链儿的那个小伙子用脚镣磕着铺板,咣咣做响:“下边的,吃饭吃饭!”铺板底下立刻钻出五六个脑瓜,各展神通地扭动着身子,爬了出来。
  先是盒饭,然后才是大路牢食,小不点拿俩塑料盆过去,隔着铁栅栏从外面往里捡馒头,送饭的“劳动号”从栅栏外往里伸进一个特制的漏斗,拿大舀子舀了两下汤菜顺进来,就齐活了。
  “又是白菜汤啊,不要了。”丰哥说。
  看见丰哥等人开始就餐,大家这才踊跃地上前打饭。我老老实实排在最后一个,馒头倒是有富裕,白菜汤就真的只剩下汤儿了,主要内容早被捞净。
  “新来的,你就蹲墙边吃吧,看着菜汤别拉拉地上啊。”丰哥告诉我。其实蹲在墙边也已经费劲,现在连便池上都蹲了人了,以大便的姿态,狼吞虎咽地吃着。
  吃完饭,由两个“劳作”统一刷盆,大臭拿块抹布蹲地上兢兢业业地擦地,丰哥告诉我:“看着点怎么擦啊,以后就是你擦地,新来的,又是小屁屁案,别让死人伺候你。”我这才细看大臭,果然看出些门道来,那些抹布都是旧秋衣,擦地的时候要巧妙地叠成一个长条,而且,先在地上扫荡一遍,把落在地上的馒头渣和菜叶攒着捏走,然后像雕琢一件艺术品似的,前后左右地擦,犄角旮旯地抹,真的很讲究工艺。
  大臭擦着地,丰哥和前面的几个人都躺下睡午觉了,其他人都回原地坐好,只是铺板底下换了几个人钻进去。真是寸土寸金啊。
  我看到有人抽烟,便小声问旁边的“大臭”是不是可以抽烟,大臭说随便抽,都是快死的人了,还不让抽烟? 
  一个大脑袋的家伙从后面踹了大臭一脚,轻声骂道:“要死你死!”
  我就先给了他一棵烟,自己也点上一棵。我没有多事地询问大臭是什么案子,我担心这里的人会很敏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突然我手里烟被人从后面抢了过去,我一惊,下意识回头一看,一个小白脸正把烟塞进嘴里,像嚼口香糖似的嚼呢。
  “这么好吃的东西,呵呵,不先上供?”小白脸贪婪地望着我,一副谗相,我想这人八成有毛病。大臭捅我一下:“别理他,神经病。”
  神经病应该放呀,怎么还关着? 
  我刚转身坐好,那个小白脸突然又从后面搂住我的脖子,连喊带叫:“大大我吃糖,大大我吃糖!”
  丰哥被闹得坐起来,叫道:“舒和,你他妈再闹!”
  小白脸原来叫舒和。舒和死皮赖脸地搂着我不放:“大大我吃糖,大大我吃糖。”
  丰哥还没说什么,那个挂链儿的先哗啦啦奔过来,一边骂着“作死”,轮起手铐就给舒和脑袋上来了一下,舒和先啊了一声,接着就大叫舒服舒服啊!小不点上来喊着“东哥”,把戴手铐的劝住了。
  我借机掰开了舒和的手,脖子被勒得生疼。
  舒和惬意地摸着脑袋,呵呵笑着,说:“东哥你力气太小了,人家刘邦一古代流氓都比你牛逼,力拔山兮气盖世啊。”然后神情肃穆地唱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力拔山兮……”
  我一看,这哥们儿病得还挺有水准。
  丰哥坐着笑道:“舒和啊,你他妈别不懂人事,大小你也是个研究生,我对你可够照顾了,瞒谁你还瞒我嘛,你不就是想装神经病撞出去嘛,要装跟检察院的装去,别在号里耍,要让我腻歪上了,可没你好儿!我让你真神经啦!”我不禁回头再看一眼舒和,敢情小子还研究生呢,怎么进来的?我多少有些好奇。
  舒和“呵呵”笑着:“丰哥英明,以后你就是我偶像。”
  “偶你妈逼什么呀,你别掐了荷花拿我呕(藕)就行,你们有学问的最不是东西了。”丰哥补充一句“别撒疯啦”,把被子一拉,蒙头又睡了。
  舒和不折腾了,靠在墙上歪头眯上了眼。
  晚饭上来时,我发现和中午一样,是馒头,这里的或是看来比“C看”的档次高。吃完饭也不用盘板,地下、铺上、便池台子上坐的全是人,抽烟、聊天、下棋、打扑克的都有,数数,大概将近30个人,仿佛被兜进网兜里的一群鱼,鳞尾相叠,拥塞不堪。望着一个个紧挨着的光头,我心情沉闷,压抑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以后就要和这些人闷在一起了?什么时候是个了结呢?
  丰哥叫人打开电视,看到十点多钟,丰哥说该下的都下去吧。立刻有一半人从铺上消失了,我看丰哥一眼,丰哥正看过来:“你,睡那个最边上。”
  我说丰哥是铺底下吧。
  上面的几个人笑起来,丰哥也笑了:“多明白呀乖乖!”
  我觉得自己特没劲,担心自己的话有可能被评为本年度W看守所搞笑语录的头条。
  往下面一钻,还挺费劲,靠边的一个瘦子指导了我两句动作要领,先坐在地上,把腿伸进去,再用手肘的力量送身子,果然灵验,真是处处皆学问啊。
  我听见丰哥在上面喊:“于得水儿,他跟你一班,到时候叫他!那个谁,你今天歇了吧。”
  也不知那个谁是谁,在铺板底下兴奋地喊了声“谢谢丰哥”。
  刚才那个瘦子应了一声后告诉我:“咱俩值后半夜的班,俩小时,赶紧睡吧。”
  我紧贴着墙躺好,身上盖着一床破被子,有些发潮,我怀疑是不是死刑犯留下的啊?心里不禁发毛,忐忑着不能塌实。
  于得水拱了我一下,小声说:“哎,睡不着吧。”
  我说:“大哥可不?”
  “我看你也是一老实人,以后有嘛事儿就跟我说,别跟他们瞎聊,都是大案儿,聊不到点儿上给自己惹病。”
  “谢谢大哥哦,你案子也不大吧。”
  “我销赃,也就几年官司,跟你一样,让同案儿给带上来的。”
  聊了一会儿,于得水问我:“兄弟你带多少烟来?”
  我说就一条。
  “明天你先借我两盒,等购物还你。”
  我说行啊。(打搅一下,此书为盗版)
  “别让丰哥知道啊,这里不让互相串东西,值班时候给我就行……睡觉吧兄弟。”
  我说睡了。合上眼,我在心里懊恼又无奈地“靠”了一声。天上没有馅饼,地上全是陷阱。
  值班的时候,我看见丰哥头顶的墙上有一个类似“学习专栏”的框子,上面写了好多行字,看格式,像是一首诗,不由眯起眼仔细辨认,连猜带蒙地总算读下来。
  诗云:
  静坐时常思己过
  闲谈时莫论人非
  能吃苦方为志士
  知进取不悔人生
  肯吃亏不是弱者
  怕小人并非无能
  宽容人心平气和
  退一步海阔天空
  后来知道这是人家丰哥的做人准则,虽然绝大多数时间里,丰哥不能身体力行,但能有这等抱负,已经可以看出此人并不是纯粹的草包,否则,何德何能来管理“重案组”啊。就像丰哥自己评论的那样:在W市第一看守所当头目的人,基本上可以胜任一般县团级以上的领导职务了。
  后来体会到,丰哥此话不虚。
  (修订稿读写网首发)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一章 (2)起点不能低
(更新时间:2004-4-17 12:06:00  本章字数:1765)


  
  第二天,于得水正在铺角抽烟,小不点喊起来:“丰哥,于坏水冒上烟儿啦?”
  丰哥用手一点他,魔术师一样地说:“下来。”
  于得水赶紧掐了烟过去,站在丰哥面前,表情很不自在。
  “哪的烟?牌子还够顶,是不是掐巴新收的?”丰哥真是明察秋毫。
  “不是,丰哥,我哪敢呀?是麦麦借给我的。”
  丰哥骂道:“借?你他妈拿什么还?”
  “我这个月又写信了,让我姐给我上帐。”
  东哥晃着手铐在丰哥后面骂道:“扯你妈臊!你哪个月都写信,哪个月也没见你上钱!就你这德行的,连家里都不管你了,还混什么大佬,天天找烟找肉的,你就是嘴谗逼浪!欠磕!”说着,“通”地给了于得水一个腮梨:“你这臭毛病是犯一次了么,记吃不记打是不是?”
  于得水诚恳地缩着头,孙子似的连连答应:“丰哥我改,你看我以后。”
  小不点从后面狠狠地用膝盖撞了他大腿根一下,疼得于得水轻吟着咧开了嘴,这叫“麻雷子”,再跟一下就成“二提脚”了。小不点煽风点火:“操,以后?这回怎么办?你欠别人多少东西了?”
  大臭告状:“上次丰哥给我那根肠子,他还掐我半截呢。”
  丰哥气愤地扬手就是一个嘴巴:“连大臭这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你都好意思掐巴是吗?!”老大一动手,立刻有几个人一起蹿上去助阵,拳脚无情,刚打了几下,丰哥就制止了:“行了,先放你一马,把烟还给麦麦,这个月再不上钱,看我不倒腾出你屎来!这回你卖屁股也得把大伙的帐平上!”
  于得水只有乱应的份,回来立刻把一盒多烟塞回我手里。我假惺惺地说:“算了,你抽吧,也甭还了。”
  丰哥在铺头骂道:“麦麦你也他妈够贱,钱烧的不是?甭跟我面前装大方,真大方以后号里的烟你供!”
  我哦了一声,把烟塞兜里了。
  于得水灰溜溜坐了一会,开始小声埋怨大臭:“你怎么还谍报儿?”
  大臭红了一下脸:“我可没有那坏心眼,我就是顺口一说。”大臭挺憨厚的,这能一眼看出来。
  “操,你顺口一说,我挨一顿砸。”于得水晦气地嘟囔。
  *
  饭后,大臭又蹲地上勤恳地擦起地来。丰哥“嗨嗨”了两声说:“新来那个,你装什么逼,擦地!”
  我赶紧“唉”了一声,跳过去抢大臭手里的抹布。
  试工期手艺差些,大臭在一旁辅导着,还是不能很快进入佳境。一个金鱼眼的家伙撒完尿,上铺前捎带着踹了我一脚:“傻逼擦干净点……还有态度是吗?”他看我白了他一眼后,马上挑衅地叫号。后来知道这小子叫金国光,以前是派出所的协勤,因为一个地痞不买他的烂帐,就纠集几个流氓把他震压了,出了人命。
  丰哥板着脸,审视着我说:“让你擦地有怨气呢?”
  手里攥着冷湿的抹布,我突然想:不能太孙子了呀,怎么也得弄个不卑不亢吧,要不以后真沉底了,可有的罪受啦。庄龙早给我讲过,到里面,不论什么地方,“起点”不能低了,以后再“拔点”就困难了,比媳妇熬成婆还费劲,而且成本太高。
  当时我看着丰哥,摆出将湖嘴脸说:“丰哥,你放心,你安排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我也是从下面看守所过来的,我那个号里也这样,新来的嘛,就得多服务服务,大家都得从头混嘛,混好了,还不是得靠丰哥?”
  “安排什么都心甘情愿是吗?”金鱼眼接茬道:“丰哥你晚上安排他给我放放。”“放放”者,就是让他干我的后面。
  丰哥笑一下,没掸他,倒是从我的话里听出含义来,脸色也温和了些:“听这意思,你在下面也是个号长哦,那就更该懂事了,该干什么该说什么都得有分寸,我也不难为你,擦好地,你就边上眯着,来新人了你就下岗,要是乍刺,什么后果你也心知肚明。”
  我说丰哥你放心吧,以后看我做事你就知道了。
  不知好歹的死金鱼眼还想掺乎,被丰哥掸手拦下:“算了,给他几天磨合期,不上道再调理。” 
  怎么我也是上过学前班的,料理这些表面文章还不太费劲。没有等到来新人,我就从擦地的岗位上退下来了,因为集体购物时,我给丰哥捎了条好烟。
  丰哥说:“以后别弄这个呀,不是逼着我腐化嘛……得了,我看你擦地也费劲,就先歇着吧,把班值好了就行,操,你们知识分子就是娇嫩,擦两圈地就呼哧带喘的,还不如大臭一个脚趾头。”
  于是,每天吃完饭,大臭勤劳的身影又出现在地板上。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一章 (3)舒和
(更新时间:2004-4-19 20:39:00  本章字数:1913)


  
  舒和是值得先单独写一写的人。
  舒和的确是研究生的学历,经济学硕士,捕前在一家著名的德国公司做总裁助理,有26万的傲人年薪,还要去诈骗,真是的。
  我进去的时候,舒和已经在市局关押了近半年,涉嫌金融票据诈骗,580万的数额。舒和说如果“撞”不出去,应该是死刑。其实丰哥说他根本死不了,那小子骗的钱都追回来了不算,股票帐户上还赚了一万多呢,这种情况,也就判个无期。而这个结果更是舒和不能面对的。
  舒和说:“平生喜远游,哪堪阶底囚?不自由,毋宁死,我就两条路,一个是撞出去,一个是求死,想判我无期都不行,我上诉,要求改判死刑,否则我就折腾个死刑出来,或者自杀。”这是舒和自始至终坚持的一个目标。
  包括管教在内,舒和装神经病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谁多议论什么,里面很多人都面临必然的生死抉择,能想办法的都在想办法,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舒和的绝活就是装神经病,眼睛可以凝固在一个点上半小时不动,嘴半张着,呵呵有声,极像,说起话来也前卫诗歌一般兴奋地跳跃。
  舒和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
  丰哥说舒和你在号里最好正常点,别时间长了,真神经了,出去了也没意思,还不如吃颗“黑枣”痛快。
  舒和笑道:“我这是找感觉呢,要不检察院的一来,表演不到位就惨了,基本功不工硬,临阵磨枪不行啊。”
  后来舒和、我,还有一个叫常博的硕士在读生,我们三个的关系搞得非常好,主要是共同语言多的缘故吧。舒和就把他的案子都跟我们讲了。
  舒和最早在一个生产空调的外资企业打工,跳槽前介绍了一个叫韩文渊的朋友过去,做财务。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和那个“Y公司”没有联系,直到遇见了一个女孩,叫陈兆一,陈兆一在北京有个自己的小公司,搞软件开发的,俩人合伙做套儿,通过韩文渊弄到了Y公司的业务单据复印件,舒和用电脑把章抠下来,用制图软件下力气加工一番,到银行柜台取回几张电汇凭据,用彩喷打印机把Y公司的财务章打上,填上他们的帐户,分几笔把钱套了出来。就这样“简单”。
  再后来,舒和跟我们的话更多起来时,就明白原来事情远没这么简单,甚至连他都被自己的狡辩弄糊涂了,已经到了无法还原事实的地步。
  出事后,舒和、陈兆一和韩文渊被一网打尽。
  舒和说自己最挂念的就是韩文渊,特老实的一孩子,当初根本不知道舒和要那些东西的用场,这么稀里糊涂把兄弟兜进来,也太对不起人了。 
  “只要能把韩文渊洗出来,我死也不争了。”舒和总这样说。
  其实舒和才不想死,要不他装什么精神病?
  舒和神采飞扬地跟我们吹:“我不是头回进来了,两年前有人举报我吃回扣,40来万啊,我给监视居住了,在一宾馆里审查,俩警察整天陪着我,我就跟他们玩精神病。我研究过这个,连法律鉴定委员会对精神病的鉴定程式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问什么问题,怎么回答,基本都是死规凿。我们家里也花钱了,前后十来万,连邓小萍的亲家都请了,人家是国内精神病鉴定方面的权威,举足轻重的人物啊,最后结果出来了:确定舒和为精神病患者。检察院也吃了咱钱了,巴不得这个结果呢,马上决定免予起诉,开路依嘛斯。”
  常博说那你这次应当参照以前的记录,接着让你开路依嘛斯呀。
  舒和感慨地说:“这回碰上对头了,十七处直接办的我。我事先听到信儿了,马上就请了假,让家里安排我进了三家村,结果十七处的楞不死心,从三家村把我给掏来了,靠!”三家村是W市的精神病院,警察上精神病院里抓人,还是少见,可见人家根本不信舒和那个邪。
  舒和笑道:“十七处的一哥们儿拍着我肩膀说了,舒和这回你就是安上翅膀,变成小天使,也甭想飞出去啦。” 
  “你那套花活不灵了,碰上高素质的了吧。”我说。
  “多高素质也架不住拿钱砸!十七处那帮家伙肥呀,专办大经济案,哪个犯罪分子漏点油儿不够他们挣半辈子工资的?”舒和有点鄙夷地说着。
  舒和一方面把出路寄托在贿赂办案人员上,一方面锲而不舍地坚持练习基本疯功,希望到时能双管齐下,再创起死回生的辉煌。
  舒和最来劲的,就是每天坚持祈祷。舒和说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如果没屎可拉,就一定先跪伏在铺上,默默祈祷。他说他在向主忏悔,希望主能够原谅他的过错,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可以继续为主服务。
  舒和说上次他就是坚持祈祷,最后终于成功的,这次恐怕主会真的放弃他,但他不气馁,一定要祈祷到底,忏悔到底,也许主会在最后的时刻降临到他身边,小拇哥一勾,拯救他脱离苦海。
  没有人打搅舒和向主祈祷。
  这里的每个人其实都在祈祷,以不同的方式,向不同的主。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一章 (4)我们仨
(更新时间:2004-4-19 20:41:00  本章字数:4043)


  
  市局看守所没有劳动任务,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所谓的“上学习”,其实就是干坐着,地方又小得转不开个,只好一部分人在板儿上坐(人多盘不开,只好降低技术含量),一部分人到板儿下轮流“睡觉”,有的一睡就是一天,睡得小脸跟菜瓜似的。
  市局不让写日记,倒是可以看书,我每个月都叫家里送几本小说,白天坐板儿时就可以看,在市局,我几乎把上学时知道的那些作家的代表作整个温习了一遍,很爽的。
  号房里另一个书痴是常博,不过人家基本上不看中国字的,大部分都是英文原版书,影印本的,营销管理的居多,倍儿唬人。
  常博是山西人,胖乎乎的,戴副黑边眼镜,笨拙沉稳,像个熊猫,人也不狡猾。常博所在的公司叫“九州”,因为跟“远华”的走私案挂上了,批里扑隆折进来十几个,常博只是个虾米级的小跑儿,属于“大拨哄”给带上来的小尾巴,估计下场不会太糟糕,所以心情似乎也没看出有多恶劣。只是进来前他刚完成MBA的论文答辩,这一弄,不知道辛苦熬成的学业还能不能拿下文凭,偶尔提起,有点烦。
  常博的女朋友是W市委的小秘,叫梅丽,跟他似乎挺铁的,一直写信来,温暖他的心。每次来信,梅丽都在诉说衷情后,附上一个小笑话,给常博当开心丸。
  常博的来信也是号里最频繁的,基本保持每周一歌。这样的来信,让常博感觉幸福得不行,眼镜都笑到鼻子尖上去了。我们这些结了婚的,就显得实际很多,每次的家信,很少玩虚的,传阅率也就低得多了,人气不行。
  对于家信,W看守所只收不发,只有每月的10号前后,给号里发一摞“案犯家属送物单”,谁需要什么东西,一一列单,由管教寄走。上面是一句人话不让写的。可能市局都是大案,怕结案前走露风声吧,人家考虑得也对,没人性没得有理有据。
  在笼子里闷着,不论人与兽,都会郁闷、烦躁,意志消沉,乃至变太。记得读过克里尔一首叫《笼中豹》的诗,对失去自由的豹子的精神刻画很到位。不过克里尔显然是在象征所谓现代人的生存状态,而不是写来给监狱里的人“明志”的。我也没脸把自己比拟成那只跳着“孔武有力的舞蹈”的豹子,但豹子的感觉还是可以有一点点吧。
  唉,怎么表述呢,这里每天都很……靠!每天都一个操行,互相吹牛,侃女人和黄笑话,骂警察吗检察院骂法院骂他们效率慢慢慢,压抑,寂寞,烦躁,不知所终,自己熬着不说,还得陪几个准备去死的人一天天消耗苟活的残生,谨小慎微的,彷徨之后又不敢呐喊,靠,靠!!
  一次梅丽给常博摘录了一段话,多少改变了一点舒和我们三个臭知识分子的感受。
  那段话是从俄国作家赫尔芩的《囚徒生活》里抄袭来的:“一个人倘使有一点内心的养料,他不久就会习惯于监狱生活。他很快就会习惯笼子里的宁静和充分自由——没有一点烦恼,也没有一点消遣。”虽然我们三个都觉得自己是内心有点“养料”的人,但一下子就上层次,还真有些困难,况且,我们呆的那个笼子里,也实在缺乏赫老所说的“宁静和自由”,估计赫老前辈关的是独居吧。
  舒和小声说:“不过,有知识的人和那帮白痴比起来,环境虽然一样,感受还是有差别的,至少我们懂得超越那种苦闷。”常博以为然也。我说可能吧,你慢慢超越着吧,我不打消你积极性。
  舒和笑起来,说我也就是给你俩提供一个可能性,我自己还真不能超越了,我还得给自己加压,压力越大,产生精神病的基础越雄厚,我撞出去的几率也就越大。
  和常博比起来,舒和其实真的很不愉快,案子只是一个不愉快的基础,还有一些是感情上的。从我到市局以后,从没见过舒和老婆的来信,只是每个月来给他上800块钱的帐,也不用舒和寄单子回去,自觉性很强。在看守所里,800块钱可以让舒和在物质上获得极大满足了,但他很郁闷,说老婆肯定变心了,给他送钱其实是走个过场,打掩护,一旦他被枪毙了,她心里也不觉得慢待他,不需要自责了。
  丰哥听见了就破口骂他混蛋,丰哥说我老婆就是给我开一个绿帽子店,就是在外面卖,只要月月给我盯,月月帐上见钱,我就一百个知足,还得感激她。你拍屁股进来了,还要老婆在外面给你守节,给你挣钱“托屉”,你给人家什么啦,这世道里,谁欠谁什么?操,你以为你和那个陈兆一就干净啊,谁信呀,别装逼了,知识分子怎么了?——你以为就我们流氓会搞瞎扒挂破鞋?知识分子更他妈脏,当婊子还立牌坊! 
一面自己胡搞乱操,一面还道貌岸然,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在你们眼里,谁都丑恶,就他妈你们干净!
  当时不知道丰哥对知识分子咋那么大仇恨,人家不就多念两天书么,至于嫉妒成那样?冲这劲头,要赶“文歌”那会儿,舒和不叫他活活掐死才怪。
  舒和后来和我们说,他很爱自己的老婆和六岁的女儿,他说他和老婆是大学同学,他老婆很漂亮,是公认的校花,当时很多实力派情敌和他竞争,他很精明,观察到老婆爱吃橘子,就经常让她发现自己的桌斗里多出几个神秘的橘子,在给了她足够的困惑和感动后,又适时地让她捉住,一个温柔的阴谋与爱情的缘分于是开始……
  “越是高傲的女人,越抵挡不住小恩小惠的诱惑,男人的感情投资,实际成本往往不需要很多,男人的智慧是最重要的。”舒和总结说。
  舒和只能在回忆里捕捞一些散碎的欢乐。一回到现实中,他就开始对自己巧取来的爱情没有信心了,他说他一进来,那些觊觎已久的情敌肯定会打着关怀的幌子,抄他后路。
  “我不死心啊,”舒和说:“我努力创造的财富,都有可能让那些当年的手下败将来一个不劳而获、财色兼收啊,我这一路拼命下来,图什么呢?只落个为人做嫁衣!”
  所以舒和坚决要撞出去,坚决要把精神病伪装到底,只要检察院的一提他,他就马上通电似的来劲儿了,眼也直了,嘴唇也耷拉了,要不就模仿新《笑傲将湖》的片尾曲,长长地“咦——呀!”一声,云步亮相,跨出牢门,或开唱流行歌曲,或“手持钢鞭我将你打”,惹的号筒里一阵小骚乱。
  他第一次“咦——呀!”的时候,把在门口张望的丰哥给吓了一跳,笑着骂他还真“神经”。负责提押犯儿的管教只管笑。看守所的监规里没有不许押犯装疯的规定,管教也白落一个看乐儿。不管你疯不疯,你能撞出去是你小子的本事,只要不在所里“闹杂儿”就行
  舒和是我们号筒里一个特色菜。大家都喜欢吃。
  常博质疑舒和:“你一会儿装,一会儿不装,怕不灵吧。”
  舒和说我是间歇性的,要不就不能解释我为什么可以在外企供职了,一精神病人家能用吗?
  我说你欺负我们不懂法啊,间歇性精神病也得看你作案时是不是发作,你要发作了,还能搞屁设计?还诈骗?再说,你那诈骗也不是一会儿就完成的,难道你能说服别人,让人相信你只有在发作时候才接茬作案?找乐哪!
  舒和说我先不管那个,只要能通过专家鉴定,万里长征就走完第一步了,有了这个鉴定,下一步就是钱说话了,钱比嘴硬,比法也硬。
  原来万里长征就第一步费劲,后面的就可以直接搭三叉戟了。
  总体是郁闷的,但苦中作乐也是我们的看门工夫。
  舒和和常博俩家伙英文都比我强,尤其是舒和,口语特牛。他们俩开始还时不时用口语交流,其实是常博想通过舒和提高技能,出去以后也以一新面貌示人,丰哥严厉制止了在号里说外国话,他说谁在我跟前说鸟语也不行,要说就得大家都懂,这样才好互相监督。我很幸灾乐祸,破,拽高档次的,不带我玩儿?
  可我们还有其他的途径,给自己解压,使自己暂时忘记身陷何处。俩家伙最初都是学理的,就常拿那些趣味数学题做游戏,比如常博说有个题目,他们大学数学系的一个讲师鼓捣了小半天才弄出来,正适合咱消磨时间。
  我们说你说吧,鼓捣俩月才好玩,天天有事干了。
  常博说:“三个5,一个1,用任意运算符号把他们联系起来,最后让它等于24,你们来吧。”
  我和舒和立刻折腾开了。当时纸和笔都由丰哥控制,只有写送物单才能用,舒和我们俩就只能各自心算。
  常博在旁边炒做着解说:“这题目看起来简单,一做,就复杂了。”
  大概过了3分钟吧,舒和还在那眯着眼往手上瞎比画呢,我释然一笑,宣布我已经算出来了。俩人都不信,我说:“5乘5,再减去1的5次幂不就得了嘛,你们学校的什么几吧师资水平,还算小半天,我一中文系的啊。”
  舒和很佩服地望着我。常博突然一拍脑袋,说:“靠,赖我,题目表达错了,表达错了,还是这四个数,只允许用加减乘除和大小括号,运算结果要求等于24。”
  结果这个题目我心算了不足十分钟就搞定了,又比舒和厉害。常博很诧异,最后愣怀疑我在外面玩过这个,刚才假装演算纯粹是做秀,沽名钓誉。我拿刑期发了誓,才开始赢得他们的真心赞美。他们为了不灭自己威风,就推举我为怪才,意思是赢得不正常,我也承认我理科成绩其实操蛋,就是玩邪门歪道还凑合。不过那一阵儿我成就感特强。
  我们仨常讨论的还有文史哲方面的问题,时不时就引经据典,批评时政,觉得邓小萍和某某都不如我们手段高强,国家交在他们手里真叫人不放心。总之这些污七八糟的话题令我们“快活”,令我们感到自己是属于内心“有养料”的那一部分,最重要的,是让我们暂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和身份,忘记了我们“应有的”郁闷和其他,爽!爽得无聊也爽!
  我们还经常对诗呢。我是最好的,不吹。比如我们相约给金庸的作品写诗,最优秀的就是我的两句:“千峰拥日暖,一剑倚天寒”,“笑傲将湖易,独孤求败难”,原诗有一百多行,几乎没有废话,把俩小子全镇了。舒和多傲啊,乖乖承认我比他牛逼。
  我曾经给舒和写过一首打油的,拿他找乐,也记不全了,有那么几句:多情总被她笑,给我几顶绿帽……生不如死可叹,吹灯拔蜡何憾。
  舒和说,如果我撞不出去,又判不成死刑,我就自杀,那时候就把你这首诗当自白了,你别赖我侵权就行。
  说:“哥几个到一块,就是几世狂修的缘分,临死送首诗给你还要稿费么,常博,要不要我也给你来一首?”(修订稿读写网首发)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5)狱用文人
(更新时间:2004-4-20 9:42:00  本章字数:2634)


  
  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金子总要发光,是大便总能养苗,放之四海都一样。监管机构也是个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所在,耗子叫你打洞,猴子哄你爬杆,你是金锭银锭,也肯定有人要挖你一角走。在W市局,只要有“活动”了,开个动员会、学个文件什么的,回头写感受表决心的差事就责无旁贷,刷拉就落舒和、常博我们仨脑瓜上来了,臭鸡蛋似的,擦都擦不掉。好在这些都是小玩意,放我们手里不叫个项目,要交给大臭那样的就成攻坚战了。所以文化人在里面的作用还是不可低估的,只不过我们自己找不着自豪感罢了,跟参与修宪没法比。
  我们自称“狱用文人”。(此印刷版未经同意。作者:哥们儿)
  我刚来没有半个月,庞管就把我们仨叫管教室去了,满面春风地说:“对知识分子,我一直高看一眼,号里的稳定因素,最根本的还是你们这样的,剩下那些狗烂,一不小心就出妖辙子。”
  我们毕恭毕敬地望着庞管,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啥药丸子。
  “舒和,常博,你们都是老人儿了,表现一直不错,丰子杰也跟我反映了。”说着,他把脸转向我,和蔼地说:“麦麦,你来时间不长,也快俩月了吧。”
  “3月底来的。”我直了直身子,规规矩矩回答,心里更加没根,总悬着点什么,算计着最近没干什么对不住政府的事啊。
  “在这里感觉怎么样?”
  庞管这题目出的太大了,我犹豫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从下面看守所转过来,最大一感受就是这里的管教素质比较高,虽然监室里人员结构复杂,大案要案多,危险分子多,但在严格有方的管理下,局面还是相当稳定的。”
  庞管淡淡一笑,似乎没怎么理会我的吹捧,把目光又笼统地扫过我们的脸:“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啊?可不能在里面把脑子呆锈了,政府给你们学习的机会,要努力把握,最关键的,别跟那些人搅不清。”
  “谢谢庞管关心。”我们说。
  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庞管一侧身道:“对了,这有个论文,‘三前个代表’的,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拿出一精品来,呵呵,你们都是高知啦,别写出东西来让人笑话呀。” 

  用的着嘛,还先谈谈心?直接就说“马上给我把这个搞定”,谁敢打愣?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争着表态说“行行行”,末后舒和小心翼翼地道出了大家的心声:“有什么参考资料么?”
  庞管抓过一打报纸:“我早准备了,都是近期的,全国都学呢,关于三前个代表的新闻啦社论啦挺乱,你们自己回去挑吧……别在号里传乱了啊,那帮噶杂子琉璃球看什么报,黄色小说还行。”
  我问:“庞管,这有什么具体要求吗?比如主题、字数什么的。”
  “主题?就三前个代表嘛。不过最好搞大点,上下五千年,不行,又太大了……反正就要求写出学习三前个代表后的认识、感受,得说出三前个代表咋好了,以后就得坚持这个路线儿了……两三千字吧。”
  常博揪心地补充:“是写成思想汇报还是论文?”
  庞管眼睛放光:“思想汇报,但要有论文的高度,能在报上发表的那种。”
  俩人表示同意,于是开始分工合作,丰哥还专门让小不点搬下俩方便面箱子给我们当办公桌,很支持我们的工作,其他人看了都羡慕地说:“学问啊,有学问就是牛逼。”
  丰哥说:“操,我要赶上好时代,也他妈成知识分子了,就凭我这脑瓜?切!”
  金鱼眼和小不点都跟屁吹风,说丰哥要不是遇上“四人帮”,现在不是科学家也政治局委员啦。丰哥感慨道:“我有时候特羡慕人家戴眼镜有学问的,有时候又他妈特看不起这些人,操,不就多上两天学嘛,要让我念足了书,我一个也不尿你们,操,我就是给耽误了。” 

  舒和抬头说:“丰哥,你还别说,我要也赶上你那时侯啦,现在可能连扫大街的都不如。”
  “你?你不读书,连屎都抢不上热的!”大家随丰哥的话笑起来。
  “嗨,读书管屁了,现在在这里关着,还不如吃冷屎哪。”舒和接了句茬。
  丰哥的思维触角就是发达,立刻从话里听出杂音来,冷了脸跟舒和道:“舒和你别上脸啊,找我给你上两句好听的是吗?……要不说你们念书的都是黄鼠狼投胎,没一个好种儿呢,说说话就没人味儿了,想给我上段子,你差着档次哪!我从我的字典里随便抠俩字出来就够你咂摸半拉月的。”
  舒和脸色有些局促,连说:“丰哥你想歪了,我真没别的意思。”
  金鱼眼也不落场,紧着数落舒和:“你看人家常博跟麦麦,整天多塌实,就你逼事多,不是装疯卖傻,就是闲言碎语。”
  舒和闭紧嘴,埋头苦干,吭吭吭地把上面一行字又奋力抄了一遍,然后大刀阔斧地划掉,很愤懑的样子。我也一头扎《人民日报》社论里去了,常博拿张报纸在旁有些愣神,估计还没反映过来刚才丰哥为嘛掉脸子吧,这家伙念书念得有些傻了,监狱里面的好多话茬子,只要弯儿转的快了大了都一时掉不过个来——这样也好,装傻冲愣,一个子儿不少挣,最后落一好人缘,如果吃亏是福,常博这样的人福如东海。
  转天上午,庞管在号筒里巡视时,我们把作业交上去,他惊讶地说“完了?”站门口翻了翻几张纸,脸上挂起笑:“行啊,呵呵。”
  我们都没有什么喜悦感,让他满意那是意料中的事的,别说我们认真搞了,就是真糊弄,也能把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呀。不就一破思想汇报嘛。
  后来这东西还真变成铅字了,上了内部交流资料,庞管美得脸上粉刺都暴了。
  没几天,庞管又冒上来,给了我们一本资料,说写个“卡夫卡的论文”。这事舒和和常博说什么也不掺乎,逼我一个人单练了一整天。后来丰哥笑着告诉我们,说他在庞管办公室,看见一小妞把论文拿走了,还说要请庞哥消夜呢。啧啧,连小情人的东西都拿哥们儿这来?
  丰哥说,你还别得便宜卖乖,干文职多他妈美,你没看见管教的衣服床单都拿进来让小不点洗嘛,点名要小不点洗,别人都不敢碰啊。操,让你干活,那绝对是看得起你。
  丰哥说的有点道理,经常给管教干各种活计的押犯,轻易没人敢欺负,别看我们自己戏称“狱用”,在他们眼里,那可是尊贵的“御用”啊。
  后来,一直到我离开W市局,我们三个一直在替庞警官幕后策划一个项目,断断续续地接差事。他在外面搞了个装潢公司,从可行性报告,到一系列的宣传策划、公司章程和种种诸如编造业绩等乱七八糟的玩意,都拿到号房里来搞,就差在牢门口挂个“商务咨询”的牌子了。庞管的态度还是好的,一般时候笑来笑往,仿佛邻家大哥。我们在号里的地位也就打着和平牌,一些悲惨的故事基本跟我们无缘了,这要感谢庞管对知识分子的重视。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二章 素质教育(1)
(更新时间:2004-4-21 10:18:00  本章字数:3833)


  (1)死亡游戏
  呆了一些天,跟里面的人就有些熟络起来,发现自己对这里还是有误解的,首先这“辰字楼”早已不是专押死刑犯的楼号,现在的犯人,像大客车一样,是客货混装的。而且,关于死亡的话题,也并不像我估计的那样是个禁忌,那几个注定要被枪毙的犯人,也并不反对偶尔谈论“死”字。
  我们号里唯一“挂链儿”的东哥,只有24岁,已经被“挂”了快两个月。这里和下一级的看守所不同,只有判决死刑之后才上戒具,那些按律当斩的嫌疑人,只要还没有接到最终判决,都和普通押犯一样,空手空脚地在号里关着,不像“C看”那样如临大敌,抓个杀人的,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锁紧了,弄得壮怀激烈的,让人头晕。
  而且,这里的犯人,不论你有多大的案子,也没人关心你的心理感受,谁也不比谁好受嘛,不知武当二哥到这里生活的怎样呢。在这里,想受照顾?行,等你判了死刑,戴上全套戒具再说,保证把你请“板儿上”睡来,也不用值班了,甚至饭都有人给你端过去,这是一个传统。
  东哥犯的是持枪抢劫杀人案,而且是多次作案,判决上写着“手段极其残忍”。这样一个人,灭掉是应该的。
  东哥说他被警察包围在一片芦苇荡里,耗了三天三夜,子弹都打光了,警察也没有人敢往前冲,立功事小,性命攸关啊,最后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把抢往水里一扔,叫一声“孩儿们我出来啦”,飞扬跋扈地朝外走,警察们依旧谨慎,十几个枪口瞄着他,直到确信他身上连一个石子也没有的时候,才勇敢地扑上去把他按倒!
  东哥说他后来才发现自己腿上中了一枪,当时竟然毫无知觉。
  我佩服这家伙的同时,也在心里有不小的疑问,不过东哥的腿上,确实有个枪眼,和平时代的枪眼啊。
  东哥脾气很暴躁,像患了偏头疼的猴子,动不动就大发雷霆,除了丰哥,号里的人几乎没有不被他骂过的,连最受大家照顾的贪亏犯海大爷,一次因为看电视挡了他的视线,错过了一个三点式的镜头,也让他喊了句“老逼不长眼”。
  东哥不忌讳谈论死,他说从他揣着枪上路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得来:“仁大不了一死,谁也躲不过去,窝窝囊囊一辈子是死,轰轰烈烈一场也是死,我他妈值了。”
  无疑,东哥是相信自己已经轰轰烈烈过了。
  东哥还经常给自己辩解:“我从来不抢老百姓,要抢就抢爆发户,抢海大爷这样的滩官污吏!这社会就是他妈不公平,他们坑害老百姓把自己养得肥油乱冒,我就来个黑吃黑,为民除害!”
  海大爷原来是个“国企”的档委书记,借跟外国佬搞合资的机会捞了一把,后来让人检举了,属于晚节不保型的领导干部。大爷看上去很慈祥,怎么看怎么不像贪亏犯,又怎么看怎么像贪亏犯。东哥说他是滩官污吏,海大爷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一脸倦怠,海大爷已经关了一年了,因为律师很卖力,搞得检察院不得不三番五次地核查事实,核查得海大爷都没了斗争的热情。
  东哥坚持认为自己该杀,但又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个坏人。他说他没害过一个好人,他们村里的婶子大娘一听说他给抓了,都哭呢。“我们村孩子一看见我就追,把我当亲人啊,哪个孩子没吃过我的东西?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只要求到我东子头上,我没打过一个锛儿,能办的咱办,不能办的咱也敢应,办不好还办不坏嘛,呵呵,我就落一好人缘,到现在,村里乡亲欠我的钱,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呀,我从来没主动找谁要过帐,甚至都记不清谁跟我借过钱了。”
  东哥的这些话,侃侃侃侃地不知叨咕过多少遍了,连丰哥都听腻了,一次东哥正第N次聊着这些话题,管教提他出去,丰哥抓紧时间诉苦道:“快点把他拉走凿了算了,整天叨逼叨、叨逼叨,头都大了,又不好意思伤他自尊,快走的人了,还能不让他多说说话?”
  东哥过了半个小时就回来了,表情肃穆:“明天可能走链儿。”丰哥一边诧异地说不会吧。东哥说也该着了,都等了俩月了,刚才验血了。丰哥就不说话,只把东哥让到里面坐。
  按照经验,死刑犯一验完血,一般转天就执行枪决了,叫“走链儿”。
  沉默了一会,东哥镇定地笑着:“丰哥,听说现在监狱净跟医院做交易,把死刑犯的内脏给卖掉,可靠嘛?”
  丰哥说你都问过800回了,不可能的事儿,他们还疯了呢,这要一暴光,国际影响啊,社会主义不就没有优越性了?
  丰哥问他:“东子你穿什么衣服呀?”
  “就我老爸上次送进来那身西装,我觉得不错了。”
  “回头我那件鳄鱼你穿里头吧。”
  “行,晚上给我安排个澡儿。”东哥道。
  丰哥让小不点的喊劳动号的胖子,胖子很快过来,丰哥说:“晚上给我们弄只鸡来,小酒酒有戏不?”
  胖子苦恼地说:“丰哥你不拿我改着玩嘛,我敢给你弄么?什么事呀,这么隆重?”
  “明天早上东子走。”
  “呦,没听见信儿啊。你放心吧,我尽量,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啊,鸡敢保,那个就不好说了。”
  听到要送东哥上刑场的消息,我们都识趣地不敢聊天了,弄的号房里的空气特压抑。老半天听东哥骂起来:“操他妈的,判死刑连家属都不让见,真他妈不是玩意!”
  丰哥安慰他,说不见面更好,家里老爹老娘都一大把岁数了,倒也省得伤心了,你也甭多想,走了就走了,人生一场空啊,留恋什么呢。
  东哥强笑道:“不留恋?你们谁跟我换换?”
  丰哥争论道:“谁换?你敢情轰轰烈烈了,别人人生刚开始,瞎屁成绩没整出来呢,就替你去?”
  “是啊,我也值了,四条人命啊,操,到阴间碰见这些人,我再宰他们一次!”
  “对,到那哪你东子也不是吃素的!”丰哥鼓励他。
  东哥还是不死心地较真:“我是一孝子,我爸妈从来不知道我在外面干什么,还以为我做买卖呢,这一出事,老两口怎么受?操他妈的,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东哥的声音有些走调。
  舒和小声跟我嘀咕:“看过柏拉图的《苏格拉底之死》吗?”
  我说恍惚看过。
  “人家那个时候,苏格拉底行刑那阵儿,他的学生、家属和朋友都允许在场呢,现在倒好,一判死刑,家里人一个不让见,纯粹没人性啊。” 
  我说是那么回事,同时觉得这实在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对死刑犯,对死刑犯的家属,都是莫大的无法补救的悲哀。
  胖子最终没有弄来酒,只买了一只烧鸡回来,丰哥背后骂道:“傻逼肯定是没下功夫。”东哥说算了,胖子也是不想给自己惹事儿,可以理解。
  “不过没酒壮行,还是别扭。”丰哥看来还真的别扭了。
  东哥反过来安慰他,说有一片心,我东子知足了,临走能交你丰哥这样的朋友,无憾了!
  晚饭吃得压抑,大家嚼东西都风度翩翩的,很绅士地细细品味,大臭吧唧嘴的毛病也突然改正了。东哥吃了一个鸡腿,就说饱了饱了。
  “我也没觉得怎么样啊,怎么就没有食欲了呢?真他妈丢人,说实话,就这一个鸡腿,还是强塞。”东哥实话实说地自嘲道。
  “你肯定不是怕,连我都吃不下,关键是哥们弟兄混这么长时间了,说走就走,谁心里好受?”丰哥分析得很近情理,又给足了东哥面子。
  晚上值班时,我看见东哥隔一会就翻一下身,脚下的镣子轻响着,显得有些焦躁。很难想像他现在想什么,或许他什么也没想,脑子里只是一片混乱?这是一个无法交流的问题。
  转天,丰哥很早就把大家轰起来,小不点和几个手脚利落的押犯,在丰哥的指挥下,给东哥换了衣服。东哥喝了半杯奶粉,就坐在门边等。
  等了一段时间,外面还没动静,东哥突然向丰哥发难:“你怎么不理我,也不跟我说点什么?”
  丰哥无奈地说:“你让我说什么?咱聊了一晚上还没聊透?再说现在真不知道说啥呀,跟你说豪言壮语?跟你说一路顺风?还是再安慰几句?都不像人话啊!”
  东哥笑道:“跟我还说什么人话?马上就不是人啦!”
  丰哥说:“你不过就是先走一步,我这里还不一定怎样呢,弄好了,你前脚走,我后脚到,记得在那边猛着点,我去的时候好有个撑腰的。”
  东哥还是笑:“你别胡说了,你死不了,也就无期。”
  正说着,铁门咣地一声,我们的目光集束向门口投射过去,主管管教手里拿着几封信:“丰子杰,你们的信……嗨?东子你干嘛呢,穿这么利索?”
  “庞管,不说今天走链儿吗?”
  庞管一头雾水地笑着:“哪来的消息!没事自己闹心?”
  丰哥也笑起来:“虚惊一场呀敢情,那昨天验什么血?”我们都放松了精神,气氛有些活跃。
  庞管说别净瞎琢磨啊。咣地关上门,走了。
  “今天不走,明后天肯定走。”东哥把屁股又挪回铺上,决绝地判断。
  结果,接连好几天,我们都沉浸在送东哥上路的情感氛围里,许多人都已经疲惫,但还是很肃穆地消磨着这样的时刻。东哥每天都很注意自己的形像,基本上做到了视死如归,丰哥也不断给他打气,最后我发现两个人都有些烦了,话也越来越少,其实大家都有些不耐烦,恨不得立刻冲进来几个武警,把东哥架走,当然,除了东哥自己,没有人开诚布公地表达过类似的意见。
  一天,两天,一个礼拜就那样艰难地捱过去了,也没有动静,胖子打探来消息说,根本没有走链儿的计划。大家终于松了口气,东哥已经眼看着消瘦,听说不走了,就骂街:“这不拿人找乐嘛,不走链儿你抽我血干嘛!”
  这些天一折腾,真比“嘭”一声枪毙了他还折磨人啊。
  而且,要求一个面对死亡的人,长时间保持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也很苛刻,对于东哥消瘦下去的变化,我们真的打心眼里理解。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一章 (2)“严打”总动员
(更新时间:2004-4-22 17:57:00  本章字数:3020)


  
  4月初看电视,知道外面正在开展“严打”整治斗争,小不点兴奋地说:“这回号里又该哗哗进人了,外面狂抓呢。”丰哥说你懂个屁,“严打”就是打击面更大了,平时该吓唬两句的给拘留了,该拘留的给捕了,屁屁案子多了,真正大案的比例不会上升,咱这里不会有什么动静,升不上多少人来。
  东哥说也不一定啊,83年抢一军帽就枪毙呢,说不准这次更狠,现在社会多乱,再不狠点,供产档的政权都悬乎了。
  小不点不解恨地说:“就得狠巴巴的,随地吐痰就无期,偷钱包的全枪毙,中国人的素质非噌噌往上升不可!”
  丰哥说你老子在市场卖肉还玩鬼称呢,这回肯定也挂啦!
  “别肯定(啃腚)呀,那玩意多脏?”看丰哥脸色好,小不点顺嘴开了句玩笑,刚出口,丰哥就让他转内销了——通的一个大腮梨,小不点正坐得逍遥,一个驴滚儿,就给丰哥揍铺下去了。
  “操你母妈的,赶我话辙,胆儿肥了你!” 这样的玩笑,只能丰哥跟你开,什么时候轮到你先上脸了?小不点自作自受。
  “丰哥我错了,我错了。”小不点在地上扇了自己嘴巴一下。就冲这点儿,也讨人喜欢哦,这小子年纪不大,才17,就特市侩,懂得自己作践自己哄领导高兴,还弄得挺自然。
  丰哥笑骂了两句,也没追究,放了他一马。
  电视里都是“严打”的报道,大家看得津津有味,偶尔就有人兴奋地叫:“哎,那不谁谁嘛,傻逼也进来了,操,还挺上镜的,还乐呢,我看他像当兵去,不像挨逮的呀,靠(此印刷本为盗版)!”
  “当兵也是给抓壮丁了。”
  某天号筒里喇叭一响,号召我们安静,开动员大会,搞揭发检举,同时对自己没有交代清楚的余罪,也要求主动交代,说交代了就不追究,要是等别人检举出来,就严重了。
  “……依法从重从快严厉打击严重刑事犯罪活动,是档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惩治犯罪、维护治安的一个重要方针,是邓小萍抿主和法治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改革开放20多年的实践证明,这个方针是完全正确的,必须旗帜鲜明、毫不动摇地贯彻,坚持依法从重从快原则,坚持‘稳、准、狠’……”
  号筒喇叭还在威严地广播“社论”,小不点笑道:“我还杀过俩人呢,交代了真不追究了?”
  丰哥扇了他的秃头一下,同时警告大家:“这段时间都别瞎白话啊,谁知道谁心里琢磨什么哪,你说着玩呢,别人给你检举了,受罪的还不是你?”
  会议公告,要求每个在押人员必须写出“自检检他”的材料,很快,一打检举材料表就发下来。
  “谁不写也不行啊!”庞管不容商量地命令。
  “写,写!都得写!”丰哥一边让小不点给大伙发单子发笔,一边鼓吹。
  舒和、常博我们仨凑一堆儿嘀咕:“这写什么呀,我上哪认识犯罪分子去?”
  大臭苦着黑脸儿说:“丰哥我不会写字啊。”
  “先旁边等着,想!想好了让别人给写,操,小时候不学习,现在傻逼了吧,想揭发犯罪分子都揭发不了。”丰哥悠闲地抽着烟,数落着大臭。
  大臭后面一个半大老头气呼呼地说:“我不写了,反正是死刑,还怕什么?”
  丰哥脖子一伸:“刘金钟你老逼说什么哪,临死临死不想过舒坦日子了?写!谁不写也不行,政府吩咐的,谁扛的住?”
  刘金钟说:“那我找庞管说,不写!临死我还害别人?到阴曹地府都得挨鬼骂。”
  “操你妈的,你混蛋劲还上来了是吗?找庞管?那意思我管不了你了是吗,想出这个门,先过我这关!”
  刘金钟还想来劲,东哥已经站起来,挥着铐子骂:“老逼想早点走了是不是?再放屁我开了你!”
  大臭赶紧回头劝刘金钟:“写吧写吧。”那边的东哥也不矗立了,前档委书记海大爷把他劝下了,说刘金钟脑子有毛病,你跟他较真干吗?
  刘金钟的脑子可能真的有问题,至少是有性格障碍。他在外面是开出租的,就因为邻居装修打搅他休息了,一言不合,就拿斧子把人家劈了。刘金钟的老婆就有精神病,他说早过腻了,活烦了,睡个觉都睡不安稳,一会嘣嘣一会嗡嗡的,你装修?你过的美是吧,你偷偷乐去呀,大张旗鼓在我耳朵边闹,操,我就不让你美!
  这都什么人啊!理解不了。
  大臭对刘金钟有好感,因为刘金钟经常给他东西吃,给他烟抽,在那样的环境里,算大恩大德了,至于平常刘金钟动不动就吓唬他,拿他找乐子,这些小缺点都可以忽略。估计呆会儿大臭的检举材料还要等刘金钟给写呢。
  我瞪着检举单发呆,真的没有什么可写的,还别说,犯罪分子我还真知道俩,一个做盗版书的,一个经常跟一个解方军大嫂睡觉的。就算这哥俩在我身上都没什么好儿,我也不忍心落笔啊。
  “自检”那栏就更没什么可写的了,除了一回在政府路随地吐痰失态,撒丫子冲出红箍老太太的包围圈外,还真没干过别的坏事,随地吐痰那事肯定不能写,非挨砸不可。
  苦恼。
  常博也发愁呢,可能也正后悔以前没多做点缺德事吧。
  舒和倒欢了,在那奋笔疾书呢。 
  “丰哥,还有表么,我一张不够用啊。”舒和恳切地问。
  “操,你写点不得了嘛,真想立功出去?有好事匀几个给大伙,别吃独食。”丰哥说着,还是顺手扔过来一张表,舒和爬过去捡起来:“我揭发某某、某某某还有某某某某受贿的事,都是我经手的。”
  大伙都笑了起来,丰哥说:“操你的,又玩邪的,真把那几个拿下来,你还真出去了。”
  舒和说我就是找一乐儿,这材料出不了看守所可能就叫检察院的给塞兜里了。”舒和说的那几个人,都是W市的政治骨干,一个抓经济的副市长,俩院长——法院的和检察院的。
  舒和一边写一边交代后事:“哪天我要不明不白牺牲了,就跟这检举材料有关,你们帮我申冤啊。”
  丰哥说这事交给我办理,今晚上我就让你死。
  看见我们好几个人还都愣神呢,丰哥气恼地启发道:“瞧你们一个个那傻操行,跟真事似的,好歹编俩不得了嘛,说自己偷个自行车什么的,百八十的案值让他不够判的,还真写你强某杀人的事?操,一帮猪头呢怎么,当你们领导真丢人!”
  大伙的脸色立刻舒展开了,刚拉完大便似的轻松。
  最后我交代自己偷过一辆自行车,常博承认他偷过一块850兆的硬盘,嘁,在这儿还跟我上档次呢。海大爷说好东西都叫你们偷完了,我没的可偷了呀,东哥说你不会写偷过人?海大爷很窘迫。
  “严打”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鼓动押犯进行揭发检举的动员也搞得很生猛,检察院用心良苦地,马不停蹄办了几个案子,立刻下文儿,宣布对检举者给予立功处理,有两个在服刑的还现场减了刑。所里选拔一部分代表去开了现场会,回来都替政府宣传,说这回还动真格的了,不像以前,检举之后没有回报,还在道儿上落个骂名。
  金鱼眼坐不住了,鬼鬼祟祟跟丰哥嘀咕了半天,丰哥爱答不理地给了他一张检举表,金鱼眼扎旮旯填了,让丰哥给交上去。我看到丰哥的眼神有些不屑。
  所里给那些牢头们开了两次会,头一次,丰哥回来传达说庞管把他骂了,说别的号的材料报上去,一过筛子,都能顺藤摸瓜揪出几个还在社会上潜伏的坏分子来,只有我们号儿,都是鬼话,尤其是舒和的检举材料,纯粹是反改造的阴暗心理在作怪,一看就是别有用心无中生有,企图借诬陷领导干部的途径发泄对社会主义制度的不满,能得逞吗,简直竖子之心!
  后一次开会回来,丰哥脸色就有些异样的愉快,说这次咱们号有进步了,庞管说要大家向金国光学习。金国光就是金鱼眼。(读写网首发修订稿)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二章 (3)金鱼眼
(更新时间:2004-4-23 9:26:00  本章字数:3887)


  
  金鱼眼把一个跟他小跑的流氓给撂了,多起抢劫伤害案,时间地点人物事,一个要素也不少,让公安机关办了个漂亮的铁案,估计那小子的命是保不住了,金鱼眼好啦,据说这小子原来弄不好得给毙了,这一立功,又赶上政府正积极兑现承诺的大好形势,顶多也就判个死缓无期的,一条狗命算是捡回来了。
  不过,从那以后,给号里争光的金鱼眼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搁在先前,因为金鱼眼也有些经济实力,又勇于耍流氓,丰哥也勉强把他当个人看。立功之后,丰哥他们几个说什么话都有意背着他,金鱼眼也不知趣,还总爱往前搭咯,弄得人腻。
  丰哥有一天可能忍无可忍了,很不尿他地直接栽他道:“你以后别老瞎掺乎我们说话啊,这屋里的,身上背人命的不是一个两个,都怕你听了漏儿,又拿哥们儿立一功啊。”
  金鱼眼有些脸上不挂,一边嘟囔着“我能办那事么”,一边臊不耷地眯边儿上去了。大家全挺解气,看这种人倒霉的感觉很爽。
  大家倒不完全是因为他检举犯罪分子才瞅他别扭,舒和我们分析过,最后的结论是:金鱼眼这傻逼本质上就不是好丸子。
  我发现里面的人很有意思,多数人都直言自己不是好东西,对自己的罪行一般都有清醒的认识,犯法了,都明白。而且对社会上其他丑恶现像,基本能做到同仇敌忾,看警匪片的时候,立场大都是站在档和国家的正面立场上的,这些都和我以前想像的不同,以前我以为所有犯罪分子都反【和谐】档反人民呢。
  而金鱼眼这样的,小人一个,没事时自我感觉贼棒,还老想往“上流社会”钻。在流氓堆儿里,喜欢把自己伪装得特将湖,为朋友不说猪脑子涂地,也敢往肋条上插把小刀儿什么的;等一真遇见事了,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自己的得失,跟自己没关的事,就站着说话不腰疼,拍着胸脯吹牛也不怕风大扇了口条儿;要是一算计这事悬乎,别掉个大树叶再砸自己脑袋吧,赶紧缩脖子装龟了;一旦赶上能看见“亮儿”的实惠,这种人一般是不肯放过的,出卖朋友算什么代价,朋友本来就是财富嘛,你不出卖他怎么体现财富的价值?有点小利就能诱使他们把朋友给论斤卖掉,惶论赏条狗命这样大的赚头了。
  金鱼眼出去提讯时,丰哥直言不讳地总结:“没事要面子,有事掉链子,金鱼眼是流氓界一个典型败类!”
  大家马上掀起了一个声讨金鱼眼的热潮。舒和我们几个也言来语往地调侃开了:“当然,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我们欢迎这样的家伙多出几个,谁不希望敌对阵营里撒欢地往外蹦叛徒啊,坏蛋都积极向上地变节了多好啊。往大处说,恩格斯、周嗯来、鲁迅,都是自己家族阶级的叛徒,可人家那是什么层次的?人家本质就特纯洁,人家的目的也特高尚,为全人类啊,金鱼眼之流为谁!目的不纯,起点太低贱,反方正方都不会把这种家伙当人看。”
  丰哥笑起来,说舒和的调子唱得高。舒和来了劲头,继续说:“人家傅作义将军向解方军倒戈了,那叫投诚,叫深明大义,政府肯定不会慢待,虽然不舍得让他带兵了,还是正经封了水利部长的差嘛,也算重视了。那些小流氓做派的,待遇就不一样了,把石达开脑袋献给朝廷的那个家伙,回头也被朝廷给鼓捣死了,吕布怎样,为了自己过好日子,连干爹都哈密,结果谁也不敢用他,让大耳贼刘备在曹操跟前吹了几股阴风,吕大侠还不是落了个身败名裂?”
  我恬着脸笑着总结道:“一言蔽之,只要目的放在‘邀功请赏’上的,就是小流氓做派,甭跟人家大义灭亲的比,更别提那些舍生取义的了。这就叫境界!”
  丰哥笑起来:“呵呵,听你们大学生说话还妈的挺好玩,你们太损了,当初毛老头折腾你们一点儿也没错!”
  说到“境界”,金鱼眼当然是没有的了。尽管后来他依旧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但在大伙的心目中,他已经“连几吧都不如”,虽然我发现有几个家伙漫骂金鱼眼是出于纯粹的嫉妒。
  有一次大臭的地没擦好,靠铺底的一个白菜渣没抹掉,正好让金鱼眼踩上,金鱼眼立刻给了大臭一脚,侮辱大臭是“傻逼”,还让大臭给他舔干净。放以前,他还真有这个面子,可那天丰哥不干了,虎着脸说:“金鱼眼你嚷嚷什么?这里轮的上你撒疯吗,你以为你还是他妈警察呢,以后屋里的人,你再敢给我动一个指头试试?”
  金鱼眼面子大跌,当时愣了一秒钟,才讪讪地找台阶下:“行,丰哥,我看你今天心情也不好,抓空咱哥俩得聊聊了,我估计你对我有误解哦。”
  “误你妈的解呀,你一撅屁股我能看顶你嗓子眼去,你什么变的我还不清楚?以后少给我往前面凑乎,有心气你就明着折腾!”丰哥把话挑开了,看来真是要把金鱼眼一栽到底。
  金鱼眼不敢放屁,咂咂嘴儿,不言语了。很苦闷的样子。
  有丰哥做榜样,大家很快达成默契,把金鱼眼给孤立起来了。后来金鱼眼腻坏了,听见大臭和刘金钟聊天,也屈尊凑前掺乎,大臭白他一眼,不接茬,金鱼眼弄个烧鸡大窝脖儿,憋屈死了。
  捱到购物时,金鱼眼给丰哥买了两条“三五”,丰哥笑着接过来,当场开封:“金警官请客啊,一人一盒,会抽烟的都有份!”小不点喜气洋洋地给大家砸烟,金鱼眼尴尬得快哭了。
  晚上玩“扎金花”,丰哥说金鱼眼你好久没赢钱了吧。
  金鱼眼恬着脸说:“丰哥不给我机会嘛。”
  “操,过来过来,我先歇会儿,你接我的手,牌不错。”
  金鱼眼欢了,以为那两条烟起作用了,立刻跳过去接了丰哥的牌:“好牌,丰哥手气就是好,我赢了钱你大头抽红啊。”
  丰哥笑而不语,似乎默许,似乎不屑。
  那个晚上金鱼眼输了700块现大洋,变成了赤贫阶层。丰哥遗憾地说:“糟蹋风水了,我那块地方从来不输钱的。”
  其实那几个人一直不断换牌,小不点给打着掩护,不知道金鱼眼是真瞎,还是装大傻,反正最后弄了皆大欢喜,连金鱼眼都故做大度地说“你们手气好,我命贱。”
  丰哥给他解嘲道:“你就是瘾大技术差,以后别玩了,整个成他们银行了。”
  金鱼眼生怕别剥夺了与上流社会同乐的机会,连说:“要玩要玩,不然就没机会翻本了。”
  即使金鱼眼对老大们的经济建设做出这样大的贡献,也丝毫没有改变他的处境。那个月,不名一文的前警官金先生,终于彻头彻尾体验了一回民间疾苦,就着萝卜白菜汤,啃着硬邦邦的刀切馒头,熬了一个全程。
  令金鱼眼感到欣慰的是,庞管突然来提他,回来后有些得意地招呼丰哥:“丰哥,庞管让你过去一下。”
  丰哥临走前轻笑着看了金鱼眼一眼,大家也都蔑视着他,我们估计金鱼眼刚才肯定去告御状了。小人难养,果不其然。
  金鱼眼在地上溜达了一圈,高傲地轻咳两声,自我感觉无与伦比地忽悠。东哥白愣他一眼:“你嗓子眼里塞几吧毛啦?咳什么咳!”
  金鱼眼那天的苦胆像刚被打了气一样,似乎突然肥了许多,居然敢轻蔑地跟东哥说:“东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在这里也呆不了多长,我跟你置气对不起咱俩。”
  “操你妈的!”[提示:这是非法出版物]
  金鱼眼跟死刑犯这样讲话,实在不礼貌。我们都很气愤。东哥也是暴脾气啊,早跳起来,哗啦啦趟着链儿要下铺,小不点和另两个前铺的已经先一步扑上去,把金鱼眼砸在地下,金鱼眼杀猪似的嚎叫:“打人啦!打人啦——”
  我们的号筒是全封闭的,拢音,这里一叫,那边值班的管教立刻大喊:“哪里!”听脚步声已经过来了。这里的管教就是负责,听见喊叫,比看见自己家孩子被狗咬还着急,这里都是亡命徒,下手黑,没人敢不重视。
  大家立刻住手,迅速归位,在铺上或盘或坐了,没事人一样。
  金鱼眼毫发无损地在地上缩着,痛苦地继续叫。哥几个好像都受过特训,下手又刁又狠,表皮不见痕迹,专玩内伤。
  管教咣地拉开外门,隔着铁栅栏问金鱼眼:“闹什么闹你?”
  金鱼眼吭吭唧唧爬起来,说没事儿。
  东哥来个先发制人:“穆管,刚才金国光说我挂着链,兔子尾巴长不了了,我一生气,给了他一脚。”东哥说的时候,两手捧在一起,那个平日打开的手铐已经麻利地铐好了。
  穆管是个年轻管教,很文静,跟押犯态度也够温柔,大家一般也不跟他较劲,互相尊重嘛。
  穆管看了金鱼眼一眼,严肃地嘱咐了两句,要他说话注意点。金鱼眼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只有连声说是。总算把穆管哄走。
  东哥继续不依不饶地数落金鱼眼,金鱼眼寂寞地按摩着肚子,不接茬了,脸色有种超然的不屑,似乎有什么文章隐藏在后面。
  丰哥回来了,不看金鱼眼,径直上铺坐好,东哥问:“嘛事?”
  “蛋事。”丰哥说。
  金鱼眼臭不要脸地往前凑了凑:“丰哥,你就给大伙说说吧。”
  “看你这么急,还是你说吧。”丰哥没好气地噎了他一下。
  沉了一会,丰哥还是开口了:“刚才庞管找我,说我再过仨俩月怎么也该判了,我下队以后,号里的事就由金国光负责……”说到这,他看了金鱼眼一下,提醒道:“只是一个初步计划啊,征求一下我的意见,问我金国光的能力……”
  “他有个几吧毛能力呀,还不如大臭呢!”东哥可不客气,像金鱼眼说的——“快走的人了”,鸟谁?
  丰哥含讥带讽地说:“那不行啊,人家金国光家里找的的门子跟庞管是警校同学,庞管这点事再办不妥,也显得太微了吧。所以呀,以后你们得慢慢适应一下,注意跟金领导搞好关系哦,不然我一走,有你们喝一壶的。”
  金国光挺起腰杆,笑道:“丰哥你甭担心,只要你一句话,要我罩谁我包准给足面子!别看我警察出身,道上的义气还是讲的,办不出离谱的事来。”
  “我泼诶——呸!”东哥靠在墙角,猛烈地表达着自己的鄙夷。
  我想大多数人的心里都翻了个个,别看没人表态,感情都复杂着呢。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二章 (4)不归路
(更新时间:2004-4-24 15:34:00  本章字数:2902)


  
  金鱼眼像等待转正的二奶,也不嫌寒碜了,扭扭儿地走到台边上,时不时还总惦着跟丰哥讨论一下号内号外的形势,想提前过几下二掌柜的瘾。丰哥总是不咸不淡,哼哼哈哈。有一次小不点跟丰哥撒娇,央求丰哥下队之前,给他挑件好东西留纪念,丰哥借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急什么急,我死了以后都是你的!”
  东哥可就没有顾忌了,跟金鱼眼从来就直来直去,偶尔来回不直的,横着扫一杠子,更让金鱼眼难受哦。金鱼眼心里,不定多恨东哥呢,估计每天睡前都得许几百个愿,祈祷明天早上一睁眼,东子就被拉出去凿了,啪!
  不几天,号里又来了一个小不点,干干净净的,小白兔似的,号里的小不点一看就乐了,说来做伴的了。新小不点是铁路派出所送来的,已经不记得名字了,只记得小不点进来时身上的脂粉气挺浓,几个人上去一通好嗅,丰哥说你就叫“香香”吧。
  香香是小屁案子,后半夜从网吧回家,穿过一个铁路货场时,看见扒车偷东西的,那些人被惊动后,装起东西开着面包车跑了,香香好奇地过去,看见地上落了一个大包裹,好奇心和贼心都起来了,正往货场外拖,让巡警给逮个正着,当晚就塞这里来了。丰哥跟大家解释说:“铁路派出所的案子大小都转这里来,寄存十天半拉月的就转走了。”
  香香进来就傻了,等他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的时候,都快晕了。小不点安慰香香:“别看这些大哥杀人跟捻蚂蚁似的轻松,心眼还是不错的,只要你懂规矩,受不了罪。”香香听了,似乎更晕。
  东哥精神大振,等丰哥审结了香香,就招呼他上来坐,丰哥笑着说:“东子你也好这个?”
  东哥一边把惟命是从的香香揽进怀里,一边笑道:“一看香香从小就是当闺女养的,我也把他当妹妹不就得了嘛。”
  看香香不知所措的样子,大伙都笑起来。
  香香央求道:“东哥,我胳膊硌疼了。”原来东哥的手铐勒了他。
  丰哥在一旁打岔:“呵呵,头一回都疼。”
  东哥恶狠狠望着香香:“那么怕疼,还出来混?将来有什么前途?”说着,用手铐洋装用力地敲了一下香香的踝子骨,香香“噫”一声,咬牙挺住了。
  “疼么?”
  “不疼。”
  “呵,又跟我玩开有杠儿的。”东哥笑着看一眼大伙,力气稍大些又敲了他一下,香香缩了一下身子,问时,还是哭丧着音说“不疼”,这时候,要是换了小不点,准开始夸张地叫唤,求东哥手下留情了。东哥现在的心理估计不是特正常啊,见香香还叫上劲了,立刻脸上多云,咯地把香香的小胳膊就扭过去了,香香措手不及,“哎呀”叫了起来。
  “我看你多能挺!”东哥的脸有些扭曲,似乎在自得其乐,又似乎真的恼了。
  丰哥就近给了香香一个耳光,解围道:“跟东哥你就实话实说,疼不疼?”
  “疼,我疼东哥。”香香的眼泪下来了,是个娇生惯养的。
  东哥一松手,顺势又把香香搂了:“哎,疼我是吧,疼我就得让我高兴。”
  中午前铺的几个午休时,东哥强迫香香在他怀里睡,香香极度扭捏了一阵,最终还是屈服了。我们只当是东哥拿小孩找乐呢。
  以后香香就成东哥一宠物了,成天介招身边伺候着,高兴了就怀里拥着,爱抚女人一样地爱抚两遍,弄得香香欲与无心,欲拒无力,只有可怜巴巴被蹂躏,间或稍有忤逆不从之意,就要被东哥变太地摧残,旁边的人,看不出来东哥的真实想法,也不费力去猜,只觉得前铺有这样一幕活剧上演,看着笑笑而已。
  那天前半宿,大家在外面看电视的时候,东哥拉香香钻进铺下。一会儿铺板就给咚咚顶了几下,香香在下面挣扎哀求的声音也传出来,我们都笑。丰哥往下面扒了一下头儿,笑着说:“东子你悠着点儿呀。”
  正说笑着,庞管把丰哥提走了。临走,庞管专门注意了一下,问东子呢?丰哥说钻底下睡觉去了。
  丰哥不一会就回来了,拿了一双新皮鞋,轻轻放在铺边上。
  金鱼眼眼睛一亮,问丰哥:“明天走?”
  “明天。”丰哥瞟了一眼铺下面,爱答不理地说。
  牢房里面的人都很敏感,能从一些微小的细节上推论出将要发生的情况。比如那天,号里是不让穿皮鞋的,丰哥一拿皮鞋回来,大家就明白了,肯定是给东哥拿的,东哥家里早把皮鞋送来,寄存在管教手里,只等执行死刑的前夕,才把上路用的东西都送进号里来。
  死神已经跨进门口,东哥还在铺底下嬉闹着。
  香香终于爬了出来,丰哥拍了他脑袋一下:“怎么样,把东哥伺候美了么?”
  东子一边往外爬,一边笑着说:“以后香香就是我的人了,谁也不许沾。”
  丰哥把皮鞋往前挪了挪:“庞管刚给你送来的。”
  东哥愣了一下,转而轻松地说:“这回是真的了。”
  丰哥笑道:“上次虚晃那一枪,把你给折腾惨了,真他妈不是东西。”
  这时对门的喊:“丰哥,你们那明天有走的吗?”
  东哥说:“我走,东子,你们那几个?”
  “我们仨,谁谁、谁谁跟谁谁。”
  “嗨,明天搭个伴,路上互相照顾啊!”东哥喊。(盗版,你看的印刷本是盗版,我靠)
  “这回69个,严打了,造造声势,你上次验血没走成,就是为了凑这一拨呢。”
  “靠,69个!不少,挺热闹的。”
  这一次走链儿,告别仪式没有弄得那么隆重,也是上次太投入了,再来一次觉得意思不大了吧。而且,晚上看东哥睡得似乎很香。
  早上天刚麻麻亮,号筒里就乱起来,咣当咣当开铁门的声音响成一片。东哥早就穿好了衣服,一听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武警进来提人了,立刻提着脚镣下铺,值班管教来开门时,号筒里的道别声和镣铐的哗啦声已经嘈杂不堪。听那成片的镣铐声,很有声势,似乎里面搀杂了各种声音:悲凉,豪迈,落寞,绝望……
  东哥和丰子杰握别,互道珍重。又跟大家打了招呼道:“哥几个先走一步了。”然后一脚跨出去,加入外面的队伍。
  我没想到一次集中枪毙这么多人,小时候在老家的后河滩,见过一次枪毙人的,就一个死刑犯,在那里跪了,上来一个戴口罩的,照后脑一枪,登时仆地,脑浆飞溅。不能想像一起枪毙69个人,是什么场面。
  丰子杰说呆会这些人到下面后,得把镣铐都卸了,换上小白绳儿,盘花绑了,然后才上车拉走,到东大城的刑场执行。
  小不点说:“东哥会不会喊口号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金鱼眼说:“不尿裤就好。”
  晚上看新闻,才知道东哥他们原来没有直接去刑场,而是先开了个宣判大会,好像叫什么“严打整治斗争成果汇报会”吧,市有关领导讲了话,对近期W市的严打运动取得的成绩给与了高度评价,这一天,69个恶贯满盈的犯罪分子被宣布执行死刑,就是W市公安战线给全市人民的一份节日献礼。
  转天就是五一劳动节,所里放了假,就是一天不用盘板学习,白天可以看电视而已。丰子杰说放这个假,其实就是给大家放松一下神经,昨天搞得太紧张了。
  上午转播昨晚的新闻时,我们都看得很仔细,仍然没见到反映东哥光辉形像的镜头。
  估计东哥喊口号的可能性不大,尿裤也不至于吧。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二章 (5)大臭
(更新时间:2004-4-25 14:37:00  本章字数:1151)


  
  东哥走后,基本上就很少有人再议论了,后来提起,只说那次走链的声势真是浩大,说给后来的人听,说的时候表情都很满足,似乎炫耀着:我见过那样浩大的声势哦。
  有时我们也拿大臭开玩笑,说你肯定是死刑了,走的时候不喊两句口号么?
  大臭说我喊什么呢?没想过。
  舒和说:“你就喊: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好厨子!特感人,赶明儿我上刑场的时候,就唱祝你生日快乐。”
  大臭进来前在饭馆抖大勺,他说他有特二级的厨子证。“其实我那水平也就二级,是我哥花钱给我买的特二,想让我多挣俩钱儿,后来一混,不是那么回事,手艺骗不了人,跟你们知识分子比不了,你们弄个假证就能长工资,当官。”
  大臭的脑子不是很灵便,甚至对自己的案子都有些稀里又糊涂,他说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一个人喝了一瓶白酒,迷迷瞪瞪正顺路往家溜达,同村一个跑出租的看见他了,就说捎他回家,后来不知怎么又把他撂道边了,他正一个人溜达,就来了一辆车,下来人把他拉上去,后来去了派出所,问他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他也记不清当时都说了什么了,最后在一打口供上按了手印,当天就送看守所了。以后清醒了,才知道自己杀了人,一家三口都给宰了,那家人他认识,以前还借给他50块钱呢,怎么把他们杀了呢?大臭想不起来了,警察告诉他,那天他口渴了,到那家要水喝,那家提出要他还钱,话不投机就打了起来,结果那家人输了。大臭一直没有恢复那段记忆,警察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丰子杰分析说其实真正的凶手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弄手段把大臭给套了。大家说还真有道理,话说到这里也就算了,没人给他细追究,自己的事还弄得头大呢,还有闲情管别人?
  丰子杰的话让大臭郁闷了几天,然后就又无所谓了,大臭说这里关着也不错,吃喝不耽误,在外面还得穷挣命。对于生死,大臭好像感觉很麻木,说不出所以然来,活着浑浑噩噩,死又似乎很遥远很陌生,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概念。看到大臭,我不知为什么总想起武当来,武二哥对生命的强烈渴望和对死亡的强烈恐惧是相辅相成的,武当让我感觉很真实,而这里的死刑犯和准死刑犯们的状态,多少超出我的经验,让我不停地费解。
  舒和跟我说:“这也不难理解,一个人犯得了多大的事,就会有多大的心理承受力,犯死罪的人,只要是主观故意的犯罪,从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你说的那个武二,从来就没想要杀人,所以一看出了人命,当然要崩溃了。”
  我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比如施展吧,捕票上签的是“集资诈骗”,损失了几百万,我查过《刑法》,按这个罪,肯定是要判死刑了,可几次见面,他的状态都不错,看来是真的看开了,当死亡的命运成为必然,反而没有压力了——真是这样吗?我没有类似的体会,只能对这些视死如归的家伙们高看一眼了。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二章 (6)香香
(更新时间:2004-4-25 14:38:00  本章字数:6616)


  
  东哥走链儿后没几天,香香就被丰子杰提过去:“东哥好不好?”
  “……好。”香香嗫诺着答。
  “知道你叫什么吗?”
  “香香,丰哥给起的名字。”
  丰子杰用手里那本书的书脊吭地一声,剁在香香脑壳上:“兔子!你这叫兔子,卖僻眼的!操你小妈的,跟我眼皮底下使贱来啦!”
  金鱼眼在旁边捡死人便宜:“靠,东子临走弄这么一水,倒是值了哦,光听说三点不如一圆,操屁股如过年了,还真没享受过。”
  香香小脸通红:“我没有……丰哥,真的没有……”
  东哥一走,没人抢白他了,金鱼眼可算来劲了:“没有?没有你那么大肚子,没吃你那么大嗉子?”
  丰子杰不搭理金鱼眼,值当他没在旁边,继续自顾审讯香香:“在铺底下你们做什么了?”
  “东哥……东哥摸我……下边……”
  “就是几吧。”金鱼眼翻译。
  “光摸了摸?”香香的脑袋又挨了一剁,香香的手刚往头上一摸,手上就被打了一下:“放下去!”
  丰子杰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提醒香香:“别考验我的耐心啊。”
  香香交代:“东哥还扒我裤子,从后面扒,我不让,他就拿铐子砸我脑袋。”
  “直接说,到底操你了没有?”丰子杰的脸色很严肃。
  “没有。我说什么也不干!”香香很坚决。
  “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转过去,裤子捩下来,我验验货!”
  香香扭捏几下,还是在一片笑声里扒下了裤子,冲丰子杰撅着。丰子杰抬起脚就是一个直给,香香大头朝前,直撞到墙上,一边“哎呦”一边往起爬,急着提裤子。
  金鱼眼上去给了他一个嘴巴:“看你僻眼儿跟他妈漏斗似的,肯定让人干了!还嘴硬?”
  香香可怜巴巴地申诉:“金哥我没有,真的没有啊。”
  金鱼眼终于得到大发银威的机会,可能也是想表现一下,给大伙打个预防针,香香成了活靶子,又是嘴巴,又是脖儿切,肚子上的小勾拳也发挥得很专业,香香在金鱼眼火暴的打击下,只剩苦苦哀求的份儿。
  丰子杰发话了:“先不理他,让他控控水,晚上再说。”
  金鱼眼总结性地又给了香香一个肘击,香香很配合地倒地不起了。金鱼眼踹他一脚:“起来,墙角控水去!”
  香香呻吟着爬起,往前蹭两步,脸冲墙深鞠躬。
  金鱼眼刚要上铺,又突发奇想地蹿回去,从悬架上抄把塑料勺,香香屁股沟里狠戳了几下,嘴里恶狠狠道:“我干死你,干死你!”
  香香“咿呀”叫着,痛苦地扭动着臀部。大臭在那边喊了一句“我的勺子”,惹得我们哄笑起来。
  丰子杰告诉小不点“盯着点”,自己躺下看书去了,几个小时里,小不点不断纠正着香香的不规范姿势。金鱼眼也对具体工作很感兴趣,时不时上前给香香布置新造型,增加高难度,一看这丫就干不了大事,当领导的哪有事必躬亲的?看人家丰子杰那做派,看着有量。
  晚饭没有香香的份儿。
  吃完饭,丰子杰说大臭歇了吧,香香擦地!
  香香一挪步,咚地就栽那了,想起来,腿都不给使劲。
  小不点上去把香香拔起来:“我帮你一把。”然后一松手,香香又泥似的堆下去。“丰哥我腿木了。”香香可怜地陈诉。
  “腿木了是吧,缺乏锻炼啊,天天给我控俩小时,你就成铁腿大侠了……站不起来就趴地上擦!”丰子杰毫不留情地命令。
  香香爬过去拉过抹布,跪着擦着地。
  丰子杰让小不点把劳动号的胖子喊来了,让他把水管子续进来,说晚上要洗澡。胖子说刚过春,凉不凉啊。丰子杰说,凉也得洗了,太脏。
  号房里没有水龙头,每天都要引水管进来,接满几个大塑料桶,洗漱冲刷都必须节约,好在丰子杰跟劳动号的关系还行,所以水也不显得特紧张。
  水管来了,大臭先负责把能装水的家伙都灌满了。丰子杰叫香香:“衣服脱了,蹲茅坑上去,今得给你好好洗洗,身子不干净不行,整天看你就恶心。”
  香香已经可以站起来,还在辩解说自己真的没让东哥给糟蹋了。
  丰子杰说:“快脱衣服,我管你有没有那事,预防为主。”
  香香没有任何选择余地,苦恼地光了腚,蹲在茅坑上,有些哆嗦。丰子杰告诉大臭:“给他冲冲先。”
  大臭兴冲冲把水管前面的卡环拉开,扑——,一股冷水喷向香香,香香“啊”地一激灵,就往外蹦,被在边上看热闹的金鱼眼一拳干了回去,丰子杰在那边吩咐:“敢出来我让你后悔!”
  香香一边在茅坑上跳着,一边求丰哥饶了他,丰子杰连看都不看他了。大臭也不敢住手啊,只能持之以恒地往香香身上浇冷水。金鱼眼积极地做场外指导:“快,打肥皂,洗洗,使劲洗,尤其是僻眼儿,拿手狠狠掏掏!”
  香香紧着按照金鱼眼的吩咐做,打肥皂,搓揉擦洗掏,忙得不亦乐乎,一边努力洗刷一边征求意见:“金哥行了吧,行了吧金哥?”“金哥”说早着呢,你身上的脏大了,今儿得洗到你灵魂深处去。
  后来金鱼眼看得不过瘾了,抢过大臭手里的水管,让香香撅起屁股,非要把水管插他僻眼里搞一次深度清理,丰子杰在那边骂:“金鱼眼你他妈别恶心人啦,以后谁还怎么喝水?”
  香香抓空赶紧求丰子杰:“丰哥,我真受不了了,阿嚏!”
  丰子杰说:“行了,先不冲了,大臭给他弄盆水,让他坐里面拔拔骚。”
  大臭赶紧灌了盆水,放茅坑上,让香香坐里面,金鱼眼把水管也插盆里了,让香香夹着,说是为了保持活水,达到更理想的冰镇拔骚效果。
  我跟舒和小声说:“金鱼眼这个傻逼生儿子也没僻眼。”
  舒和说:“有僻眼也让人干漏兜了。”
  常博也恨恨地冲金鱼眼的背后做了一个下流手势。
  突然我看见丰子杰正望这我们仨,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赶紧正襟危坐,心里忍不住有些打鼓。
  北方的五月初,水温还是偏低的。香香在“活水”里拔了两分钟就表情扭曲了,金鱼眼说你叫我两声好听的,我心一软,没准就放你一马。
  香香咧嘴叫声“金哥”,金鱼眼呸了一口,啐在香香脸上。
  香香又喊“金大爷”,还不达标,最后喊“亲爹”了,金鱼眼还在不紧不慢地追问:“那你是怎么揍出来的?”
  香香回答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了标准答案,承认自己是金鱼眼和香香妈的结晶。金鱼眼笑起来,悲天悯人地说:“谁的孩子谁不爱,宝贝,出来歇会吧。”
  香香颤抖着,千恩万谢从盆里抬起屁股,还没离水面半工分,丰子杰那边就骂开了:“操你妈的,没我的命令,你敢出来?!”
  金鱼眼脸上无光,倒是也转弯转的快,当即气哼哼地一按香香的脑袋,把他给按回去:“操,我就是考验一下你,你还真敢站起来是嘛,眼里还有丰哥吗?”说着,夹着心头怒火,狠狠给了香香一个嘴巴:“让你不知好歹!”
  香香在盆里冰得直吸气,不停地扭动着屁股,被金鱼眼一打,情绪也控制不住了,呜呜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央求:“丰哥啊,饶了我吧。”
  “这刚哪到哪啊,我还想培养你跟我出去贩毒呢,这点罪都受不了,将来出事还不再把我给撂进来?”
  香香哭道:“丰哥我不贩毒还不成吗,我出去好好做人,再不干坏事啦还不成吗?”
  金鱼眼照他脑袋上打了一拳:“呵,操你妈我的恋人的,你好好做人?我们都没好好做人?”
  香香实在冰镇得难受,终于破釜沉舟,勇敢地欠起屁股来,冲外叫道:“丰哥你让我出来,我给你跪着都行,别让我坐着啦!”
  丰子杰怒火中烧地吼道:“你他妈玩阴的,诚心给管教通气是不?”
  金鱼眼愤怒地抄起水管,往香香嘴里塞去:“操你妈的,我让你喊!我灌死你!”
  香香突然大声咳嗽起来,显然被呛了肺。金鱼眼还在不停地往他脸上喷水,弄的水花飞溅,我的脸上身上都星星点点地湿了。就近的人不是往边上躲,就是手忙脚乱地抹脸儿,嘴里操操地骂。
  金鱼眼这种混帐东西,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不能叫他得势。可以想像,这王八蛋要是没犯事进来,还穿着那身带帽徽的制服,不定怎么欺压百姓呢。
  香香咳起来没完了,咳得连气都顾不上喘了,金鱼眼也不喷水了,一脚蹬在水泥池的沿子上,不可一世的地痞样子,气汹汹望着香香咳得乱颤,嘴里说:“装逼!我看你咳,咳!停下来就抽!”
  香香终于缓过气来,脸已经憋得红里透青,一直在那边关注的丰子杰说话了:“金警官你别瞎搞,搞出事来谁扛?”
  我看到金鱼眼的后脖筋跳了一下,心里肯定不服气了,我想他肯定想当号长想疯了,毕竟接班人的地位不好受,何况还是一个没人给好脸的接班人。
  金鱼眼说我也不管了。然后缩头上了铺。
  丰子杰说香香过来。
  香香爬出水泥池,光溜溜站到丰子杰前面去了。丰子杰一脚把他蹬了个趔趄:“操,穿上衣服!想挑逗我怎么着?”
  大家笑起来。我心里替香香庆幸,终于结束了一场浩劫。
  一会,整装完毕的香香又到丰子杰面前报到,丰子杰说:“东哥也罩不了你了,你念佛吧!从今天开始啊,大臭的活就是你的,好好跟大臭学手艺,把地给我擦好。然后是刷碗,大伙的碗,吃完了你就刷,一个不干净也不行,只要有谁投诉,我就接着给你拔骚,拔骚爽不爽?”
  香香点头如捣蒜,现在你就是要他给大伙挨个舔脚丫缝,他也干,只要不再“拔骚”就行。
  晚上香香睡在我和于得水中间,一个劲地抖,花枝乱颤,簌簌不绝,我说你发烧了吧,于得水野蛮地拱了他一下,连我都感觉到了:“傻逼兔子,你动什么动!”香香尽力克制着,不一会又狂抖起来。于得水烦躁地给了他两下,低吼道:“别动了,抽风哪!操你妈的,睡觉都不消停。”
  我伸手摸了一下香香的额头,烫得厉害,我说:“于得水,香香快着火了。”于得水说:“死不死他!”我说“要不要跟丰哥说一声?”于得水说“你别傻逼了,丰哥不卷你姥姥才怪。”我叹口气,让香香先忍一宿,明天找管教要药吧。
  香香哼唧了一声,锲而不舍地继续哆嗦,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着:“妈呀,我再也不犯法了,再也不犯法了,我死也不进来啦,妈呀,妈……不进来啦……”于得水气愤地又撞了他一下:“操你妈的,再嘟囔?!扳不倒骑兔子你没老实时候了还!”
  丰子杰在上面骂:“谁老说话?不想睡觉出来值班!”
  于得水探脑瓜告状:“丰哥,香香老瞎几吧颤悠。”
  “再不塌实掐死他!”丰哥命令。
  在香香断断续续的抖动里,我迷糊过去了。后半夜被叫起来值班的时候,香香已经睡了,头还是烧得厉害。正好丰子杰起夜,我告诉他香香烧的够戗,丰子杰一边奋力大便,一边满不在乎地说:“死了给好人腾地界。”
  天亮了,香香迟迟没有起床,丰子杰狂骂一声,吩咐小不点和大臭合力把香香从铺下拽出来,香香晚上和衣睡的,这时候脸色通红,半死不活的,软塌塌站不稳当。丰子杰楞楞着眼说:“你真不想过了是吧,刀山火海拦着,也得给我按时起床啊,你以为这里是你们家!”
  香香颤巍巍吸口气,困难地睁开眼,轻声说:“我病了。”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快死,死了我赶紧把你搭走!别占好人地界!擦地,操你妈的,找辙耍滑是嘛!”
  香香摸着床沿,飘飘悠悠朝抹布移去。大臭说:“丰哥不行我擦吧。”
  丰子杰立刻骂道:“擦,擦你妈的逼呀你!你他妈命贱是嘛!”
  香香蜗牛似的在地上蹭,被金鱼眼上来给了一脚:“跟我装逼?”
  丰子杰说:“你发完了骚又给我玩发烧这一块是吗?行啊,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呆会儿我给你败败火。”
  香香颤声道:“丰哥我不烧了,你别给我败火了。”听说丰哥要给他治病,香
  香吓坏了。
  “嘿,你说烧就烧,说不烧就不烧?”金鱼眼一脚把香香踩趴下了。
  丰子杰对金鱼眼过于热情的表现一直是不满的,但作为法定接班人,又不好意思太栽他:“行了,先让他把活干完,一会给他治病。”
  这个地擦得真叫艰难,愚公移山也就这意思了。但香香没有愚公命好,最终没有感动天帝,没有好心眼的神来帮他。
  地总算擦完了,丰子杰看一眼牙齿打架的香香,平心静气地说:“发烧好治,出点汗就好了。”然后果断地一挥手:“小不点!发汗!”
  小不点立刻从铺下抻出一床被子,扑上去把香香蒙倒,金鱼眼蛤蟆似的趴住,香香在里面呜呜叫着,拼命挣扎。小不点笑着又抻了一床被出来,诚心把金鱼眼也蒙里面了,金鱼眼怪叫着,骂着大街钻出来,看香香借机露出头来,就再接再厉地用一床被把香香裹成一团,用另床被子在上面蒙死,骑上去,颠着屁股笑:“我让你发烧,让你发烧!”
  丰子杰说:“别给憋死啊,发汗,发汗是目的。”
  金鱼眼把香香脑袋扒拉出来,看一眼说:“没汗,还没汗呢。”说着又赶紧蒙上,回头招呼:“大臭,秃鹰,你们别他妈都见死不救啊,上来发汗呀!”
  丰子杰笑着一使眼色,小不点立刻会意,喊一声“上啊”,先蹿上去,把金鱼眼扑下面了,大臭和另外三四个也起哄地跳过去,玩起了叠罗汉,金鱼眼在下面蹬着腿骂,奋力往起挣扎,上面的人得到丰哥默许,哪里给他机会?
  丰子杰一边笑,一边提醒大家不要太闹,声音别太大:“别把狼招来!”
  舒和骂一句“操他妈”,开始傻呵呵地发呆,我笑了一下,赞叹道:“常博你看舒和这张脸儿,还他妈真像精神病。”
  常博说有时候我都怀疑他真有毛病。
  这时听那边金鱼眼叫:“别压了,别压了,我快死了。”
  丰子杰说:“香香还没出汗呢吧。”
  金鱼眼痛苦地说:“我他妈都出汗啦!”
  大家笑起来,丰子杰说起来吧起来吧,别把金老板压坏了。罗汉们都气喘吁吁地下来,金鱼眼一翻身躺在被子上,大口喘着气,骂上面那几个不是人!
  丰子杰笑着说赶紧验验香香吧,怎么不动了?
  金鱼眼先照被子上捣了两拳,一边喊“大变活人”,一边唰地撩开被子——我看见前面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对劲了,欠身一看,不禁哆嗦了一下。香香的鼻孔往外流着血,脸色发紫,很恐怖。
  金鱼眼有些傻眼了,丰子杰咬着下嘴唇,愣了神儿。
  海大爷往前一凑,立刻喊起来:“还不快做人工呼吸?”
  金鱼眼激灵一下回过神来,立刻扑上去,抻胳膊抻腿,掐人中,压胸脯,折腾几下后,又忙不迭给香香嘴里呼气,认真负责得不行,丰子杰也光脚下了地,蹲旁边看,神情肃穆。
  我们都围拢过去,丰子杰懊恼地一摆手:“散开散开,保持空气流通!” 
  舒和咬着我的耳朵,悄声说:“弄不好出人命了。”
  我的心紧缩了一下。
  房间里一片死寂,充满了冷漠的观望和热烈的期待,时间一下子被拉长了许多,漫长得是人要忘记它的存在了。
  终于,小香香“啊”地一声撞响了虚无的大钟,凝固的空气一下子松动起来。丰子杰长出一口气,笑骂道:“你他妈还挺娇嫩啊!险些把我吓住,操!”
  做了半晌人工呼吸,吸血鬼般嘴角挂红的金鱼眼也直起身子,狠狠地往香香脸上吐了口唾沫:“破!真他妈恶心,跟你亲了半天嘴儿!”
  恍惚刚从阴曹地府里被抢回来的香香,没有理会他们的态度,愣愣地蜷缩了一小会儿,突然号啕大哭起来。舒和我们几个交换一下目光,我感觉得到几束目光里的凄冷的哀悯。
  丰子杰吼了一声,香香的哭声被震压下去,变成压抑的呜咽。丰子杰把手在香香额头按一下,很内行地说:“病好多了。”然后转头骂向金鱼眼:“操你妈的,叫你们别太玩命了!真给治吹灯了,你去抵命啊!”他忘记了刚才,他怎样暗示小不点等人扑上去,又怎样在一旁欣赏得自在了。
  *
  香香再不敢提自己有病的事儿,只在旁边瘟鸡似的打蔫儿,丰子杰扔了盒药给他,警告说:“吃死了别怨我啊。”香香千恩万谢地就着冷水吃了几片,又赶紧把药盒交还丰子杰保存。
  舒和、常博我们三个,对香香都很同情,主要是看他年龄小,罪过又不大,属于不小心走了一点弯路的那种,所以经常鼓励他出去以后好好做人,香香只会点头,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我心冷。现在,不管谁教育他,他都点头,已经被修理得不分好赖话了。
  转天,苦大仇身的小香香终于找到机会,冲进庞大管教怀里痛哭起来,然后被带走了,转到隔壁屋里。丰子杰和金鱼眼都被叫去,回来后破口大骂,说没想到这小兔子还玩这一手,真没素质。
  然后,丰子杰就让小不点狂踹墙壁,隔壁的一反应,丰子杰就在门口喊了一声:“那小逼是谍报儿!”
  不一会儿,香香就惨叫了一声。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二章 (7)黑洞
(更新时间:2004-4-26 9:33:00  本章字数:3217)


  
  香香调走了,前铺的几个,尤其是金鱼眼,还不断隔墙骚扰他,那边也积极反馈过来修理谍报的具体消息,不过,估计这两天他也该转到他户口所在地的分局了。晚上提起来,丰子杰感慨地说:“看着人家出了门就回家,我呢,出了这个门,就得进那个门,唉,大家以后好好盯自己的案子吧,往好处打,我是没戏了,再好也就无期了。”
  金鱼眼说:“丰哥你认便宜吧,撂以前,老刑法那阵,贩毒早就凿了,你还留得青山了呢,将来咱哥俩出来一块折腾。”
  丰子杰笑道:“我出来都小六十了,还折腾屁泥,早一代新人换旧人啦,再说了,折腾也不找你这样的呀。”
  金鱼眼说丰哥我就那么操蛋?
  丰子杰笑着说:“二十年以后,还有什么操蛋不操蛋的,谁能风光一辈子,将青厉害不?不就辉煌十了年么。”感慨一番,丰子杰突然充满憧憬地遐想道:“我们家就我最聪明,最我混得瓢底,混里面来了,都是文歌给耽误的,后来我哥我姐都上大学了,我却跑疯了,越走越歪喇,想回头的时候早晚三春了,人在将湖,身不由己啊……将来出去了,只要有机会,就去上老年大学,不当流氓了,也当回知识分子。”
  我险些晕倒在墙角里。
  舒和一个劲掐我大腿,生疼,还不敢叫,不敢笑,怕搅了丰哥积极向上的美梦。
  隔壁的香香又在叫了,哭着哀求什么。舒和轻轻地骂了一个“靠”。
  一阵阵的笑声,不断从隔壁传过来,金鱼眼侧耳笑着,跟丰子杰汇报:“让小逼拿大顶哪。”“嘿嘿,让小逼自己捣管儿哪。”
  丰子杰懒洋洋歪在铺上说:“没劲。”然后吩咐小不点把电视音量调大,隔壁的声音立刻被湮没了,金鱼眼无趣地坐回铺上去了。
  电视关闭前几分钟,外面突然一阵乱,金鱼眼活跃地跳到了望口去,很快对丰子杰说:“隔壁出事了。”
  “操,有什么大不了的。”丰子杰不屑,眼睛依然盯着电视。
  “好像抬走一个。”
  “死不死?都死了才清净。”
  号筒里刚一静下来,对门的就冲这边喊话:“哎,丰哥,你们转过去那小不点给练医院去了。”
  “香香。”我对舒和说。
  “靠,太他妈没人性了。”舒和愤愤地低语。
  丰子杰开始吆喝大家睡觉。一夜无话。
  转天早上号筒里就炸了锅,管教大喊大叫地来隔壁提人,很快,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就传开了:香香死了。
  香香死了。
  一个顺手牵羊的小孩,被一群在押疑犯给判了死刑。
  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就那样简单的死了,死得让人不敢相信。
  我说不清自己当时的确切感受,只是觉得心底被压抑了一些东西,呼吸都很艰难。一个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孩子,“突然”就死了?我不断怀疑这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小小的牢房,似乎一下子变成一个黑洞,深广得不可触摸和想象。
  金鱼眼,金鱼眼在茫然地抱怨:“操,这么娇嫩,不会吧?”
  丰子杰脸色有些阴沉,好半天默不作声,最后突然阴沉地说:“这个事儿,弄不好要往咱屋里咬扯,到时候,万一帽花问了,说话都给我把嘴拴上把门的。”
  “切,有咱什么事?”金鱼眼不忿地说。
  “操,你他妈猪脑子!这事儿,所里要想压,怎么都好说,要想折腾,俩屋里的人谁也跑不了,大家都算上!所以这一段说话都给我小心点儿。”丰子杰的语调有些恶狠狠的。
  我们都沉默了。
  舒和、常博我们几个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互相回避了,我知道他们也和我一样,心灵受着煎熬。
  我想,如果发生在香香身上的那一幕惨剧发生在自由社会的大街上,我肯定会跳起来阻止他们,可在这里,这个想法似乎也一下子飘渺虚幻起来,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过这种跳起来的冲动。在幽暗的牢房里,人的同情心、正义感似乎一下都变异了,周围或许能找到趣味相和的、经历仿佛的伙伴,却不可能找到值得信赖的人,所有人都是无助者,这里没有正义与邪恶的区分,没有善良与野蛮之分,有的只是先来后到的分别,有的只是强与弱分别,“人”的概念,在里面也开始模糊不清,许多时候找不到作为人的感觉,甚至连悲哀的感觉也逐渐丧失掉了。社会法则在这里变得狗屁不是,这里有这里的法则,不成文的然而坚不可摧的法则,靠一代代犯人的悟性流传下去,丰富下去。
  香香死了,就死了;香香活着,又怎样?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吗?这里的思维模式就是这样单纯得没有一点温度和血色。即使后来事过境迁时,回忆时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
  香香的案子一直闹了几个月,我们这个号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冲击,只有庞管过来昏天黑地地把大家臭骂了两次,敲了几次警钟。
  丰子杰不断把案情的进展情况从庞管那里趸回来跟我们显摆,说开始所里还想压事,问香香家长:你家孩子平时有什么病没有啊,我们准备给他办保外。香香家里人那个激动啊,到处找关系,弄来一大堆病历,什么心脏病、风湿反正什么都有了得!你原来一直都有心脏病啊?还挺严重??那好,心脏病发作死亡了!这一来,香香家里不干了,疯了一样地告状,最后居然惊动了媒体,上面也下了文儿,要办理,这么一来,先是看守所的当班管教先被扒了制服,后来,隔壁的几个死刑犯站出来把事情揽下了,他们的号长,本来是死缓的“面儿”,这次也一同陪着去了,其他人都没有处理。
  香香家里人听说枪毙了四个人为他们孩子抵命,又受了赔偿,也就偃旗息鼓,不再追究真理,而他们的悲痛,要用多少时间去消弭?
  这些都是后话。
  因为没有触动大家的利益,香香的故事也就成了无关痛痒的一个谈资,被人们经常遗忘偶尔提起。金鱼眼说香香就是命里该绝,要不谍报儿,何至于换号儿?要不换号儿,何至于呜呼哀哉?
  无力唾弃,无颜唾弃。所有人都保持混沌,因为所有人都还要熬各自的日子,一切和自己不相牵连的东西,大家宁肯相信它不曾存在。
  有人甚至连相信也懒得去相信,连怀疑也懒得去怀疑了。
  *
  香香走后俩礼拜,我们号儿又塞进个红脸汉子,叫潘正侯。潘正侯很风趣,虽然年过四十,跟舒和我们几个倒聊得到一起去。
  打一进来,丰子杰就笑称潘正侯为“侯爷”,戏谑中也搀杂有几分敬重。
  侯爷进来就没擦地,也没睡板下,因为侯爷的钱卡上有2000多余额,让丰子杰先高看了,一扫听,原来侯爷在外面包大篷,就是有个私仁大田园,搞菜篮子工程的,农民老大哥里面的大户啊。最关键的,因为侯爷是杀滩官进来的,而且一气杀了6个,丰子杰就喊他“爷”了,表示强烈敬重。
  侯爷一来,就表现得很大量,挥金散玉,乐善好施,大家都喜欢,所以侯爷说话随便些,丰子杰也宁愿担待。关键是人家侯爷嘴上有个把门的,除了对社会不满外,号里的事不掺乎意见,不讨人嫌。万家灯火时,惟独海大爷是个例外,侯爷只给了他半天好脸,大爷长大爷短地,一打听,敢情是一滩官,立马就没了好脸儿,背后喊开“老逼”了。
  潘正侯对我的案子很高看,说做人嘛,就得义气在先,梁山一百单八将,抄起哪个来不是响当当的,见着朋友就得两肋插刀啊,佩服!他问我的“同案”骗没骗老百姓,我委婉地说:老百姓哪有钱让他骗?侯爷立刻说:好,骗得好,现在有钱人没几个口袋干净的,不坑他们坑谁?
  潘正侯说你们这样的,落在这里算窝住了,满腹经纶不得施展啊,要放外边,还不老鹰似的满天随你们扑腾?
  侯爷用遗憾的口气表达出的赞美很中听,尤其是他那股发自肺腑的腔调,更让人舒服,一下子真要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被困笼中的老鹰了。压抑得高傲。
  现在号里共塞了25个人,活动空间显得局促不堪,人的精神也不觉都狭隘窘迫起来。我已经被关了半年多,案子还没有半点动静,心里窝着火,又得不到释放,隔一段时间,嘴唇就起一次泡。
  我甚至经常有一种恐惧,怀疑我已经被彻底遗忘了,象卡夫卡那个无休止的《诉讼》一样,弱小的个体在莫名强大的命运面前,任由摆布,无能为力——天啊,不会把我在这里关一辈子吧。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二章 (8)做人要本分
(更新时间:2004-4-27 10:21:00  本章字数:1183)


  
  天气渐热起来,号笼子里的气温很高,如果可能,真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狗似的哈哈气儿。25个光棍,14平米的小笼子,在普遍高温的地球上,透不进风来。几乎每天下午,整个号筒的铁拍子门就都打开了,混的好的押犯,都坐在紧靠栅栏的地上,把号筒里流动的空气霸占了。其他人只有穿着大裤衩,半死不活地在铺板上坐着,前后分成三排,不时地抱怨着,骂着谁的娘,都没有定语,只要泛泛地骂,好像就可以消解几分暑气似的。
  每天下午,劳动号的都抬了两个大箱子,在号筒里吆喝:“冰棍——各号统计一下啊!”或者是抬来冰袋,还有水果西瓜生食蔬菜什么的,品种比较丰富,基本上能和外面的社会接轨。
  丰子杰早安排小不点“盯档儿”,小不点拿个破圆珠笔喊:“嘿嘿!都谁要?”
  这时候,帐上有钱的都精神焕发了一下,纷纷报数。
  冰棍是每天有,很硬的那种棒棒,糖精味的,不过,凉还是肯定凉的,比外面的价格贵一倍,特区嘛,消费水平就是高。
  有时候是一块钱一包的冰袋,我们买来,都先在身上乱蹭乱贴,不化成水,都不舍得开袋喝,怕资源浪费。
  没钱的人,一般就只能瞪着火热的眼睛,看别人欢喜了。不过,平时不太讨厌的穷人,有时也会受到施舍,领了情,必须千恩万谢,做出恨不能为对方树碑立传的表情来。
  大臭的后台经常是刘金钟,其他几个也偶尔有我们接济一下,丰子杰也间或告诉小不点给谁谁带一小冰袋:“这两天谁谁表现还不错。”谁谁颔首致谢,丰子杰就大度地说了:“我不在乎这俩钱儿,天天给你都给的起,就是看你走不走人道。”谁谁只有感恩戴德地表示以后更加努力。嘁,不就一冰袋嘛,在外面值当的这样么,还得上升到人生道路的高度上去?可这是“里面”。
  里面的尊严不值钱。掩藏甚至放弃自尊,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因为打碎别人的尊严,是老大们的一种乐趣。
  可是,也有渴望丧失一把自尊的人,却苦于没人给他机会,比如专爱占小便宜又好吃懒做的于得水。这个家伙太猥劣了,削尖了脑袋想算计人,看见核桃皮都想挤点汁出来,早被丰子杰给当坏分子封杀了。
  一次这厮凑常博跟前小声说:“弟弟留半根给我唆两口吧。”常博脸一红,不好意思了,好像欠他的一般,直接把刚咬了几口的冰棍递给于得水,于得水连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嗖”——从门口那边又飞过来一整根的,“邦”地砸在脑门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丰子杰在那边骂开了花,把于得水家所有雌性动物都日了一轮,还不解气,最后连带嘴的茶壶都捎上了。于得水眼看着手里的冰棍慢慢化掉,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竹片了,也没敢动一下。
  从那以后,于得水就彻底地跟冰制品无缘了,水管子进来时,于得水喝凉水都受限制,丰子杰说你不于得水嘛,这回让你得不着水。
  从于得水这个活教材身上,我们受到深刻教育:做人要本分。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二章 (9)钦点鸟屁:丰富
(更新时间:2004-4-27 10:23:00  本章字数:5634)


  
  溽热难熬的环境里,大家正抱怨不迭时,另一个“不本分”的家伙被塞了进来,并且很快演绎出一个新的case。
  那家伙把铺盖在号筒里放下,脸正对着我们号门蹲下,劳动号的胖子和一个瘦老头跟往常一样,被值班的穆管招呼出来,一件件检查他的随身物品。看那小子眉目有些刁钻,蹲在那还不安分地乱翻眼珠子呢,丰子杰冲外“嘿”了一声:“嘛案?”
  那小子翻眼皮撩一下丰子杰,没吱声。
  丰子杰自嘲地一别头,咂巴了一下嘴:“操,小逼还挺有个性。”
  胖子查完了物,穆管过来就开我们的栅栏门,丰子杰苦着脸说:“穆管,还塞我们屋啊,都25个,马上就长蛆啦。”
  穆管一边示意新来那小子进来,一边说:“你们这算松快的呢,知足吧。”
  门口的几个人都往里挪,放那人进来,丰子杰一欠屁股,坐铺上去了。
  “蹲!”小不点吩咐。
  那人缩头蹲下。
  “嘛案?”丰子杰旧话重提。
  “盗窃。”听口音,是W市区的。
  “我还以为你哑巴呢。”丰子杰似笑非笑地调侃完,不耐烦地吆喝:“看着我,别贼眉鼠眼地乱扫摸,这没你什么偷的。”
  “盗窃多少钱啊,至于放市局来?”
  地上那位答:“打了30多万的案值。”
  “无期了。”丰子杰立即给下了判决:“什么玩意值30来个?偷大户了?”
  “警察公寓,现金、首饰、名画什么的,一共六户。”
  “牛逼啊,摸警察公寓去了,怎么进去的,你蜘蛛人啊。”丰子杰没给他回答的机会,接着随意地问道:“哪个区的?”
  “北门的。”北门的,就是跟丰子杰一个区了,丰子杰是北门那片有名有号的人物。看来这小子命还不错,丰子杰对自己家门口的人,还是多少给些面儿的。
  “哦。”丰子杰沉吟了一下,没动声色:“叫什么啊,平时跟外面惹惹么?”
  “我叫丰富,不怎么惹惹。”呦,跟丰哥还是本家。
  好不容易碰一个“家门”,丰子杰不死心地跟他套:“北门那块谁惹惹的好啊。”
  “丰子杰啊,就是也进来了,这回没玩好。”丰富有些兴奋。我们不由得笑了起来。丰子杰也笑了,接着问:“你跟丰子杰认识?”
  “三十晚上吃饺子,提起来没外人,我们一个丰,哥俩好着呢,他老早就拉我玩粉,我说毒品那可是掉脑袋的玩意,说什么也不沾,我就光偷,偷轻抢重嘛,只要不偷银行里面去,就死不了。”
  丰子杰一直听他说,中间我们要笑,被他暗示着压下了。等丰富讲完,丰子杰又逗他话:“要真是丰子杰的哥们儿,我还真得照顾你啦。”
  丰富一看撞绣球上了,更来劲了:“嘿,大哥,不瞒你说,丰子杰头进来,还在我那躲了好几天呢,我们哥俩就跟一妈生的似的那么亲。”
  丰子杰也不恼,也不笑,回头跟大伙现场直播:“瞧了么,人家多机灵,进来先拿家门口的大腕探路,蒙好了就借东风混起来了。可这马有失蹄,蒙不好咋办呢?蒙瞎眼了怎么办呢?”
  我们想笑又不敢瞎笑,不知道丰子杰下一步想咋处理。
  丰子杰笑眯眯看着有些犯晕的丰富说:“知道我是谁么?”
  丰富媚笑了一下:“大哥贵姓?”
  “免贵姓丰,丰子杰。”丰子杰谦虚地说。
  丰富吹牛吹到牛角上,一下子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嗓子眼里像卡了根鱼刺似的呻吟了一下,不由得蹲着往后小挪了半步,愁眉苦脸地挤出几丝笑容:“丰、丰哥,这么巧啊,我,我一直景仰您,没,没想到在这,这碰上了。”
  丰子杰气壮山河地吸溜了一下鼻子,一张嘴,豪放地把一口黏液喷发到丰富的笑容上:“呸——!别操你妈、操你妈还雇你爸给站岗放哨啦!北门的脸都让你给糟践苦啦,你算什么鸟?逮个大架儿就敢上啊!瞧你那个德行,俩耗子眼骨碌乱转的,你爸揍你出来的时候看黄历了吗?看小人书揍的你吧!还愣敢提跟丰子杰是一妈生的,你妈有那么大造化吗?……操!想起这句话我就上火!”
  丰子杰看来还真上火了,一只光脚踏在地上,顺手抄起一只拖鞋,摔稻谷头似的,啪啪啪、啪啪,响亮地拍在北门老乡的头上,对门的号长隔栏杆把这边的事看个满眼,一边笑,一边不过瘾地助威:“打,打!把脑子里的水给小逼打出来。”
  丰富哎呦哎呦地紧缩头,一边往后退,小不点和另两个人也蹿过去,用脚乱踢,因为铁拍子门开着,栅栏门跟号筒一通气,声音很明显,马上惊动了值班管教。穆管一边喊“怎么回事”,一边向这边奔来。
  他们都住了手,除了丰子杰,其他人都迅速跳回铺上坐好。
  “这个进来就想炸号儿。”丰子杰对赶到门前的穆管汇报。
  穆管先简单批评丰子杰打人不对,又训斥了两句丰富,回头冲号筒里喊了句:“大热天的,别火气都那么大啊!”
  穆管一走,丰子杰又照丰富的脸上来了一鞋底子,恨恨地说:“以后慢慢提落你。”
  丰富痛心疾首,冲丰子杰做着仿佛样板戏一样的夸张手势:“丰哥呀,你原谅我吧,我是真的崇拜你啊。”让我们忍俊不禁。
  对门的老大怂恿道:“丰哥,这个脑袋里水不少啊,够能吹泡泡。”
  丰子杰冲那边笑笑:“水多不怕啊,不出一礼拜,我就让他成木乃伊。”
  然后对丰富道:“不让打,咱来点文明的,控水吧,控水会吗?”
  丰富一边紧说:“会、会。”一边积极主动地贴墙边蹶了起来,一看就知道是个内行。
  *
  丰富算自作自受,本来,如果他不耍小聪明,丰子杰肯定会赏点脸给他,毕竟是自家门口的人,若不仗义,丰子杰自己也没面子啊。如今混得开头烂,恐怕是回天无力了,想想,活该。
  晚饭后,铁拍子门关了。丰富开始拼命地擦地,满腔热情地企图扭转自己的形像,可他又错了,擦地这种屁屁事,你越认真干,你越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地干,别人越看你没前途,简直连点追求都没有了嘛,行,你就鸟屁着吧。鸟屁敬业就一个好处,少挨骂少挨揍。
  不过像丰富这种奸猾之辈,看上去虽然猥琐,却还不是那种甘心当屁屁的主,他跟我在“C看”时候接触的那个老耙子很相似,表面老实下来,其实包藏祸心哦。
  丰子杰就是吃过见过得多,我心里分析这些人家全“门儿清”,当时就点拨丰富:“你甭跟我琢磨闲篇儿,我看你骨头里去了,狗行千里吃屎,你就这路货色了,一屁俩谎的玩意,怎么遮怎么掩都是一臭嘴。我告你一句透底的话吧,只要我在这里,你就甭想人五人六起来,擦你的地吧,来新人了也是你的活,你就长期工了。”
  丰富并不绝望,继续伪装劳模:“丰哥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话,我绝无怨言。”
  金鱼眼呸了一声道:“没怨言?你也得敢!”
  擦完了地,丰子杰吆喝:“坑里蹲着去,以后那就是你的专区。”
  丰富溜溜地进了水池子,在茅坑旁边的水泥台上蹲下去,象马戏团里吃惯鞭子的小猴儿。
  晚上睡觉的时候,因为天气太热,丰子杰和金鱼眼都搬到地上躺了。我已经从墙根混到底铺的中间,而且允许把头伸到板外透气,这是一个中等规格的待遇了。丰富当然被塞进紧靠外墙的旮旯去,就是我第一天睡觉的地方,冬冷夏热,而且因为水池筑得敷衍,褥子下面还总渗出水来,要常年铺一层塑料和纸夹板,潮湿并且散发着古怪的霉味。
  来了新押犯,庞管照例要来打个照面,问两句话,觉得必要的还专门提走谈心,讲讲政策,安抚一下。他从外面问:“谁呀,新来的?”
  丰子杰“喝”了一声,丰富立刻从水池子里出来,媚态十足地颠到门口:“报告管教,我,我叫丰富,盗窃案。”
  庞管眉头一皱:“话够密的啊。”
  丰子杰立刻配合地踹了丰富一脚:“问你那么多了么?”
  “警察公寓那连环案,都是你做的?”
  “唉。”
  “够风光啊你。”
  “嗨,后悔。”
  庞管侧脸对丰子杰说:“这小子行,把我们家都给洗了,到现在我媳妇那项链还没音呢。”
  丰子杰轻轻抽打了两下丰富的腮帮子,笑着说:“你还真牛逼。”
  我和舒和交换了一下眼神:真是祸不单行啊,这回丰富这个鸟屁是更当定了,
  还是钦点的。
  庞管表面轻松大度地找补着:“操,我装修时还专门弄一双保险的防盗门,搁他手里成玩具啦……你们都小心点,看好自己东西,来一高手。”
  丰子杰笑着说:“再大的耍儿,也不敢在里面手脚不干净啊,逮一现案不把几吧打僻眼里去!”
  庞管笑一下,临走轻描淡写地嘱咐了一句:“别太欺负他啊,出事我跟你没完。”
  丰子杰冲一脸迷惘的丰富笑了:“傻逼了吧,脚心长瘊子,你点也太低了。”
  丰富陪笑道:“丰哥你说这帽花会不会报复我呀?”
  “啪”一声,丰富脸上响起一个嘴巴:“好啊,敢喊管教帽花?你也太不尊敬警察同志啦!”
  金鱼眼在一旁撬乎:“接着控傻逼水。”
  丰子杰指一下金鱼眼:“看了么,我走以后,他就是你们领导,第二梯队的建议我能不采纳么?接着蹶吧,还愣愣什么眼儿?找叉暴是吗?”明里,丰子杰是抬举一下金鱼眼,暗里,是先把责任推给他一部分。
  丰富哭丧着脸,又扎墙旮旯蹶起来。
  海大爷把胖身子往墙上一靠,总结说:“人说无巧不成书,我看丰富是无巧不倒霉,呵呵。”
  丰富在那里蹶着,谁溜达到门边,兴致一上来,就捎带着给他一下,开始还是偷袭,弄的丰富后来都神经质了,看见谁一下铺,哪怕是下去倒杯水,也下意识绷紧肌肉,做好抗击打的准备。慢慢有人就开始找乐啦,从门口转一下,抖愣一下脚,晃荡一下胳膊什么的,让丰富看了一个劲紧张,大家都麻木地笑,在表面的轻松下,耗着郁闷的时间。
  下午又把丰富安排回池子里,大哥们得在门口透气了。
  下午来卖冰棍,丰富说:“丰哥,我帐上还有50多呢,你看着给消化了吧,我也没什么用了,以后塌实地吃牢食就行了。”
  丰子杰眉毛挑了一下说:“捏死你两片音唇(即发音的嘴唇),消化你妈的逼呀,我自己的钱花不了的花,轮不着你献殷勤。”
  丰富尴尬地垂头不语。
  小不点给大伙登记购买量,问到丰富,丰富友好地套近乎:“兄弟给我记两根,你就不用买了。” 
  小不点立刻笑着告诉丰子杰:“这傻逼又拉拢我呢。”
  丰子杰笑道:“人家看你顺眼呗,你别不给面子啊。”
  小不点说:“行啊,丰富两棵啊,记上了,呆会划帐。大臭,回头你吃吧。”
  大臭“呵呵”笑起来,大臭当然只领小不点一个人的情,丰富去出钱的冤大头。丰富还在那叫劲呢:“别呀,那就给我记三根,连大臭一块请了。”
  “你甭跟我瞎磕,热死我也不吃你的东西,都带贼性味的,败不了火还得上火。”大臭一开口,我们全笑了,舒和说这就叫志气,古代廉者都不饮盗泉之水啊。丰子杰说舒和你也捏死!
  冰棍来了,大臭从小不点手里接过一根,连声说谢,咔地一口,听着清爽。
  丰富在池子里探出手,也接了棵冰棍,一脸满足:“啊,幸福啊。”
  丰子杰在那边一听就改主意了:“呵,你他妈嘴还够臭!行了,给我含着,不许咬啊。今天先给你清醒一下大脑,拔拔你那臭嘴!操,真是一点空间不能给你啊。”
  丰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丰哥我改,我不臭嘴了。”
  “少废话,含着。”
  丰富别无选择,蹲在池子里,把冰棍捅进嘴里刁住,很快就翻起嘴唇,冰得从嘴角丝丝地往外喷气。丰子杰吆喝:“我看你再给我玩冷气开放的?”
  丰富冲丰子杰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皱着眉头哼唧哼唧的,像在央求。
  丰子杰唆了口冰棍,眼皮一耷拉,不看他了。
  我把冰棍也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嘴唇好难受,口腔里也麻成一团,赶紧转到手里,跟舒和做了一个鬼脸,舒和小声警告我:“你别以为好玩啊,让那边打上一眼,你就得陪练了。”
  丰富的嘴角不停地往下拉拉水,伴着“哈哈丝丝”的声音,很恶心。突然,丰富一咬牙,口一松,冰棍啪地掉进茅坑里。小不点立刻喊:“吐了,吐了!丰哥那傻逼把冰棍吐了!”
  金鱼眼先一步蹿过来,喝道:“捡起来!”
  丰富痛苦地仰起脸:“金哥,我没吐,它自己掉茅坑里了。”
  金鱼眼站在铺边上,探身给了他一个耳光:“捡起来,耳朵眼里塞几吧毛了是吗,听不见我说什么?”
  丰富苦恼地伸手把摔剩半根的冰棍捡起来,谁那么缺德,拉完大便也不把池子冲干净,冰棍上还沾上几点黄黄的屎渣。
  丰子杰在那边一直没动地界,这会儿不疼不痒地说:“看来你还真不服帖啊,我一走,金哥还怕玩不转你。”
  被丰子杰扎了一针的金鱼眼脖子一梗:“放嘴里!操你妈的,放!”
  丰富张开口,小心翼翼地把黄白相间的冰棍凑到嘴边,又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乞求地看一眼金鱼眼。金鱼眼面不改色,严厉地督促:“放!”
  丰富一狠心,扑,把冰棍塞嘴里了,喉咙里立刻就呕呕地干吼两声,舒和把剩下的一口冰棍嗖地扔出铁窗:“操,没法吃了。”
  “一点不许往外拉拉,化多少咽多少!”金鱼眼也不走了,威风凛凛站在铺上,监督丰富。一边还碎嘴子:“今让你吃冰棍拉冰棍浑身冒凉气儿。”
  望着金鱼眼在我眼前展示着的大屁股,我有一股猛踹一脚的冲动。
  丰子杰在那边说:“金国光你还别牛逼,我跟你打个赌,这丫是属耗子的,撂爪儿就忘,过不了两天,他照旧臭嘴胡翻翻。”
  “下回我直接让他吃大便!”
  丰富痛苦地仰起脸,嘴里呜呜出声,好像在保证:我绝对不臭嘴了,以后我当哑巴还不成嘛!
  丰子杰笑道:“看了吗,现在还不老实呢。”
  金鱼眼一脚蹬在丰富的头顶上,丰富扑腾一声坐茅坑里了,金鱼眼也因为过于卖力,一脚从铺上栽下来,多亏抱住了大臭的脖子,才没有跟丰富滚一堆儿去。嘴里还叫嚣着:“操,你是没挨过流氓打,不知道哥哥是大耍儿呀!”
  我们都憋着劲乐起来,同时想到金鱼眼先前混得落魄时的德行,更觉搞笑,十足一跳梁小丑。丰子杰则无所顾忌,在那边哈哈笑得开心。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二章 (9)钦点鸟屁:丰富
(更新时间:2004-4-28 10:11:00  本章字数:6120)


  关于香香:
  在这捕作品里,香香可以说是唯一一个让我掉动艺术手段来处理的人物。情况交代一下,或许对大家更好地理解背景有用。
  首先,这种案子辍手可查。
  原来的写法弄得自己有些被动,就让他死在自己眼前?我怕我的心灵受到太多的压抑。
  现在可以处身事外地感慨,“轻松”好多。
  还有一个想法,是不想对香香的家属太残忍,那样的死会让有类似经历的人受不了。
  因为打死的这个人,确实存在,有两个原型,一个是我们本地的,一个是谢元海,谢的案子在网上可以查到,似乎目前没有一个了结,我原来就按谢的情况写的,后来觉得太黑暗,而且我不希望这种黑暗是普遍的,所以才让事情在第二稿里有了貌似公正的结局,而这个结局,就是以我们本地那个案子的结局为蓝本的。
  我后来遇到了其中动手打人的当事人之一,让我有机会了解更多。
  同时,“真正的”香香并没有死,香香在我经历的生活里,真的就叫香香,当然是我们给起的名字。除了最后的结局,其他的故事就是以那个可怜的孩子为原型了。
  这样,香香的故事就糅合了三个人物。
  ***
  溽热难熬的环境里,大家正抱怨不迭时,另一个“不本分”的家伙被塞了进来,并且很快演绎出一个新的case。
  那家伙把铺盖在号筒里放下,脸正对着我们号门蹲下,劳动号的胖子和一个瘦老头跟往常一样,被值班的穆管招呼出来,一件件检查他的随身物品。看那小子眉目有些刁钻,蹲在那还不安分地乱翻眼珠子呢,丰子杰冲外“嘿”了一声:“嘛案?”
  那小子翻眼皮撩一下丰子杰,没吱声。
  丰子杰自嘲地一别头,咂巴了一下嘴:“操,小逼还挺有个性。”
  胖子查完了物,穆管过来就开我们的栅栏门,丰子杰苦着脸说:“穆管,还塞我们屋啊,都25个,马上就长蛆啦。”
  穆管一边示意新来那小子进来,一边说:“你们这算松快的呢,知足吧。”
  门口的几个人都往里挪,放那人进来,丰子杰一欠屁股,坐铺上去了。
  “蹲!”小不点吩咐。
  那人缩头蹲下。
  “嘛案?”丰子杰旧话重提。
  “盗窃。”听口音,是W市区的。
  “我还以为你哑巴呢。”丰子杰似笑非笑地调侃完,不耐烦地吆喝:“看着我,别贼眉鼠眼地乱扫摸,这没你什么偷的。”
  “盗窃多少钱啊,至于放市局来?”
  地上那位答:“打了30多万的案值。”
  “无期了。”丰子杰立即给下了判决:“什么玩意值30来个?偷大户了?”
  “警察公寓,现金、首饰、名画什么的,一共六户。”
  “牛逼啊,摸警察公寓去了,怎么进去的,你蜘蛛人啊。”丰子杰没给他回答的机会,接着随意地问道:“哪个区的?”
  “北门的。”北门的,就是跟丰子杰一个区了,丰子杰是北门那片有名有号的人物。看来这小子命还不错,丰子杰对自己家门口的人,还是多少给些面儿的。
  “哦。”丰子杰沉吟了一下,没动声色:“叫什么啊,平时跟外面惹惹么?”
  “我叫丰富,不怎么惹惹。”呦,跟丰哥还是本家。
  好不容易碰一个“家门”,丰子杰不死心地跟他套:“北门那块谁惹惹的好啊。”
  “丰子杰啊,就是也进来了,这回没玩好。”丰富有些兴奋。我们不由得笑了起来。丰子杰也笑了,接着问:“你跟丰子杰认识?”
  “三十晚上吃饺子,提起来没外人,我们一个丰,哥俩好着呢,他老早就拉我玩粉,我说毒品那可是掉脑袋的玩意,说什么也不沾,我就光偷,偷轻抢重嘛,只要不偷银行里面去,就死不了。”
  丰子杰一直听他说,中间我们要笑,被他暗示着压下了。等丰富讲完,丰子杰又逗他话:“要真是丰子杰的哥们儿,我还真得照顾你啦。”
  丰富一看撞绣球上了,更来劲了:“嘿,大哥,不瞒你说,丰子杰头进来,还在我那躲了好几天呢,我们哥俩就跟一妈生的似的那么亲。”
  丰子杰也不恼,也不笑,回头跟大伙现场直播:“瞧了么,人家多机灵,进来先拿家门口的大腕探路,蒙好了就借东风混起来了。可这马有失蹄,蒙不好咋办呢?蒙瞎眼了怎么办呢?”
  我们想笑又不敢瞎笑,不知道丰子杰下一步想咋处理。
  丰子杰笑眯眯看着有些犯晕的丰富说:“知道我是谁么?”
  丰富媚笑了一下:“大哥贵姓?”
  “免贵姓丰,丰子杰。”丰子杰谦虚地说。
  丰富吹牛吹到牛角上,一下子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嗓子眼里像卡了根鱼刺似的呻吟了一下,不由得蹲着往后小挪了半步,愁眉苦脸地挤出几丝笑容:“丰、丰哥,这么巧啊,我,我一直景仰您,没,没想到在这,这碰上了。”
  丰子杰气壮山河地吸溜了一下鼻子,一张嘴,豪放地把一口黏液喷发到丰富的笑容上:“呸——!别操你妈、操你妈还雇你爸给站岗放哨啦!北门的脸都让你给糟践苦啦,你算什么鸟?逮个大架儿就敢上啊!瞧你那个德行,俩耗子眼骨碌乱转的,你爸揍你出来的时候看黄历了吗?看小人书揍的你吧!还愣敢提跟丰子杰是一妈生的,你妈有那么大造化吗?……操!想起这句话我就上火!”
  丰子杰看来还真上火了,一只光脚踏在地上,顺手抄起一只拖鞋,摔稻谷头似的,啪啪啪、啪啪,响亮地拍在北门老乡的头上,对门的号长隔栏杆把这边的事看个满眼,一边笑,一边不过瘾地助威:“打,打!把脑子里的水给小逼打出来。”
  丰富哎呦哎呦地紧缩头,一边往后退,小不点和另两个人也蹿过去,用脚乱踢,因为铁拍子门开着,栅栏门跟号筒一通气,声音很明显,马上惊动了值班管教。穆管一边喊“怎么回事”,一边向这边奔来。
  他们都住了手,除了丰子杰,其他人都迅速跳回铺上坐好。
  “这个进来就想炸号儿。”丰子杰对赶到门前的穆管汇报。
  穆管先简单批评丰子杰打人不对,又训斥了两句丰富,回头冲号筒里喊了句:“大热天的,别火气都那么大啊!”
  穆管一走,丰子杰又照丰富的脸上来了一鞋底子,恨恨地说:“以后慢慢提落你。”
  丰富痛心疾首,冲丰子杰做着仿佛样板戏一样的夸张手势:“丰哥呀,你原谅我吧,我是真的崇拜你啊。”让我们忍俊不禁。
  对门的老大怂恿道:“丰哥,这个脑袋里水不少啊,够能吹泡泡。”
  丰子杰冲那边笑笑:“水多不怕啊,不出一礼拜,我就让他成木乃伊。”
  然后对丰富道:“不让打,咱来点文明的,控水吧,控水会吗?”
  丰富一边紧说:“会、会。”一边积极主动地贴墙边蹶了起来,一看就知道是个内行。
  *
  丰富算自作自受,本来,如果他不耍小聪明,丰子杰肯定会赏点脸给他,毕竟是自家门口的人,若不仗义,丰子杰自己也没面子啊。如今混得开头烂,恐怕是回天无力了,想想,活该。
  晚饭后,铁拍子门关了。丰富开始拼命地擦地,满腔热情地企图扭转自己的形像,可他又错了,擦地这种屁屁事,你越认真干,你越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地干,别人越看你没前途,简直连点追求都没有了嘛,行,你就鸟屁着吧。鸟屁敬业就一个好处,少挨骂少挨揍。
  不过像丰富这种奸猾之辈,看上去虽然猥琐,却还不是那种甘心当屁屁的主,他跟我在“C看”时候接触的那个老耙子很相似,表面老实下来,其实包藏祸心哦。
  丰子杰就是吃过见过得多,我心里分析这些人家全“门儿清”,当时就点拨丰富:“你甭跟我琢磨闲篇儿,我看你骨头里去了,狗行千里吃屎,你就这路货色了,一屁俩谎的玩意,怎么遮怎么掩都是一臭嘴。我告你一句透底的话吧,只要我在这里,你就甭想人五人六起来,擦你的地吧,来新人了也是你的活,你就长期工了。”
  丰富并不绝望,继续伪装劳模:“丰哥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话,我绝无怨言。”
  金鱼眼呸了一声道:“没怨言?你也得敢!”
  擦完了地,丰子杰吆喝:“坑里蹲着去,以后那就是你的专区。”
  丰富溜溜地进了水池子,在茅坑旁边的水泥台上蹲下去,象马戏团里吃惯鞭子的小猴儿。
  晚上睡觉的时候,因为天气太热,丰子杰和金鱼眼都搬到地上躺了。我已经从墙根混到底铺的中间,而且允许把头伸到板外透气,这是一个中等规格的待遇了。丰富当然被塞进紧靠外墙的旮旯去,就是我第一天睡觉的地方,冬冷夏热,而且因为水池筑得敷衍,褥子下面还总渗出水来,要常年铺一层塑料和纸夹板,潮湿并且散发着古怪的霉味。
  来了新押犯,庞管照例要来打个照面,问两句话,觉得必要的还专门提走谈心,讲讲政策,安抚一下。他从外面问:“谁呀,新来的?”
  丰子杰“喝”了一声,丰富立刻从水池子里出来,媚态十足地颠到门口:“报告管教,我,我叫丰富,盗窃案。”
  庞管眉头一皱:“话够密的啊。”
  丰子杰立刻配合地踹了丰富一脚:“问你那么多了么?”
  “警察公寓那连环案,都是你做的?”
  “唉。”
  “够风光啊你。”
  “嗨,后悔。”
  庞管侧脸对丰子杰说:“这小子行,把我们家都给洗了,到现在我媳妇那项链还没音呢。”
  丰子杰轻轻抽打了两下丰富的腮帮子,笑着说:“你还真牛逼。”
  我和舒和交换了一下眼神:真是祸不单行啊,这回丰富这个鸟屁是更当定了,
  还是钦点的。
  庞管表面轻松大度地找补着:“操,我装修时还专门弄一双保险的防盗门,搁他手里成玩具啦……你们都小心点,看好自己东西,来一高手。”
  丰子杰笑着说:“再大的耍儿,也不敢在里面手脚不干净啊,逮一现案不把几吧打僻眼里去!”
  庞管笑一下,临走轻描淡写地嘱咐了一句:“别太欺负他啊,出事我跟你没完。”
  丰子杰冲一脸迷惘的丰富笑了:“傻逼了吧,脚心长瘊子,你点也太低了。”
  丰富陪笑道:“丰哥你说这帽花会不会报复我呀?”
  “啪”一声,丰富脸上响起一个嘴巴:“好啊,敢喊管教帽花?你也太不尊敬警察同志啦!”
  金鱼眼在一旁撬乎:“接着控傻逼水。”
  丰子杰指一下金鱼眼:“看了么,我走以后,他就是你们领导,第二梯队的建议我能不采纳么?接着蹶吧,还愣愣什么眼儿?找叉暴是吗?”明里,丰子杰是抬举一下金鱼眼,暗里,是先把责任推给他一部分。
  丰富哭丧着脸,又扎墙旮旯蹶起来。
  海大爷把胖身子往墙上一靠,总结说:“人说无巧不成书,我看丰富是无巧不倒霉,呵呵。”
  丰富在那里蹶着,谁溜达到门边,兴致一上来,就捎带着给他一下,开始还是偷袭,弄的丰富后来都神经质了,看见谁一下铺,哪怕是下去倒杯水,也下意识绷紧肌肉,做好抗击打的准备。慢慢有人就开始找乐啦,从门口转一下,抖愣一下脚,晃荡一下胳膊什么的,让丰富看了一个劲紧张,大家都麻木地笑,在表面的轻松下,耗着郁闷的时间。
  下午又把丰富安排回池子里,大哥们得在门口透气了。
  下午来卖冰棍,丰富说:“丰哥,我帐上还有50多呢,你看着给消化了吧,我也没什么用了,以后塌实地吃牢食就行了。”
  丰子杰眉毛挑了一下说:“捏死你两片音唇(即发音的嘴唇),消化你妈的逼呀,我自己的钱花不了的花,轮不着你献殷勤。”
  丰富尴尬地垂头不语。
  小不点给大伙登记购买量,问到丰富,丰富友好地套近乎:“兄弟给我记两根,你就不用买了。” 
  小不点立刻笑着告诉丰子杰:“这傻逼又拉拢我呢。”
  丰子杰笑道:“人家看你顺眼呗,你别不给面子啊。”
  小不点说:“行啊,丰富两棵啊,记上了,呆会划帐。大臭,回头你吃吧。”
  大臭“呵呵”笑起来,大臭当然只领小不点一个人的情,丰富去出钱的冤大头。丰富还在那叫劲呢:“别呀,那就给我记三根,连大臭一块请了。”
  “你甭跟我瞎磕,热死我也不吃你的东西,都带贼性味的,败不了火还得上火。”大臭一开口,我们全笑了,舒和说这就叫志气,古代廉者都不饮盗泉之水啊。丰子杰说舒和你也捏死!
  冰棍来了,大臭从小不点手里接过一根,连声说谢,咔地一口,听着清爽。
  丰富在池子里探出手,也接了棵冰棍,一脸满足:“啊,幸福啊。”
  丰子杰在那边一听就改主意了:“呵,你他妈嘴还够臭!行了,给我含着,不许咬啊。今天先给你清醒一下大脑,拔拔你那臭嘴!操,真是一点空间不能给你啊。”
  丰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丰哥我改,我不臭嘴了。”
  “少废话,含着。”
  丰富别无选择,蹲在池子里,把冰棍捅进嘴里刁住,很快就翻起嘴唇,冰得从嘴角丝丝地往外喷气。丰子杰吆喝:“我看你再给我玩冷气开放的?”
  丰富冲丰子杰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皱着眉头哼唧哼唧的,像在央求。
  丰子杰唆了口冰棍,眼皮一耷拉,不看他了。
  我把冰棍也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嘴唇好难受,口腔里也麻成一团,赶紧转到手里,跟舒和做了一个鬼脸,舒和小声警告我:“你别以为好玩啊,让那边打上一眼,你就得陪练了。”
  丰富的嘴角不停地往下拉拉水,伴着“哈哈丝丝”的声音,很恶心。突然,丰富一咬牙,口一松,冰棍啪地掉进茅坑里。小不点立刻喊:“吐了,吐了!丰哥那傻逼把冰棍吐了!”
  金鱼眼先一步蹿过来,喝道:“捡起来!”
  丰富痛苦地仰起脸:“金哥,我没吐,它自己掉茅坑里了。”
  金鱼眼站在铺边上,探身给了他一个耳光:“捡起来,耳朵眼里塞几吧毛了是吗,听不见我说什么?”
  丰富苦恼地伸手把摔剩半根的冰棍捡起来,谁那么缺德,拉完大便也不把池子冲干净,冰棍上还沾上几点黄黄的屎渣。
  丰子杰在那边一直没动地界,这会儿不疼不痒地说:“看来你还真不服帖啊,我一走,金哥还怕玩不转你。”
  被丰子杰扎了一针的金鱼眼脖子一梗:“放嘴里!操你妈的,放!”
  丰富张开口,小心翼翼地把黄白相间的冰棍凑到嘴边,又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乞求地看一眼金鱼眼。金鱼眼面不改色,严厉地督促:“放!”
  丰富一狠心,扑,把冰棍塞嘴里了,喉咙里立刻就呕呕地干吼两声,舒和把剩下的一口冰棍嗖地扔出铁窗:“操,没法吃了。”
  “一点不许往外拉拉,化多少咽多少!”金鱼眼也不走了,威风凛凛站在铺上,监督丰富。一边还碎嘴子:“今让你吃冰棍拉冰棍浑身冒凉气儿。”
  望着金鱼眼在我眼前展示着的大屁股,我有一股猛踹一脚的冲动。
  丰子杰在那边说:“金国光你还别牛逼,我跟你打个赌,这丫是属耗子的,撂爪儿就忘,过不了两天,他照旧臭嘴胡翻翻。”
  “下回我直接让他吃大便!”
  丰富痛苦地仰起脸,嘴里呜呜出声,好像在保证:我绝对不臭嘴了,以后我当哑巴还不成嘛!
  丰子杰笑道:“看了吗,现在还不老实呢。”
  金鱼眼一脚蹬在丰富的头顶上,丰富扑腾一声坐茅坑里了,金鱼眼也因为过于卖力,一脚从铺上栽下来,多亏抱住了大臭的脖子,才没有跟丰富滚一堆儿去。嘴里还叫嚣着:“操,你是没挨过流氓打,不知道哥哥是大耍儿呀!”
  我们都憋着劲乐起来,同时想到金鱼眼先前混得落魄时的德行,更觉搞笑,十足一跳梁小丑。丰子杰则无所顾忌,在那边哈哈笑得开心。
  (修订稿读写网首发)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二章 (10)丰富的春天
(更新时间:2004-4-29 13:20:00  本章字数:3152)


  
  丰富算被击沉了,大家都以为这小子漂不起来了。
  丰富还真老实起来,嘴里也不吹牛了,可能是给冰坏了。号房里的活儿,凡是能抄上手的,丰富都得干,原来擦地洗碗的劳作犯都清闲下来。丰富干得也卖力,挨的打不很多,精神上的痛苦却没法减轻,二十多人,怎么就他一个最倒霉呢?肯定想不通,但不敢有丝毫表露。
  过了几天,一个叫侯爷的看着用力擦地的丰富说:“丰哥,我看偷警察公寓那家伙还算听话。”
  丰子杰说:“别看他这样,一肚子花花肠子。”看来刚一进来就乱认干亲的事,依旧让丰子杰耿耿于怀呢。
  金鱼眼张牙舞爪地咋呼:“就得让小逼泥里沉着,给他口气他马上就冒泡儿!”
  海大爷像收割好的麦子一样在墙边靠着,很官僚地补充:“是得让他多吸取吸取教训啊。”
  侯爷笑道:“也对啊,他这岁数长长教训还有用,你这棺材瓤子就太迟啦。”
  海大爷挪一下身子,不满地嘟囔:“小潘我没得罪你吧,怎么碍你眼了就,我说什么你都来一杠子?”
  侯爷粗暴地说:“我就是瞧见滩官污吏就来气,怎么着?”
  我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劝道:“算了侯爷,到这里面了,还说那干嘛。”
  侯爷是香香走后不久进来的,是个红脸汉子,叫潘正侯。潘正侯很风趣,虽然年过四十,跟舒和我们几个倒聊得到一起去。
  打一进来,丰子杰就笑称潘正侯为“侯爷”,戏谑中也搀杂有几分敬重。
  侯爷进来就没擦地,也没睡板下,因为侯爷的钱卡上有2000多余额,让丰子杰先高看了,一扫听,原来侯爷在外面包大篷,就是有个私仁大田园,搞菜篮子工程的,农民老大哥里面的大户啊。最关键的,因为侯爷是杀滩官进来的,而且一气杀了6个,丰子杰就喊他“爷”了,表示强烈敬重。
  侯爷一来,就表现得很大量,挥金散玉,乐善好施,大家都喜欢,所以侯爷说话随便些,丰子杰也宁愿担待。关键是人家侯爷嘴上有个把门的,除了对社会不满外,号里的事不掺乎意见,不讨人嫌。万家灯火时,惟独海大爷是个例外,侯爷只给了他半天好脸,大爷长大爷短地,一打听,敢情是一滩官,立马就没了好脸儿,背后喊开“老逼”了。
  所以,海大爷一开口,侯爷就不给他好听的,不遗余力拆他的台,动不动就拿“滩官”俩字说事。
  看海大爷窘迫,舒和禁不住笑道:“海大爷也是不小心,觉悟高了一辈子了,老来糊涂那么一把,跟那些根上就烂的官僚不一样。”
  海大爷气哼哼地说:“就是,我从干歌命那一天就憋足劲要为人民服务,可后来这官场上,副拜成风啦,你不副拜,就当不了官,当不了官了,还怎么为人民服务?”
  我马上说:“就是嘛,要想为人民服务,就得先副拜。”
  丰子杰听得笑起来:“麦麦你够损的,看不出来啊。”
  我说我不就是给海大爷当一“话托儿”嘛。
  侯爷看着海大爷,相面似的说:“还别说,细一琢磨,你看着跟我们镇上那帮混蛋还就是有点不一样,那帮混蛋,跟野狗似的,一句人话不说,一件人事不干啊,整天就知道吃拿卡要,吃喝票赌洗桑拿,我跟他们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了,我们那几吧书记母狗眼一瞪,副拜肚子一腆,跟我嗷嗷叫啊,说什么叫法治,就是谁给我闹刺儿,我就有法治他!操,这素质的愣年年先进,还标兵!我操,我不杀他杀谁?”
  海大爷捧他:“你那叫为民除害。”
  “哈,行,老头以后我也不叫你滩官了,叫你海干部咋样?”侯爷搞笑地握起海大爷的胖手,还深情地摇晃着,海大爷差点让他给抻趴下,我们都笑起来。
  以后,侯爷还就真管海大爷叫“海干部”了,怎么听怎么是找乐,海大爷也没了辙,不答应还不行,惹不起这位爷啊。
  丰子杰那天很早就躺下,说腰疼,“弄不好是他妈肾虚了。这玩意越不用越虚,爷们是越用越棒,娘们是越用越浪。”丰子杰招呼小不点上铺给他揉揉。
  小不点上去鼓捣了几下,就让丰子杰给骂一边去了:“操,你他妈和面哪!好腰子也叫你捣腾废啦。”
  这节骨眼上,好几天不言语的丰富在水池子里冒了一声:“丰哥我给你来两下吧。”
  我想这小子不定又那根筋不对劲了,没事找事嘛你不?
  丰子杰偏头看他一眼:“学过?”
  “我二大爷是老中医,推拿什么的,我也看会了几招。”丰富的脸上又恢复了几分光彩。
  “那你来来,要你妈弄不舒服,我打你二大爷家坟地里去!”丰子杰一发话,丰富立刻活鱼似的从池子里蹦出来,一边抖着腕子,一边上了铺,跪在丰子杰身旁。
  “哪不得劲?这?这呢?”还像模像样地望闻问切呢。
  丰富在丰子杰腰部一会揉,一会捶的,时不时还捏巴两把,丰子杰在他的蹂躏下,鼻子里不停地哼哼着,闭着眼,好像很得意这个服务。
  侯爷笑道:“小逼还藏着一手啊。”
  海大爷也上瘾了,在那凑热闹:“呆会让丰富也给我来两下,我这腰也不老得劲的。”
  “海干部,”侯爷拍了海大爷一巴掌:“你也肾虚了,在外面腐化的吧?”
  海大爷躲他一下,反对道:“哪的话,天天这么坐着,你们年轻人都受不了,我什么岁数了?”
  “是啊,”侯爷同情地刺激他:“像你这岁数的,早该外面享受天伦之乐了,儿孙绕膝啊,多叫人羡慕!”
  海大爷脸上开始多云,垂了眉毛道:“唉,不提啦,不提啦。”
  丰子杰在那边突然骂道:“操你妈的,还真不赖!”
  看不到丰富的脸,只觉得他的后背都美开了花。我知道从此以后,丰富的命运又拴住了一棵稻草,丰富一定会在很深的水底,拼命抓紧拴着稻草的丝线的另一端,往上挣扎,挣扎再挣扎。
  我看到小不点的神情有些异样,大概是吃醋了,挺好玩的。
  丰富正给丰子杰的按摩仪式做收尾,温柔暧昧地给他轻轻抚摩着老腰,一边诱惑着丰子杰:“丰哥,我一会顺便给你敲敲腿吧,我看你天天也挺乏的,这里面太糟践身子,得多保养。”靠,他天天躺着,你天天茅坑边上蹲着撅着,还担心他把身子弄坏了?多虚伪,多恶心,舒和“呕”了一声,晕倒在我肩头,我笑着一顶他,他又倒常博怀里去了。
  丰子杰倒挺高兴,说快给我来来,你一说我这腿还真他妈酸了。
  丰富忙不迭地朝里跪爬了两下,开始小丫鬟似的给老大捶腿,突突突突,答答答答。
  金鱼眼在一旁看得眼馋,旁敲侧击地念山音:“小逼还挺牛,给丰哥来完了,给我来几下啊。”
  丰富似应非应地“嘿嘿”了两声,同时向下,歪着脖子给丰子杰玩开了脚底按摩,丰子杰一个劲地吸溜,说轻点啊,再疼了我踹你茅坑去!丰富说你哪一疼,说明对应的某个内脏有毛病,具体哪对哪,我没学好,就知道只要坚持按摩,老病儿都能消了。
  丰子杰爬在铺上,声音闷闷地说:“那你以后天天给我来一遍啊,操,坐牢要把病都给坐掉了,也不赖嘛!”
  丰富兴奋地答应着。
  大家互相开着玩笑,耗着时间,等丰子杰发话睡觉。看过去,丰子杰好像被丰富给糊弄着了,趴在那不出音了,只剩下丰富还在负责地给他揉捏着脚心。没有丰子杰发话,谁敢睡觉?再说,谁敢把他叫起来说:“丰哥,时间差不多了,安排大伙睡吧。”那人肯定大脑进水把保险丝给烧断了。
  还好,丰子杰终于哼了一声,把脸转了过来:“操你妈的大臭,你今晚上还挺欢是吧,明天开始,你擦地啊!把丰富换下来。”
  有几个人笑了起来,只是觉得好玩,还谈不上幸灾乐祸。
  丰子杰一翻身,对丰富说:“还不错,明天再来。”丰富应了一声说:“这事就得坚持。”
  “睡吧。”
  丰富答应着,恋恋不舍地下了铺。
  *
  没多久,丰富仗着有半生不熟的手艺,加上忠心耿耿努力向上的心态,在丰子杰眼里渐渐得了些好,一点点地,茅坑也不用他看着了,地也不擦了,混成了丰子杰的专用按摩师。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二章 (11)病鬼上身
(更新时间:2004-4-29 21:54:00  本章字数:2485)


  
  现在是26个人了,房间还是那么大,14平米,每天闷的不行。对普通押犯来说,把水管拉进来冲个凉几乎是天方夜谭,进来三个月了,只在每月例行的搜号儿(安全检查)时,我们才被集体带到过道上通通气,想到渣滓洞里在院中跑圈的“疯老头”华子良,我们真有中自愧弗如的感觉。
  丰子杰对卫生抓的算不错了,除了每天勤打扫之外,每周都要把铺板掀开一次,来一次彻底清洗,总能清理出一大堆砍管儿过后的手纸团,大家就互相笑骂着,开着伤及大雅的玩笑,铺下发潮发霉的被子也一律从后窗的铁栅栏塞出去,挂着吹风,因为是阴面,见不到阳光,只能借借风。
  即使这样,长期不能洗澡,又在铺底闷着,靠墙的几个还是得了皮肤病,长了疥毒,于得水和大臭是首批受害者。大臭是最厉害的,开始只是说裤裆里痒痒,大家还拿他寻开心,说些乱七八糟的笑话,后来一天,大臭蹲茅坑里不停地挠蛋子,丰子杰喊他起来一展览,大家才看见大臭的蛋蛋上面布满了黄豆粒大小的疙瘩,从全局着眼,看上去像在鸟抢把上拴了个香瓜手雷。
  大臭痛苦地说:“就是痒,熬不住,都挠破了,使劲挠它还舒服点。”
  丰子杰很有经验地说:“问题不大,干疥。干疥不传染,你溜墙坐边上吧,白天把蛋子露出来晾着,别着湿,慢慢就好了。”
  于得水的疥倒不明显,开始只在手指缝里起了几个小水疱,也没跟谁念叨,自己坐那里天天挤着玩,当个宠物养。没想到这些宠物还真活了,没一礼拜,就串得脚上腿上都是,坐那里又是挠又是挤的,挤出脓水来没地蹭,就顺手抹裤衩背心上,弄得白背心星光灿烂。刘金钟恶心地说:“操你妈你这是脓包疥,传人特快,离我远点啊。”
  丰子杰视察了一下,立刻把于得水赶水池子里隔离起来了。
  转天丰子杰找管教,要了一大块硫磺膏,让大臭和于得水往身上涂:“赶紧把它压下去,疥是一条龙,先从手上行,等一上了脸,就没救了,非死鼻子不可,你们俩不值钱啊,死了也就臭块地,别把大伙全给传上。”
  那个硫磺膏太厉害了,头一宿就把大臭的蛋子给烧掉一层皮,大臭忍不住用手去揭,头扎在裆里,小心翼翼地揭,呲牙咧嘴地揭出嫩肉来,疼得直吸冷气。最后又抹了药,外面敷张手纸,宝贝似的护起来。金鱼眼说大臭还来月经了耶,大臭说:“我蛋子都快烂掉了,你还找乐?”
  “操,你要那玩意还有啥用,你还过的去今年?”金鱼眼远远地把一口烟喷过来。
  刘金钟在后面不吃劲了,接茬道:“没用也不能糟蹋了呀,谁知道到那边什么意思,过去太监的几吧还挂房梁上存着,留到死,跟身子一块埋呢。”说完,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屁股,咧了咧嘴:“操,大臭是不是你把我传上疥了,我这屁股痒起没完来了。”
  大臭捂着蛋子道:“我又没干你屁股。”
  大伙一笑,刘金钟“噔”地给了他一个栗凿,大臭把捂蛋子的手刷地挪上头顶,憨厚地笑起来。
  海大爷也说:“说说就来劲了,这两天我屁股蛋子也痒痒哦。”我们又笑起来,都有些不怀好意。海大爷伸手胡噜着屁股,一脸探索者的迷惑:“不像疥。”
  其实我的屁股也很不好受,觉得很正常嘛,一天天硬木版上坐着,能舒坦么。
  丰子杰说:“甭猜了,八成是板疮,看守所里盘板的,时间长了,没几个不得板疮的,尤其这么热的天……谁屁股受不了了,就欠着点身子,活动活动,别跳起来就行。”
  这些日子号房里的纪律有些放松,丰子杰变得体贴起来,大家都轻松不少,其实犯人一定要让犯人自己受罪,何必呢?我一直想这个问题,觉得除了政府的要求外,牢头过于重视自己的权威也是一个方面,尤其,从折磨别人身上收获来的快感,从役使别人身上榨取的欢乐,也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丰子杰的人性化进步,根本原因在于:他很快就要下队了。
  为了赶“六二六”的禁毒日,丰子杰的判决肯定就快下来了。
  丰子杰向往地说:“等判决一下来,我也不上诉了,马上就能接见,老婆孩子就能来看我了。”提到老婆孩子,丰子杰的脸上充满暧昧的温柔,让人感觉不习惯。
  丰子杰这一要走,金鱼眼的精神日渐焕发,号里的事,他比丰子杰张罗得还勤快,丰子杰没拿好眼看过他,表面上还嘻嘻哈哈的,不伤和气。丰子杰现在诚心充好人,力争给大家留个好点的最后印像,同时也无形中给金鱼眼下面的工作增加难度。丰子杰玩的很高,金鱼眼净顾着沉浸在即将掌权的快乐里,对这些陷阱好像没有觉察,真是不知将湖险恶。
  我们几个在背后也给金鱼眼拆台,暗着选我们得意的领袖。我跟舒和、常博嘀咕了几次,舒和就坐潘正侯边上去了,小声说:“侯爷,丰哥快走了,你赶紧拿钱砸庞管啊,弄个号长玩玩,我们哥几个也跟着沾光不是?”
  侯爷笑道:“还真没想过这事,我这人太正,当不了官。”
  舒和顺势吹捧他两句,坐回来跟我们说:“没戏。侯爷不上道。”
  我们一边享受着丰子杰安排的最后轻松,一边等待着日子翻过一页,再翻过一页。整天就是那么点乱事,腻得要死,只有看看书,小声聊聊天,和家里也断绝了联系,不能写信出去,只在一个月前,收到琳婧一封信,说已经和游平的图书批发点分开,忙不过来,那边弄得一屁股烂帐也无心打理了,现在家里的零售店生意很好,如有天助一般,要我好几百个放心,还有就是寄来了女儿的新照片,让我有了寄托和消遣。[印刷版未经授权]
  真正想家的时候很少,在里面关得脑子有些混沌,
  活跃起来的只有勇猛的疥毒,那个硫磺膏根本不管用,大臭和于得水的腰部以下都点点斑斓地溃烂了,胳膊肘向前也没几块好地方,手指缝里几乎挤满了疥疱,不停地往外渗着黄水。听说其他号也是大疥猖獗,大用横扫千军之势。
  一半人屁股上都生了板疮,我和常博也没能幸免,每天坐卧不宁的。
  对门有个家伙被掺着去楼下医务室了,回来跟丰子杰凄惨地一笑:“输液了,快成疥王了我。”
  丰子杰说:“输几天液下来,准见好。”
  大臭和于得水都蔫蔫地,在池子边上孤独地照看身上的疥情,他们不能去输液,输一瓶青霉素要100块钱。
  大臭说:“我现在就盼着赶紧判了,枪毙完了,省得受这洋罪!”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三章:换汤熬药(1)换届前夕
(更新时间:2004-4-30 11:41:00  本章字数:2722)


  
  6月25号,庞管就来通知丰子杰说:“明早上穿利落点啊,六二六了,公判。”
  丰子杰这两天正等判决等得上火呢,公判的可能性也早考虑到了,这是搞运动留下的后遗症,赶上什么日子了,就整什么事儿。丰子杰当时跟庞管笑道:“行啊,临走配合一下政府,也算给禁毒宣传做点贡献吧。”
  晚上丰子杰来了兴致,给我们一通神聊,一边白话,还一边做示范,告诉我们怎么吸板,怎么打针,他说:“毒品这个玩意不能沾,沾了就倒霉。一般吸毒的,都是以卖养吸,光知道洗粉儿,不败家都邪了。”
  金鱼眼问:“你不在外面也吸嘛,还都说戒不了,我看你进来也行了。”
  “开始能好受嘛,我在外面给强戒了两回都没改过来。我呆这9个月长了70多斤肉,你问海大爷,我刚来时候什么样?”
  海大爷笑道:“一把能掐过来。”
  丰子杰接着聊吸毒的事:“吸毒的人一上了瘾,根本就不是人了,就说我一胡同的傻逼吧,一回没料了,直接跑去找我要,我根本不跟这种级别的交易,我说没有,刚才剩点我都给用了,正在血管里翻腾呢。你猜他红着眼说什么?”
  我们专注地望着他,表示高度感兴趣。
  “那傻逼扑地给我跪下了,鼻涕眼泪一块掉啊:丰哥,丰哥你救救我,抽点血给我吧。”[谨防D版,这本就是]
  我们哄笑起来。看出丰哥今天晚上有点兴奋了。
  丰子杰又讲他怎么到南边闯,怎么往回带货,怎么和一路关卡打交道,重点突出了一下他机智灵活临危不惧的风采。小不点和丰富在他旁边守着,一脸崇拜。
  后来我们都困了,丰子杰还兴奋异常地讲呢,已经有些车轱辘话转回去,大伙不能不陪着打哈哈,还得继续表现得特感冒。其实心里烦着呢,晚上他敢情不值班,一合眼就天亮见了,弟兄们陪得起么?
  要不是当值管教溜达过来催促,丰子杰的演讲可能要持续一宿了。
  我们猴急着钻进窝里,小不点伺候丰子杰躺好了,才去睡,丰富先洗了把脸,提起精神,按部就班给丰子杰做按摩,每天丰子杰的呼噜声不起来,他绝不敢住手。这样也比当屁屁强,至少政治地位高啊,不就少睡点觉嘛。
  转天上午,丰子杰被带走了,号筒里一共去了七八个,加上别的楼的,估计也该有几十号人吧。丰子杰临走时候,庞管交代金鱼眼:“号里事你盯着点啊,丰子杰过不了十天半拉月就下队了,你得抓紧熟悉业务了。”
  金鱼眼喜笑颜开地答应着,马上就回头吆喝:“都坐规矩点,个就个位。”
  大多数人都老大不情愿地正了正身子,侯爷“呵呵”一笑,歌命军人似的挺直腰杆,给金鱼眼捧场:“呵呵,大家都坐好了,金队长训话。”金鱼眼无可奈何地笑一下,一屁股坐丰子杰常坐的位置上,掏支烟点上,自我感觉贼好。我估计要让他坐天暗门观礼台上,他准能飞起来。
  舒和凑我耳朵根底下说:“小人得志。”
  我说:“山中无老虎……”
  丰子杰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金鱼眼问:“多少?”
  “无期,跑得了无期嘛。”丰子杰轻松地说。
  “没吃呢吧。”
  “吃个鸟!这半天晒的,快糊了,连口水都没给喝。”
  金鱼眼立刻环顾大家:“谁箱子里还有存货,贡献出来!”
  丰子杰不满地说:“不用,我那份午饭呢?”
  “嗨,我以为你们得从外面吃呢,没给你留。”金鱼眼继续催促我们:“存货都拿出来,舒和麦麦,你们那肠子呢。”现在舒和、常博我们三个在一伙吃饭,购物也都放一堆儿。
  我说我们就剩方便面了,干嚼行吗丰哥。
  丰子杰一脸正气地说:“我不掐巴你们东西,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小不点,拿几块饼干来,操,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丰子杰的正气是做给大家看的,也给金鱼眼横一标杆,让他从第一步就跌份,但丰子杰的怨气绝对是冲金鱼眼发的,那话的后音是:我还没走呢!
  金鱼眼讪讪笑道:“听胖子说了,这两天要卖烧鸡,我买两只,给你饯行。”
  丰子杰笑道:“我还不好那口,你就爱吃鸡吧。”
  我们会意地笑起来,金鱼眼笑道:“丰哥你拿我找乐哪。”
  丰子杰还是笑着:“我看你是拿我找乐,再不找就找不上了。”
  看得出来,两位有点小叫劲儿。我们谁也不敢瞎答茬了,都没事人似的做起自己的事来,我看着书,舒和跟常博凑一块重温着常博女友的缠绵情书,滩官海大爷眯眼打着盹,大臭和于得水神情专注地挤着顽固的疥疱,各得其所。号房里除了丰子杰旁若无人的咀嚼声,再没有别的杂音。
  庞管突然把大臭提走了。我们都有些意外。丰子杰一边吃饼干,一边含混地说:“大臭也该进检了。”就是说,大臭可能让检察院的给提走了。
  半个小时侯,大臭回来了,红光满面地奔水池子边上去,一边冲刘金钟笑:“白捡来一律师。”
  丰子杰喊他:“嗨嗨,进来多少日子啦,不懂规矩了?”
  大臭这才省过闷来,急忙撤回到丰子杰面前。丰子杰挥挥手:“往后站,一身大疥!”
  “丰哥,检察院的提我,问我案子的事,问我找没找律师,还说法院那边将来肯定得给我安排一律师,不要钱,白打官司。”大臭报喜。
  丰子杰说:“你傻逼呀,那叫法律援助,对吧那个谁?”丰子杰看着我们仨这边,也不知道问谁呢,我们乱点一通脑袋:“对对,援助律师。”
  “一给你援助,说明你案子够大了,这跟内定死刑没嘛区别,高兴什么?滚吧。”丰子杰一摆手,大臭溜溜归位,扫光了笑容,只跟刘金钟说:“反正也是死。”
  刘金钟说:“我都不让我家里找律师,花那冤枉钱,还不如喂狗,东子倒是请律师了,还一块请仨,管蛋用,没耽误一个死。”
  “那白给的也不能不要啊。”大臭嘟囔道。
  金鱼眼喊道:“别瞎逼翻翻啦!”大臭哑巴了。
  丰子杰消消停停喝了口水,冲大臭说:“赶明你见了律师,就跟他把事情前后一摆,让他重新调查取证,我老觉得你这事可能冤枉。”丰子杰诚心掸金鱼眼的面子,偏要勾搭大臭说话。
  大臭含糊地说:“没戏啊,我连一点事儿也想不起来了,咋调查?”
  金鱼眼评论道:“调查个鸟,别再钓上个王八来吧。”
  丰子杰笑道:“哈,真能钓上个王八来,你们哥几个还能补补呢,可别钓上来个大眼泡,要肉没肉,要油没油的。”
  我们一笑,金鱼眼很不吃劲,跟丰子杰说:“又拿我找乐。”
  “瞧你?净把别人往歪处想,咱这不是给大臭出谋划策呢么,大臭又没别的能耐,靠什么保命?” 
  丰子杰说着给了金鱼眼一棵“三五”,用探讨的语气说:“你说大臭这案子有没有打?”看样子,把金鱼眼当一专家了,那表情显见得是兄弟做派,好像刚才那些真的只是练嘴,没有别的意思。丰子杰够可怕的,让人摸不着头尾。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三章 (2)丰哥的倒记时
(更新时间:2004-5-1 11:05:00  本章字数:3159)


  
  丰子杰接判决后的第三天上午,庞管就给他安排到接见室和老婆孩子一块吃饭。这已经很搞特殊了,一般已决犯明确表示不上诉的,也要等一个礼拜之后,才给安排接见。
  400块钱一桌的团聚饭,它的意义是不能用价码衡量的。
  丰子杰早早起来就开始装修,对着一片儿不知怎么搞进来的水银玻璃,用一把玩具似的小梳子在头上精心挑剔。丰子杰留了寸头,在看守所里,留得起寸头的人,肯定是个人头儿。
  这里有个习惯,只要有人接见了,说的上话的就抓紧写信,让接见的人传到外面去,也有写电话号码的,也有串通案情的,但主流还是普通家信,报个平安。也不是谁都能托付的,有的人胆小,怕管教搜出来取消接见资格,就不敢接别人的信,或者当时接了,出去以后主动交给警察,自保平安,等他下了队,管教才拿着信找上门来,一般是一通臭骂,信里有违禁内容的,就不同了,挨几个嘴巴事小,给你再添别的腻歪就不好说了。
  丰子杰不怕,丰子杰出去时,庞管应该不会搜他的身。丰子杰头天晚上就给大家发话,有往外送消息的尽管写!丰哥真够意思,大家一边写条子,一边说。
  我简单给家里写了封信,除了报平安,没有太多话,也无法谈,无从谈。这是我在市局近半年时间里写的唯一一封家信。
  舒和忙坏了,给他老婆写了密密麻麻两页,看得丰子杰都有些恼了,说你哪那么多蛋话?还瞎勾搭什么,你媳妇早跟靠人了。
  舒和说:“我就是嘱咐她啊,要找别人也得找比我强的,要不委屈了。”
  我笑着说:“你不诚心给人家增加难度么,比你优秀的恐怕都进来了。”
  舒和被我吹捧得忽悠起来,连适度地谦虚一下都忘了。
  丰子杰把十几封信都揣在腰里,扎了多半围,在外面摸几下,满意地笑笑:“万无一失。”
  丰子杰拿了一大红塑料盆走了,回头跟大伙说:“中午等我回来啊。”
  那个塑料盆是装剩菜用的。
  金鱼眼说:“丰哥还真有瘾,无期啊,老婆将来肯定离,还见什么劲?”
  海大爷说:“不是冲孩子嘛,谁心里没个惦性。”
  “靠,孩子赶明还不定跟谁的姓呢,早忘了早松心。”金鱼眼一脸不屑。
  “领导,你家孩子多大了?”侯爷关心道。
  金鱼眼猪脑子没转过个来,欢快地说:“十岁啦,现在……该上三年级了。呵,那小子,长得跟我一样,皮!骑我脖子上屙屎,谁也管不了,就拿老师当皇上,学习也倍儿好,没考过100分以下。”
  侯爷意外地说:“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没儿子呢?”
  我们几个憋不住笑了几下,金鱼眼臭嘴一张,翻了一下眼:“咳,侯爷你怎么说话哪?”
  侯爷笑道:“我是说平常没听你念叨过呀。”
  “丰子杰我们俩不老拉嗑聊家里事嘛。”
  “你们老大级的聊天,我们这样的谁掺乎的上?没注意过的……我仨孩子,憋宝似的终于憋来个小子,还没你大。”侯爷说。
  金鱼眼点着侯爷:“侯爷你不拿我找乐难受不是?什么叫你儿子没我大,那能比我大吗?”
  “是没你儿子大,我说话比较简练。”
  “操,有你这么简练的嘛。”
  侯爷不看金鱼眼了,找他一把乐就收,也不深得罪他。侯爷接茬跟我们聊:“我苦业那么多钱干嘛,不就为孩子嘛。也不是我老土,农村谁不想要儿子,养儿防老,到什么时候都一样,闺女再疼你,也顶不了儿子。”
  “唉,”海大爷叹口气:“有心的谁不念个家什么的,我俩儿子呢,想防老也没个防了,活着怕是出不去了。”
  侯爷例外地没有打击滩官大爷,反而深表同情地说:“咳,咱这不也是自己作的么,谁也甭怨,就怨这社会儿太他妈黑暗……哎你说,这社会要不培养你们这些滩官,你能进来,撂毛老头那阵,你敢贪?回头说了,要没有你们这些滩官,我杀谁去?我有毛病我,不老实过日子跑这坐牢来?”
  海大爷也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我这样的中国有多少?进来的都是倒霉蛋,我命不好。”
  侯爷屁股一掉,郑重地跟他争论:“你们供产档员还信命?在你身上,我就看到了法律的力量,要是这个力量在我们那一发挥,把那些狗日的都抓进来,还用得着我费劲去嘛。”
  海大爷往墙上靠了靠,嘟囔道:“我这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跟你们聊不清,太复杂。你呢,小潘?你这是不懂法,最后害人害己。”
  侯爷唾沫星子乱飞地追问:“我生儿子他们就罚款,扣车,他村长儿媳妇的肚子就镶金口的,随便下?”
  “就为这个就杀人家?”海大爷有些懒洋洋。
  “操,我能那么没水准?这仇恨都是积累出来的,村里卖地的钱,他们给分了;老百姓交公粮卖菜,他们给打了六七年白条了;老百姓浇个麦子,一时交不上电费,他们就把闸给卸走;过年来个小牌,他们就疯狗似的抓人,老太太都关派出所撮煤球去——这都是公害,不是我个人的利益,再说我自己,那么多菜,几十亩啊,跟镇里订了合同,他们到时候给不了钱,还不让我到外地卖,人家来车拉他们都给扣下,还罚我一头子!……操,说起来都是鸡零狗碎的事,可要凑一块就上火啊!你说他们这样霸道,平时真给老百姓干过啥实事也行,就修个破乡村公路,还老百姓按人头摊钱,那个路修得跟狗牙似的,你说你们这些滩官吃了多少昧心钱?”
  看海大爷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们都笑起来。舒和说:“侯爷,这些好像不是海大爷干的吧?”
  侯爷也笑了:“我就是气昏了……操,还不让上纺,去了两次,都给抓回来,拘留了一礼拜,我就是为民请愿嘛。告不倒他们我也不让他们猖狂,雷管炸药的还不好预备嘛,这帮狗官常去的几个窑子还不好憋嘛,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拘留出来没十天,就把傻逼们给端了!我上警车那会儿,整条公路都是人,那鞭炮响的,欢送老哥哪!父老乡亲给我叫好啊!枪毙算屁,留下威名,值啦!”侯爷讲得红光满面。侯爷是第N次讲这个故事了,我们从没烦过他。
  我给侯爷下总结说:“侯爷你是这么一种力量:法律不能解决的,让我来解决!”
  侯爷特感动,颠起屁股说:“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没学问,操他妈说不出来!”
  在里面的很多时间,就是穷聊,云山雾罩的时候居多,也偶尔聊点严肃的,但都是清谈,说白了就是扯淡。不扯淡又干什么去呢?
  绝大多数时间,绝大多数人,都在扯淡中消耗着生命,确切地说,有的人是在消耗着“生命的最后时辰。”
  有丰子杰的话在先,我们都没有吃午饭,饭菜分好了,继续在那里聊,直到铁门一响,带来了东方红。丰子杰端着满满一盆“折箩”,春风洋溢地走进来:“分,小不点,给大伙分,没薄没厚啊,见者有份。”
  丰子杰从怀里掏出一条“三五”:“这个就抱歉啦,我媳妇给我带下队抽的。”
  大家纷纷问:“嫂子来的?”
  “对,还有孩子,长得比她妈还高了。”丰子杰沉浸在刚刚的回忆里,我发现丰子杰的眼睛有些余红,不过不明显。
  我问他:“丰哥,你哪天下队啊,定了么?”
  “我让庞管给我尽量往前排,下礼拜四差不多了,不是舍得哥几个,早下队早减刑啊。” 
  金鱼眼附和道:“对,能早下去就早下去,有些人一耗耗一个月,有什么劲?”
  “早走有早走的道理,耗有耗的想法。”丰子杰坐铺上抽着烟,无所谓地说。
  丰子杰一回来,金鱼眼就赶紧让地儿,还没有胆量把屁股焊在挨门的铺盘上。
  丰富暧昧地说:“丰哥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丰子杰笑笑:“没有不散的宴席,以后跟金哥好好混,将来到队里能碰上我,我能不照顾你们?”
  金鱼眼俨然已经以号长自居了,评价说:“这俩小不点还行,都挺机灵的,会来事儿。丰哥你放心吧,只要有你的话,弟兄们在我这受不了苦。”
  丰子杰和大家闲聊着,气氛很轻松,有大哥的风范,却不再耍大哥的威风了。
  算算,离下周四也就8天时间了。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三章 (3)裤裆里的虱子
(更新时间:2004-5-1 20:13:00  本章字数:3650)


  
  丰子杰果然如期下了队,金鱼眼也终于被扶正了。
  以前光听说最没本事的人才当官,现在知道那多少有些嫉妒的成分在内,当官是需要“能力”的,领导老百姓还好糊弄,领导流氓就不同了。金鱼眼和丰子杰一比,就看出成色不一样了。虽然积蓄了充分的热情,又有政府在后面给撑腰,大伙还是不买他的帐,先前,哪几位爷聊天声音太激动了,丰子杰只要轻咳一声,或躺在那拿手指敲两下铺板,立刻就见效;放金鱼眼这里,就得嗷嗷叫才压制得住。金鱼眼这个领导,人气忒差,有流氓气,没流氓义,政府一手提起来的,光看着帽子高了,其实是一跳蚤,就穷蹦达能耐。
  好在在这里的日子都不长了,也没有谁真跟他叫劲,得过且过者多。
  丰子杰一走,金鱼眼其实也有些心虚,人家丰子杰手底下真有几个小弟给踢脚啊,一有什么事,不用丰哥招呼,呼啦先扑上去四五条狗,那么点小地方,你就是燕子李三也腾挪不开,干去吃亏的了,现在不讲单挑了,一动手就是群殴,打流氓架,混战,再赶上打便宜人的三只手多,谁一处于劣势,光去倒霉的了,仿佛一只流血的狼,血腥气会招来同类撕扯它的生命。所以有一个八面威风的老大在那戳着,想闹事的人也先寒了。
  金鱼眼就没有这个优势,从丰子杰身上,他除了继承了两个小丫鬟,没有一个贴心跟他捧臭脚的。就那两个跟屁的,也不老服帖的,表面什么活都不少干,心气却显见得不如先前。
  不过金鱼眼还没傻到家门外头去,普通政客的觉悟还是有一点的,也知道拢着如侯爷这样民间势力,也知道哄着舒和我们这样被庞管用着的文人,也知道慢慢拉拢几个傻狗似的爪牙。这样的综合势力,只要三分之一就够了,剩下那十七八个家伙,就成了倒霉蛋,成了监室里的“老百姓”。
  有几个混蛋,丰子杰在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的,虽然也在上面浮着,丰子杰有什么需要“动手”的事,也狗似的扑上去踢脚,但丰子杰不给他们张牙舞爪的空间,丰子杰就搞一言堂,谁也不能在号里发号施令,不惯那穷毛病,谁探头拍谁。自打一上金鱼眼的船,这几位就横行开了,在号里整天穷咋呼,金鱼眼也不管,也管不了,哪个流氓在外面不比他牌儿亮?在这些人眼里,金鱼眼连几吧都不如——一个小子趁金鱼眼去管教室的时候这样说过。要是放丰子杰手里,再给他移植几个苦胆也不敢呀。
  那几个家伙,将来估计保命都悬乎。一个叫乐乐的,刚二十,团伙犯罪,抢劫、强某、杀人、寻衅滋事,起诉书上打了一大溜,说是一群小青年,十来号人,无所事事,除了找乐,没什么别的远大理想,成天就是下饭店、泡网吧、逛歌舞厅,没钱了就抢,也不分时间地点,看见一碍眼的,上去就打,翻了钱就一哄而散,让警察同志和现场群众摸不着头脑。有一次租车去郊外兜风,半路看一妞走的孤单,开门就拽上来,乱玩一通,搜刮了钱财,车子也不减速,拉门就给踹下去了。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乐乐对自己参与的犯罪活动,一直的态度就是津津乐道和臭不要脸,他最得意的就是一次在居民区里的勾当,丰子杰在的时候,他就给我们回忆过:“那晚上我们五个,喝美了,溜达进一楼群里,就想找找乐儿,巧了,一女的扭扭地从楼档子里出来,黑的乎看不清脸,光知道是女的,穿一白色长裙儿,我们说就是她了,刷拉围上去,拿话一唬,就傻啦,让大虎挤墙旮旯立着就给干了,完事让她脸冲墙蹶着,大虎那狗日的把裙子从后面给撩起来,大白屁股朝天亮着,哈,我们吓唬那女的:不许动换!然后我们蹑脚溜开,都出了楼群了,回头看,那大屁股还老实蹶着哪,哈哈,真他妈好玩,把我们笑翻啦。”
  先前,大伙刚跟着笑,丰子杰就骂他道:“捏死吧,是人么你们!以后在这屋里别提花案呀,我恶心这事,什么几吧光彩事呢,瞧把你美的,操!”乐乐就不再言语,蔫蔫的,怨气不敢流露半分。
  还有一个抢出租车的,把司机给宰了,这个将来肯定得毙了。此人没什么特色,整天郁郁寡欢的样子,跟谁都爱翻白眼珠子,没少挨丰子杰吓唬。
  另一个绰号豹崽的是多次犯,一身花,又是龙又是虎的,刺得乱七八糟,应该不是一个时期的作品。这厮在外面也是雄起一方的流氓,算是有成绩的,但论辈分,应该没有丰子杰高,出道稍晚,手下的弟兄有几十号,也都没什么档次,就吃半条街,没创下一点安身立命的基业。这回进来,也是摞了一大堆罪名,抢劫啦,敲诈勒索啦,非法拘禁啦,绑架啦,一个团伙进来十四五个,罪名是圈套圈,各有侧重的,本来在分局都下了起诉,一“严打”,又给升上来了。豹崽长得鼠目鹰鼻,总是一副阴郁高傲的样子,似乎很把自己当个人物,不过,丰子杰在的时候,还不是老实眯着?
  丰子杰一走,这些裤裆里的虱子都钻了出来。
  ——“操你奶奶的,大臭,于得水!别挠啦,看得我身上直他妈痒痒!”乐乐在铺上号起来。
  “忍着点啊,你们俩都有点公德好不好!”金鱼眼马上颁布命令。
  大臭和于得水把手从裆里抽出来,咧嘴哈着气,不停地挪蹭着大腿,用非暴力的方式,继续跟轰轰烈烈的疥毒做着斗争。
  刘金钟的板疮也闹得很厉害,可能还感染了脓包疥,烂得屁股蛋子上成片的副拜,快成官僚机构了。每天只好把手纸垫在裤衩里,隔一会换一次,拿下的手纸都洇透了血色和脓水。所里给拿的药还是硫磺膏,似乎这是太上老君的灵丹。
  经过临床实验,我知道那个药根本不是板疮的对手。我每天坐板时就忽左忽右地欠着身子,轮流解方半拉屁股出来,缓解一下压力,半个多月下来,病情没有好转,但也没有像刘金钟和大臭、于得水那样愈演愈烈,悲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常博和海大爷比较胖,屁股相对肥大许多,受打击的范围和程度都比其他人严重,先后去医务室各输了两次高价液,见效,基本和我的状态持平了。
  这天,突然对门传来痛苦的呻吟,还伴随着啪啪的抽打声。豹崽隔门看了一眼,问他们干什么呢,对门说:“治板疮啊。”
  豹崽兴奋地说:“嗨,看我这几吧脑子,我想起来了,这板疮好治啊,还绝对灵,以前我们在劳改队都这么治。”
  我想:这小子又想什么花招整人呀?
  这时候管教已经被对门的动静惊动过来,大声问怎么回事。对门的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用土办法治板疮呢,快20个人得板疮了,不治不行啦。”
  “别他妈瞎弄啊,有病找大夫。”管教说一句就往回走。
  对门立刻七嘴八舌地起哄:“没钱啊。”“穷啊。”“穷人看不起病啊。”“救救我的屁股吧!”
  我们这里,金鱼眼精神头上来了,追问豹崽:“啥法呀?”
  “拿鞋底子拍屁股,鞋底必须是那种千层底的布鞋,屁股上垫几层手纸,啪啪,轮起来看,手纸上一透过血来,血必须鲜红了才算,就说明把里面的毒都赶出来了,然后用刮子把屁股上的烂肉和脓血刮净,撒上消炎粉,包好!”
  听着还有些道理哦。
  乐乐自告奋勇地说:“打屁股这事我来!”[这个盗板商真该打屁股,举报电话110]
  豹崽说:“先得跟帽花要点消炎粉来啊。”看来豹崽还挺负责,不像诚心找乐子的。
  金鱼眼起来喊对门扔过来两片百炎净,当时吩咐小不点擀成面,在一个纸筒里放着。“来吧,刘金钟先来!你最严重。”金鱼眼招呼。
  刘金钟一愣愣眼:“呵,我这屁股可不让别人乱摸。”
  乐乐一横脖子:“你老逼还长一虎屁股不成?”
  金鱼眼急着找实验品,不想跟刘金钟节外生枝耽误工作进度,就拦乐乐一下道:“咳,他脑子里有大便,别理他,于得水!”
  乐乐钻铺底下找出一双旧布鞋,征询豹崽意见后说:“就这个啦。”
  三言两语吩咐后,于得水心神不定地撅着光腚,上面蒙了几张手纸,双手扶墙,骑在茅坑上方站稳。乐乐鬼笑着,先把破鞋在手里悠了悠,轮圆了给于得水屁股就是一下!
  于得水狼号了一声,往前一蹿,趴在墙上,豹崽笑得牙都快锛了:“操,乐乐你小点劲儿。”
  乐乐笑着招呼于得水归位,于得水眼泪汪汪地说:“乐乐,你轻点不行嘛,要不我死也不治了。”
  乐乐笑着说:“我轻点,你他妈也得咬着点牙啊,治病有好受的么。”
  啪啪啪啪!乐乐打得风声水起,斗志昂扬,于得水这回倒是蛮坚强的,一个劲地哼哼,脚步前蹭后蹭地,楞是没尿。屁股上的手纸都打飞了,鲜红的血漫了出来,乐乐也腻了:“操,我以为是一好活呢,这么没意思,给傻逼上药吧,老哥不管啦。”
  金鱼眼让小不点把药面给了大臭,豹崽说:“先给他冲干净了。”
  大臭舀缸子凉水哗地倒于得水屁股上了,于得水刚骂了一句,又一缸子水泼上去,拿一破背心给抹了几把,稀稀拉拉撒上药面,上面又敷了张手纸。大臭说:“起来吧。”
  金鱼眼道:“操你妈的大臭,轮到你叫他起来了吗?你管号我管号?……于得水先蹶着,你起来能坐吗?”
  “我说金哥,我这蹶到啥时候算一站啊?”
  “板疮好了,你就起来。”豹崽笑道。丰子杰在的时候,轮得着他接茬?
  于得水撅了半个多小时,豹崽就建议金鱼眼,让他钻铺底下趴着去了,说要是于得水的板疮能好了,就挨个给号里的人治。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三章 (4)人分几等
(更新时间:2004-5-2 9:50:00  本章字数:2890)


  
  却说这偏方治大病,还真说得没错,于得水在铺底下趴了一宿,转天那屁股就见好,结了一层黄痂。豹崽紧盯着自己的实验品,告诉他坚决不能揭那些痂,再痒也不许碰,还让大臭负责监督。
  结合豹崽在于得水屁股上取得的成果,金鱼眼高瞻远瞩地决定:马上在号里开展打击板疮的群众运动,计划在一个星期内根治板疮,算他在任期间为大家做的第一件实事。于是跟管教喊号,要求医务室提供足够的消炎药,弄得自己跟抗灾总指挥似的,结果被值班的胡管臭骂了一通,搞得灰头土脸的。隔了一段时间,胡管又主动给送来一小包百炎净,隔着门说:“你以为这是疗养院啊?药是白来的?普通感冒药也就算了,百炎净,一次最多五片,这是控制性药品。”
  切,一个消炎药也成控制性药品了,弄得跟白区似的。
  金鱼眼不接那药,先回头问:“谁花钱?”
  我说:“记我帐上吧,常博我们俩也得用呢,都有灾情。”
  胡管不耐烦了:“快点快点,5块钱还弄这么烦琐,跟老娘们似的,操,以后这小毛病别他妈折腾我啊!”
  侯爷嚷嚷道:“那么多屁股都烂了,你们不管谁管?”
  “是我请你们进来的吗?坐牢还坐出理来了你们!”胡管吹胡子瞪眼地望着侯爷。
  侯爷一挺身子,刚想发作,金鱼眼赶紧示意他稍息,一边跟胡管陪起笑脸来;“胡管,您别着急啊,跟他们上什么心?都没什么素质。”
  胡管怒目道:“我干管教30年了,什么样的流氓没见过?我还没碰见过敢在这里翻跟头的!”
  “不就是一狱卒嘛。”侯爷嘀咕着。
  好在胡管耳朵也不老好使了,不然又得是一片血雨醒风的骂。
  后来好歹请回了胡大管教,金鱼眼说:“操,我挨骂图屁?以后这事我也不管了,你们谁有钱就看,没钱就烂屁股……那个药,麦麦花的钱,就你用了。”
  我说:“常博来吧,常博屁股大,板疮也厉害,光靠输液成本也太高了。”常博和我客气了半天,最后顶不住我热情的火焰,乖乖蹶池子里去了,几天没输液,加上坐板的时候又不爱妥滑,他的大屁股又发奋图强地烂得惨不忍睹了,常博主动要求我给他拍,他心里虚乐乐,那小子太野蛮啦。
  庞管后来来了解了一下疮情,告诉金鱼眼:“这一段长板疮的先别盘板了,可以蹲着上学习。”听得众押犯儿欢欣鼓舞,真理也不如好政策得人心啊。
  庞大管教又安抚大家:“坚持一段时间,下队就不治自愈了。”
  豹崽也附和道:“还真是,一到劳改队,天天出工,阳光普照的,什么疮啦疥啦,都没了,大伙就是在这里闷的,心火憋成了毒。”
  后来金鱼眼又带来一个跟我们无关的好消息,说在狮子寨那片,正建新看守所呢,估计明年就可以搬过去,据说那里跟公寓似的,可惜时不我待啦,好日子留给后来人吧。
  *
  海大爷这些日子常念叨:“丰哥那封信给我寄了没有?”然后又自答自问:“应该寄了啊,丰哥不是那种人啊。”海大爷被板疮折腾得很焦躁。
  “你写的什么呀?这么上心?”金鱼眼问。[仿伪:封面没有哥们儿光辉头像的印刷品为赝品]
  “也没嘛,就是惦记孙子了,顺便让家里给送点药进来。”海大爷遮遮掩掩。其实我大概知道他惦记着什么,他想调个号,换个单位。
  在W市局,每栋楼都有一两个特等号房,专门关押流窜到我国做坏事的外籍流氓,还有就是有特殊背景的国内混球,当然,肯花钱也算一种“特殊背景”。据说特殊号没有睡板下的说法,一个号就八九个人,都在阳面,还能给押出来放放风,喘口粗气,冲太阳打个喷嚏什么的,特嚣张。
  自从听说有这个“特等号”,我们几个就撺掇过海大爷,说您这样的老干部,素质那么高,家里又有钱,何必跟我们扎这里受罪?海大爷开始也有些不愿意给家里人添负担,就表现得很有些高风亮节的样子,说供产档员什么风雨没见过?夏天一到,板疮一出来,胖滩官就难熬起来,斗志渐渐萎缩,多次流露出要追求新生活的愿望。丰子杰给他捎出去的那封信,估计很可能与此有关。
  侯爷对特等号的存在是深恶痛绝的,这对海大爷正确表达自己的愿望也是一个心理障碍。而且,海大爷肯定也顾虑金鱼眼的想法:“怎么,我老金挤掇你啦,压迫你啦,平白无故想调走?”这一旦走不了,往后的日子怕也不好过。所以海大爷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不愧是老干部,斗争经验很丰富。
  丰子杰走后一个来月,庞管把海大爷提走了,回来就吩咐他收拾东西,海大爷意气风发地跟大伙道别,坦言去了特等号。
  看海大爷穿着过膝的大裤衩,拖着板疮牌屁股,蹒跚出号门,侯爷很愤怒,说:“这副拜真他妈厉害,到哪里都一个操行,不知道进了阴曹地府,是不是还一样?” 

  海大爷一走,金鱼眼就大发慈悲地说:“麦麦常博,你们俩上来一个。”我们很给知识分子争气,真诚地谦让着,最后把常胖子推上去了。
  现在睡板上的一共九位:金鱼眼,两个小丫鬟,三个打手,侯爷,舒和,常博。还剩15个人,除去有三个轮流值班的活动岗,板下总保持着12个人睡觉。极少数人霸占着社会的绝对资源。
  除我以外的那14个板下的,大臭、刘金钟和于得水算来的早的,剩下那11个符号,都记忆模糊了,很多人想不起确切的名字和相貌来,只记得一个抢银行的,姓刁,比较特殊的姓,所以记得,此兄很邋遢,言行都比较黏乎,没有一点期待中的大侠风范;还有一个强某小女的,似乎叫花五或者花武花吴什么的,在我来之前就让丰子杰他们给折腾迷糊了,有些神神道道的,没谁当人看他,连揍他的欲望都萎缩了;还有几个,盗窃、抢劫、非法制售枪支的很杂,都是团伙犯罪给带上来的,不是主犯,估计也不会有太辉煌的刑期,平时都病猫般眯着,什么事也不往前凑乎,有一起呆了小半年叫不上全名的,属于太卑微的角色了。
  这些人平时就是老老实实“打坐”学习,按时吃饭睡觉和值班,谨言慎行,挨骂就给个耳朵听着,挨打就送个身子捱着,小媳妇似的低声下气,灰灰溜溜,给领导者安全感,老大级的一般也不太为难他们。
  我在板下,睡前也好跟两边的人聊两句,左边是刁,右边是“花五”或者“花武花吴”。那个花案很少说整句话,似乎害怕交流,看上去也不像有毛病,就是让号里的人给整治得含糊了,不敢乱讲话,怕落下口实,惹火烧身;刁某倒是有问必答,告诉我他在外面也是一本分汉子,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是没本事,穷极生疯,才去抢银行,他说银行是国家的,抢了也就抢了,跟抢老百姓不一样,老百姓挣钱都不易。面对这样朴素的逻辑,我只能说抢谁的也不行啊。他笑着说这俺明白,不是进来了吗?没想到一小信用社还有警报,太大意了。
  “我也没抢到钱,你说他们会枪毙我吗?丰哥说我一百个死,能嘛?”
  刁光着脊梁,趴在肮脏的褥子上忧虑地说:“我娘都快80了,瘫炕上五年了,我媳妇要再跟我离婚,我娘咋办呢?”
  “早想这些,你就不抢银行去了。”
  “我就是为我老娘能享福,才去抢的,没想一小屁信用社还有警报啊,太大意了。”刁某对那个可恨的装置念念不忘。
  我好久无话,脑子里出现了我妈和我老婆围着女儿忙活的幻像,眼睛不禁湿润起来,再看姓刁的,已经趴在那里睡着了。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三章 (5)大臭的阳光
(更新时间:2004-5-3 10:22:00  本章字数:3345)


  
  这天吃过早饭,进了开水,中产阶级们照旧每人冲了一杯奶粉,放脚边凉着。刘金钟的一袋奶粉可以喝两个来月,每次只倒薄薄的半个杯底,丰子杰在的时候,说他那叫“透明的牛奶”,这玩笑一直沿用着。刘金钟说:“我就是找一喝奶的感觉,觉着没亏自己就得了。”
  说着话,庞管来提大臭:“律师来了,跟律师好好说啊。”庞管一边开门一边顺嘴嘱咐。
  大臭一脸懵懂地出去了。
  “没戏,就是一该死的鬼。”金鱼眼看庞管走远,在后面甩了一句。
  小不点插嘴说:“大臭这事是有点不明不白,要这么随便给给凿了,弄不好就是一冤鬼。”
  “瞧你那傻逼操行,听丰子杰一说,你也跟热屁,丰子杰懂个屁,我当警察那么多年不比他门儿清?抓进来的就没有冤枉的,冤枉也让你变成不冤枉。”金鱼眼拿白眼珠子翻着小不点,小不点干张了两下嘴,没敢接茬。
  豹崽在铺角认真审阅着刚发下来的起诉书,一脸凝重的表情:“操,给我们打了8个罪,一弄上团伙就不好玩了,估计得整出几个无期来。”
  “昨天不是都看过了吗?”金鱼眼瞄他一眼。
  豹崽皱着眉头说:“那不行,得好好分析一下,有些罪定得不合理,擦边球的罪都给划圈里去了,得想法往圈外打啊。我看了,能判无期的就一个抢劫,什么非法买卖枪支、强制猥亵、寻衅滋事、敲诈勒索,都没事,数罪并罚,加到100年最高也只能执行20年——这你肯定懂,一沾上无期就不好玩了。”
  “那你看什么看,有俩抢劫案在里面,还有一个案值给打了45万,算数额巨大了,无期肯定没跑了,我看弄不好你们都得做好掉一两个脑袋的准备。”金鱼眼毫无同情心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豹崽虚伪地笑道:“操,掉脑袋啊,掉一个也得先把我排头儿啊。”
  豹崽往前凑了凑屁股,摊开起诉:“跟我分析分析,这起诉有问题,到开庭时候我们几个一铆劲就能把它扳过来。就这个抢劫,明明是敲诈,在分局时候打的就是敲诈,一升上来他妈改抢劫啦。”
  “操,瞧你说的,不改抢劫拿什么升你?甭问了,你在你们那个区肯定民愤大,还跟官面上表示得不到。”
  “官面算几吧呀,再晚进来几天,派出所都让我们给端了。”
  “对了吧,要不人家怎么狠着劲要扫除你们呢,除了添乱,你对人家屁好处没有,谁留这个祸害?搁我那我也想法望死里整你们啊。”
  “……得,再回头看我这案子,说别的都没用。”豹崽指手画脚地说他们那个案子——那个觉得冤枉的案子:
  “简单说啊,这白老虎是我们那一开澡堂子的,仗着前些年也劳教过,老觉得牛逼乎乎,在当块儿不买咱哥们儿的帐,我安排人给他搅了几回局儿,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是谁干的,就是一个出格的屁也不敢放。那天我约他到澡堂子对面的酒店聊聊,傻逼还玩儿派,隔条马路愣开辆桑塔那过去,操,我看这王八蛋就来气,加上那天我们就是算计他来的,上楼我们就把他摆平了,开始还七个不吊八个不忿的,啪,俩大‘五连儿’往脑门上一顶,腿马上就软了。我说你牛逼啊,这条街上,谁白用豹崽看过门?白老虎说我没雇你们啊,我小弟砰一啤酒瓶就给他开脑袋上了,嗨他妈邪了,傻逼那脑袋愣没事,就是精神崩溃了,跪在地上说:豹哥以后你们多照应,我给弟兄们发辛苦费,我兜里有2000多,先拿去买烟抽。我说你当豹崽是花子呀,以前的费用怎么算?你先自己开个价,看看豹崽的弟兄们值多少?……不罗嗦了,反正最后我让白老虎开了张5万块的欠条,撸了一大金链子,一宝石戒指,一满天星手表。回头我说那破车我先开几天,什么时候想要说话……这不转天中午,我正开车溜呢,让刑警队给猴儿住了。”
  豹崽顿一下,看着金鱼眼说:“敲诈……这不是敲诈是什么?我们又没明抢明夺,不就是威胁了一下嘛,没错,就是敲诈勒索!”看豹崽的表情,好像敲诈勒索有理似的。
  舒和冲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我笑一笑,配音:“嚓!”
  乐乐在那边说:“豹崽行啦,抢劫就抢劫,无期比20年能多几天?”
  豹崽耿直地说:“兄弟那不行,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咱不能在法律面前吃糊涂亏,那不都成大臭了嘛!再说了,19年,下队就算日子,混一段就能开始减刑;无期不行啊,前面这段白呆,下队两年以后才可能改判18,前面这两三年,给谁加上谁不急?”
  乐乐逍遥地说:“操,我也不操那个心了,反正死不了得了,我们那帮人,我排第六被告,掉脑袋也挨不上我呢。”
  金鱼眼大度地说:“嗨,想那么多干嘛,大不了一死,大臭那德行的都临危不惧,咱怕个鸟,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典型伪流氓。
  豹崽说:“按说身子都掉井里了,指望耳朵是挂不住了,可要真给你空出一手来,孙子不往井沿上扒一把,反正上庭我就闹,非把敲诈打回来不可!那帮检察院的懂几吧法呀,净胡整,好像人命到他们手里跟鸟毛似的了,操!”
  侯爷笑着答腔:“嘿嘿,那些混帐要是落我手里,连鸟毛都不如了。”这话说的挺笼统,听上去像说那些狗官,又像再说豹崽他们,估计豹崽倒没往偏处想,还一个劲给侯爷煽情呢,说对对对!
  大臭去的时间不很长,回来时还是迷糊状,跟金鱼眼汇报说:“律师是一老头,问我案子,我也说不清了,俩人穷聊了半天,他让我等信儿。”
  “那就是让你等死呢。”金鱼眼破译道。
  大臭嗫诺着:“反正活着也受罪,不如死了舒服,一了白了。”
  舒和赞叹道:“大臭真他妈超脱,整个一哲学家啊。”
  下午进了一批生食蔬菜,我们卖了二十块钱的,顺手给大臭和刘金钟几个西红柿,大臭不知怎么来了兴致,置生死于度外,兴冲冲拿一小勺,在西红柿上又片又掏的,居然鼓捣出一朵花来,我们很惊喜,说“大臭你还真是好厨子啊。”
  看我们传阅着那朵看不出是玫瑰月季还是牡丹的红花,大臭红光满面,谦虚地骄傲着:“不是特二也是二级呢。”
  刘金钟预约道:“到那边盯着给我当厨子啊。”
  大臭不屑地说:“没准到那边我还是老板呢。”
  乐乐也不嫌大臭脏了,一口把那朵花吞了:“嗨,大臭,给你根黄瓜,给我削个几吧出来!”
  金鱼眼笑道:“削完了你吃啊,糟蹋了可不行。”
  我们一笑,大臭晃着脑袋说:“这还真没学过。”
  “嘿,别给脸不要啊,手艺人都是一通百通,没个干不了。就拿于得水当模特,我看他长的就像个几吧。”乐乐紧追不舍,一定要大臭操刀。
  大臭一边困苦地笑,一边挑了根直溜的黄瓜,拿勺子刮起来,一边干一边瞅于得水笑。于得水气愤地一扭脸:“操,你别老看我啊!”
  我们忍不住都笑起来,金鱼眼板脸儿震压道:“咳,小点声,把管教招来,又让我挨骂!”
  过了两天,庞管开门喊大臭出去:“你小子好命的,碰上一好律师,给你打报告,今儿做鉴定去,到时候可劲地装傻冲愣啊,弄好了就混出去啦。”
  “鉴定啥啊?”大臭疑惑地跨进号筒。
  我们立刻兴奋起来,说大臭弄好了就走人了,就他那样的,肯定脑子有毛病,不鉴定就是一弱智,一鉴定保准神经。
  “他傻,谁说他傻谁才傻呢。”侯爷笑着说:“大臭是傻里藏奸的主儿,憨厚是真憨厚,傻可未必,就是在这里面关的,不那样不行啊,没钱没人的,抖机灵又不会抖,干脆就来一装傻冲愣,人家那叫玩的高。”
  听听也有道理。
  话题很自然就转移到舒和身上,乐乐嘲笑他一事无成:“看人家大臭,政府上赶着给做鉴定,弄好了今就直接回家了,你瞎逼折腾啊,白受罪,也不把你当神经病。”
  舒和歪头一笑,也不跟他争论。
  望眼欲穿后,大臭终于回来,问他什么,也说不清,只说几个老头老太太跟他聊了一上午,还给他弄个仪器乱测,他还以为那是电刑呢,吓得脸都白了,想跑没跑了。
  舒和很有经验似的说:“弄不好你就回家了。”
  大臭笑着拨楞起脑袋:“你们都回家也放不到我呀。”
  金鱼眼恶毒地说:“就是放你回家,还不如吃一黑枣省心,你这操行的,不白给社会添呕心嘛!”
  不管金鱼眼如何妒忌,大臭还是顺利通过了司法鉴定,被确诊为脑袋有毛病的那种患者,当天下午大臭就走了,出牢门的时候,依旧一脸迷惘,和我刚来时看到的一个模样。
  大臭什么也没拿,只带走了一身大疥,走回遥远的阳光里去。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三章 (6)青色话题
(更新时间:2004-5-3 20:17:00  本章字数:4517)


  
  大臭一走,对某些人的确是个刺激。
  金鱼眼首先就愤愤不平,很多的闲言碎语,从肚子里不断往外涌,觉得政府太糊涂太心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啊!我偷偷说:“觉得金鱼眼如果去做鉴定,弄不好也能放了。”舒和就笑,说这小子看上去是有些变太,脑袋里面除了坏水就是大便。
  舒和这两天也挺兴奋的,倒不是从大臭身上感受了政策的光明,而是让一封来信给闹的。
  庞管给他送信来的时候,我们正给管教大人鼓捣一个小文,就某某提出的“以法治过、以德治国”发表高见。庞管放下信,暧昧地说:“舒和可以啊,没看出来呀。”
  金鱼眼接过信,先审阅起来,舒和问“谁来的呀”,金鱼眼也不告诉他。
  金鱼眼看完,一脸鄙夷:“操,我以为你们知识分子多干净呢,也搞破鞋啊。”顺手把信给舒和扔过来,舒和兴奋得脸色干红,抄起来先扫一眼落款,似乎很意外。我看一眼,那里签了个“Annie”。不是他老婆的名字。
  “还挂了个老外啊。”我开玩笑。
  舒和说:“等会儿再说。”说着自顾看起信来,我和常博也不研究治国方略了,一边一脑瓜,陪他看信。
  那个Annie说,费了千辛万苦才得到他的信址,说一直特担心他,心都破碎了,整天惶惑不安地,她是相信舒和无罪的,一定是遭人陷害,舒和一定会出来,会带着久违的迷人的微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像几年前那个秋季一样。她最后很实际地说:她已经给他准备了一笔钱,只要他需要,随时可以送到,她只要他出来,便什么也不顾。
  我们都已经看完了,舒和还在那里咂摸滋味,不忍心把信折起。
  常博憋不住了,问他:“Annie是谁呀?”
  舒和讲了一段很得意的往事。
  他说Annie是“Y公司”的人事主管,就是那家被他诈骗的公司。他还在那家公司上班的时候,Annie是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妇“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不算特别漂亮,但很干练,气质贼好,对男人有一股无法言表的媚惑力,这姐姐特傲,从不拿正眼看那些男同胞,当时很多人想泡她,就是没勇气上前。舒和鬼头啊,就偷偷侦测Annie的私人信息,伺机下手。
  开始,他也跟Annie来不可一世那一套,整酷男秀,弄得Annie偶尔侧目一下,心里不定怎么鄙夷他呢。高傲的人往往鄙夷其他高傲者,总觉得“你有什么屁能耐”?后来舒和慢慢给她来个笑脸什么的,Annie就有些北京萝卜心里美了:瞧,这丫见了所有女人都铁个脸,就跟我还温暖点,就有了些征服对方的小快感。
  一来二去,舒和逮个机会,趁晚上加班,很老套地建议“一块喝点什么”,被Annie笑容灿烂地婉拒了,人家还不上道儿。舒和那个气!都不想玩了,赶巧Annie被公派出差,中秋节也不能回来,舒和突发奇想,在当天下午给Annie挂了电话,问候些个温柔的话儿,然后火速通过关系,从公司查出了Annie落榻的酒店,搭飞机漂了两个多小时,傍晚时分敲响了Annie的房门。Annie打开门,看到手捧鲜花的酷男正站在面前,一脸阳光地说:“Annie,节日快乐,生日快乐。” 
Annie真的惊呆了。
  舒和早就从电脑里查出了Annie的一些私家资料,他说他自己都没想到会以这样浪漫的方式给他祝贺生日。他相信自己的策划是具有爆破性的,结果如他所料,Annie在那一天,在那个秋季阴谋里,被舒和给爆破掉了。
  Annie哭了,在那个银乱成熟的秋夜,她说他从没想过玷污自己纯洁的家庭关系。Annie的老公是个地税局长,属于风流倜傥年轻有为那一档次的,往台面上一摆,绝不逊舒和。但舒和的这一套花活,他肯定不会,至少跟Annie没玩过。
  舒和得意地交代着他的作风问题,我们嘴上说他道德败坏,暗里有些羡慕。
  舒和继续交代:“从那以后,Annie我们就成了地下情人,但没有再乱搞过男女关系,真的,就是成一好朋友了,Annie有什么话都跟我说,我会倾听会安慰啊。弄得那些菜鸟都快嫉妒疯啦。他们跟我请教,我能告诉他们绝招吗,必杀技啊!今儿讲出来,是担心我活着出不去,这秘籍给失传了。” 

  可以想像,如果丰子杰没下队,将怎样借题发挥,败坏整个知识界的道德形像了。就是个人品行绝对操蛋的金鱼眼,也不屑地说:“不就挂了一货嘛,也值当吹牛逼?问问道上混的弟兄,谁手里不囤着一打婊子?”
  乐乐笑道:“还别说,我就不搞积压,小凯子是见一个上一个,玩完了一扔,不留后患,让一女的跟糖稀似的粘上,多腻!”
  豹崽吟哦了一下,多少有些矫情地说:“我在外边有一相好的,东北的,在我们当块儿坐台,跟我特铁,我刚进分局那会儿,给我死盯……一到市局,不让写信了,也跟她联系不上了。操,在外面全靠我罩她,她不给我盯也不行啊。”说到后来,流氓气就冒出来了。
  我问舒和:“你老婆知道Annie的事么?”
  “你说呢?”舒和笑道:“没能力做好保密工作,就别在外面风流,外面是彩旗飘扬了,最后把家里大旗给倒了,不值。”
  常博分析道:“我估计现在露馅了,Annie满处找你,能不走露风声?女人的感觉都多灵敏!”
  听他这么一说,舒和有些打蔫:“还真没准儿,要那样,我老婆肯定气疯了,要不,没有理由不给我写信啊。”
  侯爷笑着开导他:“算了,你这小情人不也够棒嘛,你都进来了,还可劲想往你身上糟践钱呢,以后就投靠她不也挺好?”
  乐乐羡慕地说:“舒和你还就算够棒,把人家给操了,还上赶着给你花银子,现在这么贱的女人不好逮。”
  “我就是花钱能买命,也不会用她的钱啊,我死也不会用女人的钱啊。”舒和一脸正气。
  豹崽说:“别你妈吹你逼啦,真到那时侯你眼都红了,还管谁的钱?”
  我也笑着揭露他:“舒和你是有点虚伪了。”
  常博笑着审他:“Annie咱先放一边,算你对不住嫂子的,你说你跟你们那个同案有没有一腿?”
  “你说陈兆一啊,我们特纯洁,就是志同道合骗钱,没肉体上的业务。”舒和笑着洗刷自己。
  “你就说你们怎么勾搭一块的吧。”
  “简单,通过一朋友老周认识的,一搞仿古家具的老板。那老兄特实诚。一天我去他那玩,他说正巧我这来一哥们儿,北京的,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吧。见面才知道是个女流,小三十的岁数,不怎么靓,这女的就是陈兆一,当时老周欠陈兆一10万块钱,看那意思,陈兆一是来讨债的,我当然冲老周也得跟人家陪好脸啦,后来琢磨着,当时老周把我拉出来也有让我出卖色相的嫌疑。
  “打那就跟陈兆一认识了,我对她没什么好感,当然,也没找到不跟她来往的理由。后来陈兆一一来W市,就给我打电话,也就是打老周的幌子,出来喝喝茶,那丫头好像挺寂寞的,爱情方面搞得不理想,老让人家甩。有时候聊着天,跟我还玩怨妇情调呢,唉声叹气楚楚可怜弄得特古典,我又不好意思当她面吐,那恶心劲就别提了。”
  我笑道:“甭净捡好的说,光顾着提高自己形像了,你要真不掸人家,这么大的案子,你会拉她一块玩?”
  “嗨,那不都是为老周嘛。陈兆一那天来了,把我跟老周都约过去,哭天抹泪地说,她在海南跟嘿社会借了80万高利贷,现在人家追上门来,要死要活的,让我们给想想法啊。老周特仗义,当场就拍胸脯说多了帮不了,欠你那十个包准先拿来,谁知道转天大哥就没影了,所有带音儿的通讯工具都歇了,老周就给我来一电话,说形势紧迫,先闪了,要我给顶一阵,嘿,大哥也太水啦!把陈兆一给气得骂街,也没闲心装淑女了,我咋办,只能安慰她,这咱是高手。当时是把姐姐给糊弄美了,可后来发现,这宽心话顶不了钱用啊。”
  “所以你就跟他一起去诈骗?玩那么大,悬乎掉脑袋的事,你们俩要就那么一层纯洁关系,能这么玩命?弱智的都不信你的鬼话呀。”我先不信他的。
  常博也笑着打击他:“别把你美化得我们都不敢认啦。”
  舒和紧着摆手,笑道:“我不是高大全哦,我也没往那上描自己,我就是跟你们说不清了,反正我跟陈兆一真没那事。”
  我说:“你这叫欲盖弥彰。”
  舒和笑道:“我这叫欲辩已忘言啊。”
  “那句是用这的么?”常博嘲笑起来。
  舒和痛心疾首地说:“鲁迅说假道学家看见女的买块肥皂,就开始幻想人家怎么咯吱咯吱地洗澡,我还不信,没想到啊,你们俩也这么庸俗,看人家男的女的往一堆一近乎,就开始给人家编意银故事,失望啊,太让我失望啦。”
  又说笑了一会儿,我催着舒和接着交代怎么跟陈兆一沆瀣一气走上犯罪道路的。舒和说:
  “我就跟她开了句玩笑:不行咱想法套点钱出来?我说我倒是有法儿。陈兆一一提钱就红眼啦,说千方百计,是条道都行,只要把钱弄到手,让我先过这关就行啊。我就说我能搞来‘Y公司’的财务章和帐号,咱把它的钱先套出来用不得了嘛。
  陈兆一想都没想就说行,有这两样就行了,回头你给我帐户上打,取出来咱二一添作五。我说你短路啊,往你帐户上发钱,那不等于领着警察查户口嘛!这女人就是猪脑子,算计个油盐酱醋什么的能耐大了,一沾大方向的,就懵了,我指挥他,我说你先回去弄个假公司,起个帐户,再招聘一女孩,别太精,相当于高中毕业那水平就行。以后取钱也好,转帐也好,都叫她出头,咱就在后面去那个收单的。陈兆一当时那个佩服咱呀。
  陈兆一一回北京,我就跟韩文渊联系,从他那弄来他们公司的业务单复印件,上面有他们的帐号和财务章啊,回头我用PHOTOSHOP 
把那章给抠下来了,一加工就跟真的一样,‘彩喷’咱有现成的,就等陈兆一那边的消息了。”
  我说:“这么说整个事都是你策划的啦,你不打折的一罪魁祸首啊。”
  “我不给她策划,她撞死也想不出这好计谋来呀。”舒和炫耀地说。
  “钱骗出来以后,你们好像也没就地分赃啊。”常博以前听他零星讲过,所以疑问。
  舒和无辜地一摊手:“嗨,说了你们又不信,我开始就没想要钱,就是想骗出10万,把老周欠她的钱给堵上,再冲动点,也就是提80万,先帮陈兆一把高利贷还了,我真的没打那钱的主意,你们说,我二十几万的年薪,也不低了,我在钱上没有压力,没理由去冒风险吧。”
  “580万,你说过最后你们一共骗了人家580万。”我凿了一句。
  舒和气急地说:“可不是嘛,那丫头一看钱来得这么易,红眼了,连着就填了好几张单子,凑了580个,说一不做二不休,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她最后算把我给害了。”
  舒和马上又愤愤地补充道:“钱一到手,我才明白,原来嘿社会那事根本是那娘们编的,就是为了挤兑老周还钱,要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给他露高科技那一手啊。”
  常博说:“就怕你过得了财关也过不了色关啊。”
  “我意志坚定着呢,尤其在她那样貌不惊人的女流面前。”
  我小结说:“你也甭给自己贴金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啊,一个因色迷心,一个见财起意,凑一堆要不祸害人都怪了,看现在着屋子了么,那不是钢筋水泥筑的,那就是钱和色码成的。”
  常博赞许地笑起来,舒和也笑了,气短地说:“你们就铆劲损我吧,等哪天我步了大臭后尘,你们想损我还找不着人了呢。”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三章 (7)碟仙
(更新时间:2004-5-4 9:48:00  本章字数:2534)


  
  监舍里的夜色总是提前降临。
  吃过晚饭,也不用“打坐”,电视没什么好看, 一群人像往常一样,很是无聊,金鱼眼把几个碍眼的先哄板下去了,扩大一下表面空间,也散散闷热的感觉。
  整个号房乱哄哄的,如果忽略了被拘押的处境——事实上我们经常忽略,因为麻木而忽略——这里跟建筑工地的民工窝棚差不多,充满了烟气、汗味、脚臭和粗口,一切鲜活的灵性的东西,都默默无闻地迂腐下去,或变异得浅薄、糜烂。
  奇怪的是,我从来没在W市局看到过蚊子,倒是曾经担心过那样的夏天怎么过,后来蚊子都没有来,老犯儿说:这里阴气太重,连蚊子都不敢来。实在是值得庆幸的事。
  豹崽刚开了庭,因为被告太多,一整天都没有审完,明天还得继续,回来后豹崽的心情不太好,说检察院咬得太狠,那几个律师水平也臭,连案子的来龙去脉都倒腾不清,光会照本宣科,气得他当庭就骂起来,被严重警告了一回。
  晚上,满心郁闷的豹崽拉拢了乐乐和小不点、丰富,在铺上扎成一堆,玩着一种类似扶乩的迷信活动,叫“请碟仙”,没有“碟”,只能因地制宜地用个纸板代替,几个人越弄越虔诚,又问生死前程又问吉凶祸福的,玩得入巷。
  金鱼眼在门口铺了凉席,穿个三角裤躺着抽烟,手里把握着遥控器,以5秒钟一个单位的速度,不厌其烦地扫描着节目,铺底下探出几个脑瓜,眼巴巴望着翻云覆雨的屏幕,似乎期待,也似乎无所谓。
  侯爷蹲在茅坑里,愁眉苦脸地使着劲,一边跟我们说:“那个陈述一定要搞好,压轴戏啊。”
  侯爷的起诉下来了,估计半个月左右就要开庭。
  侯爷抱着必死的信心,决定到法庭上演讲,宣传自己的理想,侯爷挺能聊的,一拿笔就直眼儿,那些字字珠玑的句字说什么也不往纸上蹦。侯爷说我憋得难受啊,你们几个帮我写吧,我去那个说的。
  我说侯爷你其实什么也不用写,就带一张嘴去,到法庭上一开口,锦绣文章哗哗往外流啊,自来水似的,还不把那些法官给淹死?
  侯爷笑着晃荡一下脑袋:“不行不行,咱在这白话行,到那里就得有个稿儿,显得正规不是?再说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讲话,必须有水平,上档次。最损也得拿个提纲上去啊,别到时候说得放烟花似的,光图眼前热闹了,回头一想没内容。”
  舒和说你放心吧,不就一提纲嘛,我们哥仨给你玩三陪的,一包到底,庞老帽儿的活我们都接,能不管自己爷们?
  侯爷笑道:“舒和呀,你在人家老外的公司里也这么讲话?”
  舒和说在那咱说外语,到这里当然得说鸟语,好多年没说过人话了。
  侯爷很不满意地拉起大裤衩,摇着头说:“下半天工夫,没拉出来,这两天有点‘大便干’。”侯爷一接起诉,多少也有些上火,表面上倒看不出来,依旧谈笑风生的。
  金鱼眼在地下叫到:“操,操!”我们一看,原来出来几个沙滩女郎,在25寸的平面里,冲大伙“夸夸”扭屁股呢。
  铺底下也发出几声呻吟似的欢呼。
  侯爷掉过脸,冲下面下流地一腆肚子:“操,你们就沾这个欢!”说着,哈哈笑着跳上了铺。
  “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这句必须写上,第一句就是它。”侯爷边坐下边说。
  常博低头记录着。[作者留言:此书为盗印品]
  侯爷开始白话自己的成长史,说自己怎样经历痛苦的童年,怎样受到档和人民的关怀教育,后来又怎样发奋图强,在档的联产承包改革开放摸着石头过河等政策的感召下,靠勤劳智慧在奔小康的光辉道路上越走越来劲儿。常博手忙脚乱了一通,终于跟不上溜了,无奈地望着口若悬河的侯爷。
  “侯爷,你慢点不成?”我提醒他。
  “这些你也不用记,你就给我写一题目就行,就写‘我的童年’、‘在人间’什么的,我一看就知道该说什么啦。”
  舒和说:“后面再写个‘我的大学’。”
  “没,没有啊,我没上过大学。”侯爷诚恳地摆手。
  后面,侯爷扣紧“官逼民反”的主题,又讲了一通杀滩官的动机和过程,我们给他总结的思路,一是突出自己从小就树立了为人民服务的理想,从小就痛恨滩官污吏,并且心地善良、仗义执言、敢作敢为,整个就是一群众利益代言人。二是不厌其烦地刻画那些滩官污吏飞扬跋扈、狼狈为奸的丑恶嘴脸,一定要让人感叹这些狗杂种不杀不快!
  “别忘了强调一下,我一年总有几万块收入,在俺那块低界,算富农了,我完全可以不管那些蛋事,我完全可以花点钱把那些狗喂成顺毛驴,可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么做呀,对父老乡亲的苦,我不能置之度外!”侯爷看一遍提纲,马上慷慨地提了点建议。
  我和舒和催促常博马上加上,精华啊。
  侯爷沉吟了一会,一拍大腿说:“行,先这么着,我这几天好好温习一下!”然后又问舒和:“唉,我说你那案子也该进检了吧,多长时间啦?”
  “十个多月了。”
  “你也不跟他们说说,赶紧给你做鉴定啊,我看你装的够像,弄好了真能弄个精神病。”
  舒和笑道:“这事能自己提吗,精神病自己要求鉴定?一看就假啦!只能家里或律师申请……我老婆可不怎么跟律师说的。”舒和突然有些烦躁。
  那边乐乐突然骂道:“操他妈的,什么几吧碟仙,三回了都咒我死!”说着就想把铺上的道具给划拉散。豹崽紧张地一把按住他:“别瞎弄啊,不玩了咱就规规矩矩把碟仙请回,要不,碟仙可跟咱没完,这号里要不闹腾出几条人命来都不算完。”
  乐乐骂骂咧咧靠铺角迷瞪起来,小不点和丰富还兴致勃勃地要问碟仙桃花运的事,豹崽扫兴地说:“不玩了,我把碟仙请回了。”然后郑重其事地跪好,口中念念有词,谢过大仙,请回了。
  豹崽一脸肃穆,对眯着眼的乐乐说:“我看咱俩都悬了。”
  乐乐一瞪眼:“玩玩还当真!?”
  “特灵,我可知道。”豹崽很认真。
  “我就是不信,这心里也有点腻歪,以后不玩这个了。”乐乐懒洋洋地又把眼合上了。
  侯爷小声跟我们念叨:“乐乐脖子后面有一痦子,是砍头痦,将来肯定掉脑袋。”
  我们看一眼乐乐,只看见一张年轻空洞的脸,就都笑笑,没怎么往心里去。
  侯爷补充道:“官不杀民杀,民不杀天杀。”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三章 (8)单元小结
(更新时间:2004-5-4 9:48:00  本章字数:2610)


  
  在某种程度上,侯爷是作为偶像被尊重的。我们研究过这个问题,觉得排除掉部分庸俗的“金钱外交”的因素,就算侯爷只是一个穷如大臭的土豹子,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弱肉强食、兽性勃发的笼子里,侯爷的形像也不会被糟践得面目全非,大家还是会给他一个好位置。至少不会有人上赶着欺辱他,。
  在狭小的牢房里,一个人的案子性质就是他的出身,他的政治面貌。
  出身相同的人们,就要拼附件,比谁的关系厉害,谁的腰包鼓,谁的拳头硬、牙口硬,谁的脑系广阔油滑,比谁能把谁玩服了。
  像我以前在“C看”遇到的“强某”,以及这个号房里那个奸幼的花什么,案子就提不到台面上来讨论,别的降伏人的玩意又没有,所以倒霉是必然的,被打翻再踏上一万只脚也活该,好就好在这里找不到那么多脚丫子,算便宜他们了。这就是游戏规则,你服不服都是它。
  走了链儿的东子,还有即将走的侯爷,自我感觉都特好,往其他犯罪分子堆里一呆,就有鹤立鸡群的优越感,不过东子楞把自己往“劫富济贫”上拔高,多少都有些牵强,侯爷就不同了,走到哪都很坦荡,红堂堂一张脸,李玉和似的,看着就像英雄好汉。
  没有几个人捧东子,大概大伙心里也都不服气,流氓就流氓了,打家劫舍还给自己戴高帽儿,楞充刚从水泊梁山下来的。可大伙都愿意捧侯爷,说侯爷仗义、爽快。捧侯爷是一标杆,是一幌子,其实是憋着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我就是喜欢仗义人,就是喜欢爽快人。
  所以里面的行事很讲规矩,说话也讲技巧,叫“懂楞份”。
  我在里面呆了近九个月了,真的学了不少东西,最初的棱角和理想已经麻木,反抗的力量只在内心冲撞,却被坚硬的胸膛阻挡住,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雕塑,感觉很迟钝了。玩笑,都是无关痛痒,谈话,也会巧避机锋。
  我说这人在里面呆得太久了,到社会上还不都大人精啊?
  侯爷说:“我看啊,监狱这狗地方,根本教育不好人,只能把人往更坏里带。”
  豹崽听见了就笑着说:“侯爷你还真说对了,这坏蛋一进来啊,不懂的懂了,不会的会了,原来跑单儿的这回拉上团伙了,我可有体会!”
  “等咱哥们出去了,好歹在社会上捡巴捡巴,就能凑一小分队。”金鱼眼兴致勃勃地插话,没有人接茬,只乐乐在背后干笑了一声。
  金鱼眼不忍心扫自己的兴,问:“小不点,丰富,将来跟我干不?”
  “能不干嘛,只要金哥你远远一打口哨,我立马就到跟前!”丰富抻着细狗似的脖子,小木偶一般活灵活现地献媚。我们哈呵嘿嘿地笑起来,一片不和谐的欢声。
  “出去我就办一公司,”金鱼眼还来劲了:“我当董事长,豹崽总经理有富裕,乐乐,你就保卫科长!舒和,财务总监,常博,市场部部长,麦麦,文化部……就办公室主任吧。喝,侯爷,差点把侯爷给忘了,你跟我一字并肩。回头咱把大臭找回来给咱掌厨,吃不美就砸傻逼的!” 

  侯爷推脱道:“我的牌你就甭打啦,过些日子就阎王爷那应聘去啦!”
  丰富着急地说:“金哥,我干什么呀?”
  “……你?给我当司机兼按摩师。”
  “司机兼秘书吧。”
  “操,秘书肯定不用你……怎么也得弄个亚姐什么的呀。”金鱼眼越说越像真的了。
  舒和我们三个都不对他的册封发表意见,扎一堆看起80年代的获奖小说来,一边感慨地回忆那个时候文学的兴盛局面,一边暗暗发笑,有意晾金鱼眼。
  金鱼眼还在那里煽乎,大概冲板下喊呢:“嗨,刁什么你?还有奸幼那个,将来找我去,我公司里有长阴虱的女工批发给你们俩。”
  “谢谢金哥。”板下的人喊。
  “我操,谁呀这是?”舒和抬头笑道。
  我说撇开于得水不会有别人。
  常博笑道:“怪鸟。”
  混成“怪鸟”也不容易。不求一帅,只求一怪,其实也是一种境界。这种人的起点一般很低,先天不足,后劲也跟不上,先混沉底了,成鸟屁了,可又不甘心在旮旯眯着,总想着显示自己,逮着机会就耍把小聪明,还耍不好,耍成“大葱”了,弄弄就把自己弄成鸟中之怪了。“怪鸟”的最大特点就是不要脸,舍得作践自己,勇于拿自己不当人看,跟某些拿自己爹妈抖包袱的相声演员类似。
  像于得水这样的怪鸟,几乎每个号里都有一两个。在我们这,于得水没少吃亏,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可臭毛病一样不带改的,多嘴多舌,贪小便宜,欺软怕硬,死不要脸,丰子杰那时候给他下评语就说:“于得水,你他妈典型的吃嘛嘛没够,干嘛嘛不成,撂哪哪碍事的怪逼!”
  但于得水不知愁,挨几个腮梨,刚老实一会儿,不定想起什么美事了,就坐旮旯哼起小曲来。
  于得水的状态,不是脑子短路,也不是精神缺氧,他就是“清醒地”选择了这样的生存方式,他找到了他的空间,虽然只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狭小的缝隙,但已经足够他获得“探头探脑的乐趣”,站在这个台阶上,他开始有理由作弄那些连探头探脑都不敢或不能的同类,在他眼里,他们才是最底层的贱民。
  丰子杰时代里,于得水吃不上冰棍,金鱼眼当朝了,他还是吃不上。但他念金鱼眼的好,丰子杰对他的政策是严厉打击,不给抬头的机会,金鱼眼却更喜欢作弄他,看他痛苦的样子获得施虐的快感,而他大无畏地作践自己时,金鱼眼也喜欢欣赏,觉得这个小丑是他豢养的弄臣。金鱼眼给了他呼吸的空间。
  就像一只蛆,终于找到了魂牵梦绕的大便。
  金鱼眼的盒饭吃不了的时候,一般是给小不点或者丰富,有时候也叫人去倒掉,于得水就蹿上去喊:“金爷,别糟践了呀,您赏我吧,就当喂狗了。”金鱼眼就说:“喂狗我得听听音吧。”于得水立刻“汪汪”两声,博金鱼眼哈哈一笑,说:“操,这么下本,不给你都不好意思了。”
  其实于得水未必真能谗死,他就是要金鱼眼“哈哈”那两声,他心里好塌实啊。
  侯爷说:“这么下去,于得水这狗娘养的都能成精了。”
  最后于得水没有让我们看到他成精,在侯爷和豹崽、乐乐之先,他的判决下来了,起诉上的窝赃,判决时有两笔给打成了共同盗窃,总共判了九年。金鱼眼笑得舌头都抽筋了:“于得水你牛逼什么呀,抖半天机灵还是让法官给绕进去了吧。”于得水满不在乎地说:“实话告诉你吧,其实哪笔也不是单单收赃,都是我点名要他们去偷的,都是共同盗窃,我还是主谋呢,最后,嘿嘿,他们四个人弄俩无期,我最轻!”
  于得水的话得站八里地以外听去,顶风传耳朵里的,也未必是实话,不过,那九年的刑期,却一天假不了。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四章 积患重重(1)同路约会
(更新时间:2004-5-4 14:38:00  本章字数:2896)


  (1)同路约会
  豹崽他们那组案件,连续开了两天庭,豹崽回来一直说效果不好。
  “妈的在分局都下了起诉,要不是赶上‘严打’,也不至于升上来,这人该倒霉,放屁都闪了腰。”
  乐乐安慰他说:“不能那么想啊,至少还上市局来长长见识呢,社会上混的多了,有几个进过市局?这跟镀金差不离嘛。”
  “对,”金鱼眼也赞成道:“读书的‘托福’留洋,道上混的进市局开眼,都是给自己上档次呢。”
  豹崽不屑一顾地说:“太老套啦,现在真混黑道的,想发展还得靠经济实力,光靠打砸抢,撑死也就成一街头混混,没大闹儿。时代不同了,现在大流氓都往政坛里混,拿钱买个政协委员仁大代表什么的是正道,进过市局算屁本事,有本事的还能进来?嘁!”
  正晕乎着,外面喊:“刘金钟!”门外传来哗啦啦开锁的声音。
  “刘金钟,接判了。”金鱼眼预言道。
  刘金钟紧着穿好黄坎肩,蹶着板疮屁股跟管教走了。金鱼眼马上吩咐奸幼的那个花什么给刘金钟准备破布条,好等他回来缠镣子用。
  我说我枕包儿里有个旧秋裤,正想扔呢,给他撕了用吧。
  我找出秋裤,金鱼眼一声吆喝,奸幼那位立刻从铺底下钻出来,爪牙并用,呲喇呲喇地把秋裤捩成一个个长条条,堆在那里,像等待下锅的板儿面。
  刘金钟比豹崽早两个礼拜开的庭,去回都很平淡,大家只无聊时简单问问,他也懒得多说,反正谁都明白,他必死无疑了。
  不到十分钟,号筒里响起哗啦哗啦的镣子声,渐渐接近,我们向门口望去,门一开,刘金钟老气横秋地挪进来,手捧子脚镣子都上齐了。
  “上诉了吗?”金鱼眼问。
  “没有。上也是这意思,板上钉钉的事了。”刘金钟尽量坦然地说。
  豹崽招呼刁某和花什么:“快点给他缠链儿,缠结实点啊,别一动换就开,哗啦哗地烦人。”
  刘金钟直接坐在地上,偏着屁股把腿伸开,刁、花两个人掐着灰布条,蹲下去给他缠脚镣。
  刘金钟看一眼金鱼眼说:“先这样缠些天,我走之前啊,再换一次,我那还有个红秋裤呢。”
  “操,你还挺讲究。”金鱼眼道。
  “本来想给大臭我们俩用的。”刘金钟笑起来,声音空洞。
  豹崽问:“今个挂了几个?”
  “连我一共八个,四平八稳。操,还有一小娘们呢,盘儿还挺亮。”刘金钟兴致勃勃地说。
  “没跟她勾搭勾搭?”乐乐问。
  刘金钟黄牙一呲道:“没机会呀。上路时候再说吧,嘿嘿。”
  两个缠链的完了活,一言不发地钻回铺底下了。刘金钟提着布头,把脚镣拽在手里,费力地站起来,吐噜吐噜地过来,坐在铺边上。
  金鱼眼斜叼着烟说:“那什么,刘金钟晚上你上来,就睡边上啊,你们那边挤挤吧,谁嫌挤就下板睡去。”
  除了刘金钟没人答茬。
  侯爷想起来什么,突然说:“嗨,不是说上刑场以前有烧鸡肘子壮行酒什么的嘛,怎么上次他们走链儿没看见给呀?”
  “那都什么老黄历啦侯爷?”金鱼眼笑道。
  小不点抖机灵:“没准人家到刑场才给呢,在号里怕让别的犯人给抢了吧。”
  “别操你妈了!谁抢死人饭吃?!还不让大伙给活剥皮?”乐乐反驳道。
  豹崽说:“听我一哥们说,在别的地方,有给的,咱这里太他妈缺德,挺早就给提走,连早饭都没有,送一帮饿死鬼上路。”
  侯爷一拍胸脯,大方地说:“老刘你甭担心,估计咱俩能凑一拨走,到时候,山珍海味不敢保,肠子里挂满油水没问题,当不了饿死鬼!”
  刘金钟“嘿嘿”笑起来,说:“能跟你一道,我这心里还真塌实。”
  过几天,刘金钟闲的没事,跟大伙要了烟盒里的锡纸,耐心地叠起戒指扣来,叠好一个,套上试试,满意的,就笑眯眯装兜里,不满意的就打开重做,问他做什么用,他笑道:“我这寡妇过日子——缺几吧少蛋的,到那边也受罪,先叠点金银首饰带着,道上打点小鬼用。”
  说着笑话,外面喊“潘正侯”,侯爷一蹦跳起来,抓了黄坎肩就走,一边说:“总算熬出来了。”
  我在后面喊他:“侯爷,提纲带了吗?”
  “装脑袋里啦!”侯爷的声音已经响进号筒。
  大家的话题很快转到侯爷身上,聊了一通,又都无话,大伙身上那些话题都翻腾的差不离了,早成了陈芝麻烂谷子,有人把自己老婆跟人家通奸的家丑都贡献出来了,这一段又没有进新人,想开拓新领域都没机会,实在没有什么新鲜作料了。时间越长,寂寞越深,都盼着早点开庭,离开这个鬼地方,将来如何将来再说。
  侯爷开庭那天,天气不错。
  傍中午,侯爷就兴冲冲回来了,在号筒里就喊“痛快”!
  进了门,侯爷把黄坎肩往铺上一摔,兴奋地说:“痛快!”
  金鱼眼有些意外地说:“这么利落就审完啦?”
  “就那么点事,我全认,开始进行的就顺利,法官们特满意,没防备到最后我给他们来了个满堂彩!”
  我们正腻歪,赶紧招呼侯爷落座,让他讲讲开庭的事。侯爷粗声大嗓道:“我那小律师还够棒,像条汉子,敢说话,讲了不少受听的,我这命他肯定捞不回来啦,可我觉得这钱不白花,舒服。”
  “陈述呢,那你自己陈述了吗?”舒和担心地追问。
  “能落场嘛?”侯爷红光满面,端正了一下姿势说:“我告诉他们,我一点也不后悔!我还嫌杀的少呢,哈哈,我义正词严啊,我跟那帮法官说了,我就是想用自己这条命,把滩官污吏给震醒,让那些贪赃枉法坑害百姓的混蛋夜里做噩梦,我说你们判我死刑我不恨你们,我死得其所……死得其所这词没用错吧?”
  “对对。”
  “我说你们是执法者,死在你们一只笔底下我痛快!但是!——我大声强调‘但是’俩字哦,我说‘但是’!如果你们将来敢拿人民给你们的权利瞎胡闹,跟邪恶势力狼狈为奸,给法律摸黑,我就是变成厉鬼也要回来找你们!当时旁听席上就有叫好鼓掌的,审判长都快窜桌子上去制止啦,哈哈,痛不痛快?”
  “痛快痛快!”听的人都附和起来。
  “侯爷就是侯爷,有胆魄,好口才。”我们几个也赞道。
  “活着都没尿过他们,死死的还跟谁客气?”侯爷劲头更足了。
  金鱼眼惋惜道:“你这样折腾,更得判你啦。”
  侯爷“嘁”一声,很不掸他。
  豹崽替侯爷说道:“左右一死,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干嘛临死临死当孙子?”
  侯爷纠正他:“就是缩头有一赌,我也不掉链子,以后靠什么活,顶天立地一爷们,为条小命就把立场变了?”
  豹崽道:“嗨,你是没到那时候呀,大丈夫能屈能伸,干嘛跟命过不去?”
  侯爷慷慨激昂起来:“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我到多晚儿也不昧良心。”
  侯爷还真有点老歌命档那意思,我们都笑起来。
  侯爷问刘金钟:“老刘,叠多少戒指啦?”
  刘金钟笑着抓挲了两下手:“俩手都戴满了,够给小鬼的了。”
  “叠那玩意做屁啊,有我陪你一道走,还怕小鬼?就是阎王爷跟咱爷们搞猫的狗的,我也敢腮他老逼!”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四章 (2)焦躁
(更新时间:2004-5-4 22:15:00  本章字数:2538)


  
  天气似乎越来越热,闷热。我们这个号在阴面,阳光进不来,大概比对面的号房还要稍微好些,不过倒了不通风的霉,整个号房简直成了人肉罐头。我的板疮也不见好,手指缝里还偶尔蹦达出一两个水疱,怀疑是疥,很紧张地挤掉,用烟头忽远忽近地觑,烤得心里痛痒,不过还算见效。
  舒和说肯定是铺下面太脏,大臭于得水之类的疥毒又不定都泛滥流窜到哪里了,处处都得小心。
  脏没有办法,又洗不了澡,水太金贵了,只有进水管的时候,能抓紧时间把所有脸盆都注满水,排队到池子里擦擦身子,这样奢侈的幸福时刻,三两天才灯来一次。即使这样朴素的待遇,也不是谁都能享受的,至少有一半人也就落一个喝凉水管够。
  平时大家最热衷的活动,就要数坐在那里撮泥揪揪了。溽汗一浸,皮肤都潮呼呼的,从脖颈子到脚丫缝儿,一路撮下去,值当干洗呢。
  丰子杰在的时候,因为跟劳动号的胖子搞好了关系,水管来的时候,总能让他拖延一些时间,一次安排一两个弟兄冲个囫囵澡,这样轮下来,一个月也可以洗上一两次。金鱼眼就衰了,人家胖子根本不把他当碟菜,整天素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气得金鱼眼光剩下骂闲街了,将熊熊一窝,大伙都跟着受罪,豹崽、乐乐什么的也就落个窝里欢。
  身体一遭殃,心情就显得焦躁。我们的案子已经拖了10个月,还没有消息,整天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关着,也没人搭理了,跟施展也通不上气儿,想起来就烦。
  舒和比我还窝火呢,检察院提了一次,他给人家来十三点二百五七十二变装大傻,据说至今是个“零口供”,可人家检察院的同志不吃他那一套,明明白白告诉他:舒和你那一水不灵了,你就是成天吃屎,见个馒头都喊二大爷,我们也不给你做鉴定,不跟你浪费那感情,你根本没病,骗一骗二骗不了二。
  舒和不爽地埋怨说:“肯定是我老婆在外面不使劲了,钱都干什么用?”
  舒和的父母亲都年龄大了,晚来得子,又是一“孽种”,想帮忙都活动不开了,只有干着急的份。
  不几天,舒和的起诉下来了,他排在第一被告。
  最让他不平衡的是,证人部分居然有他老婆的名字,虽然起诉书上没有明确指证的内容,但舒和还是极度压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出来指证我,太让我震惊了,伤心!”
  我们都替他老婆开脱,连金鱼眼都说:“证人还分什么证人呢,不一定非得跳起来把你往火坑里推才是证人。”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原谅。”舒和一脸的郁闷。
  金鱼眼说:“我这是好心给你分析,我这是有耐心的,要放丰子杰那会,不骂你粪坑里去算便宜。”金鱼眼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贬低丰子杰的机会。
  乐乐说:“你不是还有个削尖脑袋想给你花钱的情人儿嘛,想法带信儿给她,让她给你砸钱啊,先弄到第二被告去,肯定能盼有期。”
  “也就十来年。”金鱼眼说。
  舒和一脸狷傲地说:“我不丢那个逊,判我死刑最好,不然我就到法庭闹。”
  “扯啊你?还想着装疯卖傻撞出去?除非法官都疯了。”乐乐嘲笑他。
  舒和也不搭理他们了,一个人反反复复看起诉,好像字里行间的漏洞里,藏着救命草。
  常博跟我的看法类似,都劝舒和别把精力浪费在邪门歪道上,下功夫认真对待,争取把官司打好才是正道。
  常博这几天也很忙,连续被提讯,回来说是中记委的来人了解情况,可能想顺着他们这个走私案的藤条,再摸出几个国家干部的副拜瓜来,他说里面有个老太太挺好,慈眉善目的,跟他又推心又置腹的,最后看出他确实就是一被人利用的打工仔,以前在社会上又是一追求进步的好青年,就说会把他的情况跟检察院的反映一下,或许对他能有帮助。
  常博的心情马上好起来,当晚的饭量激增,虽然金鱼眼不屑地说那个老太太的话绝对不能信,还是不能从根本上破坏他的幻想。
  最愤怒的是豹崽。
  豹崽去接了判决,回来给“挂”了,这不仅出乎他的想象,连大家都觉得有些意外。
  那天豹崽回来后,庞管很快就把他提到管教室去谈心,又嘱咐金鱼眼要看紧点他,别出意外:“判得够重,连我都没想到,一块挂了六个,他肯定脑子转不过个来。”
  豹崽他们14个人,判了6个死刑,豹崽后面那五个就更要觉得“冤”啦,所有人一致要求上诉。
  豹崽一边看小不点和丰富用红布条给他缠脚镣,一边说:“当时我们那个七被告就冲法官喊:你判我无期干什么,有种连我一块枪毙呀!那哥们儿也是气坏了,原来他以为自己也就三五年呢。”
  金鱼眼刚领了庞管的大令,很认真地给他打气:“你塌实呆着吧,肯定能打下来!”豹崽抬头笑,感激里面夹杂了不少的凄楚和悲哀。
  从那以后,豹崽的生活起居都配了专人照顾,蹲大便的时候,丰富都坐对面池子边上给拉着脚镣上的红线。
  “妈的,照这么玩下去,我弄不好也得挂啊。”乐乐触景生情,不觉焦躁。
  金鱼眼不满地往回拦他的舌头:“嗨呀,你跟着添什么乱?”
  乐乐瞪着眼说:“这不成,得想法逃跑,都谁跟我冲?”
  小不点踊跃地说:“乐乐哥,我猫你后面跑。”
  金鱼眼踹了他一脚:“操,你以为你聪明哪,武警正好从后面撂你杂种做的。”
  大家都当玩笑谈,说这么多年,还没听说有谁从这里跑出去过,八卦阵呀,有翅膀也飞不走啊。
  金鱼眼又显他能耐:“其实是用心的人,这个路线开几次庭就摸清了。”
  舒和说:“有什么复杂的,只要在这个正字楼里面不转迷糊了,出了楼口,外面就一铁围子……”
  “铁围子外面是武警宿舍,出了那个院门,外面就还剩一道大门,我看了,门口值班的就是一干巴老头,跟孙猴儿似的,一瞪眼就能吓一屁蹲儿那种。”刘金钟也发表谈话了。
  乐乐笑道:“那不就行了嘛,今天晚上都谁走?反正左右一死,不如一赌。”
  金鱼眼挥一下手:“得了乐乐,别瞎聊了,让管教听见还以为你真想逃跑呢,冲这些淡话,赶寸了敢加你几年。”
  侯爷也笑:“金国光啊,要是让你跑你都不跑吧?”
  “我傻啊,别说出不去了,就是真他妈冲出去了,亡命天涯,手里又没钱,还不如扎里面眯着呢,我又死不了,十来年也就混出去了。”金鱼眼说着,悠闲地吐了一串烟圈儿,在溽热宁静的空气里消沉地游荡着,散去。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四章 (3)新出锅的好消息
(更新时间:2004-5-5 9:36:00  本章字数:1260)


  
  这过了十天左右,前铺几个正叫闹着,胡管大步走过来,先训斥了一句:“别瞎几吧闹腾啦!都给你们挂上就老实啦!”然后看着豹崽,笑逐言开地说:“臭小子命不赖啊。”[——居然看上盗版书了]
  豹崽活动一下脚镣:“胡管?你老瞅这个舒服是不?谁想要我立马给他。”
  胡管道:“小逼孩子拿我改是吗?态度好点现在就给你卸链儿。”
  “嘿嘿,不是我看不起您老啊,我这链儿叫乾坤链儿,阎王爷批的,可不是谁想挂就挂想摘就摘的。”
  “妈的,给你看看胡大爷的本事!”胡老头把一串钥匙从栅栏塞进来,招呼金鱼眼道:“挑钥匙,给他开开,把钥匙跟铐子、镣子给我塞出来。”
  金鱼眼献媚地笑着,没敢接。
  “娘娘的,快点儿!”胡管一边不耐烦地催促,一边说了实话:“新来的好消息,还冒热气呢——豹崽子你那案子有救了,检察院抗诉啦。”
  号房里马上活跃起来,都跟着豹崽祝贺。检察院一抗诉,按规矩,这已经判死刑的就要先摘了链儿,等候重新开庭。
  金鱼眼赶紧接过钥匙串,亲自蹲过去给豹崽开戒具,一边说:“是判的重了,检察院都不干啦。”
  豹崽这才回过神来,一边上烟,一边连说:“谢谢胡大爷,谢谢胡大爷。”
  胡管说:“不抽!谢不着我。”
  金鱼眼一边往外塞镣铐家伙,一边讨好地说:“那您就抽根喜烟也行啊。”
  “操,我跟你们喜什么?”胡大管教说着,把戒惧哗啦往墙边一放,又去别的号给豹崽的同案摘链儿去了。
  豹崽扒着栅栏喊:“六子,三儿——摘啦,全摘啦!”胡管回头骂道:“号丧哪!用你通知?”
  豹崽挨过骂,头一缩,喜气洋洋地跳了两下高:“嘿,燕子李三!燕子李三也就他妈这感觉吧,真轻快!”
  于得水恬着脸喊:“豹崽还不发圈喜烟?”
  豹崽例外地没有栽他,兴冲冲地说:“小不点,把我的烟都拿出来!”
  这时号筒里有人喊:“到我家喝喜酒去!”后面马上是胡管的咆哮。
  我在我们一堆里说:“现在司法是进步了哦,监督机制很厉害了。”
  豹崽在那头叫:“抗一个诉下来,法院的就得扣那几个几吧法官的奖金!操,开除逼的才对,拿大爷的命开国际玩笑!”
  侯爷哈哈笑道:“妈的,怎么没有人给我抗一家伙?”
  于得水贪婪地吸着烟,耳朵上还机关枪似的架了一棵,呲着黄牙跟侯爷耍贫嘴:“要不判你死刑啊,社会上当官的还不都叫老百姓给阉了?”
  我笑道:“侯爷不是有民愤,是有官愤啊,所以非杀不可。”
  舒和也说:“杀滩官哦,此风不能长!”
  受到这样的漫骂似的评价,侯爷痛快地大笑。
  豹崽无链一身轻,站着说话也不累腰子了,开始感觉良好地耀武扬威起来:“妈喇巴子的,等我出去也改变斗争方向了,专门奔滩官下手,不过我不要他们命,只要他们银子,哈哈!”
  金鱼眼不满地说:“唉你不跟我干公司啦?总经理都给你封了!”
  “咱注册一反贪公司不得了嘛!”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四章 (4)恐怖脸与妖人
(更新时间:2004-5-5 9:37:00  本章字数:2991)


  
  豹崽摘链以后,精神头一直很好,经常处于亚兴奋状态,动不动就笑两声,弄不好,判死刑没吓破胆,一改判倒有可能给神经喽。
  看表面,最塌实的还算人家侯爷和刘金钟,侯爷心平气和就等挂链了,刘金钟的死刑判决应该已经送高法复核,几乎没有发生奇迹的可能了。
  其他等起诉、等开庭的,都有些心浮。
  作为三人小组第一被告的舒和,那些天就忙活得够戗,眉头一皱,就想出一花活来,再一皱,嗖,又一倒霉点子窜出来,完事还就跟我们研究,说他那个案子其实是怎么怎么回事,我们一说:“你骗大头啊?”他就很郁闷,说:“连你们这样弱智的都不信,就不跟法官说了,再想别的辙。”
  还没等他把故事改编圆全,穆管教就提他开庭了,舒和囫囵套上黄马甲,冲穆管一笑:“瞧好吧。”脚往外一迈,立刻转身立定,向号筒尽头等候的法警来一标准的纳粹军礼:“嘿,希特勒!”
  舒和边走边唱,哪个号儿有叫好的,还明星似的跟人家沟通呢:“嗨——大家好!I love you!”估计还得跟满号筒飞吻哪。
  侯爷笑道:“这个活宝。”
  我们拿舒和练了一会舌头,听见号筒里哗啦哗啦链儿响,丰富猴窜着开玩笑说:“嚯,舒和挂了。”
  乐乐笑道:“挂你爸的蛋子上了!有这么快么?”
  穆管先一步过来开我们的锁:“加个人,挂着链儿呢,先睡两天板儿上啊。”
  金鱼眼看着跟过来的那个戴脚镣抱被子的,问穆管:“过两天还调走啊。”
  “过两天就给他摘,这个还没判呢,不老实,先挂几天,拢拢性子。”穆管回头吩咐后面那个进来,随手关好门走了。
  我们都看新来那个乐,这哥们儿长得太惊险了,鬼斧神工一张仿古脸,上面飞沙走石的全是疤瘌麻子瘊子斑,给人惊天动地的感觉。
  乐乐和小不点他们发出夸张的惊呼:“偶像啊!”
  金鱼眼仔细观摩了两眼,满腹狐疑地问:“是不是送错地方了,整个一国宝啊。”
  于得水往前凑了凑,端详一番,感慨万千地评论道:“我操!”
  金鱼眼嫌他多嘴:“你操下狗。”于得水嘿嘿笑着退回原位,似乎被骂得舒服。
  “蹲,蹲。”金鱼眼冲新来的喷口烟,训兽员似的发出指令。
  恐怖脸那位刚才一直嗫呆呆立着,听到吆喝,抱着被子蹲下了。
  “被子扔后边!”丰富现在也获得了一定的话语权。那人把被子一放,才发现他没有戴手铐。
  金鱼眼按程序办事,问道:“叫啥?”
  “杨誉赢。”我们都笑起来。
  小不点说:“那你更是我偶像啦!你不是跟赖昌星侄子靠上了吗?”
  “我是荣誉的誉,输赢的赢。”杨誉赢先生开始说文解字。
  金鱼眼喝断他:“闭嘴!哪那么多杂碎!啥案啊?”
  “爆炸。”
  “耶,还净玩惊险的,操你妈的,因过什么呀?炸啥样啊?”豹崽搭了腔。
  那阵子,轰动全国的石家庄爆炸案刚刚落幕,首犯靳如超一时成了名人,所以一听“爆炸”俩字,大家的神经就有些兴奋。
  “有一家伙看我哥开饭店赚钱,就在我哥对面也开一饭馆,跟我哥抢买卖,我没本事,就靠我哥养着,抢我哥买卖就是掐我脖子,我就把那家饭馆给炸了,没死人,就是楼上住的俩小姐吓得跳楼,一个腿断了,一个把脖子扭了。”
  “你这个应该判故意毁坏财物罪,我在分局的时候碰到过这样的。”常博说。 “我是爆炸,没错。”杨誉赢抬眼看着我们。
  金鱼眼一巴掌把他脑袋拍下去,接着问:“在哪个号闹杂来着?”
  “我直接从分局上来的。”
  豹崽上去一脚:“把老大当傻逼呀?从分局有挂链儿上来的吗?”
  杨誉赢无辜地从地上爬起来蹲好,解释道:“我在分局逃跑了,他们把我抓回来,就直接挂着送这来了。”
  乐乐立刻来精神了,挪到前边来问:“够牛逼的,从看守所跑了?咋跑的?”
  “我们那改建,让我们搬砖,我上砖垛蹿墙出去的,我观察了好几天了,发现他们那铁丝网根本没电,就是一摆设,外面就是大玉米地,我进去就没影了,那块地形咱熟极了。”
  “能这么简单?操,怎么给逮回来的?”乐乐非常关心地询问。
  “我没吃的,就啃棒子,最后我从庄稼地里走了100多里地,找我舅舅去要点钱,想跑远点,回头我舅母把警察给叫来了。”
  金鱼眼说:“就你这蛤蟆脸,跑哪也藏不住啊,整个一注册商标嘛。”
  杨誉赢心事重重地叹口气:“唉。”
  “唉是外语,以后少来啊。”豹崽照他软肋来一个蜻蜓点水,杨誉赢打个哆嗦,向旁移去,拖得脚镣哗啦一声。
  金鱼眼叫奸幼那个:“爬出来,给他缠上!”
  中午舒和没有回来,侯爷开玩笑说这小子别是查出神经病,给放了吧。
  吃过饭,过了大概两个钟点,号筒里有人喊:“偶像,再来一个呀。”
  “下回吧,今儿收摊啦!”是舒和乐观向上的声音。
  一小会儿,舒和笑嘻嘻进来了。我们都素着脸,不理他。金鱼眼事先吩咐过,说等舒和回来,谁也不准先跟他说话,憋着他,要不他更吹牛逼了。
  舒和扫视一圈,迷惘地上了铺,自己孤单地叨咕:“操,到法庭上咬开我了。”
  还是没人接茬。
  “陈兆一真不是东西,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舒和眼巴巴望着我,我忍不住笑起来,金鱼眼笑着批评我:“麦麦你也太沉不住气啦,淡着他呀!”
  舒和放松地笑了:“哈哈,原来诚心整我,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哎我看好像来一新人啊。”
  乐乐道:“看仔细点,那是人么,那是我们给你领的一宠物,以后他就归你管了。”
  小不点说:“我们给他起了一名儿,叫杨誉赢。”
  “那么肉麻啊。”舒和看着杨誉赢的脸笑。
  我们这才问他开庭的情况,舒和立刻精神亢奋起来:“陈兆一整个一泼妇,玩命把事儿往我身上推,我还不能反驳。”
  “你咋整的?”侯爷模仿着东北口音道。
  “嗨,我不一开庭就装病呢嘛,跟她一较真,不就露馅啦,两条路线,只能坚持一个,让她钻了空子。”舒和无奈地笑着。
  舒和转了话题道:“我一上去就傻笑,哈喇子往下滴答,先给他们封官,审判长是如来佛祖,审判员是判官阿姨和悟空师兄,我管书记员叫观音姐姐。”
  “你是谁呀?”
  “我装猪八戒,我管陈兆一喊二姨,呵呵,一开庭就乱了,下面全是笑声。”
  “操,你们家人没去?看你那样子怎么想?”豹崽说。
  舒和神色暗淡了一下:“没看见我家里人,只看见韩文渊的爸爸了,老了很多,我心里当时很过意不去。对不起人家韩文渊啊。”
  舒和撩起衣服在身上找:“咦?中午还有呢,下去了?”
  金鱼眼说:“你找虱子呢?”
  “不是,开庭到半截开不下去了,几个法警把我拖下去,到候审室里踢了我一通,都青了,他们告诉我不准再闹,我当时答应了,一回法庭我就撩着衣服喊:警察打人啦,天篷元帅被打屁屁啦!”
  我们都笑。舒和说:“临走时候我告诉那个如来佛祖:操你妈有本事你就判我死刑!结果法警当场就踹我一趔趄。”
  “咆哮公堂,你死定了。”乐乐笑道。
  舒和说:“我来去都神神道道的,法警在车上都说这样的怎么不早放了?一回号筒,法警一背脸,我就好了,穆管看着我直乐。”
  我说舒和你简直就是一妖人。
  金鱼眼纠正说:“那叫人妖。”他总以为他比别人机灵两秒钟。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四章 (5)杨誉赢大战金鱼眼
(更新时间:2004-5-5 18:35:00  本章字数:3727)


  
  杨誉赢进来的当晚,常博被临时挤下来,偎在我边上。
  金鱼眼躺在地上靠门的地方乘凉,丰富正给他从头到脚地按摩,舒服得这家伙一个劲叫床,腾出空来,他冲铺底下说:“你们俩别白话啦,没看别人都睡了嘛……嗷,再往上来点……哦,哦……”
  最近丰富的地位有了很大提高,已经超越了小不点,小不点除了铺床叠被,满足不了金鱼眼更高层次的要求,丰富这个漏子补得恰倒好处。小不点很醋他,又碍着金鱼眼,不敢荷枪实弹来明的,只好背后嘀咕丰富的坏话。
  大家都看丰富不顺溜,就是谁也不掺乎那事,一个个泥菩萨过河呢,还有那份闲心?再者,在里面个混个的,多说无益。
  也就豹崽和乐乐腻了时,拿丰富溜溜舌头。
  晚饭时候,丰富抱怨了两句政府给的伙食,豹崽就说了:“不爱吃那个呀,我这有个闷罐鸡你吃不?就是脑瓜大点。”
  “我操,拿我找乐?”丰富回过闷来。
  乐乐紧咬他一句:“你还操?几吧跟小果仁儿似的。”
  丰富说你才跟果仁似的呢。
  乐乐立刻掏出来晃了一圈,炫耀道:“看!够威够力吧,看看你的!”说着已经扑过去,豹崽也上去一起叫力,扒了丰富的裤衩,按在铺上展览。丰富一个劲乱骂,金鱼眼在一旁乐,毕竟在他眼里,丰富算不上弟兄,充其量就是一使唤丫头。
  乐乐用线把丰富的小鸟系了,高高提住,非让丰富喊两句好听的,任凭丰富怎么闹,就是不松手,金鱼眼还一个劲提醒丰富嗓门低点。大伙都去看乐儿的,没人插话,小不点美得猴蹦,催促丰富赶紧喊好听的。最后丰富一看大势已去,只有叫了声“乐乐大大”,才解救了自己命在系悬丝的小弟。
  丰富红头胀脸地起来,不敢跟豹崽和乐乐来劲啊,就扑向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小不点,小不点一看他先动手,也不客气了,扑腾几下就把丰富给放倒了,照腮帮子上狠狠凿了两下。要不是金鱼眼喝停,还得继续打呢。
  “操你们俩妈的,给我窝里反是吗?”金鱼眼一看小哥俩真急了,脱离了娱乐的范畴,不由气愤地叫起来,先命令俩小子墙边蹶着反思,嘴里还穷翻翻:‘你们俩都是伺候我的,不团结起来想法怎么把工作做好,还离心离德啦,我一发火把你们都哄板下睡去,操你小祖宗的,让你们破鞋帮子改了帽檐,你们还不知天高地厚了呢!”
  俩人全蔫了,一个劲认错。乐乐在边上笑。
  晚上,丰富给金鱼眼服务得更来劲了,哪个领导不喜欢这样的?
  三天后,杨誉赢的链儿摘了,金鱼眼立马把他给哄板下去了,这小子没带钱进来,连基本的“号费”也没有交,当然不会被金哥青睐,爬回上铺的常博跟我说再见时,不自觉流露的得意劲叫我有些别扭——这人咋也变这样了?
  “擦地啊!刚来的都得擦地。”金鱼眼对杨誉赢说。
  杨誉赢爱搭不理地应了一声。
  丰富“嘿”一下道:“你还不老情愿是吧?”
  “我没说别的。”杨誉赢白他一眼,那意思“哪冒出根儿大葱来”?
  丰富环顾四周,鼓动道:“傻逼跟咱叫号哪!”边说边第一个冲上去,挥拳向杨誉赢脸上打去。豹崽他们都没表情,看他傻狗似的往上蹿,明着看他笑话。你丰富算个鸟,也敢招呼大伙砸别人?
  丰富的拳头让杨誉赢拿手搪住了,顺脚给他腿上回敬了一下,丰富蹬蹬倒退着,差点撞门上。杨誉赢在原地没动,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金鱼眼。
  丰富看大伙都没上前,顿时被失败感淹没了,陡然没了斗志,只在那里干号着:“新来的想扎蹦啊!新来的想扎蹦啊!”
  金鱼眼从铺上站起来,凶狠地叫道:“新来的想扎蹦啊!砸狗日的!”
  豹崽立刻说:“金哥说的对!”乐乐和小不点也都跳了起来,扑向杨誉赢,丰富立刻充足了电,咬牙切齿地也冲回去收复失地。
  杨誉赢很快就趴下了,叫着“我跟你们拼啦”,却没有还手之力,金鱼眼在铺上喊声“停”,大家得到暗示,立刻飞回铺上。
  值班的是胡管,过来就卷街,问怎么回事。
  金鱼眼一边隔着栏杆给胡老头上烟,一边说:“在分局逃跑那个,刚摘了链,就不老实了,让他擦地也不干。”
  “操你死妈的,想当大爷是吗?不干活就不管饭!治不了你了还!”
  杨誉赢从地上起来,摇晃了两下说:“我没说不干。”
  乐乐煽风点火:“跟胡大爷你还犟嘴?”
  “擦地!不就擦地嘛,挺大一爷们,累得死你?”胡老头骂骂咧咧叼着烟走了。金鱼眼立刻精神倍增:“操你妈的恐怖脸儿,这回可是政府管教让你擦的,你再不老实,我就代表政府专政了你!”
  杨誉赢揉揉腮帮子道:“我擦!不过,刚才谁打我了,我跟他小逼的没完!”
  豹崽又蹦了起来:“嘿,你还要来劲儿?”
  “我不欺负别人,谁也甭想欺负我!”杨誉赢梗着脖子道。
  侯爷感兴趣地“呵呵”了两声。
  金鱼眼道:“傻逼还挺有性格,今天非把你这葫芦罐抖闷了不可!接着砸!”
  丰富离得近,又是第一个蹿过去,于是又第一个被打得飞回来。看杨誉赢那厮红了眼,野兽似的呲起牙,眼蹬得不比金哥那对变太珠子小。
  豹崽他们几个很快就又把杨誉赢覆盖在地上,这次没人叫喊,只一个劲打,杨誉赢抱头团身,刺猬似的捱着,一声不吭。等几个人收了手,金鱼眼现场采访:“还有性格不?”
  杨誉赢倔强地望着金鱼眼:“那么多人砸一个算什么本事,等晚上睡了,我一个个掐死你们!操,反正我也活不成了。”
  话音在空气里飘着,还没落地呢,拳脚的风暴又席卷回来,金鱼眼也怒火升腾地亲自参战了,直到号筒里胡老头的骂声又响起来,几个打手才意兴阑珊地收手,就近溜铺边坐好。
  “胡大爷,傻逼还不听话,还想晚上掐人!”金鱼眼吃惯了恶人先告状的甜头,立刻踊跃地揭发。
  胡管怒气冲冲地边骂边开门进来,二话不说,照杨誉赢脸上就是俩大嘴巴,杨誉赢蒙了,脑袋忽悠忽悠晃了好几下,才愣呵呵问:“你干嘛打人?”
  金鱼眼借机也给了他一脚:“操,怎么跟管教说话呢?”
  胡老头一挥手:“你别瞎掺乎。”然后指着杨誉赢的酒糟鼻子尖,歇斯底里、正气凛然地破口大骂:“小逼崽子瞧你那个贼操行,我当警察那阵你妈还满公园找配对的呢,也敢在我眼皮底下撩蹦儿?你个小几吧玩意,你再高能高过肚脐眼去?提二两棉花你纺纺,我大胡在这一天,有哪个敢放响屁!你简直就是畜生里的畜生……还有你们,没一个好东西,老的小的全算上,都是畜生,动不动就狗咬狗,闻见一个身上有血味,就都蹿上去撕巴他的肉!你们连狗都不如,你们一群狼!驯化不了,就得恶治!哪天我挨个电你们逼养的,看你们不老实!” 

  金鱼眼一看胡大爷胡来了,摸个脑瓜就骂啊,赶紧装孙子说好话。
  胡老头瞪他一眼:“当的什么几吧号长,乱七八糟!”愤然而去。
  我们先被胡老头骂得窝火,看金鱼眼碰一鼻子灰,又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金鱼眼恨恨地望着杨誉赢:“腰里别副牌你逮谁跟谁来是吧?行,你牛逼啊,告诉你,多牛的逼落我手里,我也让你滴答尿!骑驴看帐本咱走着瞧。”
  杨誉赢倔强地说:“你不欺负我,怎么都行,谁把我不当人我就陪到底!还是那句话,我不欺负别人,别人也……”
  “也你妈的逼呀你!捏死!”豹崽横眉冷对地立了起来,屁能耐没有的丰富在旁边也跃跃欲试。
  金鱼眼拉了豹崽一把:“先别理他,让他慢慢死。”
  乐乐在边上还倒老茬口呢:“先说你擦不擦地吧。”
  杨誉赢横着脖子道:“我多晚也没说不擦!”说着弯腰拿抹布,还就真擦起地来。金鱼眼费解地一咧嘴:“操,这逼脑子缺根弦儿吧,图什嘛呢?闹到头还是擦地。”
  “我多晚也没说不擦地。”杨誉赢一边干,一边还叨咕着。豹崽也笑了:“这种怪鸟啊,到劳改队还真有一混。”“这性格,偶喜欢。”舒和有些搞笑地念叨。常博说你消停会吧。
  杨誉赢擦完了地,金鱼眼说:“边上蹲着吧先,铺上没你地界,都让好人占了。”
  “有别人地界就没我地界?”杨誉赢不服气地嘟囔。
  豹崽道:“你别瞎眼又瞎心啊,盐打哪咸、醋打哪酸还得给你讲明了是吗?老大说的话就是真理,你别跟我这骑洋马装大傻,非把你砸服了才好看是吗?”
  丰富嘿嘿两声:“我们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
  杨誉赢很鄙视地挖了丰富一眼,一言不发地在墙角蹲下去。
  “这家伙被暴砸了三通,愣没什么事,抗击打能力还真强。”小不点笑着说。
  晚上睡觉前,金鱼眼告诉大伙:“值班的机灵点啊,看着恐怖脸点,有逃跑历史的就得加强管理。”其实,我猜他是担心杨誉赢真的暗算他,以前有人聊过,说劳改队里有人给欺负急了,半夜拿牙刷把号长眼珠子捅冒泡了,睡着觉,鬼似的惨叫啊。
  后来金鱼眼也不挑头压榨杨誉赢了,几个打手谁去那个得罪人的?豹崽背后不满意地说:“也就放金鱼眼手里了,搁丰哥那时候,不把屎给他打出来!”
  杨誉赢不多日子就混我边上躺着来了,地位已经无形中提高不少,算板下的上层了。我跟他聊天,就看出这人其实还不赖,有些大臭似的傻实在,还挺重感情的,尤其对他哥,更是念念不忘,即使他哥没有把他捞出去。
  “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我不欺负别人,别人也别想欺负我。”杨誉赢的口头禅百说不厌。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四章 (6)她不仁,我不义
(更新时间:2004-5-6 9:36:00  本章字数:5273)


  
  杨誉赢其实和于得水一样,成了“怪鸟”,不同的是两只怪鸟的品种。于得水是那种谁都腻歪谁都能拿他涮的货色,杨誉赢呢,谁都不愿意惹他,整个一滚刀肉,粘上你还就不好玩了。
  金鱼眼他们还是喊杨誉赢恐怖脸儿,杨誉赢这倒不恼,擦地也干得勤勉,就是挨不得碰不得,肉体上不吃亏。有点萨达母那傻劲头。
  乐乐不甘心地想抱团把他砸瘪,金鱼眼外强中干地说:“先放着他,等他撞到茬子上再说!扁不死他!”
  乐乐面上不爽,看来不太满意这个行同虚置的豪言壮语。
  但很快他就没闲心收拾别人了,乐乐开了庭,折腾了一整天,傍晚回来就破口大骂那帮同案:“操他妈的,平时铁哥们儿似的,一开庭乱咬,都想把事往别人身上推。”
  “最后一人弄一嘴毛吧?”豹崽问。
  “可不是?蹦出一个赖帐的,大伙就乱套了,都说是别人挑头做的坏事,自己就是一起哄架秧子的,一点将湖没有了!”乐乐气愤地说:“我还跟他们客气几吧?我才不去那个冤孙,瞎咬吧,操他娘的,这下好,对不上茬啦,原来起诉上没有的事又给捅漏两档子,操,都傻逼啦!都舒坦啦!不行就全枪毙,我是不怕了,看谁尿裤!”
  金鱼眼倍儿明白事似的说:“你们那伙子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酒肉朋友,赶真事上了,谁为谁两肋插刀呀,都恨不得把刀子插别人腰眼上去。”
  舒和跟我小声叨咕:“流氓流氓,遇事就慌,老乡老乡,背后一枪。”
  舒和笑着别人,其实自己心情也糟成烂糕了。上午庞管把他提走谈心,说法院的问过他在看守所的状况,庞管说时不时有些脑积水,庞管说:“我只能跟人家说到这份上,我不能说你整个就是一精神病啊,将来查下来,我得担责任不是?”舒和跟我气愤地说:“操,几吧人说话就不受听,当初他接我家里钱的时候怎不怕担责任?傻逼还劝我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呢,让我鼓足勇气面对现实,我面对他妈的逼呀我!拿钱不办事,算什么玩意,等我判了,一下队就举报狗日的。”
  我说你别嚷嚷好不?隔墙有耳,人心难测啊。
  常博也开导他:“再说你要人家管教跟你合伙骗官面也不现实呀,你跟人家什么关系?你那点贿赂,也就保你在他的势力范围里不受罪就得了,我看庞管平时还算照顾你,来了就让你上板儿睡,你以为你谁?”
  “靠,我给他当狱用文人忠心耿耿啊,他凭什么不照顾我?雇一经济学硕士就给你光板床睡,还叫照顾?还得我家里掏钱买!”
  我笑着说你知足吧,我到现在连板上啥滋味都不知道呢,整天板底下囚着,跟地蛆似的。
  侯爷听我们聊,也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这叫周瑜打黄盖。”
  常博说:“可不是嘛,省点事吧你,别最后弄一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我看着舒和笑起来,我想起他在法庭上自称天篷元帅的茬来。
  舒和说等接了判再说。
  什么事都不禁念叨,转天舒和就下判决了。喊他出去时还做秀呢,跳着霹雳去的,回来就没声了,进屋告诉我们“无期”。
  我看他判决,写的清清楚楚,整个案子由他起意,由他操作。下面俩人,陈兆一15年,韩文渊9年。
  “基本属实嘛。”我说。
  “我上诉!这回也不装疯了,跟他们真刀真枪招呼!”舒和一屁股坐下,决绝地说:“陈兆一这死丫头,我非把她弄前面来不可。”
  说干就干,舒和跟金鱼眼要了纸笔家伙,托本书在膝盖上垫着,刷刷刷写起上诉材料来,下笔如有神。
  “我得把韩文渊洗出来,人家孩子太冤了,我死都死不塌实。”舒和一边写一边嘟囔。
  “我上诉,不判无罪,就判我死刑。”舒和一边写一边嘟囔。
  “我也要六月飞雪,不行就血溅五步。”舒和一边写一边嘟囔。
  “傻逼真要神经啦。”金鱼眼在门口说。
  我凑过去看舒和写的“帽子”:
  “P省高级人民法院法官:
  本人舒和于2001年7月29日被一中院以莫须有的所谓证据,宣判犯有金融票据诈骗罪。本人认为其判决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纯属子虚乌有,我因此提出上诉,希望要么高院法官继续将错就错,改判我死刑;要么还我清白,因为这样一起耸人听闻的冤案,在古代也毫不逊色于窦娥,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也将被各大媒体暴光,真项大白于天下之际,也是那些枉法之流的耻辱昭彰之时。”
  下面是此致敬礼和上诉人舒和的签名。
  “一看就怒发冲冠了。”我转头跟侯爷说。侯爷呵呵一笑:“冲什么冠啊,一屋秃子。”
  舒和一边翻页一边说:“上诉材料这部分得好好写,回头麦麦你给我改改,文字关得过硬。”
  “先给我起个题目吧。”舒和望着我。
  “起什么题目?就叫上诉材料呗,又不是科举考试。”
  “……三个字:冤冤冤。不行,好,六月的雪和血,就六月的雪和血了!”舒和咬牙切齿地在信笺上落了笔。
  常博对舒和的举动不以为然,连看都没看他写的东西。
  舒和写了一段,举起来抑扬顿挫地给我念:“……当时法官问我上诉吗?我说不上了,因为我知道上诉只不过是一个虚置的程序,古语云‘官官相护’,窦娥冤死,只不过让关汉卿名垂青史。然而经过本人的认真思考,我觉得有必要上诉,尽管中国的法律毫无公正可言,尽管中国的法官智商普遍有问题,业务素质低下,贪赃枉法者居多,但我必须对自己负责,正像中国男足一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根本踢不进世界杯,可球迷们仍在为他们摇旗呐喊,那是一种精神,我就是凭借这种精神,重新决定上诉的。
  下面是我的上诉材料……”
  “……咋样?”舒和意得志满地问。
  我说:“行啊。你写吧,完事我再审阅。”
  侯爷笑道:“读书娃就是能拽,说得也爽快,就是半天一句正题没挨上。”
  乐乐说:“我要是法官,就冲你这一开头,就大笔一挥,凿了小逼的!”
  “千刀万剐。”金鱼眼更上一层楼地批示。
  舒和笑道:“求之不得。”
  一下午,舒和都在重新编排那个案子,主要目的就是把自己择干净,把陈兆一踹泥坑里去,顺便把韩文渊拉上来,舒和说这就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我说你这样咬人家兆一,不跟乐乐那帮人一样了吗?
  舒和愣了一下才果断地说:“她不仁,我不义!”
  舒和重新设计的案情,已经跟他以前讲给我们的大相径庭:他说因为老周欠陈兆一钱,拉他出来抵挡一阵,后来发现陈兆一被高利贷逼得已经“精神崩溃”,她“亲口”跟舒和讲过“为钱可以不择手段”的话,反映了她错误的人生观。99年11月的一天,陈兆一在舒和的电脑旁看见了Y公司的支票复印件,那张复印件是舒和跟韩文渊要来的,目的是练手,他说他正在为公司的样品包装做设计。陈兆一问他复印件的用途,他告诉她后,陈兆一当即要求借用这张复印件,舒和也没细想就给了她,这天她又用闲聊的方式,从舒和那里了解了Y公司的财务帐号和资金状况。后来有一天,陈兆一突然告诉舒和已从Y公司套走了钱,舒和一直以为她是开玩笑,也没在意。直到2000年5月14日被市打经办无辜抓走,才明白自己稀里糊涂被卷进了一场罪恶的诈骗丑行里来。
  舒和悲愤地在上诉材料上总结道:“到头来,一个无辜的人,居然在颠倒黑白的法官笔下,成了这场诈骗的主谋、策划者,罪魁祸首!请问公理何在,正义何在?!!”
  “真的假的啊?”我笑着看舒和。
  舒和一脸无所谓地说:“嗨,你就给我看看,文字上行不行,哪里力度还不够就得了。”
  我想了想:“刑讯逼供那段,写上?”
  “嘿,把这个给落下了,关键啊。”舒和一拍脑门儿,接着说:“一中院法警打我的事,也得给他写上。”
  “再狠劲描描,添油加醋那一套我看你还行。”
  舒和自豪地笑起来,口若悬河地白话:“其实不用添油加醋,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我就实话实说,17处的办案人员严重刑讯逼供,违反法律程序。他们在传唤我的时候违规使用警械、木棍并拳打脚踢,逼我录口供。由于我的无辜,所以始终一言不发,和他们进行着坚苦卓绝的斗争,当我被打得遍体鳞伤时,我想起了无数仁人志士,想到了无数歌命先烈,我相信黑暗的日子总会过去……”
  “操,你逼的真能拽!你这张嘴,横竖都能使唤,早知道这样给大伙用用啊,省得那么多爷们上火啦!”豹崽激动得站起来,指着舒和笑骂。
  舒和笑道:“还有哪,我急了就跟他们说我要见律师,那帮狗操的说你见某某不?”
  金鱼眼啐他一口道:“赶紧给我关了,换音乐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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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几天,舒和一直在修改上诉材料,润色得越来越胡说八道了。
  豹崽他们又重新开了庭,回来也没见他多欢,苦恼地说检察院的不是东西,还是狠劲往死里带他们。
  “那他们还抗什么诉?”豹崽迷惑不解地嘀咕。
  金鱼眼分析着安慰道:“人家就是那角色,能在法庭上给你们说好话念喜歌?”
  乐乐说:“弄不好咱俩做伴,都给挂上呢。”
  豹崽说:“你别咒我啊,好不容易摘了?”
  侯爷笑道:“看来我和老刘不一定寂寞了,咱屋里还有几个能挂的?”
  丰富立刻给算开了:“刁,抢银行;奸幼那个;还有大郎,抢出租杀人,肯定凿;恐怖脸跑不了;豹哥跟乐乐哥也悬。”
  豹崽立刻踹了他一脚:“这两天又给你好脸了是不?”
  “操你妈你还敢咒我?我们自己说说也就得了,轮的上你给判吗?”乐乐也不饶他。
  金鱼眼从稳定大局的角度骂道:“别你妈瞎几吧白话啊,我看你还没准枪毙呢!”
  丰富谄媚地笑:“我枪毙不了,我就无期了,陪着金哥,伺候金哥。”
  “操,你就是金口夜壶——嘴儿好。”金鱼眼惬意地骂道。
  乐乐嘀咕道:“操他妈的,看来还真悬乎,要等他凿咱们,还不如拼一家伙……”
  豹崽一使眼色截流了他的话:“乐乐……”
  金鱼眼也小声道:“别瞎咋呼,管教听见了,小心关你小号儿。”
  侯爷倒不在乎地笑道:“小乐乐你还真有那想法咋的?到时候别忘了叫上老哥,我给你们打前阵。”
  “吓死他也没那胆儿呀。”豹崽盯着乐乐的眼睛说。
  乐乐不自然地一笑:“操,我就是一说,八卦阵啊,诸葛亮关这里行了……唉恐怖脸儿,你说市局咋不让咱搬砖去呢?”
  舒和从材料堆里抬起头说:“要有那好机会,我第一个跑。”
  我笑道:“第一个跑第一个倒。”
  金鱼眼突然说:“麦麦别扯臊了,好像提你同案呢。”
  我立刻跳到门口,往外扒头,正好一个生脸的管教过来,没鼻子没眼地训我:“看什么看?急着奔丧啊!……谁叫麦麦?”
  我说我就是。大伙在后面不怀好意地笑了。
  “提讯!”
  我一回头,正看见一个黄坎肩飞过来,我一把接住,这时门也开了。
  “肯定是进检了。”我听小不点在后面说。
  接我的是俩便衣,一问,果然是检察院的。在屁股后面跟他们去提讯室。
  检察院那哥们态度好的跟我们家亲戚似的,尤其我一说给施展那钱是还款时,那小子更是乐的不行,暧昧地看着我,说:“还款?”
  “还款。”我不容置疑地说。
  回来我就跟他们汇报,说要真按还款定,我还真能出去。
  金鱼眼说:“真是还款也不用告诉检察院的啊,他们准回去给你准备词儿去了,要是开庭时候提出来,弄他们一措手不及多有效果?”
  我心里那个骂呀,你他妈这么明白,怎么不早说?
  “你同案那边肯定没问题吗?”豹崽问。
  我说没问题,早在C看的时候就串好了。
  “我要出不去了,你到我家把我那笔记本搬走吧,我还有一意大利皮衣,回头常博你拿走吧。”舒和给我们俩交代着。
  我笑着涮他:“你老婆还有用呗?看给谁安排一下吧。”
  舒和苦笑一下:“她你们惦不上了,估计早下水了。”
  常博说那我们俩不上你们家找逊呢么?你老婆能给我们好脸儿?
  “不是,我在外面还有一房子,都放那了,临走时候我把地址告你们,那锁头一砸就开。”
  “操,回头再弄一盗窃,立马就翻回来了,我还是自己买台二手的去吧。”我笑着说。
  侯爷说:“金屋藏娇是吧?舒和你还背着你老婆干啥坏事了?”
  舒和笑起来:“没了,没了。今天算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了。”
  “你回头给我老婆捎封信出去就行了,一定当面交给他,告诉她我是有点对不起她,家里那房子车的就归她了,这边的房子留给我孩子,将来卖了把钱一存,留他出国用,中国是不能呆啊,没前途。”舒和对我说。
  侯爷说你不整个一卖锅贼嘛,儿还不嫌母丑呢。
  舒和激动地说:“中国太黑暗,我这一案子就是标准,简直颠倒黑白。”
  我摸一下他宽阔的额头,关心地说:“你没以为自己真的没罪吧。”
  舒和扒拉一下我的手笑起来:“操,我这两天太投入,编故事编的自己都信了……还就得这样,要不怎么说服法官?”
  常博一听赶紧说:“算了吧,看来那意大利皮衣也没戏啦,敢情您半天这说胡话哪!”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四章 (7)乐极生悲
(更新时间:2004-5-7 15:43:00  本章字数:2343)


  
  别看开完庭怎么夸张地消沉,乐乐一直以为自己过不了10个,他说第一被告也就无期,毕竟就是一群孩子瞎胡闹,给社会添了点腻歪罢了,连人命都没出过啊。
  那天听外面一叫他同案的名字,乐乐就欢蹦乱跳地下了地,趴在门口等,一边释然道:“总算他妈判了。”
  五分钟之后,号筒里响起哗啦啦的脚镣声时,乐乐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操,是不是我们同案啊,别挂了吧?”
  然后又喊了两个,都是他们一伙子的,先后都哗啦着回来,一个就在我们大斜调角的房间里,乐乐看个满眼:“操!真挂了,挂仨了,操,怎么挂了呢?”乐乐跟痒痒挠似的,再也乐不起来了。
  后几个没有挂,乐乐松了口气:“就挂了仨,后边再在弄一缓二,弄一无期,到我也得十五六啊。”
  金鱼眼道:“土地爷坐庙台,你先稳住神儿,慌什么?”
  “我才不慌,就是觉得那几个够冤。”乐乐给自己遮羞。
  “抓进来就没有冤的,有嘛认嘛吧。”金鱼眼说。
  终于喊到他了,乐乐忐忑不安地去了。豹崽说:“傻逼最少无期,一个月就做案20多起,跟他沾边的就8起,里面还有俩抢劫,能轻饶他么。”
  “整个一不知死的鬼,平时你看他欢的,总觉着自己没事呢。”金鱼眼不疼不痒地嘲讽。
  一会,听一个号房里问:“乐乐,几个?”
  “无期,操他妈无期。”乐乐答道。
  “比我强啊,我挂啦!”
  豹崽炫耀地说:“看,无期吧?”
  乐乐调整了一下情绪才钻进来,挤出点笑容道:“金哥这会咱俩做伴了。”
  “咋的?无期,真的无期啊?”金鱼眼装傻冲愣。
  “操他妈的,玩人么不?那点几吧事儿就无期!我不熬了,越狱!”乐乐被金鱼眼一刺激,搂不住劲了,激动地叫起来。
  豹崽推他一把,喝道:“说啥呢你?!”
  乐乐压了口粗气,不言语了,先跑水池子边舀了杯冷水,咕咚咕咚灌进去,一边抹着嘴头子一边恨恨道:“我们9个人,挂仨,那俩缓二,到我这无期,下面那几个也好不到哪去,也就最后垫窝儿的小不点能轻些,不到18岁呢。”
  “豹哥,看来咱那事还真的琢磨琢磨了。”乐乐刚说完,豹崽就骂道:“琢磨你妈逼呀,什么事呀?脑子进水了吧你?”乐乐愣一下,无奈地浸一下脑袋,没有搭言。
  平时豹崽跟乐乐看起来挺热乎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懒的理他们。我也没多想,进来这么长时间了,早就对很多淡事没兴趣了。
  靠我不远处,刘金钟和于得水互不相让力争上游地跟大疥做着斗争,不时挠出卡卡的响动来,使人心痒。
  板下囚着的几个,也有小半都长了疥,奸幼那个比较重,大有后来居上,勇超于得水之流的势头,我每天下板睡觉都很谨慎,害怕跟他们有肉体上的接触,光是手指缝里不屈不饶的几个小疥疱,已经拾掇得我心忙了,真怕有一天突然遍地开花,有肉儿的地界都成了疥哥疥妹的小爱巢。
  舒和突然说了一句:“我那上诉材料可不寄到了没有?”看来刚才这小子心思也没闲着。在这之前,他一直半死不活地靠墙上眯着眼,拿舌头尖往外顶唾沫泡玩呢。
  我顺嘴搭音道:“都快寄到南非了。”
  于得水哼唧了两声,很不满意地说:“还他妈不放我下队呀,什么玩意呢?”
  “多晚等你头顶也长了疮,就下队了。”刘金钟取笑他。
  “操,我又不是骨头,你老咬我干吗?”
  “我看你像骨头。”刘金钟没听出于得水这个蔫坏损的在骂他,还跟着往套里铆劲钻呢。
  于得水占了嘴上便宜,得意地乐起来。
  “他骂你是狗呢。”侯爷拆穿于得水道。
  “操你妈的,玩我一该死的?”刘金钟一横腿,用脚镣“吭”地撞了一下于得水的踝子骨,于得水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抱住了脚腕子。隔了一会,于得水的踝子骨青起一个疙瘩来,于得水碎着嘴子骂,刘金钟只是笑,也不理他。
  转天于得水就转去了W监狱,出门的时候还有些踮脚,金鱼眼笑着说:“应该再弄狠点,瘸了他才好,这样刘金钟死了以后,就老有人惦记了。”
  于得水崴崴拉拉出了门,突然冲正在白话的金鱼眼“呸”地一声,金鱼眼大出意料,腾地站起来:“嗨我操你活妈的呀,你要疯?”
  一脸不屑的于得水被值班的穆管推了一把:“快走!临走还不老实!”
  在金鱼眼腾飞起来的三丈怒火的照耀下,于得水得意洋洋地走了。
  “操他妈的,整个一活怪鸟啊!”金鱼眼还立在铺上,红彤彤一副愤怒的报警脸儿,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豹崽先笑岔了气,好不容易忍下来,赞叹道:“怪鸟,典型的怪鸟!”
  过了没有半个钟头,豹崽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法院又给他们送判决来了,这次倒是急速麻利快。断断续续,号筒里响了足有半个小时的链子声,豹崽第一个给挂着回来了。这次不仅没摘链儿,比抗诉前还多挂了一个,就是在接判决后叫嚣操法官妈妈,说“有本事把我也枪毙”的那位二五零,原来是死缓二,这下好,满足心愿了。
  怪鸟事件马上被抛开了,号房一时成了蜂窝,乱蝇似的地议论开豹崽的案子,觉得意外,先前都以为检察院抗诉是嫌判得重了呢。
  “乱弹琴,乱弹琴,团伙犯罪是重了点,大案不就几个抢劫嘛,拿双管猎打酒店玻璃那次也没伤着人,其他不就剩强某、敲诈、打流氓架了吗?就至于一家伙挂7个?”金鱼眼居高临下,有些义愤填膺。
  我看侯爷无声地冷笑一下,把眼皮拉上了。常博捅我一下:“重点了吧。”我说:“可能有点,我也不太懂法的。”
  豹崽落个猫药尿泡空欢喜,受得打击不小,坐在那听大伙议论,沉个脸蛋子一言不发。
  乐乐拍拍豹崽的肩膀,挨身坐下,也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四章 (8)干亲进门
(更新时间:2004-5-7 15:44:00  本章字数:3483)


  
  豹崽挂了链儿回来,像徐庶先生进了曹营,一直默默没声儿。小不点和丰富蹲脚底下给他缠镣子时,他也就那么紧着嘴巴,若有所思地望着。
  缠好了,豹崽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笑笑:“挺好。”
  乐乐递了支点好的烟给他,豹崽接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徐缓地吐出来,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金哥,说心里话,谁想死?没一个打心眼里想死的,这跟怕死不怕死是两码事。别以为兄弟打蔫了,就是怕啦。”
  “哪的话,豹崽你别埋汰自己。”金鱼眼尴尬地捧他。
  豹崽没掸他的话茬,接着说自己的:“……我是觉得不值啊,人家侯爷为嘛笑呵呵,人家刘金钟为嘛不当回事?他们值得啊!案子值,分量也足啊,怎么算怎么不亏。我这算什么?是,我那些撂桌面上没撂桌面上的事全摞起来,把老百姓祸害苦啦,判个死刑一点不冤。问题是那都什么屁事啊,要死我也得死得轰轰烈烈,像侯爷那样,像张君那样,像石家庄爆炸案那傻逼一样也行啊,将来道上提起来,也叫个事啊,也留个号呀,现在……我呸!想起来就窝囊,堵心啊。”
  乐乐附和道:“就是就是,要正儿八经弄出点大事来,死了就死了,现在这样太憋闷,咽不下这口气!”
  金鱼眼叹息道:“唉,法律就是这样定的,你说那奸幼的花逼他值吗?砰一枪的时候,他不后悔才怪!那个刁什么,一个钢蹦也没抢着,他值呀?——不能跟法律置气?国家订那个法,就是要让犯罪的觉得不值,才有威慑力嘛,要是人人有赚头,犯罪不就成一就业渠道了吗?”还别说,这家伙说的还有点道理。
  豹崽把烟往脚底下一拽:“我说的话,跟法律没关系,我是该死,可我觉得这么死特不塌实,没人家侯爷刘金钟的那份充实。”
  “充实”?亏他这时候想出这么个词来,我和常博相视一笑。
  金鱼眼咂摸一下嘴:“我明白你那意思,操,说句到家话,我还觉得窝囊呢,不就打电话攒俩人打顿架吗?就无期?说实话,没少后悔,有咒念吗?没有。给人家老实呆着吧。”
  杨誉赢在旮旯搭了句言:“不行就还跑!”
  金鱼眼不屑地瞄他一眼:“瞧你那倒霉德行吧,你以为这是你们分局?你那把京剧脸儿,跑哪不是一活靶子?”
  杨誉赢嘟囔道:“哼,反正活不了,别让我逮着机会。”
  金鱼眼嘲笑道:“你也就跟砍管儿似的,自己安慰安慰自己吧,你以为市局的警察都是傻逼呀,能给你机会?”金鱼眼因为是警察出身,所以潜意识里肯定还有些东西在“做怪”,在我们面前,从不说警察坏话。
  豹崽很随意地笑着说:“我看呀,就是这大墙突然倒了,屋里都有不跑的,逮回来没好啊,而且越狱是终身追捕,漂一辈子好受?”
  常博说:“还真是,我就不跑,麦麦这样的肯定也不动地儿,本来就没几天刑期,抓回来再加上三五个,多不值得呀。” 
  豹崽开玩笑地问小不点:“你也就十年的面儿,恐怕也不想跑吧。”
  小不点说:“烂眼打蝇子,还真没准。”
  丰富踊跃地说:“真墙倒了,我头一个蹿出去,别说二楼了,五楼我也敢跳!”
  金鱼眼骂道:“闭嘴!几吧给你摔脑门上去!你们都傻逼了,这情况还真有先例,我们学过资料,迈出大墙一步的就加刑,没跑的,帮助监狱逮犯人的,基本全给立功减刑了。要我说,遇到这事啊,正是他妈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谁跑,我还得后面拽腿儿呢,真的假的也得拽一个,你不跑我都往外推你,然后把你按住交警察,操,这时候不立功什么时候立!呵呵呵呵。”
  侯爷哈哈两声道:“还是你奸!”
  豹崽看着乐乐,嘿嘿一笑。乐乐撅着嘴朝空中喷了一口烟,像在喷一口没来由的恶气。
  聊了一会,豹崽说累了,想睡会。金鱼眼犹豫了一下说“你溜边睡吧。管教过来我叫你。”豹崽说:“不给你上眼药,我板下眯会儿,吃饭再喊我。”
  乐乐说:“我也下去眯会吧,接完判就是他妈费脑子,累啊。”
  金鱼眼道:“瞅人拉屎你僻眼子疼呢,下去吧。”
  豹崽一边找着棱份往板下钻,一边冲乐乐笑道:“小心我猥亵了你。”
  “操,我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你以为给吓大的?”乐乐无牵无挂,比一身累赘的豹崽利索,蛇似的左右一扭,先进了板底。
  豹崽的脑袋终于从外面消失了。在下面小声嘀咕,上面是听不清的,只觉得俩人都没睡着,一直在神秘地谈着。我们也没在意,各自消费着粘稠的时间。
  晚饭来了,小不点喊了两声,乐乐钻出头来,顺便招呼着豹崽:“上来吧。”
  吃过饭,豹崽莫名其妙地打了圈烟,连奸幼都给了,感动得奸幼手直颤。豹崽说:“我日子也他妈不多了,以前有对不住哥几个的地方别挂着啊。”
  我说豹崽你这话打哪说起?
  豹崽说:“连我爸都说我是一混蛋,我心里明白着呢,但我跟自己朋友从来不含糊,到这里面,有时候也是逼的,不能不耍横,其实遇见事,还不得靠朋友?”
  乐乐说就是就是,团结力量大嘛。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我感慨地想。
  乐乐坐杨誉赢边上,关心地问:“你哥没给你来信啊?”这不纯粹没话找话么?
  杨誉赢看了一小会儿乐乐,大概也在琢磨这黄鼠狼咋给鸡拜年来了?
  乐乐笑道:“刚才豹崽开导我半天了,说杨誉赢其实是一好人,可以当哥们交,可不是吗,越想你越是条汉子,先前对不住了啊。”
  杨誉赢像没暴开的苞米花似的挤出笑来:“你真这样想啊?”
  乐乐脸一板:“把我不当朋友?”杨誉赢马上红起脸道:“哪呀?谁给我句好话,我都给他去拼命敢!”
  舒和跟我悄悄说:“这俩狗腿子犯什么病了?”
  “吃错药了吧。”我推测道。
  金鱼眼吆喝杨誉赢:“地!地!”
  杨誉赢拍乐乐肩膀一下,起来拿抹布去了。乐乐说:“赶紧进新人啊,把杨誉赢替下来,这哥们儿够实在的。”
  金鱼眼道:“他往里傻不往外傻。”
  杨誉赢抬头看一眼金鱼眼,金鱼眼“喝”了一声:“又有态度?”
  豹崽拦了一下说:“嗨,金哥算了,都不易,将来也是一个挂的。”
  金鱼眼含含糊糊地嘟囔:“看吧,等进来人把他换下来。”
  杨誉赢看豹崽的目光里增添了几分好感,低头擦地时,精神也突然焕发起来似的,很舍得下力气。
  晚上正看电视,乐乐凑过来,拿了本信笺,笑嘻嘻跟我说:“麦麦,帮我写个上诉吧,我们那几个的都上诉,一时下不了队,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跟他们一块折腾,有枣没枣先来一竿子再说。呵呵。”
  我有些腻歪他,但这样大事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说:“你那案子我也不了解,你先想好了,回头你说我写。”
  乐乐笑道:“有几吧可想的呀,我知道打不下来,就是腻歪他们,拖一段时间再说。”
  乐乐坐我旁边没动地儿,就近跟侯爷又套开了近乎。
  侯爷火眼金睛啊,聊了一轮就说:“你小子是不是有事?”
  乐乐说:“有什么正事,这里面不就是成天扯淡嘛。”
  侯爷笑道:“我们家乡那边有句话,叫‘干亲进门,不是借钱就是操人’——你小子呀,无利不早起。”
  “瞧你说的侯爷,兄弟不就是仰慕您嘛,平时也没时间跟您学习,眼瞅着该下队了,我心里舍不得不是?”乐乐小嘴快板儿一般呱呱响着,把侯爷逗乐了。
  侯爷说:“也没别的话,你还年轻,将来出去还有机会,记着这教训吧,多学那唱戏的做好官,别学拉巴巴的坐屎尖儿。”
  “我听着怎么还像骂我呀?”乐乐笑道。
  我看了一遍乐乐的判决书,越看越气,简直一帮畜生啊,原来乐乐跟我们吹他们那伙子人怎么为非作歹,我还只是恶心,现在黑纸白字一看,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萝卜缨子缺德事就免了,光是强某、抢劫、敲诈、斗殴、伤害这些点得上卯的罪状,就写小三篇儿,罗列了26项,祸害人都祸害到家了。我呼口气喊了他一声:“乐乐,我要是法官,准把你们全凿了,太恨人了你们。”
  乐乐说:“等你凿我们呀,下辈子吧。”
  我笑着说:“你要真想救你哥们,就把罪儿都往你身上敛,你这上诉材料还就好写了,跟舒和搭帮,求一速死。”
  乐乐急着脸笑道:“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吧?”
  侯爷在一旁说情:“麦麦,给孩子一机会吧,活一回不容易,真该他死呀,谁也拦不住。”
  “行,冲侯爷面子,我非把你塑造成一十佳青年不可,让法官看你事迹啪嗒啪嗒掉眼泪,不放你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良心。”乐乐听我一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求我手下留情:“你就说我是一误入歧途的羊羔就行了。”
  “我看你是一披着羊皮的狼,没留神掉粪坑里啦。”一直在旁边看新闻的舒和终于忍不住,笑着给乐乐来了一闷棍。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四章 9,You are-crazy!
(更新时间:2004-5-7 19:29:00  本章字数:3635)


  
  几天后,自我进市局以后,律师第一次来见我,也没谈出什么新鲜玩意来,还是老话,说着案子有打,做无罪辩护条件很充分,让我把心撂肚子里。
  我问了家里的情况,律师阿姨说:“我见到你女儿了,很可爱的,会叫妈妈啦已经。”她说我们家新开那个书店也不赖,让我别走别的心思,官司打好了,很快不就出去了吗?
  回号我传达了律师的话,金鱼眼说那你牛逼了。
  舒和说:“光出去还不行呢,白关这么长时间啦?现在有国家赔偿啊,听说一天80,挂链儿100。”
  金鱼眼说几吧。
  刘金钟笑道:“现在谁要放我出去,别说赔偿不要,我还倒贴呢。”
  金鱼眼说你也是几吧。
  “出去好,能出去好啊。”豹崽的感慨好像没有找乐的意思,不像金鱼眼那贼泼一样看不得别人有光明。
  我突然发现抢银行的刁没有在板儿下,居然垫只破鞋,跟杨誉赢并肩坐在靠墙的地板上,正嘬着不知哪来的烟屁。少见。
  乐乐跟豹崽扎旮旯嘀咕着什么,这俩狗日的,不定又使谁的坏呢,弄不好,这几天又得有走背字的。
  睡到后半夜,肚子有些胀,从板底下钻出来,想去放个大茅,看见乐乐正占着坑儿,蹲在那儿,噌噌地在水泥地上磨着什么,看我往外爬,马上就住了手,把东西塞背心里了,然后坦然地看着我问:“大的小的?”
  “大的。”
  “等会儿吧,今儿我有点费劲,干燥。”
  刚才,值班的刁抢劫和花奸幼都守在门口的了望孔旁,这会儿也无聊地溜达开了,俩家伙都抽着烟,让我有点纳闷:他们哪来的?偷是不敢,乐乐给的?他没这么好心过呀。
  反正也不关我事,我操心的就是乐乐这个屎怎么这么费劲。是不是诚心憋老大我?乐乐提裤衩起来的时候,我都快拉裤了。
  我一往池子里跨,就更来气了,茅坑里干干净净的,这家伙根本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转天上午,和施展一块接了起诉,编号是“(2001)W检一院诉字88号”,吉利数。满满四页,光指控施展进行诈骗的证人和单位名单就洋洋洒洒占了一张半,足见当年施展的业务触角之深广。我就相形见拙了,只寥寥数语就勾勒出了我的嘴脸:“被告人麦麦明知公安机关抓捕被告人施展,仍为施展提供钱财资助其逃跑,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一十条之规定,均构成窝藏罪。” 

  舒和看着我们的起诉书,突然喊了一声:“嗨,施展这不打的合同诈骗嘛!”
  “什么什么?”我赶紧抢过来仔细一看,可不是么,施展被起诉的罪名由逮捕证上的“集资诈骗”换成了“合同诈骗”,白纸黑字啊。
  我脑子里哗地一亮,拍着大腿说:“施展死不了了!”
  两字之差,一条人命就捞上来了,还是市检察院的同志英明。
  舒和和常博也替我高兴,说施展的案子判得越轻,你的事也就越小,没看常德大劫案里张君那个情妇嘛,也是包庇(窝藏),还打上一态度老实呢,都判了9个!常博说你要是窝藏一偷自行车的,连进都进不来啦。对门那个包庇杀人犯的,还给判二缓三了哪。
  侯爷也说:“麦麦你板儿定的回家啦。”
  我欢欣鼓舞,却还是本着戒骄戒躁的原则,审慎地说:“做生意都知道,这没到手的钱不叫钱。判决一天不下,就难免有变数啊。”
  金鱼眼说:“就是!弄好是施展家里花钱啦,检察院是过去了,到法院那头,还不定怎么节外生枝!你们以为命是废纸啊,满大街随便就捡一条回来?”
  是啊,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估计施展家里是没有钱去买人命的,虽然我不知道那需要多少银两,不过我想:老百姓大概掏不起。
  我说金哥给我那本《刑法》学习学习,我看施展这案子到底往哪条上靠更贴边。金鱼眼嘟嘟囔囔,很不情愿地把破破烂烂一卷书扔过来:“查管蛋用,又不是你判。”
  舒和、常博扎过来跟我一起翻腾,看来看去,“集资诈骗”跟“合同诈骗”往施展这事上一卡,都就乎着脸儿熟。我沉吟着说:“看来还是有些悬乎啊。”法律条文这东子,弹性还不小,外行看了难免迷糊。
  也不费那个神了,把破《刑法》还给金鱼眼。
  “光有警察了,咋不抓一律师进来,那样咱自己都能开庭了。”侯爷笑着说。
  金鱼眼道:“侯爷又开始改我?”
  “哪呀?我是说,咱这一小号子,都快成一国家啦,工农学商兵,齐菜了。”
  “咱这是国中国,小梵帝冈。”金鱼眼感觉良好地总结,瞧那把脸儿,大概又开始把自己当成总统了。
  吃过午饭,金鱼眼吩咐大家:“想睡的躺会儿,不躺的别瞎嚷嚷啊!”八月份以后,所里宣布:每天中午可以睡一个小时午觉,当然,还是必须安排俩人值班。
  我打着呵欠说:“下去眯一会儿。”
  舒和说:“我今个也跟你板下躺去。”
  “想聊天免呀,我困了。”
  “不聊,我嫌板上这电扇的风硬,来回来去倒腾那点热气,更难受。”舒和解释道。
  下板挨身躺下,隔了一会儿,舒和轻轻捅我两下,我说:“添毛病不是?”
  “我跟你说件事,绝密。”舒和小声道。
  我知道他整天闲得难受,肯定又想故弄玄虚,他那一套早吃我肚子里去了,我才不上当。我一转身子,给他一后脑勺,舒和冲那个脑勺“呋呋”吹了几口,我在底下给了他一脚,同时对另一侧的杨誉赢说:“咱俩换个地儿,南边这个有点变太。”
  杨誉赢“呵呵”笑笑,跟我贴着肚皮在板下调了个位置,我抬脑瓜冲舒和一呲牙:“惹不起还躲不起?”
  舒和怅然若失地轻叹一声:“你也太不解风情了,某家去也。”说完,扒着杨誉赢的肩膀,噌咕噌咕地钻出去了。我心里那个美。
  杨誉赢问:“舒和刚才跟你说啥?”
  “问我想不想找个小姐……”杨誉赢嘁嘁笑时,我已经把眼闭上,心里还在想:舒和这小厮没找成乐儿,不定多失落呢。
  后来一通乱,我睁开眼时,发现午休时间已过,才知道自己的确睡着了,好像还做了一串白日梦,除了隐约记得驮着女儿在草地上爬,其他都忘记了。
  铺上的人还在忙着收拾板上的毡布和枕包,两三个人挤在池子里出着黄尿,板下的十来个人都争着钻出来透气,活动筋骨,半个小时以内,他们中的大半还得钻回去。
  撒了泡尿,也黄黄的,比前面几个毫不逊色,心里火大,只是表面上都不觉得罢了。上铺把自己撂舒和边上,舒和看我一眼,神色有些小怪。我没在意,这里的人,本来就忧喜不定。
  常博副拜地打着呵欠,从屁股底下掏出MBA来开始唬人。舒和说:“好久没练口语了。”
  “还练什么,黑话似的,丰哥给掐了。”常博头也没抬。
  金鱼眼正过来洗脸醒盹,听见个后音儿,立刻大声说:“丰子杰懂什么?就是嫉妒人家学问大!练,谁有本事谁就说鸟语,我支持你们上进——我这人就是开明。”
  舒和拍了他一下马屁:“金哥还真英明,目光远大。”
  “学吧,学吧。”金鱼眼接过小不点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鼓励着:“舒和是没什么用了,这辈子窝监狱里啦。常博和麦麦得学啊,外语好啊,出去也算一手艺。” 

  乐乐说:“外语我就会哈罗、拜拜、操你妈。”
  舒和跟金鱼眼奉承地一笑,低头对常博叨咕了一句:“Do not speak……Hiss.., listen, some guys plan to 
escape.(别言声,越狱,有个小团伙。)
  简单的几个单词,让常博惊讶地仰起脸,眼镜划在鼻子上:“Are you kidding?!‘(你丫没事吧!)
  ‘Trust me. it is ture.I swear by the Lord.”(千真万确,我他妈发誓。)
  舒和偏脸看我:“You got it?‘(你那水平的,懂我意思了么?)
  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点点头,用有些困惑的目光看着他,想了想,还是自豪地用汉语问了句:“中午就这事?”
  舒和紧张地说:“You are crazy! shit!‘(你丫疯啦,我靠!)
  我说OK、OK,回头再聊吧,回头再聊吧。舒和看常博一眼,常博也说先让我“self-possession‘一下吧,看样子也有些晕。舒和说:“OK了。”
  旁边的侯爷笑道:“饭已OK了,下来米西吧。”我们傻了吧唧地乐起来,然后都不出声了。
  当时我是相信舒和了。联想到这些天一些心不在焉的发现,我真的有些宁愿相信舒和了。
  乐乐、豹崽,还有杨誉赢,肯定都通好了气,奸幼那小子好像也跟他们挂上钩了,刁抢劫是不是也入了伙?细想都有可能。不过舒和怎么知道的?我端本书,在那胡思乱想,常博的MBA教材也老半天没翻页了,眉头锁着,跟学院派老教授似的。
  异想天开,想从这里越狱是异想天开,也许人家只是说着玩呢,舒和神经过敏吧——我最后这样安慰自己。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五章 情商 (1)图腾死不了
(更新时间:2004-5-8 9:02:00  本章字数:2572)


  (1)图腾死不了
  乐乐、豹崽和金鱼眼每天还扎在一个槽子里吃食,沆瀣一气,其他人也都按部就班,鹰是鹰鸟是鸟的,看不出什么图谋不轨的迹像,我紧张了两天,也不很在意了,觉得舒和神经质。
  舒和跟我们说了越狱那事后,似乎也觉得不妥,关照我和常博千万别乱讲,然后就不再提这个茬儿了。
  常博我们俩又回到平常境界里,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在想自己的事,看自己的书。舒和有些心不在焉,肚子里有蛔虫似的,坐在那里总魂不守舍,好多次想跟我说什么又费劲地咽了回去。
  “这小子等重新开庭呢,烧心,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我想。
  我先发制人地劝了他几句,他有点惆怅地说:“我琢磨了,那个案子翻不过来了,死刑也够戗判得了,一想这个无期,我就活得没信心啦。”
  常博我们俩都安慰他,也就落一安慰,劝皮劝不了瓤。
  舒和悄声说了句:“有个事,一直想让你俩给拿主意……”在我们征询的目光下,舒和突然又含糊起来,缠绵道:“算了,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舒和自己给自己找了会别扭,郁闷得难受,跟我换了个位子,挨侯爷边上坐去了,让侯爷给他看手相。侯爷也是二把刀,就是敢说,点着舒和的掌纹道:“感情够丰富,一道一道的这个桃花线,都是外遇吧;事业线厉害……哎呀,说了您别不爱听,你这命里有天罗煞啊,牢狱之灾恐怕免不了了。”
  后面的话掉我耳朵里来,我侧脸捧他:“高,侯爷就是高。”
  侯爷“呵呵”一笑,接着跟舒和说:“生命线还挺长,活80没问题,想死都死不了。”
  舒和笑道:“侯爷你不堵心我么?我就在里面干熬着,想死都死不了?我咋那命苦呢?”
  一会,俩人往那边挤了挤,说起了知心话,仿佛小耗子在偷食,悉悉簌簌地,听不太清楚。
  乐乐和小不点不知道怎么滚起来了,看样子是闹着玩,又是乐乐讨厌呗?折腾了一小会,乐乐脸色有些白,小不点也喘得拾不起个来了。乐乐说:“哦,哎哟,虚啊,50米都跑不动了。”
  金鱼眼笑道:“可不是?我从这走到管教室,赶得急点都喘气。人在这里边都她妈呆废啦。”
  “锻炼,锻炼!”乐乐跳起来,恶狠狠地打了几个空拳:“得抓紧恢复体力!”
  杨誉赢绷了一下手臂说:“我没问题,在分局天天干体力活,胳膊上的肉到现在还铁疙瘩似的。”
  “别看咱长的瘦,骨头缝里是肌肉。”丰富凑趣道。话一出口,立刻被金鱼眼骂了回去。
  那边一闹腾,我就放下了书,目光放荡到窗外,看着城市苍白的天空上,一抹浅淡的白云,在不易觉察地舒展,舒展,最后终于散开,被吞没进苍白无生气的背景里。
  常博问:“看什么呢?”
  “云。”
  “哪呢?”
  “飞啦。”我把目光收监,无聊地说:“逝者如斯啊。”
  常博道:“好在你就要熬出去了,我才刚开始呢。”
  “你们那个走私案跟赖昌星还不一样,应该算单位犯罪吧,你这样的屁鸟,也就落一拘役。”我安慰他。
  正聊着,了望板呱嗒一响,庞管从外面喊:“金国光,下午把卫生做做啊,明天局里来人检查。”
  “放心吧庞管,保证一尘不染。”金鱼眼积极地应承着。
  “这几天号里没事吧?有打架的没有?”
  “没有,消停着呢,大部分都快结案了,都老实着呢。”
  庞管警告道:“丁字楼有个把脾打掉的,一个加了七年,一个缓二的给挂了,都长点教训,别没事找事!”
  “哎!……庞管您慢走——”金鱼眼殷勤有加地对着“夸”一声合上的挡板说完,回头对我们道:“听见了吗?都省事点,在里面惹了祸,跑都没处跑,弄个罐儿捉王八。”
  吃了饭,午觉也免了,金鱼眼吆喝大伙翻天覆地的搞卫生。豹崽说:“铺底下还做什么劲,谁趴底下看?”
  金鱼眼说:“我这是不爱倒腾,忘了丰子杰那会儿了?哪礼拜不翻铺板大扫除,劳民伤财啊。咱今不是遇见检查的了么,顺脚儿自己也干净干净吧。抬板抬板,都他妈别渗着,别把自己当大爷啊!”
  乐乐紧招呼杨誉赢:“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啊。”又喊奸幼:“花逼别弄别处,先忙活你自己这片,你妈脑子进水了是嘛!”
  杨誉赢和奸幼赶紧把自己的枕包、褥子滚成一卷,溜边儿放地下了,神情都有些鬼祟。
  铺板抬起来后,地铺显得狼籍一片,很多团成小疙瘩的卫生纸也暴露出来,靠墙边的地方,被脚都发了霉,金鱼眼喊:“晒窗户上去,晒窗户上去。”
  “靠,还这么多小爬爬啊。”常博看见几只金红的钱串子,咋呼起来。
  “操,我说晚上老咬呢。”有人答茬道。
  小不点自告奋勇爬窗台上去了,打开玻璃窗,把递上来的被子搭在外面的铁护拦上。搭完了,小不点还舍不得下来,拿手往护拦下面够着什么。
  “小逼干嘛呢,想越狱是吗?让了望的看见给你来一枪就老实了。”金鱼眼一边吓唬,一边喊他下来。
  小不点蹦下来,兴奋地给大家看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棵“死不了”,不很鲜亮,只艰苦地开了两朵粉红色的小花。
  “墙缝里长得?”舒和欢喜地伸手去接,被小不点逃开。
  金鱼眼一张手:“拿来。”小不点把花放到金鱼眼手里,金鱼眼小心地摆弄着,嬉笑着。
  侯爷道:“这花特皮实,撂哪就生根。”
  豹崽给金鱼眼说:“别弄死了,养起来。”
  “哪有土啊?”
  “先搁饭盆里浸着,回头让胖子打饭时候从楼下给抓把土不就行了?”
  舒和说:“这是救命草,看见它我就有信心了。”
  听他这么一说,豹崽和乐乐都乐了:“对,这草活着,咱就有救!”
  “那可得当祖宗供着。”金鱼眼招呼丰富马上把死不了上架收藏了。
  送晚饭时,豹崽拿一盒假“石林”,跟胖子换了一方便面袋的湿土,倒在大臭留下的小塑料盆,小心地把那棵救命草栽上了。
  “就是没有阳光啊,活得了吗?”常博有些疑虑。
  我说:“咱都活得了,别说它了。”
  转天上午,检查团来的时候,我没有赶上,回来听他们念叨,说就在号筒里溜达的一圈,还有几个女的,一年轻的特靓,弄得我有些后悔错过了机会。
  其实,就是七仙女来视察,我也得走啊,那天正巧赶上施展我们开庭。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五章 (2)开庭
(更新时间:2004-5-8 9:04:00  本章字数:3101)


  
  从3月下旬转到市局以来,开庭那天,是我和施展头一次见面,我们只互相打了个招呼,就被法警警告“不许说话”。戴上锃亮的手铐,上了法院的专车,我们都显得有些兴奋。
  过了三道门,又沿着灰色的围墙走了一段儿,车子驶上了大街。
  外面的风景真好,看什么都舒服的。坐这个车跟“打的”的感受还真不一样,怎么想,都觉得那一窗之隔恍如两世,看眼前流动的车水马龙、鲜活灿烂的一切,仿佛在看科幻片。也没什么强烈的震撼,就像一只鸭子,不会要死要活地羡慕狗嘴里的骨头,那是别人的欢乐。有些美好的东西,一旦距离太遥远,遥远到使你无缘得想哭的地步,就没什么意义了,懒得留恋了。
  审理我们这个案子的是W市“一中院”,好像离看守所很近,没多久,车子就进了法院,停在审判大厅的楼门外。
  还没下车,我就从窗子看见我老婆、我父亲,还有施展的家人,已经等候在楼口,正向这里张望,殷切得让人感动。我老婆琳婧穿了件暗黄马甲,很扎眼,在法院里不小心,还把他跟嫌疑犯混了呢。
  那天我挑了件编号带6字尾的马甲,我说如果这次能回家,以后想让我不迷信都不行了。
  我们下了车,在法警的正确带领下,走向楼口。亲人们立刻往前冲,被法警严厉阻止了。我看着我老婆,一直光辉灿烂地乐着,进了楼,父亲的身影在我面前晃了一下,他苍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一转脸,我的笑容马上熄灭,心里发酸。
  先到候审室呆着。法警跟我们聊天,还让抽烟呢,当然得抽自己的,可惜我们都没带。一个老点的法警跟施展说:“估计得多少啊?”
  施展神清气爽地说:“没期吧。”
  “多大了?”
  “68年的。”
  “不大,减好了,出来四十多岁,不耽误事儿,还能折腾一阵子。”老警察替施展展望未来。
  “反正就这样了,一会到庭上别皱巴,利利索索半天完活,咱都省着折腾。”
  施展笑道:“我什么都认,早完事早塌实,我倒希望他现在就给我下判决呢。”
  外面一声传,我们被带到庭上,一进门,看见亲人们已经在旁听席上坐定。这个审判庭还够个儿,跟一电影院似的。我们被带到被告位上,面前放一个支架麦克风,正对这胖子审判长和两个助理、书记员,左角是检察院的,右角是三个律师。审判席后面,一条什么“严打”成果总结大会的横幅还挂着呢。
  假模假式地验明正身,审判长宣布:“给嫌疑人解除戒惧!”法警过来给我们开了手铐,然后让我们落座。
  胖审判长正式宣布开庭。也没跟人家基督教国家似的,宣个誓什么的,稀里糊涂就审开了。
  公诉人不厌其烦地读了一遍我看了8遍的起诉书,然后先拿施展开刀,由检察院发难,施展态度特老实,问什么说什么,半天光看检察院那位翻卷宗,读的口干舌头燥,一个劲咬矿泉水瓶子。助检那位也溜得腿细儿,不停地拿着帐薄、保单之类的给律师和审判庭看,还得跑施展跟前,让他看棺材落泪,施展倒轻松,看见什么都一个字:“对”。弄的我偷笑。
  施展放弃了自我辩护的机会,直接由律师登台献艺,那年轻人挺能白话,给检察院的提了一大堆质疑,铿锵有力,然后又强调了施展一惯的良好态度,希望法庭在判决时严加考虑。
  轮到施展做最后陈述时,施展除了表示悔恨外,还当庭提到我,说因为他给我带来麻烦,很愧疚,希望法庭能宽恕我这个失足青年。
  施展的话一落,我注意到审判席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放松了一下,审我时就有些爱搭不理的,态度很不严肃,好像施展的头一剃,这案子就已经完了,拿我也就是做做剪鼻毛一类的整理运动。
  没想到,偏偏在我这里就出了差头,围绕那5000块钱,双方扯开了皮。
  我的律师问施展:“你和麦麦是什么关系?”
  “校友。”
  “你和他有经济关系吗?”
  “有。”施展一张嘴,吓我一机灵,哥们儿晕菜了吧!
  “什么样的经济关系?”律师倒是稳如泰山。
  “麦麦以前跟我借过钱。”施展话一落地,我才回过神儿来。
  “多少?”
  “5000。”
  我的好律师带着胜利的微笑,向法庭揭露检察院的险恶用心:“根据我国《刑法》的规定,构成窝藏罪需要具备以下构成要件:即为犯罪的人提供了隐藏处所、财物,资助其隐匿或逃跑。很明显,我的当事人给施展的5000元人民币,属于正常的还债行为,不存在起诉中所指称的资助性质。观照以上,可以推论:检察院对我的当事人所指控的窝藏罪名不能成立。”
  大快人心啊。
  检察院那家伙还不服气,挥刀向手无寸铁的我砍来:“麦麦,你向施展借钱,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把麦克风拉到嘴边:“1994年,那一年我买的电脑,需要证人的话,可以找到很多。”
  审判长提醒我:“你不用说那么多,问你啥就说啥。”嘿,他逮什么问什么,我还不能更清楚地阐述,讲不讲道理?
  那人接着问:“94年的钱,到2000年才还,而且为什么选择施展外逃时还给他?”
  可劲儿问吧,我早编好了:“首先纠正一点,我并知道当时施展是负案之身。另外,当初借钱的时候,我的经济条件比较差,等我条件好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施展的钱已经多得烧手,我几次要还他钱,他都说以后再说,就这样一直拖着。他出差的时候,后来才清楚正是他准备外逃时,我恰好又去还他钱,他也没有推脱,我当时很庆幸了却了一桩心愿,没想到最后掉进这个大坑里。”我叹息着长出了口气,被麦克风广播出去了。
  “那么,施展——你在接受C县刑警队经济侦察科的讯问时,说麦麦给了你5000块钱,却没有说他还了你5000块钱,这里有你的原始笔录。”检察院的扬了扬手里的材料,又举着另一份材料冲我炫耀了一下:“麦麦,你也是在后来才非常迫切地表达说,那笔钱是还款而不是资助,最初你的供词用的是‘给’字,我注意了你的学历和专业,我想你应该不会混淆给钱个还钱两个概念吧。”施展我们两个都没说话。
  助理检察院殷勤地把两份材料递到审判席上,请法官过目。
  检察院那大哥略微沉吟一下,又有了鬼主意:“审判长,从他们不约而同前后矛盾的供词里,明显地暴露了问题的实质。退一步讲,即使麦麦和施展确实具有借贷关系,麦麦选择施展外逃时给他5000元人民币的行为,其动机也不是还债,而应解释为一种无原则的感恩心理,正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被告人麦麦实施了对施展进行违法的经济资助,最终滑进了犯罪的泥潭。”
  我还想抨击他,审判长大人已经果断地宣布“自由辩论”结束,让我进行最后陈述:“被告人麦麦,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我很失落,突然有些疲惫似的,我重新把嘴凑近话筒,散漫地表示:“不说了。”我感觉继续狡辩下去的意义不大了。
  宣布退庭的时候,我有些怅然,就这么完了?一辈子能上几回法庭?也没好好表现表现,懊丧。
  我们被法警带回候审室,在庭审笔录上按手印,完事按原路被押回车上,外面怎么下起牛毛雨来?来的时候还艳阳高照呢,人说7月天猴子脸,这8月也瞎变呀?
  琳婧追过来,手里抓一大可乐瓶子,一边喊我名字。法警立刻迎上去,跟她嚷着什么。施展笑问:“你媳妇?”施展走的时候,我还没结婚。
  我说:“别人媳妇能这么热情么。”
  我们坐在车里,隔窗往着外面的亲人。琳婧抱着可口可乐,站在人群外面,在细迷的雨雾里,孤单地冲车上挥着手,我把脸转了过去。
  回了看守所,法警就把我们给交接了,辰字楼的守卫给我们楼层的值班管教打电话的功夫,施展小声说:“如果我不判死刑,咱就都别上诉了。”那意思是说,别再上出病来。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五章 (3)男儿情怀
(更新时间:2004-5-8 22:10:00  本章字数:3432)


  
  我们被穆管带上楼时,正碰上劳动号的胖子抱着铺盖,跟着管教往下走,一脸的苦恼。
  施展搭言儿道:“放了?”
  “锛了。”胖子简单地说。
  “别说话!”管教呵斥。
  穆管一边走,一边笑着:“这傻胖子,还有俩月就开放了,还给人传纸条,得,下服刑号干活去了。”
  穆管挨个把我们送进号儿里。一进门,舒和立刻问:“怎么样?”
  “上午全完事了,特顺,谁也没反抗。”我笑道。
  金鱼眼道:“还反抗个屁呀你们?集资诈骗改合同诈骗了,还皱巴,再皱巴回去,脑袋掉一个!”
  我一边脱坎肩一边说:“刚才看见胖子下号儿了。”
  舒和说那个劳动号的老头把他给谍了,现在又换上一个来,也是老头。
  乐乐笑道:“那老头在分局时候跟我一号儿,写本书叫“真理论”,还挺牛奔的。”
  我来了兴趣:“书出了?”
  “屁,还没写完就进来了,拿几张破纸满处采访,他说还没等他采访公安局呢,公安的就先采访他来了。”
  “这能判啥罪儿?”
  “叫什么煽动来着?反正跟国家政权挂上钩啦。”
  舒和递给我厚厚一摞信纸:“写了一个上午,这些天总想些乱事,估计你快出去了,给我带几封信,你先看看。”
  “谁说我要出去了,我看今天开庭那架势可不妙。”
  舒和道:“那是你自己紧张,我看你一百个回家,看看我的信吧。”
  我先翻几下,共四封,他老婆,女儿,父母各一封,还有一个陌生名字,抬头写着倪弟,应该是一哥们儿,平时也没听他说过。
  我先看了最短的那封,是写给那个哥们的:……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真有些舍不得,申奥成功了,真想到北京看看热闹……我近来常想,我周围的这些朋友当中,你是最没钱的一个。也许恰恰因为你没有钱,我们才交得那么深,我最要好的几个朋友出国的出国,和我一块进来的一块进来,除了你,剩下的就是让我寒心的了。细想,钱真不是好东西……现在想,能过一种平常的生活是多么幸福”。
  最后,舒和说:“……我郑重地将二老托付给你,不是要你替我养老,而是要你替我送终,这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托付给你我才敢闭眼,你嫂子是迟早要改嫁的……”
  “我一初中同学。”舒和看我把那封信倒到了下面,介绍说。
  下面是写给他“亲爱的爸爸妈妈”的,看得我有些心酸:“不肖儿离家已经快一年了,我没有一天忘记在在上帝面前为你们祈祷……我的事,我一直想怎么骗过你们,因为我本以为上帝依旧可以宽恕我……漫长的看守所生涯,使我参透了很多东西,同时也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细致地去回忆过以往的日子,让我对人生、过去和亲人都有了许多许多新的认识。
  “我忘不了小时侯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日子……那些日子阳光明媚,我终生难忘。我很难想像没有您的爱我会怎样,从您身上我学会了许多东西:善良,关怀,慈悲,热忱。我要衷心地谢谢您,感谢您为我所做的一切,也请您原谅儿子对您的伤害,原谅我没有花更多的时间陪伴您,让您一个人在家里消费寂寞。如果可以回到从前,我一定要陪您去逛街,带您去最好的饭店,去看异国风光,您这一辈子一天福也没享……您和爸爸中年得子,晚年丧子,我知道连仁厚的上帝也不会原谅我给你们的伤害了……”
  我沉默了一会,没有急着看下一封信,舒和深情地轻声说:“我妈妈太苦了,我平时对她照顾太少了……看我给我老婆的信吧。”
  “我最亲爱的老婆……”舒和写道:
  “你还好吗?我们已经一年零11天没见面了,我记得最后一次从医院窗口问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你用食指比画了一个‘一’,那是你留给我的最后印像,它也将成为我们的永诀,虽然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个手势的含义。
  “今天的信可能要迟些时候到你手里,我担心最终判决如果是死刑的话,上了戒惧,不方便写信,所以提前写好。如果是无期也没什么区别,我不会苟留着无用的性命,去拖累你们。我更不愿意女儿在小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我也给女儿写了信,请务必收藏好,在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交给她,让她了解曾经有过怎样一个好爸爸。另外,请将我俩的所有照片转交给她,千万不要因为你的再婚而毁了那些照片,千万!
  “上月开庭的时候,很希望看见你,可惜你没来,没有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当公诉人念着你的证词时,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一切都结束了,我不怪你,你也不用自责,因为我把你和女儿看得比我自己重要得多。还记得莎士比亚剧中的那个故事吗?恺撒大帝英勇无比,当他的敌人企图刺杀他时,他拔剑自卫,但当他发现在刺杀他的人中有他心爱的人特鲁塔斯时,他惊呆了:‘怎么还有你?特鲁塔斯!’于是他放弃了抵抗,任由利刃刺穿自己的胸膛。”
  舒和在旁边说:“麦麦你别笑话我,我跟我老婆的煽情,完全是为了女儿。”
  我抬眼看了他一下:“知道。而且你也不用跟我们掩饰你对老婆的感觉,爱就是爱,又不丢人。”我低头继续看信:
  “……这里的生活,让我变了许多,变得刻薄、冷漠、没有爱心,虽然每天坚持祈祷,但上帝已经抛弃了我,我感觉得到,而我的心也正在远离他,虽然天国的路已经迫近。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对你和女儿的爱。我在监室里跟大家说到你,我总是夸你长得如何漂亮,如何贤淑,如何爱我,我和他们讲起在上中学时怎样和你开始恋爱,怎么追你到手,怎么将橘子偷偷放进你的书箱里;我给他们讲我和你走过的地方,他们听了都羡慕极了……我在给他们讲的时候,自己也在重新咀嚼那份甜蜜,谢谢你陪我度过了那么多好时光,谢谢你陪伴我度过黑暗的日子,谢谢你给我生了一个漂亮宝宝,更要谢谢你将一生最宝贵的时光给了我,我无以回报,反而要牵累你陪我受罪,真的万分抱歉!
  “……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你自己会慎重选择适合的人做伴侣的,我无论在天堂还是地狱都会全力为你祈祷的。
  “最后,我想将红菜汤的做法教给你(我知道你和女儿都喜欢吃,关键是它的营养价值高)。原料:牛肉3斤,牛骨头3斤,放如锅中,加水、料酒煮熟;另外将土豆、胡萝卜、洋葱、圆白菜、芹菜洗净,分别过油煸炒,另起锅,放油,油热后放入半瓶番茄沙司,2个西红柿,洋葱,倒入煮熟的牛肉和汤、土豆、胡萝卜、盐、辣椒油、糖,熬15分钟,临出锅时放入圆白菜、芹菜、蒜末(顺序别错了,你粗心的毛病好可爱)。
  “亲爱的老婆,我就要搁笔了,很快吧,我和我的名字都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忘了我去投入新的生活吧,我为你祝福,我用心爱着的女人。请用心倾听我最后的一声:我——爱——你!”
  落款:和和,绝笔,2001年8月20日。
  我出了口气,蹲在板上(板疮缘故),低着头看信,窝得肚子不舒服。我告诉舒和我真的有些感动呢,“你老婆看了信一定要哭。”
  舒和说:“我倒希望她真的很快把我忘掉。可我对女儿的感觉就不同了,女儿是我的命脉,我想我精神里好的东西会遗传给她,我希望她将来能记得她真正的父亲。我给女儿的信也是最详细的,真担心我老婆把它烧了,那样我的灵魂也不得安宁啊。”
  我一边翻出他给女儿的信,一边笑道:“我让我老婆发信前,把它复印一份,将来真有机会,我亲手交给你女儿,可以复印吗?”
  “想的好,就复印……不是我不相信我老婆,我只是隐约担心……将来你见到我女儿,一定不要说我在这里变得有多消沉多混帐的事,我想让只记得我的好。”
  我看信的时候,舒和对常博说:“还有点事,求你。”
  “说啊,那么扭捏?”常博道。
  “我不好意思麻烦麦麦了,你女朋友在市里,单位离我们家又近,想来想去,还是托付你方便。”
  “只要我能办的。”常博说。
  舒和说:“下个月的今天,正好是我老婆生日,每年我都送花给他,今年……”
  “你想让我女朋友给你老婆送花?”
  “不用亲自去,跟花店订购就可以了,我给你地址,你写信告诉你女朋友,麦麦出去的时候一块帮寄出去就行了。”
  “这好办,我女朋友特有爱心,一听这事,准感动,倍儿积极。”
  舒和说:“回头在我帐上转给你500块钱,你告诉你女朋友就照这个数买,下月也不用给你送钱来了。”
  侯爷在旁边听见就感慨地说:“还是你们读书人有情有义,不过你不诚心勾搭人家心思嘛。”
  金鱼眼那帮人问什么事,侯爷说了,大家都例外地没有糟践舒和,一致认为他够拽。
  舒和说:“我是真心的,快死的人了,我还跟自己老婆玩什么水漂儿?”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五章 (4)男儿情怀续篇
(更新时间:2004-5-9 9:55:00  本章字数:5966)


  
  舒和写给女儿的信很厚,为了节省纸张,字写得很小,看着有些费劲。舒和说那个案子,他在信里写的才是真的,我没搭话,真假对我的意义不大。
  (原谅我在这里完整收录这封信,我敲打这些字的时候,舒和的女儿也应该八九岁了,希望多年以后,她能从他妈妈手里,而不是从我的小说里读到这些文字,因为那样,她就不会看到舒和在这里的不愉快和无奈的卑微的挣扎,舒和是希望她只记得他的好的。)
  “亲爱的女儿:
  “我最亲爱的女儿,首先祝你生日快乐,你16岁了,长成大姑娘了,一定像你妈妈一样漂亮,又聪明,又懂事,又漂亮,对不对?你是否相信,这个在遥远之乡祝福你的人,正是已经永远离开你的爸爸?不知道你想不想爸爸,还记得爸爸的样子吗?
  “女儿,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依旧在为你自豪着。我不能留给你什么遗产,只能留给你一些文字,告诉你曾经有一个怎样的父亲,尽管并不完美,但他毕竟是你的生身之父,由于是在看守所的铺板上写的,所以字迹显得又小又丑,好好练字吧,别学我,你看你妈妈的字多漂亮。
  “首先,我不想回避自己的污点,我必须把我触动法网的经过告诉你,这也是我最难启齿的,但我说过要给你一个真实的爸爸,所以我和你都来勇敢地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好吗?勇敢的女儿。
  “本来我就职于德国XX(中国)有限公司,担任市场部经理,收入颇丰,可是我并未满足,利用自己掌管公司广告权的便利收取回扣,对方是我原来的一个好朋友叫蔡京(……作者注:化名,未用信中原名,下同),他当时没有工作,我就帮他开办了一个广告公司,并将业务给他做,我对他非常好,安排他去欧洲旅行,可他几次在生意上欺骗我,气愤之下,我跟他断绝了合作,他失去了收入来源,恼羞成怒,就向东二区分局经济科举报了我,于是我第一次被捕。到了分局看守所,我开始装疯,在你妈妈的帮助下,我骗过了精神病专家,被鉴定有病,住进了安康医院,躲过了第一场劫难。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非常复杂,我受的苦是难以想像的,在医院里我就发誓一定要让蔡京付出代价,以我当时的想法,忘恩负义可以原谅,恩将仇报绝对不能放过。
  “回家以后,我就开始寻找机会,恰在此时,通过姓周的朋友,我认识了陈兆一,她是呼和浩特人,在北京开了家软件开发公司,老周安排我认识她的初衷是拿我当挡箭牌,因为不擅经营,周欠了陈80万元,而陈的钱也有一部分是从海南借来的高利贷,周还不上了,就借口说当初为了从东二分局解救我全花了(事实上周不仅没有为我花过一分钱,在我被羁押期间还向你妈妈借了10万元)。作为朋友,我就帮他背上了这个黑锅。
  “后来在与陈的交往过程中,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我帮她想办法堵住80万的窟窿,她让她在内蒙的弟弟去报复蔡京。于是我就策划了一起W市首例利用电脑作案的金融票据诈骗案,当时W市的报纸报道了好几次。除了我俩协议的原因外,在很大程度上《偷天大盗》那部美国电影给了我很大启发,寻找刺激、比拼智商的冲动鼓励着我。另外,在东二看守所的三个月时间里,使我越来越仇视公安,让他们疲于奔命的念头也使我快活。案子本身没有什么出奇,你也别相信任何谣传,我讲的才是真的。
  “亲爱的女儿,我很抱歉由于自己的一错再错毁了咱们幸福的家,如果我还活着,我保证一定让你上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我知道自己完全有能力做到。我本来真的打算在你上中学的时候送你出国,别的孩子有的,你一定要有,别的孩子没有的,你也要有,我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这不仅仅是我的梦想,也是你妈妈的梦想。
  “我可以负责的讲,我和你妈妈是我认识的夫妻中最恩爱的一对,偶有拌嘴也是因为我太宠你,你妈妈不高兴,担心我宠坏你。记得有一次,一大桌的菜你硬是一口不吃,你妈的意见是饿你一顿,我却不忍心,问你想吃什么,你说想吃麦当劳,那时侯咱家还没买轿车,我就骑车为你去买,跑了好远的路。那是那年最冷的一天,街上几乎没有人,但看到你吃汉堡的样子后时,我很开心。虽然我受过高等教育,深知溺爱的后果,但我却不忍心看你受一点委屈。
  我也必须承认,你也给我带来了无穷的欢乐。无论是在大连机场,你趁着一个女高中生抱着你的机会扯开人家的T恤,往里窥看的坏样子,还是在乡村公园你给我讲小公鸡的故事时的认真劲,无论是你在幼儿园里当指挥时的煞有介事,还是你在同我们外出旅行时的撒娇淘气,都让我深深体验了一个当父亲的乐趣。我的遗憾就是同你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太少了,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我一定会拿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你,我相信从你身上我也会学到很多很多东西,是大人世界里没有的东西。
  “女儿,我想告诉你,你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漂亮、温柔、善良,由于我的过错,她身心都受到了巨大伤害,而且她又是那么爱你,所以你要好好孝顺她,疼她,不论你怎样爱她都不会过分。
  “将要说到对你的期望了,话真的好多。但又怕影响你自己的选择,所以爸爸的话仅供你参考。
  “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专业去学习,对于一个女生而言,我以为医学、法律、经济、生物工程、新闻都是不错的科目,我很难想像你现在所处的时代会是什么样子,但有一点是确定的: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过去念完大学、硕士、博士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受用一辈子,但现在恐怕不行了,知识更新得太快,所以你必须不断补充自己。终身教育是21世纪的热点话题,女儿,好好读书,这对你至关重要,它不仅和职业、收入、生活品质息息相关,更重要的是它会决定你的生活状态,一个愚昧无知的人是连上帝都鄙弃的。
  “另外,我希望你认真吸取我的教训,并不是所有错误都能被原谅的,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新来过。在看守所的日子里,我有太多的时间反思,我发现自己过去的很多想法都不正确,比如回扣吧,我觉得别人都拿,为什么我不能拿?即使我洁身自好,别人也照样走自己的路,整个社会都是这个样子。其实现在看来,这种认知是荒唐的,对于一个基督徒来说,这更是不能容忍的(你的父亲是一个非常不合格的信徒)。你一定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不是说犯罪),而是从根本上做一个身心健康的人:老老实实做事,清清白白为人。
  “好女儿,我无从想像你会找到一个怎样的男生做你的伴侣,但有一点不要忘记,上帝是按自己的形像造人,因此每个人身上都有上帝的影子,去爱你能爱的所有人,何况是你的另一半。人这一生非常短暂,当你找到自己的那一半时,人生已经开始了很久,所以剩下的时间就尽可能地去爱吧,上帝没留给你多余的时间去恨、去嫉妒、去伤害……
  “最后,我将爸爸喜欢的东西告诉你(包括一些观点),以便让你更好地了解爸爸。这些爱好不一定高雅,但它真实;这些观点不一定正确,需要你用自己的头脑去分析,我知道,经过了很多年,当这些文字被你读到时,可能有些东西已经不合时宜,爸爸是不是很古董?哈。
  “我喜欢的古典音乐:歌命第一钢琴练习曲;
  音乐家:柴可夫斯基;
  指挥家:穆蒂;
  港台明星:周润发,周星驰,张曼玉,刘青云;
  港台影片:甜蜜蜜,英雄本色,胭脂扣,霸王别姬;
  大陆影星:葛优;
  大陆影片:城南旧事,活着;
  台弯节目主持人:吴宗宪,陶晶莹;
  港台歌星:邓丽君,齐秦,李宗盛,姜育恒;
  港台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云河,月色,城里的月光,当爱已成往事,如果云知道,爱的代价,想你的365天;
  大陆歌曲:〈红衣少女〉主题歌,让我们荡起双桨,送别(李叔同),美丽的草原我的家;
  外国歌星:卡朋特; 
  外国歌曲:Yesterday once more,sailing,My heart will go on,Sha la la,人鬼情未了,I‘m 
here waiting for you;平安夜;
  外国影星:马利·白兰度,格里高利,肖恩·康纳利,费雯丽,黛米·摩尔,茱丽亚·罗伯茨,奥黛利·赫本;
  外国乐队:曼托瓦尼;
  钢琴曲:少女的祈祷;
  中国音乐:梁祝,二泉映月,高山流水,春节序曲,渔舟唱晚;
  外国电影音乐:箭爱,沸腾的生活,爱情的故事,罗米欧与朱丽叶,佐罗;
  外国电影:箭爱,复活,欲望号街车,英国病人,钢琴课,人鬼情未了,偷天大盗;
  画家:列维坦,凡高;
  油画:幽谷之王(Landsear);
  中国古代先哲:庄子;
  古代文学大师:沈德潜,冯梦龙;
  古典名著:聊斋志异,红楼梦;
  故事:羊角哀舍命全交;
  古诗人:李商隐,白居易;
  古诗:长恨歌(你奶奶70岁的时候依然可以背诵出来);
  古词人:李熠;
  古词:《钗头凤》(红酥手)
  外国作家:福克那,川端康成;
  外国小说:蝴蝶梦,老人与海,伊豆的舞女;
  现当代作家:沈从文,梁实秋,钱钟书,朱自清,刘恒;
  现代诗人:徐志摩;
  书:笑傲将湖,穆斯林的葬礼,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圣经;
  经文: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
  童话故事:木偶奇遇记;
  动画片:米老鼠和唐老鸭;
  杂志:读者,小说月报;
  报纸:东方日报,北京青年报;
  网站:263,雅虎;
  伟人:拿破仑;
  政治家:林肯;
  军事家:朱可夫
  运动:足球;
  球星:法尔考;
  圆舞曲:蓝色多瑙河;
  曲艺:相声;
  相声艺术家:马三立;
  评书大师:单田芳;
  评书:岳飞传;
  梦想:周游世界;
  职业:牧师;
  汽车:宝马;
  香水:Polo;
  国内城市:北京,大连,苏州,杭州,绍兴;
  外国城市:维也纳,布拉格;
  水果:草莓,桃,西瓜,菠萝;
  零食:咸核桃仁,冰淇淋,黑巧克力,酸奶;
  点心:枣泥点心,苹果派,西点;
  西餐:法式猪排,土豆沙拉;
  家常菜:溜肥肠。
  “我的观点:
  一, 人生观:enjoy you life;
  二, 格言:人若兼得全世界,却陪上自己的性命,又有何益?
  三, 爱情:它是生活的组成,但决不是生活的全部;
  四, 结婚:第二次生命;
  五, 英文:well ENGLISH,well life;
  六, 金钱:earn all you can,save all you can,give all you can.
  七, 与人相处:你拿什么量器量给别人,别人也会拿什么量器量给你;
  八, 人最重要的品质:保留人性;
  九, 最危险的事:论断别人;
  十, 男人最喜欢的女人:像一副油画,供人欣赏赞叹,别像一件衣服,被人
  穿了拖,脱了穿;
  十一, 中国男人最大的弱点:虚伪;
  十二, 中国女性最大的弱点:虚荣;
  十三, 遇到别人冷嘲热讽:先把自己骂得体无完肤,糟蹋到一无是处,对
  方就会主动鸣金收兵。
  “我的专长:诡辩,装精神病;
  “我的优点:风趣;我的缺点:自负;
  “我最感兴趣的专业:精神分析;
  “不良习惯:洁癖,看色青杂志;
  “最爱的人:你妈妈和你;
  “最尊敬的人:我妈妈;
  “最骄傲的一件事:拿到年薪26万的offer;
  “最甜蜜的经历:和你妈妈去八仙山;
  “最后的幽默:我告诉法官我死以后,不要成立治丧委员会,不要降国旗,
  不要邀请外国元首来吊唁,不要盖纪念堂(一定要盖的话,也得盖得比毛泽东的大),简单些,用水晶棺即可,全国人民放一礼拜假足够了,娱乐节目别给停了。
  “最后,我的宝贝女儿,我将自己喜欢的一首英文诗留给你,是美国诗人
  Robert Frost的作品希望你能读懂(英文好,重要)。由于时间太长了,有的地方可能不很正确,你能找出错误来吗?
  “STOPPING BY THE WOODS OF SNOWYEVENING
  “Whose woods these are I think I know/His house is in the viallage 
  though/He will not see me stop here/To watch his woods fill up with 
snow/My little horse must think it queer/To stop without farmhouse 
near/Between the woods and frozen lake/The darkness evening of the year/He 
give his harness bells a shake/To ask if some mistake/The only other sound 
of the easy wind and downy flake/The woods are darkness and cleep/But I 
have my promise to keep/The miles to go and asleep/ The miles to go and 
asleep.
  “宝贝女儿,我走了,我很抱歉,给你留下一段不光彩的历史,你可能要面
  对许多同龄人无法也不用去面对的困难,但愿你能坚强并乐观地接受挑战,当你感到孤独时,你就默默地讲给爸爸听,爸爸的灵魂一定会倾听到你的诉说,我的爱不会离开你半步,谁也不能欺骗你,我发誓,欺辱你和妈妈的人必会被上帝诅咒。
  “我走了,带着太多的遗憾,我再也不能被你一声声“懒猪起床”的天使般
  的声音所唤醒,我再也不能和你一同游泳、打小篮球,我再也不能带你去‘华夏未来’……不过没有关系,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曾和你一起分享快乐,我更是会每时每刻都在上帝面前为你们祈祷,祝你每天都健康,每天都开心,直到永远!爱你的爸爸,2001,8,20”
  最后。
  我的目光停留在最后这张信笺上,长久地沉默着。
  ……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五章 (5)尘埃落定
(更新时间:2004-5-9 9:56:00  本章字数:3468)


  
  舒和厚厚的一摞信,压得我心重。
  我再没心思跟他讨论他的案子,版本太多了,不知道哪是猫腻,事实已经不可能还原,比如陈兆一的原籍,比如老周究竟借了陈兆一多少钱,比如高利贷的事情等细节,他以前都跟我们说过,和他的信好像都有些出入,追究已经没有意义,我宁愿相信这最后的一个版本。
  而且我现在也有些相信他“不自由、毋宁死”的决心了,以前还偶尔当作玩笑。心里想着,不觉郁闷,当时无话。舒和看我默默把信逐一塞进信封,也只说了句:“拜托了。”
  其时,天色已经渐晚,外面的雨似乎还在绵密地喷涂着,号房里的灯光显得尤其昏黄起来,像这里的人一样没有生气。
  常博的信也写好,给金鱼眼审阅过,交我一并收起。
  刘金钟望着外面,有些怅惘:“这样的天气,是走链儿的好日子。”
  侯爷笑道:“那棵死不了还活着,咱们谁也死不了。”
  我的目光不由望向窗台上的塑料小盆,那棵死不了,被高高供在那里,在下面只看见几片嫩绿的叶尖和一抹花瓣的边沿,表明它真的没有死,正在昏暗的牢房里,心向着梦里阳光,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生命。我的心柔软地被感动了一下,有些诗意踊跃着,几乎泛滥出来。
  金鱼眼嚷嚷:“小不点,操你妈的今天浇水了嘛,要是把花干死了,我拿你小逼的偿命!”
  “浇了浇了,我忘了自己姓嘛也忘不了伺候它呀,它就是我奶奶!”小不点紧着表白。
  乐乐说:“我现在就冲这死不了活着呢,它给了我生活的勇气。”
  “拽吧你就,一会把板牙酸掉俩你就不拽了。”豹崽歪着脖子批评乐乐。
  金鱼眼大笑道:“你要把牙全酸掉了还值钱了呢!”
  好多人跟着笑起来。我比别人慢半拍才琢磨出金鱼眼的意思,银汇哦,等大伙笑停了,我才忍俊不禁地哈哈两声,惹得他们又怪笑起来。
  豹崽捧着铐子,提着镣子,在地上溜狗似的转了两遭,军事家一般,似乎思考着什么对策,突然就问金鱼眼:“没听庞管念叨吧,我们这拨什么时候走?”
  金鱼眼用虚伪的关怀加责怪的语气说:“咳,你净瞎琢磨,有用吗?你这不还上着诉呢嘛!就是真挂定了,也学学侯爷跟刘金钟,该咋地咋地,阎王爷干小鬼儿,舒坦一会儿是一会儿,有点爷们那意思。”
  豹崽脸色刷新了一下,冷笑道:“无所谓,就是问问,塌实。”
  金鱼眼道:“真有信儿,我能憋得住屁?还不头一个跟你叨咕?……再说了,这事是法院说了算,看守所这边掺乎不上啊,提前也见不着动静,这帮,是警察里最低级的,七等兵!等他们知道消息啦,武警早上楼提人了!”
  “听说法院的提前一天通知看守所,上次东子那拨就是准星。”刘金钟纠正着金鱼眼一些信口雌黄的说法。
  “操,就你孙猴儿几吧能耐梗?我不知道?”金鱼眼斜楞刘金钟一眼,刘金钟装没听见,低头拿手纸擦着腿上流出的脓水。
  舒和提高了一下嗓音:“我看这拨可能得赶十·一了,你说呢金哥?”
  “用不了,国庆前肯定杀一批,这几个月也该攒几十号人了。”金鱼眼说。
  侯爷笑道:“人多好,到了阴间啊,也不向阎王报到了,直接就凑伙拉杆子,上山打游击去!”
  我们都笑,乐乐说:“那还得告诉家里,以后清明也甭烧纸了,直接扎几个‘爱国者’、‘飞毛腿’什么的烧了多好。”
  丰富摆出一副特天真无知的表情问金鱼眼:“走链头天儿,武警就加岗了是吧?”
  “瞎在意,他们也是自己紧张自己,谁还能跑了是怎么着?”金鱼眼自作聪明地说。
  “说山哪,跑?”豹崽不以为然地笑道:“两次开庭我都看了,要想跑啊,得过六道关——先出咱这号儿门,再出号筒里的隔离栅,下了楼,楼口又一道门,出了楼,外面是铁网子,小电控门,有警卫把着;出去,武警大院,那门好过,院子不好过啊,那些武警是木头啊,整天哈哈地练,能看着你从眼皮底下摇过去?最后得出大墙门吧,常年不断岗,一边一背冲锋枪的,你以为是他妈戳来模特哪?从武警大院到看守所大门,这中间50米都是空场,你能用几秒钟跑到门口,你有门口那俩警卫的眼和子弹快吗?就凭咱这体格?吃一馒头都得歇三分钟。再说那塔楼上的了望哨都是稻草人,吓唬鸟的?一有人出楼口,那边就敢放黑枪你信不信?那帮小武警多坏——先撂了你过过瘾,再朝天鸣枪示警,倒着个儿来,后悔的机会都不给你留。”
  豹崽侃侃而谈的时候,一直瞅着金鱼眼,好像在给他做工作,让他别心存侥幸似的。金鱼眼往后晃一下身子,躲了一下笑道:“我又没想跑,你跟我说得着嘛。我看你研究这么细,倒像要跑的啊。”
  豹崽说:“还让你说着了,大早先真有这心思,后来越分析越没戏,最后说服自己认罪伏法吧,共档这看守所建得也太缺德了。”
  刘金钟又插话说:“这看守所最早是小日本盖的呢,以前关抗日分子的。”
  “我他妈最恨小日本啦,今儿又找着一新理由!”乐乐忍无可忍地叫道。
  我一琢磨,敢情前些日子这几位真动心思啦?现在蔫巴了吧?转脸看一眼舒和,他的目光游离了一下,有些小不自在,不知什么心理。
  寂寞啊,郁闷啊,压抑啊,暗无天日!不靠穷聊侃大山,拿什么打发日子?现在,就是有人明目张胆策划明天炸天暗门金水桥去,也不新鲜,别说讨论越狱这样的话题了,不过,研究炸天暗门没事,研究越狱还是很忌讳的,金鱼眼今也就是心情不错,才跟大伙摆摆龙门,不然早喊停了,倒不是担心谁真跑,他怕给自己惹身骚。
  后面的日子过的真慢,仿佛往嗓子眼里吞棉花团似的费劲,我不断想像着接判决后,一旦无罪释放或者判缓儿,春风得意马蹄疾地往家跑,该给家里怎样一个惊喜呢?接连几天,一直陶醉得一相情愿。
  中间有一天,出了点小插曲,奸幼那个“花什么”先下了判决,死缓二。
  奸幼的很欢,受了病似的一个劲叨咕:“我还以为得枪毙呢……死不了了,死不了啦。”
  那天晚上我半夜做噩梦给吓醒了,在板底下睁眼愣神,突然听到值班的坐我脑袋前面小声嘀咕,是刁抢劫和奸幼的。
  隐隐约约听奸幼的说:“我不想干了,也没死刑,一闹腾,弄不好就没命了。”
  “操你妈的你猪头啊,死缓跟枪毙有啥区别,还不如枪毙呢。”刁抢劫道。
  “小点声,小点声。”奸幼的说,好像很担心。
  刁抢劫威胁道:“告诉你吧,别放着好日子不过,现在想打退堂鼓啊,晚啦。”
  “我也不掺乎了,到时候就装睡觉还不行?”
  “你再想想吧,回头跟豹崽说去。”
  奸幼的哀求道:“刁哥,我这不是先让你帮我拿个主意嘛。”
  “要我说,就一块干。”
  “心里没根呀……好死不如赖活着。要判了死刑,我保准……”
  “行了,回头再说吧,该换班了。”刁抢劫说着,起身到前面捅板下的脑袋:“换班啦,换班啦嗨。”
  那边嘟嘟囔囔起来两个,奸幼和抢劫的都迫不及待地钻进铺底,我合上了眼,做假寐状,一边琢磨来琢磨去想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总觉得不老对劲的,后来迷迷糊糊又着了。
  8月的最后一天上午,号筒里喊了声“施展”,我立刻蹦了起来:“下判决啦!”
  我心里蓬蓬跳着,竖起耳朵听,一直都没听到趟链儿的声音,我回头说:“没挂,无期了。”
  “你就等放吧。”常博笑着说。
  “麦麦!”来开门的是胡管。
  “接判决。”胡管话一出口,我心就凉了,一般无罪或判缓刑的,都直接到号里来放人,直接就从外面办手续开路了,看来我可能要没戏。
  出门就看见隔离栅边上的小桌子前,坐了俩爷们,面熟,想起来是那天的两个审判员。我跟在胡老头扭搭扭搭的屁股后面,来到法官面前。
  确定了身份后,一个法官把判决递给我:“三年啊。”
  “哦。”我有些麻木地接过来,觉得怎么他妈那么沉重,期望太高真不是好事。
  “上诉吗?”
  “上。”我顺嘴就说,不穷凶极恶也得理直气壮。
  另一个法官一边递给我一张纸一边说:“你这三年,按第二款判的,3到10那款,三年已经是最低的,上诉只能往无罪上打。在这里签个字吧。”一看,那是一个接收判决意见书,我拿起笔,让笔尖停顿在“是否要求上诉”的问号后面,脑子突然清醒了一下:“施展无期是吧……他上诉么?”
  “不上诉。”
  “不上了,我也不上诉了。”想到和施展有约在先,我果断地签署了意见。把自己的名字写得龙飞凤舞,有点半梦半醒的意境。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五章 (6)癞蛤蟆上脚面
(更新时间:2004-5-9 15:10:00  本章字数:1929)


  
  舒和听说我给判了3个,有点意外,我说放心吧,信照样给你带出去,他说倒不是那意思,我是觉得你编的那个还钱的借口很硬的,按律当判无罪啊。这事弄得多少有点恶心人了。
  金鱼眼满足地说:“我一直就觉得这事没根吧?供产档是谁呀,不会错抓一个好人,也不会放掉一个坏人。”
  常博说:“真不上诉了?弄好了有一拼呢。”
  我无奈地笑道:“拼什么拼,再把我哥们儿的‘合同诈骗’给拼成‘非法集资’就惨了,拿他一条命,赌我3年刑期?不玩那个惊险啦。”
  侯爷看着我的判决书说:“那个施展最后也不是按合同诈骗判的呀?又改一般诈骗啦。”
  我一看,可不是么。
  “看来法律这玩意,似猫似虎,从刑警队到检察院,再到法院,这一本经让仨和尚给念出仨味儿来。这么着呀,更不能逗楞着玩了,上诉这事,要不的,要不的。”最后两句,我改成了湘调儿的,一边摆着手。
  我抖着判决说:“这上面根本没提我跟律师的辩护,没掸还钱那茬。”
  “人家经风见浪多啦,你红口白牙一翻供,就信了你?那我们全出去了。”金鱼眼还是坚决维护公检法的光辉形像,舒和在不屑地拿鼻孔喷出口气来。
  我对舒和笑道:“看来法官也不全昏,我对中国这法律还真有点信心了。”
  侯爷先在我脑袋后面接了一句:“他们就跟老百姓清楚。”
  舒和说:“绝对是你们家钱没到位,不然这摸棱两可的案子,100个放了。”
  “不想那么多了,反正按事实摆,按法律抠,我也值这个数,我认罪伏法,虚心改造还不行吗?”
  金鱼眼跟我装老大哥:“哎——麦麦你这么想就对啦,反正已经判了,脑子转不过个儿来也是判了,左右抹不去了,还给自己找腻歪干嘛……你看我天天多乐观,将来不就一无期么,不就牢底坐穿嘛。”金鱼眼上个礼拜开的庭,我们也没人细问他,但都知道他有一个检举立功的情节,估计能给点照顾。
  正聊着,听号筒里有动静,大家都息了声。听对面门响,大概又来新人了,金鱼眼直起身,从铺上趴过去,扒着探视孔往外偷窥,怏怏地又缩回头来:“没看见,进去了。”
  “除了杨誉赢,咱屋有好长时间没进人了。”小不点说。
  “还他妈嫌屋里不挤是吗?”金鱼眼卷了他一句。
  “没新人没乐子呀。”小不点惆怅地说。
  “操,想找乐子是吗?你要不怕,我动员大伙从你身上找,一天不找出500多‘乐子’来,将来你那刑期给我加上!”金鱼眼说完,小不点一个劲告饶。
  恍惚听见有谁喊“6号、6号”,金鱼眼一摆手:“静静。”然后就听见对面压着嗓门喊:“6号?”
  “谁呀?二子是吧?我金国光,嘛事?”金鱼眼把嘴凑探视孔轻声问。
  “就找你啊,认识一叫侯七的吗?”
  从身后,感觉金鱼眼愣了一下。
  “……认识啊,咋啦?”金鱼眼的声音犹豫并且谨慎。
  对面立刻传来一声暴叫:“金国光我操你家活祖宗!你是你亲爹揍出来的嘛!我操你那婊子妈的!!”
  几乎同时,胡管在号筒里就骂开了:“刚他妈调过来就闹杂是吗?你以为这还是丙字楼哪!”
  金鱼眼脸色很难看,悄没声坐下来,叹口气。
  豹崽问:“那谁呀?这么摇!”
  金鱼眼说:“咳,原来我管片里的,一傻逼,神经病!甭理他。”
  被胡管凶了一通,对面那个声音沉闷了一会,再次高亢顽强地复燃起来:“金国光——你在里面活着也叫别人操僻眼,你出去那天就叫车撞死!”
  胡老头急了,一边往这头走一边喊:“丙字楼的电棒不灵是吧!把我惹起性来,我把你电成糊家雀儿!”
  “闹什么闹!”胡老头走到跟前了。
  “对门那姓金的傻逼,为了活命把我们哥几个给点进来啦,打我上市局那天就憋劲找他呢!操他血妈的!!”
  我们都看金鱼眼,金鱼眼的脑袋成了劣质显示器,大驴脸一忽刷一下屏,一忽一颜色,那个不自在又窝心的感觉就甭提啦。
  胡管还在对面吓唬侯七,直到很长时间听不见侯七搭言。老头又转这面来,对金鱼眼道:“甭跟他接茬啊,你做的对,谁不争取立功减刑呀?他是恶有恶报!”
  金鱼眼应承着:“谢谢胡大爷谢谢胡大爷,我不跟他一般见识,怎么咱也是警察出身不是,这点觉悟能没有?”
  “哼!”金鱼眼的“胡大爷”鄙夷地哼了一声,走了。
  没过半个小时,就给侯七又换了个号儿,调到靠值班岗那头去了。
  丰富小心翼翼地安慰金鱼眼:“金哥你别跟那傻逼生气啦,整个一牲口蛋子。”
  “关了,以后谁也别提这茬啦?真他妈癞蛤蟆上脚面,不疼不痒它恶心人。”金鱼眼气哼哼地说。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五章 (7)辛酸的温暖
(更新时间:2004-5-9 15:13:00  本章字数:5941)


  
  庞管来号里打了照面,问了一下我的情况,说:“不上诉的话,等法院的裁定下来,你们就可以下队了,顶多十来天吧……要不要在这里接见?”
  我赶紧说:“要啊,我正想找您申请呢。”
  庞管笑道:“没那么麻烦,还申请什么,咱按规定办,案子一结,就能接见了……你把你家里电话写给我。”
  我赶紧跟金鱼眼要纸笔,写了个号码。
  庞管拿走了我家里的电话号码。不一会就回来通知我:“4号,4号接见啊,前面都排满了,餐厅放不下。你老婆接的电话。”
  我激动地冲庞管的背影致谢。
  好啊,再有三天,就能见到家人了,掐指一算,已经进来10个半月啦。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我终于熬了过来,我的家人,是怎样把那一分一秒捱过来的?还有我的小女儿,我在囚牢里时,才降生到世上的小女儿,也可以和爸爸见面啦。
  舒和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你可以见到你的女儿了。”
  “是啊。”我幸福地笑着,看到他的目光有些忧郁,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刘金钟问:“你闺女多大啦?”
  “我进来整一个月生的,快十个月了。”我说着,就想啊:十个月的女孩,该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走啊,会不会叫爸爸?
  “麦麦,头一回见面,给你闺女带点好玩的吧,瓜子不饱是人心。”刘金钟从兜里掏出一把锡纸叠的戒指,从里面挑了一个金色的,向我递过来:“金疙子,还镶钻的呢。”
  我接到手里一看,戒指面上真的有一粒用银纸撮的小钻石,那样巧妙地嵌在戒面上,有玲珑的感觉,想不到粗糙的刘金钟这样手巧,我不由想起拿西红柿削玫瑰花的大臭来,很久没有人提这个名字了。
  看过,我笑着把戒指还给他:“这是你上路用的,我不能夺人之美。”
  乐乐在一边叫道:“你那死人玩意被给人家小孩啊?多他妈晦气啊!”
  刘金钟本来硬要塞给我,说他就是喜欢小孩,我能见孩子了他替我高兴,才想意思意思,听乐乐一说,脸色一阴,就变了口气说:“是啊,是啊,给小孩子不吉利。”
  我本来没多想,看他这样,赶紧一把抓回那个小工艺品,笑道:“我是担心你后悔。”
  刘金钟脸上笑起红润来,搓着手道:“怎么会?”
  金鱼眼阴阳怪气地说:“刘金钟你那手上有没有疥啊,别传上人家孩子。”
  刘金钟认真地说:“今天刚洗了手,还没挠疥呢。”
  我把那枚戒指小心地装进裤兜里,一边说:“老刘,谢谢啦,我女儿一定会喜欢的。”
  “客气啥,一个够不够?我有很多的,还可以再叠。”
  我忙说够了够了,心里已经有些不自觉的感动,在这些人中间,这样的感觉陌生很久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生活在囚徒的梦幻里,在14平米拥挤压抑的小号房里,想像着一股可以融化我心的亲情,正慢慢地席卷而来,迫近我的麻木和孤苦。周围的一切似乎突然变得遥远,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没有和家人朋友在一起,为什么没有和女儿一起游戏?
  我常常穿过那棵死不了的花瓣,放牧目光到窗外高远的天空里,想像女儿灿烂如莲的笑靥就开放在那里,正向我飘来,如美丽的天使。“我的女儿是天使哦。”我这样想着,就对舒和和常博说了出来。
  “是啊,我们的女儿都是天使,是上帝的宠爱。”舒和沉吟着,眼睛也随我望着窗外,我知道我又触动他的心事了,而我不需要道歉。
  我们突然都成了诗人,仿佛忘却了身在囹圄,仿佛忘记了周围那些垃圾,也暂时不能容忍别人把自己等同于垃圾了。
  “这几吧天老这么热了,也不来点雨?”
  小不点举个塑料杯,过来给死不了加水,我怅然地把目光收回来,仰头靠在墙上,希望时间快一些流逝。
  接见的头天晚上,毫无睡意,在地铺上展转难眠。后半夜听到谁在水泥池子上磨东西的声音,很讨厌。
  [插播广告:当您看到这本书的出版者没有删掉这句话时,你会明白意味着什么……让他们祈祷吧]
  转天很早就爬起来,好好洗了把脸,挑了套干净的衣服穿好,专门选了一件长裤,为了方便在身上藏几个人的家信。收拾得差不多了,舒和也起来了,跪伏在铺上祈祷。
  好像等了很久,起床铃才暴躁地响起来,大家扑腾着,咒骂着,伸着经典的懒腰,纷纷起了床。
  “闹心吧,起那么早?”金鱼眼说我。
  我说可不?
  “剪剪胡子吧,别让老婆看了伤心。”金鱼眼这话倒说得诚恳。
  我摸一把扎手的下巴,还真没在意,胡子已经老长了,又是连腮,看上去一定很落魄。心里不觉别扭。
  “怎么弄啊,又没有推子,拔是不敢拔啊,太多了。”我们平常剪胡须,都用剃头的推子 
,一般每个月只有一次机会。胡子少的,就自己拔,连解腻歪消磨时间,有几位师傅把自己的下巴收拾得干干净净,跟太监似的。
  金鱼眼说:“你甭管了,等庞管上班,我给你要推子。”
  “行吗?”除了死刑犯走链儿前,可以随时破例把推子进号儿,其他时候还真困难。
  “操,这点面子他再不给我?也就是你麦麦,撂别人我还不舍那个脸呢。”
  我连说谢谢,没有虚夸的意思。金鱼眼能够这样说,也让我感到意外,并有些感动了,可能平时我给他的印像真的还不错吧,如果他知道我和舒和他们在背后怎样鄙夷他,如果他知道我在心里把他看成什么,他会怎样?
  8点以后,庞管真的没有拂金鱼眼的面子,拿了推子来,在门口看着小不点给我修理好贼生乱长的胡子,当场把推子拿走了。临走告诉我:“别闹心啊,10点才让进人呢。”
  “还有不到俩小时,你塌实等着吧。”金鱼眼说。
  刘金钟在那里突然哑着嗓子小声唱起来:“找点空闲,找点时间,领着孩子,带这常回家看看……”跑调跑到太平洋去了。
  “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爸爸准备了一桌好饭……”小不点一边洗着手,一边在池子边上跟着哼哼起来。
  金鱼眼厌烦地闹道:“瞎几吧咧咧什么,烦不烦?回家回家,回你姥姥家!”
  丰富幸灾乐祸地“嘿嘿”笑起来,当机让豹崽给喊“关”了。我看刘金钟还在那里有节奏地晃荡着脑袋,估计还在心里默唱着。
  沉默了十几秒钟,侯爷坐在墙边,突然亮了一嗓子:“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几个人嘎嘎笑起来。 
  金鱼眼斜楞侯爷一眼,没吱声。
  穿好黄坎肩,这次没有选号码,只找了件比较干净的。当着大家的面,我把几个人的信塞进裤裆,小腿上还绑了两封,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担心给搜出来取消接见,那样家里会怎么想? 

  金鱼眼安慰我说:“一般不搜身,看人,庞管估计不会搜你,顶多好歹摸摸,没事,以前那么多人都没出过事儿。”
  豹崽笑着说:“你别黑嘴了,本来没事,别再给念叨出事来。”
  其实我倒不担心别的,其他人的信我都看了,不过报平安和叙亲情一类,只有金鱼眼的信是封好的,不直写些什么,弄得我心里没根,他就是审查官,他自己审查自己。“监督机制太不健全啦”,我暗自感慨。
  终于听到外面叫我的名字,值班管教过来开了门,我抄起早准备好的大塑料盆,冲了出去,豹崽在后面笑道:“哥们儿稳当住啦。”
  一眼看到施展已经站在栅栏门边,正拿一空盆,冲我这边乐呢。不赖,俩人凑一天了。旁边还有一个,也拿着盆,看来也是去接见的。
  到跟前,施展笑道:“我听庞管念叨了,说你也是今天。”接了判决,犯人见面说话也随便多了,看守所的管教不怎么过问,马上就不归他们管了,一般也不讨厌,横鼻子立目的,充那个独头蒜干嘛?
  “齐了吧,走吧。”庞管亲自带队,根本没提搜身的事儿。
  往楼下走着,施展给我介绍旁边那个犯人:“四哥,跟我一号儿,也是无期,将来我们得一块留一监。”
  “四哥”说:“常听施展念叨你,够意思啊,难得。”
  “都是哥们儿,能有别的话嘛。”我也给自己拔高。
  庞管回头笑道:“我看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比那些流氓还流氓,现在流氓都不讲义气了,不是原来的将湖啦。”
  我们都奉承地跟着笑。
  施展问:“庞管,一会能把我们两家的桌子并一块吗?”
  “行,只要餐厅倒腾得开,得看人家安排,我也就给你们搭个话。”
  出了楼口,阳光一晃,我不自觉地闭了一下眼,用了两秒钟适应一下。
  沿着楼边的铁网子走,接见室的餐厅直对着辰字楼的楼口。不到30米的距离。一路走,一路莫名地激动。
  在接见室门口登记完毕,按管教吩咐,把小黑板上自己的名字划掉,算是报了到。
  “进去吧。”值勤的管教说。
  跨前两步,一转身,就进了大餐厅,其实就是一大食堂,摆了不少简易的大方桌和条凳。里面乱哄哄的,犯人的家属都已经在坐,我一进去,就拿眼乱扫,还是我的家人先看到我,他们一定一直盯着这个唯一的出入口。
  我弟弟和我老婆离坐迎了过来,我老婆怀里抱着个孩子,当然是我女儿啦。
  我和弟弟拥抱了一下,他就哭了,我老婆也眼圈红红的,女儿在那里四处张望着,根本没掸我。我上去小心地摸了一下她的脸蛋儿,感觉暖暖的,心里被一只小手轻轻搔痒了一下。
  “像你吧。”琳婧说。我说能不像嘛。
  施展的家人也拥上来,还来了几个朋友。
  庞管赶紧招呼我们:“麦麦你们快点都坐下,这不乱套了吗?”
  “挨边的三张桌子,你们拼一块吧。你们这一共多少人啊?”看来这位是接见室管事的。
  “……22个,连他们俩一共22个。”数了数,有人报数。
  “6个人一桌的标准啊,你们这是四桌的人数,1600块钱,谁去先把帐记了?”管事的说。
  “不贵不贵,以前想花这钱还花不出去呢。”施展的妹夫边说边去付帐,我父亲紧着也跟了过去,父亲的背更驮了,走路都有些要往前冲的样子。
  乱了一会,我们都坐下来,凳子很硬,我的屁股有些疼,顺手脱了坎肩垫上,刚坐下,一个巡查的警察就告诉我赶紧穿上:“回头分不出谁是犯人谁是家属啦。”
  “看脑袋不就是准儿嘛。”施展答道。他妈妈赶紧拉了一下他胳膊,嫌他跟警察叔叔耍贫嘴,老太太胆小,让他惹的祸给吓出后遗症来了。
  我老婆和我妈都关心了一通我的屁股,很心疼,我说:“其实没事,我就是跟他们找辙呢,这帮警察对我们挺好的,在里面什么罪也受不着。”
  我妈眼泪汪汪地说:“就担心你在里面受罪,从小没吃过苦。”
  我笑道:“别听外面瞎传,里面好着呢。”
  我妈给弄笑了:“再好也没有家好呀,你还爱上这儿了?”
  虽然桌子凑一堆了,也就显一声势浩大,其实两家人,还是个聊个的,我问我弟弟怎么没带他的孩子来,他说:“小家伙不知道你干啥去了,我们都骗他说你出国留学了,回来给他买好多好东西,他天天念叨你,问我们:大大怎么还不回来,外国的好东西什么样啊?”
  我笑起来,有些辛酸,突然想起刘金钟的戒指,赶紧掏出来,逗我的女儿:“彤彤?彤彤?”
  琳婧意外地说:“挺好看啊,你叠的?”
  我告诉她这戒指的由来后,我妈妈立刻一把给抢过去,远远扔了:“拿这么丧气的东西哄孩子!”
  女儿嘴一歪,哭了起来,琳婧和我妈赶紧哄她,我妈一边嘟囔:“早说不能带小孩子进这种地方,阴森森的,都不听我的。”
  琳婧委屈地说:“不是想让麦麦看看嘛。”
  说着,菜上来了。送菜的都穿着黄坎肩,是留在所里服刑的“小刑期”和“关系户”。
  施展招呼大家吃着聊,一边说:“好歹吃点就成,回头还得给号里的弟兄们带回点去。”
  施展妈说:“谁吃的下,直接打包算了,给他们带回去,犯法的孩子可恨,也真是可怜啊。”
  施展笑道:“妈,还孩子呢,我们号关一老头,都七十八了,比您岁数还大。”
  他老妈立刻骂他:“你个没良心的,还有心道岔跟我开玩笑呢,当初一家多操心?你个小兔崽子,把我弄进医院躺了半个多越,差点缓不上来这口气。”说着,就有些哽咽,施展赶紧安慰她。
  施展的妹夫说:“可不是嘛,当初都以为大哥得判死刑,这下好了,活着就是盼头。”
  施展小心地说:“妈,咱家为我这事没少糟蹋钱吧,我也没给家里留什么……”
  “破!谁要你那个脏钱,花着都堵心,老施家怎么出你这样一个?”施老太太气愤起来。
  施展父亲接口道:“就是请俩律师花了不到两万,平时挑费也不少,给当官的咱没送嘛,也送不起,当初我跟你妈也想开了,犯了这个法,有命活着没命死吧,值当没生你这个儿……咱不说那个,谁愿意赶上这种事?就是连累人家麦麦进来,有些不值当的。”
  施展叹口气,沉默了。
  我妈倒爽快起来,安慰施家二老:“嗨,孩子犯了这个事,就让他蹲几年长长教训,也未必不是好事儿,麦麦肯帮施展,也是他们的情分,犯法单说犯法的。”
  我说对,你们就值当我们当兵去了。
  琳婧打趣我说:“还得给你们戴大红花是吧。”大家一笑,气氛又轻松下来。
  我开始逗女儿,琳婧炫耀地说:“你看,已经长牙了。”我把女儿抱过来,女儿的俏俏的脸,女儿看我时迷惘的眼,还有可以整个握在我掌心里的嫩嫩的小手,女儿的小手,柔软的,不知所措地拒绝着我的小手,不断搔痒着我的心。
  她跟我很生分,已经会叫人,琳婧说连“爸爸”都会叫了,就是没地方实习去,哄了半天,女儿就是不放弃原则,只好奇地看着我的秃头笑,什么也不喊我。我又想起被妈妈扔掉的那个戒指,有些可惜。
  整个过程,父亲没什么话,我一直是他的骄傲,直到我走进C县看守所那天。我知道我伤害了他的感情,却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话。
  爸爸只告诉我,刚才和门口的一个老警察聊了几句,他说像我这样的,到劳改队也不会让干活,报简历的时候就写自己是教师,劳改队里都有学校,弄好了可以分到教育科,很轻松,减刑还快。我说那我就写我以前是老师吧,早就背叛教育事业的事就不暴露了。
  那一天似乎聊了很多,大家抢着说话,围绕着我们两个,题目也起得飞乱, 两个小时的接见时间,好像很快就到头儿了,拦也拦不住。
  值勤的一声吆喝,大家都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我拥了琳婧和女儿一下,琳婧的眼睛立刻红了,我转过身,看到施展的老婆正在哭。
  那边的一桌,好像来的都是朋友,正在告别:“哥们儿,在里边好好混,别沉啦!”
  “哥几个,在外边也多几个心眼,别跟我似的这么傻逼,弄不弄就折进来。”
  “保重吧。”
  “大家保重,想着照顾我老娘。”
  家属们都被安排坐下去,我们俩端着菜盆,夹在七八个“黄坎肩”里面,向外走去,到门口,都不由自主回过头去,看见亲人们都眼巴巴望着呢。喊一声:“保重啊”。一步跨出门去,眼睛早潮了。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六章:突破与游离(1)
(更新时间:2004-5-10 13:42:00  本章字数:5061)


  
  (1)恐怖倒记时
  回了号儿,大家刚要午休,看我进来,又都支起了身子。仿佛凯旋的英雄,先跟大伙一块兴奋了一下,小不点开始抱着一摞饭盆儿,给弟兄们分菜。我把家里送进来的两只烧鸡(已经让管教检查过)放金鱼眼他们前面一只,另一只舒和我们那边留着受用。金鱼眼假惺惺推辞一下,就让丰富收拾起来了。
  “好肥的鸡屁股。”丰富嬉皮笑脸地说。
  “跟你嘴似的。”小不点一边分菜一边接茬。
  刘金钟一边接过我挨个发的“社会烟儿”(里面不卖的牌子),一边笑问:“闺女喜欢那个戒指吗?”
  我眼皮没眨地说:“高兴着呢。”刘金钟就呵呵笑了好几下,我早想好了,不能告他实话,太伤自尊了。
  丰富冲这边叫道:“麦麦你还真把戒指给孩子啦,那可是刘金钟给小鬼叠的。”
  我说丰富你他妈别给我上窝心丸行不?
  “信都带走了吧。”一个人问。
  我说给我老婆了,管教根本没搜,自己瞎紧张了一通。
  “咱女儿怎么样?跟你近乎吗?”舒和坐起来问。
  一提女儿,我立刻来了精神,绘声绘色给他们描了一回,说到女儿和我生分的样子,我郁闷起来:“等我出去,闺女都3岁了,都该懂事了吧,我这样的爹,会不会给她心理上早成幼年的阴影啊?”
  “这小时候的伤害,最可怕,恐怕要用一辈子来化解。”舒和替我感伤着。
  侯爷笑着安慰我:“小瞎孩子还没思想,什么也不懂,你记得你3岁以前的事啊?”
  舒和不服输地较真儿:“侯爷这就错了,小时候的事,虽然忘记了细节,但那些感觉却留在潜意识里,非常深层的东西,有时候自己都不觉得,比清醒的思想更可怕。”
  金鱼眼在那边骂道:“舒和瞧你那鸟德行,显你学问大?人家麦麦好好的接见回来,你添什么堵?”
  豹崽倒替舒和说话了:“其实他是想到自己闺女啦。”
  舒和没接茬,沉了脸干坐了一会儿,对我说:“来支烟吧。”
  我看到常博一直阴着脸,满腹心事的样子,就问他怎么了,常博勉强笑道:“没事啊?”然后下意识看舒和一眼,我觉察到他们俩有猫腻瞒着我,当时隐约有些不爽,也没追问,只说了句“那我也歇会儿啦。”就要往板底下出溜。
  舒和叫了我一声:“睡得着嘛,刚接见回来睡的着嘛,跟我们聊会吧。”
  最后,我们仨挤在铺脚,小声咬开了耳朵。其他人都躺下了,值班那俩也乐颠颠钻板底下了,舒和告诉他们我们仨不睡了,替他们看着。
  “你们心里有事吧。”我还是忍不住问。
  舒和看一眼那些放倒的脑瓜,小声说:“还是那个事。”
  “哪个呀?跟我还打哑谜?”
  舒和用手做了个鱼跃的动作,声音放得更低了:“逃跑。”这回也不拽英文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常博在边上有些紧张地说:“这回玩真的了。”
  舒和戚戚嚓嚓地咬我耳朵:“凑了12个,都是无期以上的……礼拜五动手,挑的小穆的班,他最好对付……他们让我一起跑。”7号,7号是礼拜五,还有三天时间。
  “你答应了?”
  “我先稳住他们啊,答应了。”
  “其实你也真想那样。”我说完,看见舒和不置可否地一笑。
  常博捅我一下:“咱危险啦。”
  我看他时,舒和的嘴继续往我耳朵上贴:“乐乐说了,后半夜动手,那时间段里警卫最松懈。先提前把号里值班的换成自己人,然后弄一装病的,急性阑尾一类,骗小穆开门,就动手抢钥匙,穆管当场就干掉,屋里有动劲的,也干掉。”
  舒和停了一下,看看铺上有没有谁支耳朵,然后说:“这次要搞大啦……先去几个人到管教室墙上拿号房和镣子的钥匙,顺便把监控室的那个制服,然后把把号筒的门都打开,招呼大家一块跑,人越多越容易保护自己。”
  “……说天书哪?”我倒不是怀疑舒和的话,我是觉得这太悬乎了。
  “都红眼了。”舒和小声总结着。
  我困惑地看着他,又看看一脸急迫的常博,心里乱七八糟没了准主意,最后我问舒和:“你什么意思吧。”
  “……我是不想看你俩出事儿,到时候在下面眯着,装睡,千万别出来。”
  隔了两秒钟,他又说:“我怎么都是一死,无所谓。”仿佛自言自语。
  我说:“这根本没戏,谁的馊主意?”其实我心里明镜儿似的,除了豹崽和乐乐,还有谁?
  “不行你们俩就举报,你们这刑期的,立功就放。”舒和悄悄建议道,常博刚要说话,我赶紧说:“举报个屁,到时候没人承认,不白给自己找麻烦?”
  “家伙都准备好了,一搜就搜出来。”舒和似乎在给我打气。
  我还是摇了摇头,轻拍常博一下:“我们就装孙子眯着吧,又没我们事,谁爱跑谁跑,不过舒和你可得想清楚了。”常博迷惘地看着我,大概没明白我的意思。舒和坚决地说:“我想了好多天了,有跑的我就跟上。”
  “那只能祝你好运了。”
  常博忧心忡忡地提醒我:“咱不动劲,弄不好也得加刑。”
  我说:“等他们出去了,咱俩招呼人抢救管教啊,万一鼓捣活一个,谁好意思加咱们?”
  舒和戚戚笑了:“还是你脑子好。”
  我看他一眼,心里琢磨道:“臭小子,跟我还玩脑力?唉,这种时候我可不把你当哥们了,万一你是来探我话的,我一想举报,你们一通气,还不把我先哈密了?到关键时刻,第一个要防备的就是朋友,今天算见识了。”
  同时我也有些佩服豹崽他们,没看他们怎么串乎啊,一不留神,队伍楞壮大成这样了,比反动会道门还厉害。
  常博小心地问:“金呢,也跑么?”
  “没有他,没联络他,到时候没准儿先拿他开刀呢。”舒和望着金鱼眼的脑袋说。
  我默默算了一下,这里面够资格跑的都有谁?豹崽、乐乐、舒和先算上,然后是侯爷、刘金钟,杨誉赢、刁,花,丰富,还有一个抢出租的,板下还有俩估计得挂的,还真给凑了12个,看来这事还真贴谱儿。
  悬了。我想。
  下午半天我们仨都不怎么说话,个怀心事。我再看豹崽他们这些人,怎么看怎么不正常,都鬼鬼祟祟的,不由想起疑邻偷斧的典故。可又不敢往好处想他们,宁信其有啊,毕竟自己的小命也被这些家伙做了规划,不是闹着玩的。
  还有三天时间,最早一拨下队的也要等下周一呢。妈的,也会挑时候,再忍几天,等老子下了队,随便你们侉折腾。看常博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担心自己看上去也那个倒霉样儿,就尽量泰然些,没话找话地跟侯爷探讨未来世界格局的发展方向,其实脑子很乱啊,说不紧张是吹牛。
  *
  晚上我跟一个无名小辈值二班,常博突然睁眼看我,我说咋没睡?
  “睡不着。”常博说着,一撩床单起了身,我看见这小子连大裤衩都没脱,可能是担心中途有变吧,不敢大意。
  常博蹲到茅坑上,我会意地坐在池子沿上,无名小辈在门口聚精会神地学习武侠小说呢。
  “你咋想的?”常博小声问。
  “没咋想,想不出辙来。”
  “咱往上捅吧。”常博拿手朝楼板一指。
  “戏不大,没机会出去呀,愣找借口也不行,金那关就过不了。”不论什么事,只有号长解决不了的,才能找管教,而且还必须得经过号长批准。
  “……你就说找庞管,要求留所里,不下队。”
  我苦恼地说:“戏不大,得看机会了,先看看形势吧,最后一天再说。”其实我脑子一直没闲着,利弊早权衡了几个来回,如果能找到他们密谋越狱的铁证,举报成功的话,肯定是立功开路了,可这多少有违我的原则,虽然咱也不打算将来混将湖;不举报,看着他们跑,看着他们把文文气气的穆管弄死在面前,我还真过意不去,将来是一心理阴影啊;跳出来跟他们拼吧,哥们儿虽然有点三脚猫的功夫,面对一群红眼狼,也难逃一死,在这里落一见义勇为的下场,也不老划算的;估计到时候我要钻板里边眯起来,谁也没心情放着大门不奔,爬进来跟我没完,可那样我又有点太孙子了……想来想去,一个准主意没逮着。
  常博看我不吐口儿,赖茅坑上不起来,愁眉苦脸地跟自己叫劲。
  我说:“我这思想斗争也挺激烈,绝不能叫他们得逞。也别净指望我呀,你就不会找个借口出去?”我想若能鼓动他去举报,是最好的结果,既把事摆平了,又保护了自己的名节。
  常博说:“我没借口啊。”突然给我一眼色,收了声,原来乐乐起来了。
  “操,快点啊。”乐乐光着屁股过来排队。
  “拉屎的不急吃屎的急了,常博,稳当住了。”我一语双关地笑道,起身离开。后背挨了乐乐一巴掌:“该走该走了拿我涮嘴皮子?”
  常博一提裤衩站起来:“济你先。”
  乐乐一边往池子里跨,一边嘴不饶人地回击常博:“(麻绳拴几吧)系你——!”
  常博笑起来:“我没那意思啊,是你心里不干净。”说完,看我一眼,上铺躺下了。
  看乐乐在茅坑上排泄着,我猛想起前些天看他在池里磨东西的事,脑子一转,估计出他可能在磨牙刷把儿,磨好的牙刷,一头用布缠好,就是很厉害的一塑料匕首啊。狗娘养的。
  转天上午,舒和又诡秘地给我们施加压力:“还有两天多时间,想好了没?”
  常博无助地看我。我说:“还想什么,我那天反正装死啦。”
  舒和用那样一种似乎失望似乎无奈还似乎什么的目光看着我,没说话。我心说:“从现在开始,谈到这个事,跟你算没有实话了。”
  晚上怎么也睡不塌实,看杨誉赢和花奸幼左右把我夹在中间,感觉就像已经落在虎口里,汗毛眼直冒凉气儿。他们要采取极端手段,半夜先一个个把我们勒死咋办?穷极生疯,我甚至开始核计偷偷把“小刑期”的十来个人串联起来,组织一个“自救小分队”,到时候要是他们真敢威胁我们小命儿,就豁出去了,抱团跟他们干,鹿死谁手还未必呢。再有就是希望里面蹦出一两个神经脆弱受不了刺激的,提前一咋呼,把他们的好事给搅黄。想想,可行性不是没有,危险系数也不低,要是这些家伙早做了多手准备,处理证据再及时点,等管教来搜查时,屁也找不到,我们可就惨了,这么大的事,不是小猫小狗过家家呢。
  迷迷糊糊一睁眼,天亮了,肯定还活着,恐怖感却没减少,心里毛毛的,早早就溜铺角坐了,拿本书装事。常博靠我身边,小声说:“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啊。”
  “要不咱给金写个条,让他看了条子别言声,说有大事,让他带咱们一块儿找庞?”过了一会,常博又压低声跟我说,有意背着舒和,还行,这家伙的警惕性也开始提高了。
  我说:“那傻逼没城府,一看条子没准就咋呼了,最后弄咱一身骚。”
  “那你说咋办?”常博有些急,好像我该对一切负责似的,我也感到自己太优柔了,前怕狼后怕虎的,没点丈夫气概。
  我看到金鱼眼正拿眼扫我们,看来对我们在他眼皮底下嘀嘀咕咕不满了。我顺口提高了一下声音:“你都不会,我能会,我又不是外语系的。”
  常博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有些嫌他弱智了,气急败坏地说:“俩单词不认得又不丢人,弄得跟特务接头似的干啥?”
  常博终于回过点闷来,不自在地笑着。
  “什么单词啊,我看看。”舒和把屁股往这边凑了都。
  “他问我‘傻逼’怎么说。”我看着舒和乐。
  “shit,英语骂人通用,没汉语那么繁琐,中国人想像力太丰富,还有哪个?”舒和还真有点毁人不倦的热情。
  “‘大傻逼’怎么说?不能说big shit吧。”我笑道。
  舒和也笑了:“你们拿我找乐吧?”
  常博我们继续干坐着想辙,我觉得熬到最后一天,不行就只有破釜沉舟,说什么也得安排我们俩当中的一个撞出去见管教。
  突然外面喊常博的名字,值班管教过来提他。我和常博大出一口气,真是天不绝人啊。
  常博欢天喜地去了,我看到舒和的表情有些复杂。
  一个小时后,常博回来,进门先急迫地跟金鱼眼汇报道:“见律师。”
  “说你多大面儿了吗?”金鱼眼问。
  “律师估计也就三四个吧,说态度好了,有可能还轻,不判的可能性很小。”常博喜形于色地回答,看他脸色,我心里已经有了八成根。
  “没发烧吧,关你这么长时间能不判?还得赔你钱咋的?没罪也得鼓捣出点罪来呀,至少把羁押期这段日子给你判出来。”豹崽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不是好欢的常博。
  常博收敛笑容,回我身边坐下,抓住我的手狠劲一握,踌躇满志地一笑:“成了。”
  舒和凑前问了句:“成了?”
  “成了。”常博把另一只手拍在舒和腿上。
  我看到乐乐看我们的眼神很怪,看过,就凑豹崽边上去,扎脖子跟前嘀咕起来。豹崽瞄这边一眼,冷冷的感觉。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六章 (2)逃亡大暴光
(更新时间:2004-5-11 10:36:00  本章字数:2150)


  
  常博在铺上坐了没有10分钟,庞管就来了,先在探视孔望里瞄几眼,然后喊奸幼的那个出去,还顺嘴说了句“你们分局来人看你了。”
  奸幼那位魂不守舍地去了。
  庞管有些愤怒地一拉门,咣地关严了。
  小不点欢喜道:“傻逼奸幼肯定来飞案了,这回缓二算改挂啦。”
  金鱼眼不屑地说:“这种人活着也是给好人添堵。”
  豹崽和乐乐都不说话,神情肃穆。
  常博小声告诉我:“肯定找奸幼核实去了。”奸幼这个突破口最好打开。
  我们正和豹崽他们一样等得心焦,号筒里一通急噪的脚步声,胡管喊着:“看什么看,几吧头都缩回去!”
  这边已经有人在开我们的门,头道锁一下,拍子门一开,立刻看见门口站了好几个管教,都板着铁脸,目光刀子似的往我们身上搜刮着。
  庞管拉开铁栅门,喊道:“都出来!两手抱头,蹲墙边!”
  金鱼眼一脸诧异地赶紧招呼我们:“下地下地!”
  我们都忙着找鞋,有些乱套,最后杨誉赢光了一只脚就被拥进号筒。看见号筒那头,平常管教的值班位上,柱子似的戳了俩背枪的武警,虎视眈眈注视着这边。奸幼那个已经蹲在边上,已经上了背铐,估计是架不住管教的几句大话,先招了。我听旁边的豹崽把脚镣重重往地上一掼,骂了声:“操!!”
  我们依序在对面的墙根蹲好,双手抱头。然后听到身后传来粗鲁的掀动铺板的声音,被罩之类被擦擦地撕开,饭盆一类的被划拉到地上,愤怒地响成一片,中间还听到“夸”地一声,估计是那个还没来得及吃的西瓜给磕开了。
  “回头看看,这枕包谁的?”管教喊。
  我们回头,一个年轻管教手里拎个脏乎乎的蓝布枕包,冲我们晃了一下:“谁的?”
  没人回答。
  “操你妈的没人认是嘛!”
  金鱼眼犹犹豫豫地说:“杨誉赢?这是不是杨誉赢的?”
  庞管立刻踹了杨誉赢一脚:“是不是你的?”
  “……是。”杨誉赢咬着牙说。
  “操你妈的,是你的你不言声?!”拎枕包的年轻管教抡起枕包,劈头盖脸先给杨誉赢来了一通。
  “先给逼养的铐上再说!”胡管不管三七二十一,过去给杨誉赢上了背铐儿,揪着耳朵扔奸幼那哥们儿边上了。
  “先甭废话了。”庞管手里拿着一张名单,说:“我念一个,上一个,挨个问了再说。”
  “赵乐乐!”
  “到。”乐乐没精打采地答,然后被年轻管教抹胳膊给反铐了。
  “丰富!”
  “哎!”丰富有些神经质地应道。
  “哎你妈什么,铐上!”
  “刘金钟!……这个挂好了,还有那谁,潘正候,你们仨自己过去,那边蹲着,别扎好人堆里蒙事!”庞管挑三拣四地继续念名字,最后把那12个都剔出去了,靠号筒门口蹲了一溜,除了仨挂链的,其余的都反背铐着。
  舒和被戴上铐子的时候神情倦怠,庞管气气地说:“舒和怎么还有你?”
  庞管喊道:“金国光!”
  “啊!?”金鱼眼大惊失色地一回头,刚要说什么,庞管接着吩咐:“带其他人回号!收拾好了,都给我盘板学习!”
  金鱼眼的脸色还没有复原,一惊一乍地跟我们喊:“快,快回号!”
  一进号,我们都惊呼起来,翻将倒海啊,成重灾区了,没有下脚的地方。
  小不点惶惑地问:“咋回事啊?”
  “回家问你妈去!”金鱼眼吼道,同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我们紧着收拾屋子,所有枕包都被扯开,里面的衣服袜子都扔乱了,混成一片,我们大概把自己的东西规矩了一下,其他找不到主的,就乱堆在一侧,草草地把地铺一打,上了铺板,表面上立刻利落许多,饭盆重新摞好,西瓜收拾到垃圾篓里,和我同班的无名小辈撅着屁股,三下五除二把地擦了一遍,金鱼眼也不要求质量了,草草招呼大伙上铺盘着。
  走了12个人,也没显出地方松快来,现在板下的全浮出来了,一时竟有些不适应,好像很多人都是生面孔似的。
  不一会,一阵“啊啊呀呀”的怪叫声从管教室那头传过来,然后就没声了。
  “哪挨哪呀?”金鱼眼迷惘地扫视了我们一圈。
  我和常博对视一下,没有说话。
  号筒里又传来脚步声,金鱼眼立刻坐好。一会儿庞管开了门,走进来,看着金鱼眼:“知道什么事吗?”
  “不知道。”金鱼眼已经规规矩矩站起来,驯顺地望着庞管。
  “越狱!那帮混蛋密谋越狱!不知道?你个号长怎么当的?”说话间,金鱼眼的脸上响起一个怒气冲冲的嘴巴!
  “庞管……”金鱼眼委屈地嘟囔。
  “跟我装什么大头蒜?你先给我好好想想,现在赵乐乐和豹崽那俩小子一口咬定是你指使的……”
  还没等庞管说完,金鱼眼早急啦:“哎呦庞管,他们诬陷我呀,我……”
  “闭嘴!我干管教这么多年,眼里也不揉沙子,你这把脸儿的,还没那个尿,呆会他们要不改口,还得提你,想好了怎么说,所长他们开完会马上就过来。”
  庞管一走,金鱼眼就破口大骂乐乐和豹崽不是东西:“我金国光平时把他们当人看,到节骨眼上害我呀!操他活妈的!”
  大家都静默下来,听金鱼眼一个人胡卷,除了我和常博,其他人都被这消息惊呆了。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六章 (3)看你们谁还想跑
(更新时间:2004-5-11 10:37:00  本章字数:3910)


  
  天色渐渐有些拉晚儿,晚饭时间早过了,号筒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其他号儿的押犯肯定也知道发生了大事,都没有起哄要饭,怕在风头上惹了哪位帽花爷爷的盛怒。
  看看好久没事,金鱼眼的情绪慢慢稳定了些,可能是乐乐和豹崽中的一个先认了,那个也改了口吧,开始管教室那边还有人悲惨地号叫,后来很长时间都没有大动静。
  时间一长,我们坐在板上,也都放松下来,不少人开始小声嘀咕,金鱼眼也没心思管,在那痛苦地沉思着,大概正对这个事件里的好多环节百思不解。
  突然号筒里有了动静,好像在不停地开牢门,金鱼眼示意我们都收声坐好。
  一会我们的号门也被打开,隔着紧锁的铁栅子,可以看见对门的人,估计所有的牢门都打开了。
  “都下地,都下地,看看!”胡管一路吆喝着,后面跟着劳动号的俩老头,拉着一个人的脚镣,死狗似的倒拖着,一路拽过来,丰富一边在地上扒拉着,一边喊:“我自己会走,我自己会走。”喊着,已经被拖到我们门口,拉起来,开了一只手的铐子,抻起胳膊来铐在对面墙的暖气管上。丰富的裤衩有些松,斜斜地耷拉在大胯上,他豪迈地叉开腿,把脚镣拉得很开,借力支撑着,防备大裤衩溜下去。
  稍探一下头,看见豹崽被铐在了旁边那个号门口。听动静,估计前面的几个号门,也都铐了人,在那里展览。
  突然那边有人“嗷”地一声,隐约传来电棒开火的“卡卡”声。
  “奸幼。”小不点说。
  “啊呀,我不跑啦,别电啦,受不了啦,我不跑了呀——”奸幼那位鬼哭狼嚎地叫。
  电棒冷酷地继续“卡卡”着,这边都能清楚地听到奸幼的号喊里,夹杂着手铐在暖气管上挣扎碰撞的声音,眼前似乎显现出那个正在扭动曲张的猥琐的身影。
  然后是抢出租那位和杨誉赢,两个人一起喊叫,大概是为了加快进度和增加效果,两个管教分头下手了。我不知道后面排个的那些人,看到这情景是什么感觉。
  乐乐的叫声比较独特,像在笑,后来开始喊“妈”,最后才高声大嗓地总结说“服啦服啦”。
  后来那边电棒响了一会,才听侯爷叫道:“不好玩!有本事你们给滩官来一下!”然后“卡卡”的声音突然急噪起来,终于听侯爷“啊”地长嘶起来。
  我的心沉了一下,我知道刚才又加了一根电棒。
  “一万伏一根的吧。”小不点说。
  金鱼眼用膝盖拱他一下道:“关了先!”
  管教们一边电,一边骂着喊着给自己鼓舞,大意是:我看你有多少骨头,一两根电棒就雌了,还敢越狱?号里边的也都看看,谁想走他们的道?!有种的你就往大处玩!
  “你是头儿是吧?”胡管拎根电棒,终于进入我们的视野,说完,先狠狠踹了豹崽一脚,把他踹得身子重重撞到墙上:“头儿,你个几吧头儿!卡卡答答……”胡管手里的电棒蹿起蓝白相间的亮点儿,激动地跳跃着,看上去冰冷冰冷的,却暗藏着狂燥的热情。
  电棒扎在豹崽的腰眼上,豹崽轻“哼”一声,向前挺了一下身子,胡管电焊工一样冷静地握着电棒,继续给豹崽输送着能量,豹崽的身子挺得像根木桩,鳃肌一条一块地绷紧着。
  胡管不气馁,胸有成竹地从旁边穆管手里接过另一根电棒,“卡……”,一路蓝光,咬住了豹崽,豹崽“啊”地一声,暖气管上的手铐“答嚓”地拉紧了,身子有些扭曲,但还是努力坚持着,不吐口求饶。冷不防一个生猛的年轻管教“卡卡哗哗”攥着三根电棒一起给他戳后背上了,一共五万伏的电流刷地走了一遍豹崽的神经,如果看电影,估计会做出千丝万缕的闪电般的特效来。只听豹崽一声狂叫,身子带着脚镣,“哗啦”向起蹿动了一下,重重扑在墙上,我感到旁边的小不点也下意识地往上动了一下,同时嘴里“啊呀”地轻叫起来。
  金鱼眼朝地上恨恨地吐了一口:“呸!”很解气的样子。
  豹崽伏在墙上,胳膊挂在暖气管上,膝盖也弯曲着顶在墙上,浑身还在轻轻颤动着,像我小时候见过的被剥了皮以后仍在挣扎的蛤蟆,我尽量让自己麻木下去,告诉自己这些人活该,不要动恻隐之心,不要。
  但我还是希望这一切快些结束。
  胡管手里的电棒又“卡卡”响起来,朝豹崽后脖子捅去,豹崽痛苦地“呕”了一下,挣扎着想把身体归位,不防被胡管用脚尖点在膝窝上,立刻又爬回墙上,整个身体,扭曲成一条奇怪的曲线。我看到豹崽刚才被电击的部位,烤焦了似的糊成一片,心不由一紧。
  “跑?我看你们还跑不跑?小日本那阵,关在这的供产档都没跑过一个,今轮上供产档管监狱了,能让你们从手里跑掉?”胡老头讲话太没水平,大实话太多,不委婉,给整个管教队伍拉了后腿。
  “说吧,还跑吗?”胡管又用电棒问了一下豹崽,豹崽再机灵一下,轻声说:“不跑了。”
  “大点声!我听不见!”
  “不跑啦。”豹崽提高了一点声音。
  胡老头豪气冲天地叉开腿,把两跟电棒插花捅在豹崽腰上,大声叫道:“使劲喊,让全楼的人都听见,还跑不跑?”
  豹崽在两棵电棒的夹击下,不由自主地扭动着身子,先呻吟了一阵,突然就咆哮起来:“不跑啦!我不跑——啦!”
  胡管用力在他腰里捅了一下,收了手,号筒里没有了“卡卡”的声音,一瞬间显得静默极了,而豹崽的咆哮声似乎还在封闭的号筒里回荡。
  “跑,我看你们谁还跑!”胡管大吼一声,回肠荡气。
  豹崽挨电的时候,庞管好像也在前面收拾另一个人,听叫喊,像是抢银行那个姓刁的。胡老头趾高气扬地吊嗓子时,庞管拎着电棒,咬牙切齿地走了过来:“操你妈的一个个给我添堵!我把你们都电成烤猪!”我估计丰富这小子落庞管手里算是要熟了,他偷警察公寓的事,给庞管造成了一定的精神伤害,今儿正好是一公报私仇的好机会。
  电光一闪,还没挨身呢,早看得心惊肉跳的丰富就边躲边喊起来:“我服啦,庞管我服啦,不跑啦。”
  附近几个号房里哄地一笑。庞管也给气乐了:“我一直以为你比别人多长根骨头呢,敢情这么孙子。”一边说,一边还是把欢蹦乱跳的电棒送到他胳肢窝下面去了。丰富杀猪似的叫起来,拖着脚镣往旁边挪,手铐把胳膊拽得好像就要断掉。
  看他蹿过来,余兴未泯的胡老头立刻就近给了他一电棒,丰富又尖叫着往庞管的电棒上撞去,最后被两边的电棒胁迫得左右逢源——电源,进退维谷中,要不是被铐在暖气管上,怕是要飞起来了。丰富也顾不上形像了,大裤衩早折腾到踝子骨上,露着小三角裤,扭动着屁股,绝望地惨叫着:“啊——我受不了了,饶了我吧,爷爷——爷爷!”
  胡管看这个没意思,就收了手,庞管还在锲而不舍地在原地狙击着狼狈不堪的丰富,伴随着电棒的“卡卡”声和丰富的求饶声,庞管口中还在愤怒地说着:“爷爷呀,祖宗也不管用,你们要跑了,我还不回家抱孩子去?我让你糟践我,我让你糟践我!”庞管真的很不解气啊,连连点击着跳摇摆舞的小偷。
  丰富突然回头喊起来:“金哥,给我求求情啊金哥!”
  金鱼眼烦躁地“破”了一口:“你自作自受!”
  最后,庞管也弄得自己累了,终于放了痛哭流涕的丰富。丰富在那里用没戴铐子的手划拉一把眼泪,哭着表态:“庞管,我真的不想跑了。”对面号房的小子们鄙夷地笑起来。
  金鱼眼隔着栅栏门骂道:“瞧你那个鸟德行,早跟我通个气儿,能有今天?”发财遇好友,倒霉遇勾手,知道了吧?”
  庞管回头道:“你少翻翻,回头我再收拾你!当个号长,屁事看不出来!心瞎眼也瞎?”金鱼眼一下又蔫了三寸。
  那头传来所长的声音:“老胡、小庞,差不多了,先调号,把那几个不老实的换上好家伙,疯了他们呢!晚上再给全体开个广播会。”
  庞管答应一声,扔下号筒里的人,走了。
  我跟常博说:“没听到舒和的音儿吧。”
  常博摇摇头。
  金鱼眼不死心,斜调着角轻唤豹崽,豹崽冷漠地转头看着我们这边,常博把脑袋缩了回去。
  金鱼眼道:“豹崽你们也忒不够意思了吧,咬扯我?”
  “事过去了,你还瞎叨咕啥?”
  “操!我差点让你们当白菜卖了,什么玩意?!”
  豹崽眉毛一挑道:“金鱼眼你闭嘴吧,也就在号里我给你脸,在外面你这操行的碰上我,我不把你打飞喽!”
  金鱼眼挨一大窝脖儿,很意外,当时红了脸骂道:“瞧你那操行,老少八辈的流氓坯子!”
  豹崽反唇相讥:“我流氓啊?你还不配呢,连朋友你全出卖,后半辈儿你也做不了好梦啦!”
  丰富也不哭了,突然痛定思痛地跟豹崽说:“豹哥,谁把咱给点的呀?得查出来碎了杂种操的!”[经查,此书是盗印品]
  “查你妈的尾巴!”豹崽道。
  “说!再说话逼嘴给你缝上!”胡管的声波强悍地冲击过来,大家都不言语了,接着听到那边哗啦哗啦的镣子响。
  “全砸上大号的,这俩给那两个挑头的换上!”一个声音高叫着。
  很快看见劳动号的两个老头忙前忙后地搬运家伙,然后在胡管和庞管的指挥下,给那些人把脚镣都换了新的,大号的。
  “36斤的,活该。”金鱼眼咬牙道。
  豹崽新换的戒具很特别,手铐变成名副其实的“捧子”,一块铁板上留两个腕洞的那种,捧子和脚镣之间,用一条铁索连着,上好戒具后,人的身子不能直起来,除了蹲,就只有虾米似的佝偻着腰了。将湖上传说的“虾公镣”,应该就是这种了。据说这种严厉的惩戒方式,在一个人身上,一般不能超过俩礼拜就要解除,因为太残忍了。
  然后是大调动,密谋越狱的人都被拆分到别的号房里,各换一个人出来,补充到我们这里,又是给那些人分拣被搞乱的衣物,又是安排新人,乱腾了有大约一个钟点,才渐渐消停下来。
  等我们重新在铺上坐好,等候收听广播的时候,才发现舒和没有来拿东西。他怎么了?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六章 (4)猥劣的交易
(更新时间:2004-5-11 10:38:00  本章字数:2907)


  
  也不知道几点,舒和被庞管送回号来,松手松脚的,没有上戒具,除了我和常博,大家都很意外的样子。庞管也没多说什么,只对金鱼眼吩咐:“一会听广播,写个感想,让麦麦弄吧,你自己还要写一份汇报材料给我。”
  舒和跟金鱼眼打了招呼,直接坐常博我俩边上来,金鱼眼怪怪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庞管一直目送舒和坐好,才接着跟金鱼眼说:“号里一半是新人,你好好安排,别出乱子,再出点屁,我就撤你板下去,别说我不给谁谁面子!”我想庞管说的那个谁谁就是金鱼眼炫耀的那个朋友,跟庞管同学的那位吧。
  金鱼眼犹豫着说:“庞管,有个事……”
  “啥事?”
  “您能不能再调动个人?”金鱼眼朝板上扫了一眼,目光有些虚。
  “谁呀,这事能瞎要求的?你真傻假傻?”
  金鱼眼为难地吭哧了半天,说:“我想单独跟你聊聊。”
  “行啊,你不找我聊我还的找你呢,出了这么大事,你也有责任!”
  “不是那事……”金鱼眼脸都憋红了。
  庞管有些烦:“别的事回头再说,呆会还开会呢,今天叫那帮小子折腾的,我们全加了班!”说完,不容金鱼眼多嘴,转身走了。
  新转来的一个大龅牙狠劲嘬了口烟,说:“金鱼眼,你也甭揪心,我吃不了你,干嘛呀,弄得自己跟孙子似的?”
  呦,这位爷谁呀,跟金鱼眼认识,还这么讲话?看来是个茬子。我突然想:“是不是那天从对门调走的猴七啊?不会这么巧吧。”
  金鱼眼一开口,就证实了我的想法:“七弟,咱俩还真有缘。”金鱼眼笑得勉强,嘴咧得烂柿子一般。
  “哼,打我一进你这个门,你就没拿正眼看过我,老朋友了,一句话都不值你赏,一棵烟都不配抽你的?”猴七阴阳怪气地说着,隐约含着杀机。
  金鱼眼连说“哪里哪里”,眼珠子贼转,满地给自己找台阶下。金鱼眼一边把整盒“三五”扔过去,一边说:“七弟,前面是哥哥一时糊涂,今天算给你先道个歉,咱尽释前嫌,有情后补啊?”
  猴七把烟给他扔回去,冷笑道:“哼,你的东西我沾不起,嫌不嫌的我不管,有情后补是真的,打盆说盆,打罐说罐,金鱼眼你等着,等我抓机会把那个情给你补回来。”
  金鱼眼苦笑道:“行,七弟,你现在有些激动,咱先不谈这个,回头我跟你好好聊聊,聊透了就好了。”
  “行啊,我等着你。”猴七大咧咧地说。
  金鱼眼松了口气,开始忙活手头的活。
  他先让小不点给我拿纸笔:“咱俩现在就写吧。操他妈的,我招谁惹谁啦?”说着,眼睛瞟一下舒和,舒和回避了。
  我说:“感想是吧,这好弄,有十分钟就搞定了。”
  我看了舒和、常博一眼,低头先写起“感想”来,无非是代表全号在押学员表达对害群之马的无比愤慨,再拽几句赤胆忠心,倾诉一下强烈要求靠拢政府的迫切心情,并保证和反动分子划清界限,誓做天崩地裂的英勇斗争。
  收尾时,号筒里的广播喇叭呲啦呲啦地开始试声,然后宣布全体犯罪嫌疑人和留所服刑人员坐好,由教导员给大家开重要会议。
  我把写好的东西先放脚边了。
  在高音喇叭的掩护下,常博问舒和咋样。
  舒和先说:“庞管说,这次常博肯定能报立功了。”
  常博说:“要报得给麦麦也带上啊,如果我不去,他也会去,我开始就和庞管说了。”
  我笑道:“我才不在乎那个,我还想下队去体验生活呢,要不这个牢坐了一半也不过瘾啊。”常博继续表态,说一定要带上我。
  我问舒和:“你怎么样?”
  “我把前因后果都跟庞管说了,常博,好像你当时也提了:是我告诉你们的?”
  常博点了一下头:“你是一个关键。”
  舒和松了口气,继续说:“庞管问我:为什么不早举报,为什么不自己举报?我说我怕打草惊蛇啊。”
  我和常博都没说话,我们知道,所谓“打草惊蛇”,是舒和一相情愿的编排,这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庞管最后跟我达成一个协议……”舒和自嘲地笑着,看着我俩。
  “?”我们疑惑地看着他。
  “庞管跟我说实话了,他知道他骗不了我,也担心一时骗了我,将来我给他釜底抽薪。”
  “他怎么说呀?”常博忍不住了,嫌他卖关子。
  舒和道:“他说,要我承认是他安排我监视号里异常动静的,他说他早看出豹崽他们苗头不对,这样,既不耽误常博立功,也给了他一个漂亮的圆场的机会。”
  “而且他也可以借机捞一点政治资本。”我冷笑道。
  “关键是他答应放我一马。”
  “怎么放你?”我问。
  舒和嘟囔道:“也就是不让我受罪罢了。我这样的,掺乎策划越狱,也判不了死刑,打上举报立功,也减不到有期。他给我看了条款,我们还没动劲呢,也就算组织越狱罪,加也就加5年上下,奸幼那个缓二这回板儿挂了,无期的动不了,我认了也挂不上,还落一肉体上白受罪。”
  “所以你就答应他,成他一内线了?”常博疑惑地说着。
  “我图一临死舒坦,我知道这样挺猥劣的。”舒和有些抱歉地说。
  我尴尬地笑笑:“挺好,这样也挺好。”
  然后我郑重地嘱咐常博:“别把我再往这事里拉啦?我塌实下队,服我那两年挂零的残刑去。”
  常博固执地说不行:“我不能一个人抢俩人的功。”
  我赌气地说:“谁稀罕?你不举报,我也不去!我就等着跟他们玩到底啦,不让我装孙子我就跟他们拼命。”我当时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怎么想的了。
  舒和把手放我腿上说:“谁要你的命也不行,我第一个护着,我早想了,不能让他们在里面杀人。”
  常博说:“看来你还是想跑啊?”
  “跑,有机会能不跑吗?反正是死,弄不好真撞出去了,还落个自由,我出去也不会像他们那样穷逃,我不发愁钱,有钱就有自由。”
  我说:“舒和你够天真,当初施展还有钱呢,他回来后跟警察说:我早躲腻了,谢谢你们来抓我。”
  舒和无奈地笑:“我就认一个理:死了比关着好,跑了比死了好。”
  我无言以对,我又没被判无期,我没有资格批评或者开导他。
  先前,我也跟他放过空炮,说一个不成熟的男人才会为了什么狗屁信念去勇敢地死,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有勇气和智慧为了某种信念去卑微地活下去,这叫韬光养晦。结果舒和说:十几二十几年的大牢,完全可以把我“掏光”了,到时候,所有理想信念一类的玩意,连狗屁都不如了,时代会等我出来再继续发展?我现在在外面,也就靠这张文凭混,那时候我靠什么?靠信念?呵呵,你要想开玩笑,最好用别的方式。
  现在我只有沉默,大家都不是小孩子,越有追求越绝望。
  号筒里,喇叭在激昂地叫着:“……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我们绝大多数学员的觉悟还是很高的,他们不仅认识到自己犯了罪,甘心接受法律的审判和制裁,而且严格要求自己,绝不和死不悔改的落后分子同流合污,面对穷凶极恶的害群之马,他们果断地选择了靠拢政府的正确道路,勇敢地挺身而出,检举揭发,最终让他们罪恶的阴谋无地遁形,大白天下,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法律的严惩!……”
  金鱼眼敦促我:“麦麦,这段挺牛逼,给它写‘感想’里去。”
  我说我早感想完了,下回吧。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六章 (5)冤有头,债有主
(更新时间:2004-5-12 10:16:00  本章字数:2995)


  
  开完了会,我把《感想》给了金鱼眼,金鱼眼先学习了一遍,然后把脸一耷拉,开始向舒和发难:“舒和——你甭扎旮旯装土豆,怎么回事吧!”
  舒和说:“什么就怎么回事啦?”
  “越狱的事!你甭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是谁?”金鱼眼楞楞起眼道。
  “你还知道你是谁?”猴七冷笑。
  金鱼眼脸色一变,温柔地对猴七说:“七弟我先解决这小子的事……说吧,你事先知道不?”金鱼眼一转向舒和,脸儿又素起来。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弄你干嘛?”
  “无期以上的不是都弄了嘛,没问题的就我一个。”舒和坦然地望着金鱼眼。
  “哼哼,把自己择的够干净啊,忘了哥哥是什么出身了吧,你那点小聪明还跟我玩?你他妈早就知道!是你举报的!”金鱼眼指着舒和叫道。
  新来的那十几个里面,立刻蹦起来两位:“操你妈的,原来是你卖的我们哥们儿啊!”人随话到,已经扑到跟前,拳脚一起落下,舒和愤怒地叫起来,一边招架。
  我的脑袋也被无意中扫了一拳,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找机会发泄,当时脑子被打得一热,腾地就蹿了起来,顺势一抬膝盖,狠狠顶在一个小子肚子上,那小子的身子向斜里一飘,被起来拉架的常博一扒拉,就重重地栽到铺上,差点滚板下去。
  另一个家伙看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也不摸门,不知道这些人都是那路好汉,怕给自己找不好位置,赶紧跟我说:“哥们儿没你事,我瞅见谍报儿就上火!”
  “操你妈上火也轮不到你上啊?金哥还没说话呢,你刚进来就往前蹿,想抬点儿是吗?”跟这种流氓就不能客气,同时我也没忘了给自己找个金鱼眼垫背,再有,说实话,我也是看眼前这小子没多大德行,要真来一穆铁拄那样的,我也得考虑考虑,说话不会下山虎似的那么冲了。谁不是看见比自己鸟的来劲儿啊?
  刚才趴铺上那位窜起身,横眉立目就奔我来了,舒和也站了起来,义愤填膺鱼死网破的劲头。我没等那小子近身儿,脚先过去了,那小子本来看舒和起来先分散了一下注意力,便没防备我这一个阴脚,肚子上被踢个正着,“哎呦”一声就卧倒了。我煽风点火地叫嚣着说:“屎包给你踢炸喽!上金哥眼皮底下耍!?”
  本来金鱼眼的本心是想放纵这两只新进门的狗咬舒和一通,给他撒撒气,没料到让我见义勇为给搅了局,而且我拿话也把他给“宾”在那儿了,他干上火出不来汗,只好叫停,鸣金收兵了。
  金鱼眼顺手给了俩狗几根骨头:“你们先别冲动,看你们就是热血汉子,跟我一样,遇见这出卖朋……”说到着,金鱼眼意识到什么,不吹了,转口道:“舒和你别来劲还,这事我早晚查清了,妈的跟我耍心眼,有情况不汇报,直接找上面啊,你以为这你就能立功能回家啦?亏你读那么多书,一脑瓜子大便!”
  刚才挨我侉踹的那个恶狠狠地帮狗吃屎:“小逼你等着,有你哭的时候。”
  猴七阴阳怪气地说:“呵呵,这屋里够他妈邪的啊!怎么净产这缺德品种?”
  猴七的话让好几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金鱼眼看风头不对,也不追问舒和了,吩咐大家睡觉。
  “麦麦,你该走了,又是老人儿了,上来睡吧,晚上也甭值班了,养足精神下你的队;小不点,把七弟的被子挨我边上铺好,以后怎么伺候我就怎么伺候你七哥。”金鱼眼说完,又对那两个蹿过来打舒和的说:“你们哥俩也上边吧,明天再聊,以后多亲多近哦。”那两个看样子也没上过板,有些受宠若惊地连说“好好,跟这样的大哥心里亮堂。”
  猴七阴着脸不说话,看小不点殷勤地铺好被,一言不发地躺下了,金鱼眼看他一眼,掏支烟,坐铺头上苦恼地抽起来。
  靠最里边,舒和我们三个挨肩躺了,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都没有睡意。常博突然小声跟我说:“总觉得有点对不住舒和。”
  我斜一下眼,溜了一下舒和说:“别说那莫名其妙的话了,乱心。”
  常博轻叹一声,闭上了眼。
  我对呆望着楼板的舒和说:“睡吧。”舒和说睡不着啊。
  过了一会,舒和趴我耳朵边说:“知道吗,从枕包里搜出五把牙刷,磨尖了的,还有两根绳子,用褥单撮的,杨誉赢也够傻,让他们把东西放自己枕包里。”
  我说:“他要多一点脑子也不跟他们掺乎啊。”
  “我也是吧。”舒和苦笑道。
  “你也不伶俐。”我笑道,同时希望舒和能轻松一下。
  舒和说服我道:“你想了没有,其实不管立功不立功,这事对你都是一机会,你可以跟庞管提,要求留在所里服刑,他肯定帮忙,也不会在钱上多黑你,他也用的着你的笔,你就让他给你盯减刑,互相利用,有什么不好?”
  我脑子活了一下,觉得他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可一想这地方又挺烦的,就说:“算了,我谁也不求,两不相欠最好,再说我也想下队看看——顺其自然吧。”
  舒和沉默了一会,感慨地说:“如果我们在外面多好,我一定交你这个朋友。”
  我笑道:“真在外面,还不一定怎样呢,你那么傲,能看的上我?再说了,冲你那傲劲,我又能看的上你吗?”
  舒和也笑了,说:“麦麦你太伤人心了。”
  我说不聊了,先睡吧。然后带头闭上了眼。
  睡到后半夜时,突然被一真喧叫声惊醒,支棱起身子一看,猴七正骑在金鱼眼身上,双手死死卡着金鱼眼的脖子,小不点和新来的那两条狗已经蹿起来,往下分解猴七,金鱼眼在猴七屁股下面恐惧地挣扎着,双手发疯似的往猴七肋条上捣,猴七叫骂着:“让你卖我!我掐死你!咱一块上路!”
  其他人也都醒了,眼睁睁在被窝里看,没人上前。在看守所呆的时间长了,都很油滑,知道那些不明不白的闲事不能瞎管,弄不好就惹火烧身。
  猴七终于被撕捋开,翻倒在铺上,小不点他们三个一起打,猴七力大如牛,手脚乱动,那三个人居然一时占不到上风。金鱼眼一边狂咳一边喊道:“别打了,都别打啦!”
  三个人先住了手,猴七刷地起身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俩的事别人别掺乎啊!”
  被我踹过的那个很义气,叫道:“金哥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我操你妈去吧!”猴七一撇子把那小子打了一个趔趄,金鱼眼已经起来,拦了刚要动弹的另一个人,脸却冲着猴七:“七弟,咳咳,这就是你不对啦,打你进这个屋,我金国光够意思了吧,对你也仁至义尽了吧。”
  “我呸!你还知道要脸的脸怎么写吗!?”猴七狠狠地啐道:“你他妈糟践我一条命,你就给我一盒几吧烟,给我弄一板上睡,你就仁至义尽啦,我还得给你磕头是吧!呸,你爸爸揍你时候也是没看黄历!”
  金鱼眼脸真的不挂了,就算不是爷们儿,撂一太监身上,猴七这么没完没了地扒扯他,也没有不翻脸的理由,何况金鱼眼还是一号之长官,这个面子给撕破了,以后还拿什么混?
  “猴七你也别太过喽!我给脸给足你了!”金鱼眼叫到。
  猴七一听,脑门上登时青筋弹暴,扎胳膊就往金鱼眼身上扑,旁边三个保镖立刻往上一拥,把猴七纠缠住了,金鱼眼气急败坏地照猴七脸上就是一拳,打得猴七嘴角的血马上就下来了。
  猴七疯了一般大吼一声,猛一轮胳膊,那几个抱着他的马上就稳不住根基,小不点先给摔出去,趴在铺上,砸得躺在近前的一位惊叫起来,剩下俩弟兄还死死抱着猴七,猴七一边大喊 
“谁拦我我干死谁”,一边向金鱼眼大腿根儿蹬了一脚,金鱼眼“哎呦”一声,靠在墙上。
  突然门上“咔哒”一声,探视口开了,庞管在外面咆哮起来:“金国光!你个混蛋!”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六章 (6)世故纷纭
(更新时间:2004-5-13 9:46:00  本章字数:3839)


  
  庞大管教紧衣襟短打扮,只穿着秋衣秋裤,进来就煽了金鱼眼几个嘴巴,金鱼眼眼冒金花,恐有山河破碎的感觉。也不能怪庞管跟嫡系来粗的,白天的事本来就窝火,晚上又来这么一出戏,搁谁也温柔不起来啦!
  金鱼眼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委屈,说刚才要不是形势危急,生命受到严重威胁,他不会那样没形像。庞管听了原委,脸上的不满好像不完全是冲金鱼眼一个人了,嘟囔一句:“这个糊涂胡。”大概在抱怨胡老头没有告诉他猴七和金鱼眼的过节吧,在看守所里,把同案和对头们分笼豢养,是个基本守则。我想,这里面不排除他们管教之间有矛盾,胡老头给庞管明装糊涂暗使坏的可能性。
  “明天给你们分开,是垅的归垅,是行的归行。今晚上值班的给我盯紧了,谁再折腾当场就给你砸上!”庞管怒冲冲关门走了。
  当着许多新成员的面,金鱼眼被揭了短,扫了威风,心里超级不爽,看猴七笑傲将湖状地散盘在铺位上,也不答话,自己把枕包抓起来,扔到脚底,掉头躺了(违纪),瞪着楼板上的电扇叶子,默默地抽着烟。
  我笑着拱左右二位一下,小声说:“睡吧,没戏了。”
  一晚下来,果然没有再被吵醒,起床时,看见金鱼眼例外地领了个先,早早就穿好了衣服,小不点给他叠完被子,犹豫地看了一眼金鱼眼,金鱼眼没表情,小不点为难了一下,才抻一下猴七的褥子角:“七哥,我来叠被子。”
  “算了。”猴七仰在褥子上没动:“呆会一卷就走了,不劳你驾,我没那么大几吧谱儿,真以为自己皇上啦?”
  吃过早饭,庞管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押犯儿过来,看来是要塞这个号的。猴七懒洋洋起身,顺手把铺盖一卷,抱着跳下铺板,趿拉上鞋,一边跟那个新来的招呼:“老马,把你弄过来啦,嘿嘿。”
  “干什么你?”庞管横眉冷对。
  “调号呀?”猴七抱着被子,蹬着眼珠子。
  “放那,添什么乱?”庞管喝一声,转向金鱼眼说:“收拾你东西。”
  金鱼眼蒙了:“哎哎,庞管,我这呆好好的……”
  “好个球你!快点。”
  “庞管,您看我这马上就接判儿下队了,还倒腾什么劲?”金鱼眼的语调中有了哀求的成分,还有一些肯定是恐惧:还有不多日子就离开这里了,庞管你就让我在这享受几天吧,换别的号,我这操行的还不被打残喽?
  “都是你自己作的!别废话,收拾东西。”庞管声音不大,却很坚定,金鱼眼气馁了,吩咐小不点:“给我弄东西吧。”
  小不点顿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上悬板把金鱼眼的被子抱下来,又到橱架上捡了些零碎,装一个空方便面箱子里,然后鄙夷地往金鱼眼脚下一放,金鱼眼棱棱一下眼,把话咽了回去。
  庞管指着新来那位,对大家宣布:“以后马某某是这个号的安全员,有什么事跟他说。”然后讲了些号里都是新学员,大家要吸取教训,摆正心态的话,气哼哼领着愁容满面的金鱼眼走了。
  小不点立刻笑逐言开,上前接过老马的东西,利利索索地收拾好了。猴七咧开大嘴,龅牙乱突地笑道:“咱哥俩真他妈缘分啊。”
  老马谦逊地笑道:“是啊是啊,你刚过来,我也给调这来了。”
  猴七竖起大拇哥跟我们说:“老马以前是企经委的领导,牛逼啊,大家捧着点儿!”大伙说“那是那是”。
  老马一哈腰:“以后大伙多关照啊,呵呵。”
  猴七一拍他肩膀:“嗨,跟他们还客气什么?你以为在咱们那个几吧号哪,现在你是领导啦!”说着,手在屋里挥了大半圈:“瞧了没?这都是你的小弟——我也他妈成你的小弟啦!哈哈!”
  老马可能还不太适应,赶紧摇手道:“老七你客气,咱是哥们儿呀。”
  猴七爽快地说:“对,咱是哥们儿,是灰就比土热!以前在那个号有对不住的地方,别记挂啊。”
  “什么事呀?我早忘了。”老马逐渐恢复了一些官场上油滑幽默的作风,惹得猴七是哈哈笑得爽快,看来猴七在那个号里也给过老马难看,真是山不转水转。
  甭问,这位不是贪亏就是受贿,板儿的经济案。
  昨天被我踹的那个探着脖子说:“七哥,没想到金鱼眼是那么个东西,操,早知道我们才不帮他,恨不能叫你掐死狗操的。”
  旁边那个说:“可不是咋的?你要早说,都轮不到七哥动手。”
  猴七撇了一下嘴,接着就笑了:“哥们儿甭描啦,我把那还当个事儿?以后咱混一锅,捧着老马练!”然后一捅老马:“看了嘛,扯起招军旗,就有入伍兵,塌实当你的号长吧。”
  老马诡谲地一笑,掏出盒“红塔”来,刚要给猴七,小不点笑道:“马哥,金鱼眼的‘三五’,我没全给他,上面还扣了半条呢。”说着猴似的往悬板上蹿。
  猴七咧大嘴又笑了:“小逼的行啊,好!金鱼眼那傻逼吓破胆也不敢回来要。”
  舒和我们看着在悬板上翻腾的小不点,也不由笑了起来:这猴孙子!
  老马没等小不点的烟,自己先和猴七点上,又给后面两个新兵甩了两棵,那二位激动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老马问:“昨天这个号真想越狱来着?”
  “玩撸扣了,让人给点啦。”猴七一回头,指着舒和说:“就是那傻逼,歪戴帽一只眼那个。”
  后面俩小子立刻跃跃欲试:“练逼的!”
  老马拦道:“别惹事,管教的‘点子’不能瞎动,多看他两眼都惹身骚。”
  猴七笑道:“身边安一炸弹么这不?操!”
  老马现身说法:“对这种小人,不能惹他,我深有体会,要不是我在单位得罪了小人,也不至于有今天。”
  几个人言来语往地扒扯舒和,一点也不避讳。他们现在都认定是舒和给告发的,我不知道舒和跟常博俩人的心里咋想,我是替舒和别扭,也替常博别扭。
  正别扭着,庞管喊我出去,我看舒和他们两个一眼,下了铺。什么事我心里明白个八九分,为了掩人耳目,我鬼精地说了句:“可能要下队了。”
  在管教室,庞管很客气,让我坐下来说话,也不谈主题,先笑着勾我话:“这两天挺惊险吧。”
  我只能按他的套儿钻:“可不是嘛,舒和跟常博我们俩一说,紧张得要命。”
  “你是不巧啊,没把握住机会。”庞管看上去很遗憾地说:“要是你接见时候找我,立功就是你的了。”
  我笑道:“立功事小,人命关天啊……再说那时候我还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要越狱呢,不能瞎说不是?”没想到他说:“这事谁抢头里是谁的,常博就是比你意识强。”
  我说:“是吧,我这人遇事没准主意,多亏他们没拉我入伙。”
  “拉你你还真干怎么着?”庞管开玩笑道。我笑了,权当回答。
  “你说舒和这个人咋样?”庞管似乎随意地问。
  我敷衍道:“不错啊,觉得是一好孩子,挺可惜的,案大了点,要不他弄个立功也值得。”
  “可不是嘛。”庞管又探问道:“他回去跟你们说了啥都?”
  “……就说因为他有协助举报的情节,您没太为难他,他挺知足的好像。”我一边琢磨一边胡说八道。
  庞管肯定不希望舒和把他的底子给揭掉,常博和舒和都好沟通,他就担心从我这里出差,怕我一不平衡,回头给他生事。我给他接着吃定心丸:“人家常博也是看我犹豫不决,怕出事,才果断地出来举报的,我没他那么猛,也压根没想立不立功的事,谈到立功这俩字我有心理障碍。”
  庞管笑道:“怎么呢?”
  我说我总把它跟“出卖”联系到一堆。
  庞管马上从“立场”的角度纠正了一下我的认识,又问舒和的事:“你说舒和为什么不自己举报?……你不用有压力啊,我没别的意思,你咋认识的就咋说,你也快下队了,现在我就是把你当一朋友在聊天,不是提讯啊?”庞管和气地笑着,试图舒缓着我的神经,尽量让我的角色意识淡化下去。
  我还真没细致地想过这个问题,顺嘴跟他说:“可能他也想了,就是举报他也减不了刑,不如让好朋友立功呢。舒和的心眼不赖。”
  庞管笑道:“你还不太了解他啊,这小子肠子花着呢,脑瓜够用,就是没上正道儿。” 
  和庞管这一问一答,促使我脑子飞转起来,细想了一下舒和,突然觉得这小子真的好厉害:
  其实他和所有人一样,压根就不想死,可是遇上这样倒霉事了,咋办?怕死是不行的,后来活了,又弄个无期,以他的傲气和抱负不能接受,所以喊出“不自由毋宁死”的口号,为死而求死。
  有了越狱的机会,他是真心想跑的,但他又对那个计划没有信心,想给自己留个后路,于是打着让我们立功的幌子,把消息透露出来,像钓鱼一样做好了“卧儿”。这是第一步。下面,如果越狱成功,他一走了之,自求多福去,如果被举报,他也会拿我们俩挡箭,就像现在既成的定局一样,都是他计划好了的。
  但是有一点,我不敢想像也是他计划中的步骤,我宁愿相信那是他的百密一疏:假如常博我们俩都坚持不“出卖”别人,不挡别人生路的原则,让他们实施了越狱,最后又没有跑掉,舒和会不会说曾经要我们去举报的事?倘使如此,我和常博就他妈超级悲惨啦,靠!
  “想什么哪?”庞管打断了我的思路,同时让我一惊,觉得脑门上似乎下了细汗,其实没有,是心理作用,想得后怕啊。
  我笑一下,问庞管我什么时候能下队。
  庞管说:“我找你就是这个事,聊天是顺便,我喜欢跟你们这样的文化人聊。下礼拜,礼拜二下队,你那个同案叫施展吧,找他们管教了,他急啊,无期的在看守所关着不算刑期,谁不急着下去?”
  我说那好啊,赶紧下去吧,看守所我是呆够了。
  



第二单元:市局看守所 第六章 (7)告别辰字
(更新时间:2004-5-13 9:48:00  本章字数:2265)


  
  我跟他们说了马上要下队的事,舒和跟常博都有些怅然,尤其是舒和,一脸悲怆,仿佛生离死别,其实我看舒和的脸色,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想如果没有大的震撼,舒和的生命,恐怕真的将不久于世了。
  我对我最终没有说服舒和放弃死念感觉沉重的遗憾,和他实在是没有话讲了,一切我以为应该留恋的,父母、妻女以及未来,在他都成为一种刺激和负担,他软弱地不敢面对,又高傲地选择放弃。他在等他最终的判决。他在等待最后的理由,给自己的赴死找到坚定的支持。
  舒和说过,他不会死得很难看,他要精挑细选,直到找到一种完美绝伦的,可以和他的心性匹配的方式,才会欣然地结束残生。我希望他一直寻找下去,直到他苍老的容颜被自由的阳光抚爱的那天,也许面对灿烂如阳光的女儿,他会痛哭流涕,他会感激上帝没有给他完美去死的机会。那样,没有人会拿那个自由与死的悖论嘲笑他虚伪,所有看到他感恩的泪水的人,都会感动的。
  虽然,舒和的上帝与我无关,我还是偷偷地向他做了祈祷,希望他好好地看护他的孩子,让他活下来,不管多么艰难。
  我在W市局的最后两天,是我们三个说话最少的两天,似乎该交流的都已经说完,过去和现在已经如此,那些看不见的将来,又无从谈起。
  新来的号长老马正迅速地适应着角色的转变,猴七成了他的智囊中坚,不遗余力地带他上道儿。这个号成了战后重建国,老马就是傀儡政权,猴七和那两个新来的混混,俨然就是维和部队的大员了,弄得号里污七八糟,大有朝民不聊生那苦日子里奔的势头。
  小不点还是不倒翁,继续当他的“劳作”,伺候老马和齐天大圣猴爷爷的生活起居,擦地的打水刷盆的也安排了,舒和差点就当了擦地工,还是老马世故,犹豫了一下,温和地否决了那两个混混的建议,但到了晚上,就把他哄板下睡去了,一对混混耀武扬威地搬上了铺。
  舒和表情冷漠地钻了下去。
  躺下来跟常博聊天,常博有些兴奋似的,跟我描绘将来到外面的发展蓝图,他说称现在MBA还没臭街,正好有一拼。昨天他女朋友给他寄来一张MBA毕业证书的复印件,说因为他已经完成答辩,导师又看好他这个人才,努力帮他把证书搞下来了,常博看到那个盖着校长大印的证书复印件,比看到释放证还高兴,一颗悬了小一年的心终于落定。
  听他说话的口气,在心里,常博肯定已经把释放证预支给自己了。我多少有些矛盾,其实不想早回家的才是装孙子。我就真的那么想下队去“看看”?说不清,我只知道结果怎样,我都会接受,郁闷是没有用的,该扛的只能扛起来,越低头负担越重,记得小时侯在农村挑水,妈妈就总在后面喊:“腰挺起来,挺起腰来就不压了。”
  其实那有一个前提的,就是看路还有多长。舒和就是因为在眺望时看不到终点,才一下子绝望的,他决定从一开始就不去负重,而我属于那种挑着水,只有几步就可以到家的类型,所以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交流也变得困难,毕竟这山说不得那山的话。
  剩下的日子很短促,也不想再去认识那些无谓的面孔,每天在铺板默然地坐了或蹲着,像一只孤单的鸟,在笼子里呆得久了,望着天空时,感觉也淡淡的,不愿意渴望太多,也不愿意留恋太多。
  舒和在最后一个下午突然幽幽地问我:“你将来会去看我的女儿吗?”
  “会的,我告诉她她有一个深爱她的好爸爸。”其实我真的不能确定,但那个时候我认为,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女儿,亲口告诉她我刚才许诺给舒和的话。
  舒和苦涩地一笑:“是啊,我也只落一个深爱,绝望的爱,其他的,什么也不能给她了。”过了一会,他又说:“不仅不能给,还残酷地剥夺。”
  我和常博都默默无语。是啊,我们在被剥夺自由和其他种种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剥夺自己亲人的感情?不同的是,我和常博还有不远的将来可以补偿。
  那几天是自愿沉沦到思索里的日子,弄得自己和别人都很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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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等到离开的时辰了。
  星期四,为什么不是星期一?一个新开始也要这样没有像征?可它还是来了,外面喊我名字时,我早把东西都准备好,只等着开门,道别的话事先说了,再耗下去徒增无聊。
  舒和跟常博坚持往我帐上多添了200块钱,舒和玩笑道:“到监狱什么都缺,也别缺银子。”
  我跨出牢门的时候,没有回头,只听后面喊:“麦麦保重吧。”是舒和的声音,我在心里说:“你也保重。”
  下楼,看见施展已经在那里,还有其他一些人,大概十四五个吧。施展笑着说:“前两天担心坏了,怕你有事儿。”我说你还不相信我这觉悟?
  我们被带出一道门的铁篦子,停在武警大院前面,先点了名,楼前已经停了辆大巴,几个留所服刑的劳务犯儿正往车门口堆镣子,那种普通的脚镣。两个英俊的武警背着枪,在车边警戒着。
  管教先吩咐我们把行李放后面的一辆蓝双排上,然后喊:“俩人一伍,排好队,按顺序上车!……那红鼻子的,不懂什么叫俩人一伍是吗?靠后面去!”
  我和施展靠到一伍,慢慢往车门挪,上了车,坐好,劳务犯儿过来,用一副镣子把我们俩的脚脖子各铐了一头儿,其他犯人也这样铐了。
  人上齐了,跟车管教宣布了几句诸如不许讲话一类的纪律,俩武警抱着冲锋枪把车门把死。大客车哼哼几声,朝看守所大门外开去。
  虽然我知道,出了这扇门,外面的自由世界只是一条玻璃隧道——这条隧道的尽头,连通着的是另一堵高墙。但是,望着被甩向身后的青砖大楼,我还是感慨万千,不禁在心底悲怆地念道:“永别啦,操你姥姥的辰字!”
  



《四面墙》正卷 开篇
(更新时间:2004-5-13 20:19:00  本章字数:1592)


  不论何时何地,四面都是墙、墙、墙,即使你身自由,你心已囚。
  ——题记
  不可不来,不可再来。
  ——狱中警句
  [看守所部分--前传终于结束了,先面开始正式投入改造了]
  开篇
  9月12日的W市,天清气朗,而我居然可以短暂地享受一下。
  这样的机会已经久违。
  现在是西历2001年。当日,我无从知晓,当拉登那个老头弄几架飞机扎进美国世贸大楼时,在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故事在发生着,一切与此有关无关的生命的苦乐悲欢的纠葛,距离我都如此遥远——依赖手臂、目光以及想象都无法企及的遥远——因为此时,我不在你们中间。
  这时,我正坐在高度警戒的囚车里,脚缚18斤铁镣,跟一个叫施展的哥们儿铐在一块儿,从专门拘押重案犯的市局看守所,被转移到远郊的第一监狱去。
  同车的大概有十四五个犯人,他们中的一部分,注定将要把自己的残生埋葬在高墙电网下了。那帮家伙也都挂了链儿,象我们一样,两两一对锁了,被强制低下光头,在押车武警虎视眈眈的监视下,尸体标本似的沉默着,听凭囚车号叫着把自己运走。
  在看守所,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煎熬太久,使我对世界的莫大的灾难,感受很模糊。我只清醒地知道,这种被剥夺了自由的生活,这种象笼养的牲畜一样的生活,正在囚车进行的途中遭遇转化。十几天前的那个阳光耀眼的上午,当我在接到判决书时,我就已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经从漫长的“嫌疑人”升为名符其实的“罪犯”,这对我,还有我的同案犯施展来讲,都近于一种解脱。
  这种时刻,我既对美国人的悲愤心不在焉,也没心思把自己莫小的悲哀比附为世界的莫大苦难,我们这些被高墙铁网圈住的家伙,在很多人看来,正象攒到一堆儿的垃圾,是没有灵魂与价值的、使人厌恶的东西,狗屁不如,应该被彻底地清理掉才爽,一如太监的几吧。
  其实在短暂的拘押生涯里,好多事都让我有个奇怪的联想:被“四面墙”囚困的,不仅是我们这些违法的坏分子,那些在阳光里歌唱、劳动、享乐以及逍遥做恶的人们,又何尝能逃离一堵堵有形无形的障蔽呢?既然大伙都活得局促,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嘁!
  囚车转了个方向,阳光被屏蔽了。环境显得阴森起来,温吞吞的脑子也渐渐清爽。
  我把有些发酸的脖子小小转动了一下,顺便瞟了一眼窗外,只看见鳞次栉比的楼群匆忙地向后闪去,路上行人匆匆,只看到一些忙碌的头颅,刷刷掠过,不知他们去追求什么。欢乐还是痛苦?希望还是陷阱?
  深深吸了一口气,自打上了囚车,我第一次嗅出一丝汽油味,记得小时侯很迷恋这种奇怪的味道,象青春期迷恋有关异性的一切,现在这种味道使我的思绪一下子溜出很远,童年的纯真无邪的影子七彩云朵般从眼前飘掠而去,想抓,却无从下手,憾憾的感觉。
  好遥远的感觉,使我无缘得想哭。
  我换了口气,狠劲儿挤一下发酸的双眼,继续想我的事情,打发着时光。旁边的施展干咳了一声,应该是给我听的,我稍微偏一点脸,跟他交换了一个微笑,没有实际意义的交流,看来他也是腻歪的。
  我尽量放小动作,伸手把脚镣轻轻转动了一下,减轻一点踝子骨的负担,那里已经感觉很不舒坦。
  囚车突然停了下来。武警一边吆喝着,一边扔给前面的犯人一串钥匙:“自己开,往后传!”看来是到站了。
  我们终于获准抬起头来。囚车已经停在W市监狱的大门外,这是一所新建的监狱,从外面看,似乎叫它‘城堡‘更恰当,整个大墙都由半米见方的石块磊起来,上面的电网在阳光的调戏下闪着自尊的光芒。这是W市的第一监狱,听说这里刚刚评上‘部级‘,里面条件很优越,当然管理也非常严格。
  我没有闲情再回忆了,傻呵呵等着钥匙快些传过来。
  施展小声说:麦麦,这监狱修得还真漂亮。
  我说是啊,咱多幸运。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一章:中转站-模范监狱(1)
(更新时间:2004-5-13 20:20:00  本章字数:3653)


  (1)我是什么人?我来干什么?
  挂了一路的脚镣终于砉然解脱的瞬间,我有种想飞的感觉。我快活地把两个膝盖互一磕,微小的痛感使我获得了自虐的欢乐。
  随车的管教跳上来,坐在副驾位上:“办完手续了。”司机会意地重新发动车子,直接向W监狱的大门里开去。一栋栋崭新的楼房很养眼,绿化工作抓得也蛮有成绩的,比我们刚离开的看守所漂亮多了,那里的建筑陈旧得让人阳痿,提不起丝毫热情。
  司机驾轻就熟地抹了几个弯,最后把囚车泊在一栋红楼前,红楼前脸儿被铁栅栏包围着,栅栏里面,很多穿著蓝白道囚服的犯人在干活,有捡豆子的,还有叮当砸鱼网扣儿的,不少人正兴奋地往我们这边张望,有人在大声放肆地说笑;没注意到有专门看管现场的警察;柏油路对面的封闭球场里,一群犯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踢球,几个“帽花儿”在旁边看着,不象监视,而象在赏球。场上奔跑叫喊的人们都没穿囚服,只能从一律的秃头标志上,判断他们的罪犯身份。
  如此宽松的氛围使我心情舒畅,虽然在看守所里,几个屡教不改的累犯经常向我推销监狱的美好状况,在被看守所的铁笼子囚禁了10个月后,我还是眼见为实地感慨良久:还是进监狱好啊,看守所不是人呆的地方。
  当时我没能清醒地意识到,不久以后,这种良好的第一印象就要被新的恐怖所奸污掉。
  随着一声赶牲口似的吆喝,我们耗子一样从囚车里钻出来,到后面的双排挂斗里抱下自己的行李,然后被人牵着线,木偶般从栅栏口进入楼前的空场里,在栅栏脚下一拉溜蹲了,集体大便的样子。
  几个煞有介事地拿着小本子的犯人,一边打着岔一边走过来。
  一个高胖子冲我们喊:“隔一个出来一个,蹲对面去!”我算计了一下位置,自觉地抱起背包,蹲对面去了。
  “嗨嗨,动换呀,看什么看,说你呢老逼,傻操行,土豆插根棍儿都比你灵!”胖子边上一个戴眼镜的瘦高挑叫唤起来,我向对面看去,一个老头正抱着被摞,意乱神迷地在那跳探戈呢,进也犹疑,退又彷徨。
  还是旁边一个小朋友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蹲到对面来。
  胖子吩咐我们把衣服脱下,背包打开,把兜里的东西摊放在脚边,几个拿本子的家伙开始分组检查。我们只穿一件三角裤,挺立在九月的阳光下。这些天我的皮肤很遭殃,腿上已经开出疥花来,被阳光一晒,痒得舒服,钻心地舒服。
  那些劳动着的犯人,开始饶有兴致地评价我们的衣果体。
  “那虎不错。”
  “不错几吧啊,有往身上刺上山虎的么?”
  “嚯,那爷们牛,还鹰抓地球呢。”
  “操,给逼的再刺上一鸟笼子,他就老实了。”
  这时楼上传来一声洪亮的招呼:“哎,贾组——把最左边那个分三楼啊!”
  我下意识抬一下头,看见一张歪脸还在那里灿烂着。
  胖子仰脸儿问:“是你老大还是你对立面?”
  “家门口儿的!”楼上的一边喊,一边朝我们这边挥手:“老五!呆会见啊!”
  被叫做老五的抬头幸福地笑着。
  老五叫王福川,在看守所时关我对门,跟人打伙架进来的,同案凿了一个,他是屁屁,刑期好象很短,因为额头上有一大疤瘌,大家都喊他疤瘌五。疤瘌五跟我不怎么熟,平时也就是趴门口张望时不小心照面了,互相抛个媚眼儿什么的,没什么进一步的感情,连一句完整的人话都没交流过。
  如今这厮刚到这里就有人托着,够拽。
  “注意听我点名啊……李小鹏,姜军,麦麦,……王福川!你们七个,跟来组走。”胖子一指旁边的“眼镜”。“眼镜”唐三藏一样打了个响指,简洁地说:“走。”
  我一边赶紧跟其它人一起抱起东西,尾随“来组”往楼上走,一边有些失望地看一眼施展,他也正眼巴巴看着我,我们当然希望能够分到一起。红楼的每层都有一个铁栅门,爬到三楼,已经累得气短。
  姓来的组长把我们领进挨楼道口的监舍里,吩咐大家在铺板上盘好,脸朝墙壁。这里的铺都是铁管结构的上下铺,因为个子太高的缘故吧,我的脑袋顶到上面的铺板,只好歪着脖子,别扭极了。
  “不许乱动,不许聊天!否则后果自负!”来组在我们背后警告着。
  来组出去后,疤瘌五在我旁边的铺板上不屑地说:“瞎几吧叫唤什么,以为自己多大人头儿呢,撑死不就是一家雀落鹰架上了嘛。”
  刚说完,门口就传来一声断喝:“关死!肉皮痒痒了,找拿龙呢是吧?”
  一回头,原来那里站着一个白净面子的小毛孩儿,疤瘌五一梗脖子:“小逼崽子你跟谁说话呢?”
  “嘿,你还挺牛是吧,说的就是你!”“小逼崽子”抖擞精神,冲疤瘌五叫板。
  疤瘌五噌地从铺上跳下,光着脚奔小孩就蹿过去,通地一个直拳过去,刚才还精神焕发的小朋友一下子就飞楼道里去了,伴随着一声惨叫。
  疤瘌五不假喘息,跟步上前,抬起大脚丫子来。
  这个节骨眼上,一个人猛地把疤瘌五给拥了回来:“嗨嗨嗨!老五你干什么呢!跟一个小孩儿值当的嘛?”
  来人正是刚才在楼上招呼的那位。
  疤瘌五愤愤不平地说:“毛儿还没长全呢,就敢跟我叫!瓶子,我就是想给他刮刮鳞,一条菜骨蛇装什么龙种?”
  “傻逼你甭吹,今儿这事咱没完!”楼道里那个小孩还真缓过气来了,乌青着眼闯进来咆哮,还有些奶气味呢。
  被疤瘌五喊做“瓶子”的那个,又回头糊弄小不点儿:“欣弟欣弟,你也省省吧,三十晚上吃饺子,提起来没外人!行啦,两位爷都给我一面儿,就算不打不相识。”
  瓶子拉着疤瘌五说:“你也甭这盘着了,跟我那边聊天去。”
  疤瘌五走后,我们六个继续塑在那里盘板儿,不知什么时候是一站。
  铺板很硬,我的踝子骨盘腿盘得生疼,屁股上也因为在看守所长了疖,一个劲地渗黄水儿,痒得无与伦比,所以整个下盘都巨巨不爽。初来乍到,又不敢乱动,只好不停地提气,隔一会调整一下身体重心,一方面缓解一下脚侧的压力,一方面用力给屁股上那些似乎有生命的疖泡施虐,舒缓奇痒。
  我看一眼空洞的白墙,刚无聊地眯起眼来,就听有人喊:“嗨,都坐好了!”我们迫不及待地从铺上把腿展开,回身坐在铺沿上。我看到又有几个光着身
  子的犯人走进来,听喝地在地上蹲好,可能是哪个分局刚送来的吧。
  刚才跟疤瘌五打架的小不点正忙着布置桌子,领我们上来的“贾组”摊开个登记册,点了一遍名,疤瘌五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贾组,对不住啊,跟瓶子叙叙旧。”
  贾组点点头:“坐过去吧先。”
  接下来我们一个个过去详细登记案情和其它个人资料。然后把私人物品抱进来。
  那个“欣弟”青着眼宣布:“咱这每个人只留一套洗漱用具和吃饭家伙,多余的都存在库房,吃的喝的抽的也要暂时存起来,什么时候用跟我说,放茅喝水都得打报告,在学习号里不许抽烟。其它的除了铺盖都不许留,衣服包也放库房去,下队的时候取走。呆会给你们发囚服,不许乱挑。”
  折腾了半个小时,都收拾利落了,瘦狼似的来组给我们开见面会,这家伙戴个眼镜,文文气气的,语言表达能力可够操蛋,啰嗦了半天才结束。大意就是说:你们现在到的地方,叫监狱,进来第一个要弄清的问题就是我是什么人、我来干什么?答案——我是一个罪犯,我来接受改造!弄清了,才能好好呆下去,弄不清,想不通,你就要受罪。你们来自分局也好,市局也好,总之是终于从看守所跨越到监狱啦,这说明大家已经完成了从嫌疑人到真正罪犯的身份转变,地方变了,身份变了,规矩也就不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家伙故意玩了个挺没劲的幽默,说“待遇”呢,也不同了,监狱伙食比看守所上了档次,活动空间也大了——马三立不是说了吗,你哥肯定比你大,可你哥再大大不过你爸去,咱这一样,空间再大,大不出四面墙去,哈哈。来组被自己逗得大笑,欣弟可能已经听他跟新收犯人们讲过180遍了,但还是顽强地陪着笑了一回。
  来组接着说:咱这里只是一个中转站,进行监规监记教育,为劳改队输送合格人才,你们一般呆一个来月就下队了,所以别在这里玩出格的,您真有本事就队里折腾去。
  来组一边翻着登记薄一边说:咱们这个屋是学习号儿,你们在这里休整一个礼拜,适应一下身份和环境的变化,就得分到别的组儿干活去,所以啦,在这一个礼拜里,就更得规矩,不就一个礼拜嘛,能忍的事都忍了。咱平时也不能干坐着“调整”,呆会发一小册子,就是“监规”,进来过的都知道那叫“58条‘,得背得滚瓜乱熟,将来要想减刑,没有这个,绝对没戏啊。
  “老五对不?”来组侃完了,看着疤瘌五说。
  疤瘌五说:“可不是嘛,我上次进来就不会背,操,五年楞一天没减成,不过那时候也是他妈硬货没顶上,要是可劲拿钱砸,几吧58条呀,‘十不准‘背不下来都减刑!‘
  来组笑道:“老五你怎么往歪道上引大伙?”
  领导讲完话,欣弟马上发“监规”——《罪犯改造行为规范》。我迫不及待地翻开,早听说这部光辉著作了,今天才得见。
  果然是58条,不过最后一条可能永远也不会考--第58条:本监规自颁布之日起实施。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一章 (2)预习
(更新时间:2004-5-13 20:22:00  本章字数:2656)


  
  背了一会监规,贾组喊:放茅!
  我知道这是叫我们上厕所呢。
  “排好队,跟欣弟走,低头走直角,手贴大腿,不许说话啊!”贾组在后面吆喝着,“欣弟”在前面带队,我们光着大腿,低眉顺眼地被引到厕所里。一个长长的小便池,快一年没见过规模这么大的便池啦。
  放茅回来没多久,就开饭了,一看席面儿,大家就乐了,白菜白肉片大粉条,馒头一人俩,还有热腾腾的白菜汤,牛逼!
  囚服还没发下来,我们都光着脊梁,只穿短裤,围在地上兴冲冲地吃着。早听说W监狱伙食好,还说炊场里有不少国宴级的大师傅,放着好好日子不过,非抢着犯罪,进来伺候大锅饭,看来传言不虚啊。旁边的来组和小劳作欣弟都订了盒饭小炒儿,味道应当上乘。
  囚服是接近傍晚才发下来的,一身蓝,白条的裤线和背靠,疤瘌五说那白条是带荧光的,谁要逃跑,武警瞄准就照荧光上打,或者打腿,或者凿后心。照我看,那只是普通的白布而已,疤瘌五又吹泡泡呢。
  疤瘌五选了一件合身的,阔了阔胸,看上去还算气派,毕竟是职业装嘛。我的衣服就有些短,穿在身上揪揪着,没有合适的号码了,不过松紧口的黑布鞋还凑合。
  穿上新囚服,又盘了小半宿的板,眼镜组长才说:“你们下来吧,欣弟带他们洗漱放茅,准备就寝。”靠,还“就寝”,够拽的。
  一通井然有序的忙活,我们搞掂了个人卫生,组长又安排了值班的,俩人一组,一组俩小时,墙上有石英钟。进来快一年了,没见过这玩意,看守所里不让戴表挂钟的,据说怕人看着表针数日子,精神更容易崩溃,稀里胡涂好啊。
  我和被安排在首岗,夜里十点到十二点的班。
  在监狱里睡觉号门不锁,还可以关灯,象单位的职工宿舍,比看守所又是一细节上的进步。
  疤瘌五招呼我拿俩马扎,到门口坐下抽烟,借楼道里的灯光轻声聊天。
  一会有内急的,愁眉苦脸在号房门口喊“大哥”,伸出一个大拇指向下一比画,意思是“大茅”,值星官“趋”一声,那位马上点着脚,一手搂着肚子,突突突跑厕所去了。这里申请上厕所,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要打手语,伸大拇哥表示大便,伸小拇指表示小便。并且,白天一律不许大便,得憋着,晚上统一解决,有特殊情况的要汇报特批,随时大便的自由,只有特权阶层可以享受。
  想着,也挺好玩。我说好玩,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憋得要拉裤。
  坐得腻了,我拿出“监规”看起来。疤瘌五笑道:“现在背也没用,到减刑时候全忘了,还得重来,有这工夫,不如迷瞪会,等下了队,就得僻眼插电滚子地给人家干活了。”
  我小声跟他探讨,我说我昨天写简历的时候,捕前职业填的是教师,下队能分教育科去吗?
  疤瘌五捻着手指说:“光有那个还不成,这个硬货是基础,敲门砖懂吧?”
  “那我这样的,三年能减多少?”
  “你这不是暴力案,现在减刑幅度大了,最牛逼的能减三分之一,不过你亏了,亏在你下队时间太短。”疤瘌五很老成地向我介绍。
  “怎么短呢?不太明白。”
  “你想啊,看守所先关你小一年了吧?减刑得靠票儿,表扬啦积极分子啦局级啦立功啦,都有票,拿票换减刑。票得到劳改队才有,看守所那段,只算刑期,没票啊,这不就亏了吗?”
  我说还真亏啦,看守所就白呆了?
  “白呆,没票儿,就落一折抵刑期。”过了一会,疤瘌五又跟我买弄:“这减刑可是学问大了去啦,半年一张表扬、积极的什么的,买的日子肯定不一样了,光知道攒票也不行,到时候就知道了,手里有票的多了,减刑那是有名额的,你要是没有点真东西拿出来现现,估计减刑没戏——不是哥哥打击你啊?”
  我说“五哥你得给我上上课啊”。
  疤瘌五笑道:“学问大了,什么时候争取什么票,攒几张票,剩多少日子时候报减刑,哪样对自己最划算……全是学问,现在给你‘开方子’也没用,到队里一混,脑子活点,慢慢就门儿清了。”
  我笑着说:“就怕等我明白了,也该出去了,一锅元宵,全白玩(丸)儿。”
  “师傅领进门,修行还在个人哪,劳改队就是一小社会,到里边就得个混个的,你谁也别信,信了谁,到末了那人肯定是害你来的,记住老哥的话,没亏吃。”疤瘌五眉飞色舞地跟我煽乎。
  [警告实体书读者:您手里这本不是正版]
  那天正盘着呢,“眼镜”来组喊我:“麦麦,队长提讯!”监狱的管教不叫管教叫队长了。
  队长办公室在隔离栅外面第一个房间,报告进去,看见黑色钢琴漆办公桌后面,坐着一和蔼的小老头。
  “蓝队。”我略一点头。
  蓝老头微笑着,指一下靠墙的一个小马扎:“坐吧。”
  我一坐下,他就拿起一份材料,居高临下地问:“什么案子啊?”我心说你拿的不就是判决书嘛,还问个屁?
  我规规矩矩地回答了,并按要求把犯罪经过简单交代了一下。
  “有什么想法吗,对这个判决?”
  我诚恳地说:“我是一时胡涂触犯了法律,我认罪,决心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减刑回家,继续报效社会。”昨天学习培训资料,“眼镜来”都给我们读了,套子活,万能帖。
  蓝老头微笑着问:“以前是老师?教师这个职业好,咱监区需要你这样的人
  才啊。”蓝老头说的我心头一喜。又闲聊了两句注意安定团结的话,让我回了,然后叫别人,原来是例行谈话。
  不过蓝老头透露给我的信息还是让我兴奋,回去跟疤瘌五一念叨,疤瘌五说:“你小子命不赖,能留这里最好了,这里正规啊,怎么也能减一轮儿。你用一年的时间拿票,能混两张,这里是部级模范监狱,一个表扬就四五个月,积极分子是半年,不象下面劳改队,人贱什么都贱。”
  我认真地跟他探讨:“我留的下来么,不是说第一监狱光留大刑期的吗?”
  “不是——初次犯,只要不是暴力案,就行,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留下的,跟劳改队比,这里不就是他妈天堂么,谁不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够条件的不只你一个,得凭表现。”疤瘌五又熟练地做了个点钱的手势。
  “得多少啊,前辈?”我有些犹豫地问,钱不是问题,不过,要花钱往这留,我还真得想想呢,我可不好意思跟家里提出来,我爸那样的,超级鄙视给当官的送礼搞不正之风,我不给他做难吗?
  疤瘌五说:“我上回进来时候,听说起价是2000,想当小组长,得翻一番不止,要不当组长的咋都黑钱呢,他得从学员身上捞回来啊,这是旧皇历了,现在啥行情,不好说......你要真有心气儿,回头我给你问问瓶子,他是前边那个号的组长。‘
  我连连感谢,觉得疤瘌五这哥们儿真热心肠。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一章 (3)恐怖教材:纸盒匠
(更新时间:2004-5-14 10:21:00  本章字数:3899)


  
  在“学习号”盘了几天板儿,新来乍到又不敢太活跃,屁股上的板疮疯起来,只好不断地往裆里垫纸,睡前轻轻揭下,都板成一个整片,值班时就手扔厕所去。疤瘌五见了,就撺掇我跟来组说,要看医生,来组冷漠地说:“下组看去吧,比你厉害的有的是,板疮、大疥、抽风的,花样多着呢。‘
  “操,看样子你也是知识分子吧,一丁点同情心没有呢,你他妈还是人嘛!”我咆哮着,在心里。
  于是盼着“下组”。
  ***
  一周后下组的时候,疤瘌五我们没分到一块,他去了瓶子那组,306号,在我们对门。我在305,是个朝阳的房间。我们的组长姓李,官称‘李爷‘。
  下组后,我们就从欣弟那里把烟取了出来,每天上下午各有半个小时可以吸烟,不过烟和火都在李爷手底下控制着,谁抽得去领,到时候谁好意思不让他一棵?所以李爷不买烟。
  号里也有个小劳作,叫皮皮,盗窃进来的,再有几个月就开放了。皮皮除了眼有些发贼外,人长得还顺溜,皮肤也不错,李爷喜欢,叫他“儿子”,皮皮答应得很欢。
  从三楼的窗口望下去,看见看守所送犯人的车在下面排了好几辆,防护栅里面,溜边蹲了两行,都光着膀子,象我们初来时一样。
  可是我们不能总站在楼上看风景,再看,也入不了谁的梦。我们还得干活。捡豆子,又是捡豆子!一个从分局来的说,他们那里不捡豆子,叠纸盒,就是大家常吃的一种外国快餐的包装盒,他绘声绘色地讲:“我们把盒子片在铺板上铺开,那些长大疥的就一边迭,一边往上面抹黄水儿,操的,我接见时候得赶紧告我妹妹!那丫头片子一礼拜不吃就转磨磨,太恐怖啦!”
  听得大家暴笑,齐说痛快:“你们他妈竹林里盖别墅损(笋)到家啦”!
  李爷吆喝大家赶紧干活!
  豆子分的不多,俩人一袋。我跟一个叫毛毛的一组,自由组合的,因为毛毛是C县老乡,倒腾假币进来的。我向他打听原来那些人的下场,他显得很懵懂,好象都没有听说过。我一想也是,我从“C看”转到“市局”又呆了半年,那些“C看”的“号友”早该判刑下队了,毛毛做坏事比较晚,当然没赶上。
  我和毛毛都在“C看‘练过,小小豆子不在话下,一般头吃晚饭就搞掂了,不象那个糊纸盒出身的,守着半麻包豆子,哭丧个脸,守灵一般,速度上不去,质量还不过关,头一天就没挨着铺,陪着豆子在楼道里过的初夜。那个跟他搭帮的,一看形势不妙,立刻激流勇退。
  第三天凌晨,我起夜,从厕所回来一看,纸盒匠正叉腿坐在门口,两腿中间全是没完工的杂豆,远远看弟兄不动手了,嗫呆呆直眼望着豆子们,雕塑一般,
  走近了一看,吓一跳:那小子哭呢,眼泪哗哗地流。绝望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纸盒匠判了7年。
  [盗版一本在手]
  我跟毛毛就臭美了不到一星期,二楼的加工活急着要货,一统筹就把我们这层犯人给统筹进去了,不仅要完成豆子定量,还要“适当”补充点楼下的业务。二楼的犯人干的是缝网片。
  发给我们的工具和辅料是普通的缝纫针和专用尼龙线、缝合条,上来一犯人冒充技术员,给我们教练一番,就开干了。
  第一天毛毛我们缝到凌晨两点半,算先进的了,当时纸盒匠的豆子还没捡完呢,那小子一礼拜没上铺了,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跟豆子算混熟了,整天双休同宿的,好恐怖。
  前两天,我看不过去,帮他捡了一盆,当时把哥们儿感动得直哆嗦。回头毛毛就说我有病,李爷也告诉我少假慈悲:“是你改造还是他改造呢?回头你改造过头了,他还差一截没好,怨谁?“
  现在网子一上来,您想让我发慈悲也拜拜啦。监狱的灯都瓦数小,一帮大老爷们,一人捏根缝衣针,瞪着眼珠子联网片,小心再小心,还是不断有人扎得手指头冒血,叫骂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手巧的也有,毛毛就不赖,飞针走线象一大侠,有人就喊他“娘们坯子”。
  按规定,把针交给皮皮保管后,就可以睡了。我一边上铺一边说:“托了你的福啊,毛毛,要跟纸盒匠搭伙,哥们儿熟了。”
  早晨被号筒里一阵叫骂声吵醒,是李爷的声音。
  “你他妈够淤的,躺网子里睡啦,瞧你那老坦操行,也配睡这上面?”
  皮皮扒了一下头,立刻从被窝里钻出来,从李爷铺上抓了件衣服出去:“李爷你咋不穿点衣服?”真是好孩子。
  “我刚想去撒泡尿,看见这倒霉玩意团网子里着了,操,看看看看!网子都
  脏了!你他妈论斤卖了值几个钢崩儿,赔得起嘛!”
  “哎呦!哎呦!”外面传来纸盒匠连环的叫声,肯定是挨踹了呗。
  对门的瓶子组长刚好出来,顺嘴铲道:“破坏生产是吗?李爷,这歪风可不能长。”然后听他趿拉着鞋,奔厕所那边下去了。
  李爷还没说话,他“儿子”先不干了:“操你小妹子的,破坏生产?”然后听到几声肉体碰撞声,纸盒匠很配合地又“哎呦”起来。
  李爷一边离开一边说:“甭理他,一根头发丝也甭粘他,这种人就熬着他,政府分配的活,干不完就熬!”
  “熬死你逼的!”皮皮又给纸盒匠来了一下,也返回屋,栽铺上了,这小子也够倒霉,每天不把我们的针全收回去,他睡不了觉。
  早上发针前,皮皮无聊地数了一遍,不觉精神一震,赶紧又数一遍,“咦”了一声:“哎,你们谁的针没交上来?”
  “交了,交了啊。”大伙乱七八糟一通答。
  李爷说:“咋了?不够数?”
  “是不是你落哪啦?”毛毛提示他。
  “找找,在你铺周围找找?”李爷急迫地催促皮皮,皮皮红了眼似的在地上、铺上搜索起来。这些针可是宝贝,绝不能流失到罪犯手里,万一出了事,就得有傻眼的,李爷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皮皮终于绝望了,无助地望着他干佬。
  李爷冲我们喊到:“一块找,都看热闹是吧?”我们赶紧蹲地上,眼珠子乱转地寻,其实谁心里也不当回事,混不了几天就下队了,还管你有没有被子过不过冬?
  我们正在地上蘑菇,李爷突然石破天惊地大叫一声:“薄壮志!”薄壮志就是纸盒匠。
  喊了两声,薄壮志才在楼道里惊觉地大叫一声:“到!”我们都笑起来,甭问,刚才这厮又睡着啦。
  纸盒匠迷糊着眼进来,懵懂地问:“李爷?”
  “你那针交了吗?”
  “我还没缝完哪,正缝……”我们长“哦”一声,原来如斯。
  李爷气急败坏地给了纸盒匠一个嘴巴:“操你妈的,跟我玩阴的,知道我有心脏病是吧!”
  皮皮更是出离愤怒的样子,狂叫着飞起一脚,把纸盒匠从号门蹬了出去,一个大趔趄,栽进对门306!瓶子笑着把纸盒匠扶起来,一边给他拍打身上的土,一边道:‘拜年也太早点了吧,兄弟,这么客气干嘛?‘那边传来一片笑。
  李爷怒气冲冲,三言两语跟瓶子说了原委。瓶子劝道:“李爷你也忒爱生气,值当的吗?不就一根针么?您老还有两年走了,别把身子气伤了,不值,本来说好是疗养来了,最后搭着出去了,这不诚心给监狱摸黑么您?”
  李爷骂道:“瓶子你他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疤瘌五推着纸盒匠的肩膀,笑着把他送到门口,突然用膝盖一顶他的屁股:“进去给李爷道个歉!”然后大笑着颠了回去。
  李爷坐铺上,伸腿踹了一脚摇摆未定的纸盒匠,又骂了一通,旁边有人劝着,渐渐也消了气,吆喝纸盒匠进来干:“就在我眼皮底下干,皮皮你也别净睡觉了,给我看着他,他合一下眼,就扎他一针!不信你困的。”
  纸盒匠一边干,李爷还在铺上叨咕:“就你这样的,三扁担打不出一屁来,到劳改队也是一死,熬六七天就走色了,到队里还有六七年熬头哪,好日子都在后头哪!”
  旁边一个,看来象多次犯的说:“李爷说的没错,这里算舒坦的,真下了队,睁眼闭眼就一个字:干!出不了活,不用队长管你,大杂役就把你治劈啦,我们队那时侯缝皮球,一天仨球,一哥们儿脚都快用上了也完不了定量,一个多月没见过枕头啥样,最后给神经分列啦。”
  在铺板上捡豆子的一个接茬道:“缝皮球啊,我们那里是床子活,一个黑龙将的,熬不住了,最后自己把胳膊塞床子里废了,就为能歇着!”
  皮皮拿根针在纸盒匠眼前晃着,奸笑着说:“听见了吗?在这里还别不知足,下了队,简直一点出路都没有啊,到时候,真是活着没信心,死了没决心啊,唉,唉……”
  纸盒匠脸色苍白,有些是困倦的原因,另有些肯定是出于畏惧。
  刚才那个说缝球的笑道:“活路有一条,就是卖屁股。”监室里马上爆发出一片邪恶的笑来。李爷吆喝道:“干活干活!”
  毛毛一边扒拉豆子一边探讨:“麦麦,有那么恐怖吗?”
  “没去过,肯定没有家里舒坦是真的。”我说,心里也有些发紧,想着那天蓝队长给我的暗示,觉得还是留这里稳妥点。疤瘌五可不给我问了没有,瓶子应该知道该怎么跟队长沟通吧。
  工间抽烟的时候,我出门口喊了一声“五哥”,疤瘌五叼着烟一扒头:“啥事?”
  我凑前一些,小声说:“留这的事,你给我问了吗?”
  “呦,还真给忘了,回头你听信儿吧,该准备的准备,28号入监组接见,跟家里说说,这个(做手势)得备齐。‘
  我说:“那是,不过得有个数吧,给多了咱当冤大头,给少了也不能打水漂不是?”
  疤瘌五诡秘地一笑,说:“我这人最仗义,讲究帮人帮到底,看你脑瓜也不象不够用的,里面的规矩多少也明白……没有免费午餐啊。”
  我说:“可不?一个比一个黑,咱不逼到这份上了嘛,要不谁掸他们?”
  疤瘌五听了,脸色有些阴沈,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吧。”扭头进去了。我有些迷糊起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说好好的,怎么说阴天就阴天啦。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一章 (4)交易
(更新时间:2004-5-14 18:07:00  本章字数:2150)


  
  下午正心急火燎地捡豆子,我和毛毛商量好了,白天要铆劲干,争取晚上能12点以前睡觉。忽听楼道那头‘眼镜来‘喊:‘李爷--李爷?麦麦是你们组的吧?‘
  “是——干嘛?”
  “有人找!”
  我和李爷的目光一碰,李爷说:“去吧。”
  一出门,放眼过去,见施展跟一大白胖子在学习号门口呆着,很意外。我快走几步,赶到跟前,施展先引见我叫了那胖子一声什么哥,然后跟胖子说:“我们俩就楼道里说会话,你在屋里等我就行啦。”胖子说:“那行,你聊够了喊我,我带你回去,时间别太长啊。”
  施展拉着我手在楼道没人地方蹲下:“胖子是我们楼层的大组长。”大组长的权利很大,只要不出楼,几个楼层可以乱蹿,队长们都得给他们面子,因为他们的后台都不是成天吃白菜疙瘩的爷,打狗是得长眼的。一个楼层就一个大组长,也叫大杂役,象眼镜来和李爷、瓶子那样的,叫小组长,是大组长的孙子。
  施展说那个胖子以前跟他一个系统,开会时候一桌喝过酒,面子上还算照顾,不过也就落一面子活表皮儿亮,过不了心。
  “前两天我问他了,要把你留下来,让他给办办,他说一个人起码得8000,还得是他这样跟队长说得上话的,才能把钱送到位,正抓廉政呢,不是熟脸儿不敢接钱。后来我跟一个留在这的老乡一打听,说3000块就够了,胖子够黑,还想骑驴,骑得也够狠。‘
  突然就想起上午疤瘌五的话和脸色来,一下明白过味儿来,疤瘌五那是暗示我出血哪。
  我冷笑一声,跟施展说:“家里钱也不是道上拾来的,不当那个冤孙,我下队吧。”
  “我打听了,这堆钱到队里花,效果不见得比这里差,再说,你有文化,下去也不会受苦,关键是下面监狱里没有这里减刑快。‘
  “不扯那个臊了,就下队,减刑能少减几天,九十九拜都过得去,最后一哆嗦还含糊?‘我充不含糊的。
  “还有一句话没机会说,我总觉得这事把你扯进来呆三年……”
  我一摆手:“施展你打住吧,我谁也不埋怨。”
  施展还是坚持解释下去:“当初我进来时,听那边号里有个叫麦麦的提讯,以为你先进来了,也就不咬着了,什么都说了。”
  我笑道:“那你当初还以为是我把你点进来的吧?”
  “倒没那么想……”施展笑了:“不过我知道肯定是电话上出了问题,我给你打过手机,让他们监控了吧。”
  我说这就叫大意失荆州。
  施展笑着连连说:“这叫在劫难逃、在劫难逃,天网恢恢嘛。”
  聊了一会儿,施展拉着我手站起来:“我得回去了。”
  施展到学习号门口探了下头,胖子正跟“眼镜来”下象棋,一看施展过来,马上就站起来:“欣弟,接我这盘来,该跳马了呀……我得走了,下午队长给组长们开会,还得让我发言呢,好歹准备准备。”
  施展向我挥挥手,跟在胖子后面,穿过隔离栅左拐,下楼去了。
  往回走,疤瘌五正从厕所门口系着裤子看这边,到跟前,我笑着点下头,疤瘌五问:“跟胖子认识啊。”
  “一般。”我故意轻描淡写,没停步。
  “留队的事,你想好了没?”疤瘌五并排跟上来。
  我笑道:“懒得动那心思,让胖子给办着呢。”
  “……哦,那我也省心了,刚刚我还跟瓶子念叨呢。”
  “他说得多少钱啊?”我边走边说,很不在意的样子。
  “嗨,问也没用了,胖子给办,肯定比我们便宜呗。”疤瘌五大咧咧地说着,尽量掩饰着心底的醋意和失落。
  到门口,我们分道扬镳了。
  毛毛正在懒洋洋扒拉着豆子,很不耐烦的样子,看我进来,精神振了一下,手底下也麻利许多。我蹲下来不好意思地说:“让你多干活了。”
  “说什么哪你?笑话我?”毛毛不满地撩我一眼。
  我一笑,奋力捡起豆子,想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我们俩搭伙,是有些亏毛毛了,好在我还能拿几棵烟补偿一下,毛毛是个烟鬼,带来的烟早抽完了,就靠我接济呢,两边找个平衡——我这话也就是说说,不能往歪处想,否则就糟践我们老乡的感情了。
  毛毛隔一会笑着暗示我:“看纸盒脸。”
  我一偏头,纸盒匠的腮帮子上正渗着两个血点,还有一拉溜擦抹的血痕贴在那里。皮皮手里捏着针,坐他他对面的小马扎上抽着烟。
  “瞌睡了?”我问。毛毛点头一笑,有些幸灾乐祸。
  那边一个“职务犯罪”的正给别人讲他票娼的经历,说有一次想从后面干,看见小姐僻眼边上有一韭菜叶,骂着一问,小姐腼腆地告诉他:“晚上吃的馅儿包子。”
  听见的都笑起来。纸盒匠也乐出了音儿,纸盒匠还没乐完,后脖子上就挨了一针:“你他妈沾这个就来精神儿了是吗?”皮皮晃着手里的针,问。
  看见纸盒匠痛苦的样子,监室里笑成一锅粥。
  我笑道:“纸盒你就塌实捡你豆子吧,还有闲心掺乎娱乐节目哪,皮皮手里那指南针好受怎么着?”
  李爷嚷嚷着:“都别惹惹啦,又都想后半夜睡去咋的,有瘾?”
  皮皮说:“李爷,不是说这网子就三四天的活嘛,咋没完啦?”
  “你问监狱长去呀?”
  说着话,瓶子从那边喊:“李爷,30号接见,让统计人呢,这次人太多,只限本市的啊。‘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一章 (5)双节
(更新时间:2004-5-14 18:08:00  本章字数:4276)


  
  那一年的国庆日,正好是中秋。所以9月30日的接见就有了更多的意义。几个不能见到亲人的外地犯人,尤其是家里根本不来接见的‘遗弃犯‘,就显得心情沉郁,玩笑也开得少了。
  纸盒匠郁闷地说:“我妈不要我了。”
  一个外省的家伙没好气地说:“你死不死?”
  “操你妈你管的着吗?”纸盒匠眼泪汪汪地瞪着那位。
  大家一笑,李爷又烦了:“大过节的,谁也别拿谁找乐啦,都他娘的不开心,自己憋着吧,穷嘟嘟什么?”
  大家都不言声了,抑郁的抑郁,期待的期待,各自守护起自己的心情。
  29号晚就得到消息,说接见后放假一周,网子也干的差不多了,我们不用给楼下‘帮忙‘了,大家都高兴坏了,尤其是纸盒匠,当时就晕倒,脑袋扎进豆子堆里,皮皮上去踹了好几脚,纸盒匠才悲壮地抬起头,粘着一脸豆子,激动得泪流满面:‘我睡他妈七天!‘
  虽然入监前刚跟家里见过面,中秋的头晚还是没睡好,早晨起的也早,把囚服上的褶子一点点抹平了,我和毛毛互相看了看,都说对方挺精神的,心里先舒畅几分。
  前两天刚让李爷领着,去楼内的医务室打了一针“庆大”,板疮似乎见好,腿上手上的疥庖基本消失了,就是那药水太厉害,打针的犯儿医又生猛,下手毒辣,至今挨扎的部位还隐隐做痛,走路需加着小心。
  9点一过,外面开始叫号:‘听到名字的出来排队--‘
  毛毛和我都在第一批,到了接见室楼下,队长问了带队的两句,开始往楼里放人,我们一边按要求排队入内,心里都很焦急,恨不能爬窗户先蹿进去。
  接见室很宽敞,象在宣传片里见过的那样,犯人和家属被隔音玻璃分离开,两边都有电话和坐椅。我们一进去,就伸着脖子找自己熟悉的面孔,那边的家属也都从坐椅上站起来,向我们招着手,看到的,就直线奔过去!
  终于找到了我老婆琳婧激动的表情,然后是沉静苍老的父亲。我冲过去,先隔着玻璃,把手按在琳婧的手上,然后抓起了电话。
  那天的大部分时间,在说女儿,琳婧喋喋不休地告诉我小女儿怎样乖怎样好玩,父亲好不容易插进话来,很现实的问我需要什么,我说这里面条件很好,比我小时侯家里的伙食还好得多,许多贫困地区来的犯人都不想回家了。我没提留在这里服刑的事,怕给家里添堵。
  爸爸说:“什么事想的开阔些,不要自己憋闷自己。‘
  多少年来,父亲给我讲过太多的人生大道理都淡忘了,现在这几句家常话却让我眼睛红起来,我哽咽道:“您和妈也多保重,我在里面挺好的,除了不自由,其它都挺好,真的。”我动一下身子,屁股有些示威地疼起来。
  爸爸说:“在楼下小卖部给你买了些东西,我看有人买皮带,就也给你买了一条。还有就是你妈让我嘱咐你几句,在里面别……”
  突然一阵电铃响,电话当时就给掐了,接见时间结束。我和好多人一样,困惑地四下张望:“有没有搞错啊?”最后,在队长的一个劲吆喝下,我不情愿地欠起身,冲玻璃外面挥了挥手,随着大溜儿向门口走去,到门口,恋恋地回头时,爸爸和琳婧还隔着玻璃张望,我又挥了挥手,很快被其它犯人拥了出去。
  回了监舍,毛毛我们俩都气势汹汹地把腰上的尼龙草解下来扔掉,换上新皮带,毛毛还特老土地把囚服扎在腰里,滑稽得英姿飒爽。李爷回来就把他骂了一通,说他冒充解方军
  毛毛灰头土脸地把衣服抻出来,嘟嘟囔囔地跟我坐铺边上啃着苹果,聊着接见的事,回味绵长。忽然上铺传来两声胡噜,毛毛笑道:“纸盒过阴啦,傻逼熬神经了”
  李爷一抬头:“……耶,他妈睡上啦!叫起来,叫起来!”
  毛毛笑着仰头打铺板:“嗨嗨,李爷叫你!!”
  “别烦,困着呢,有事明儿见。”纸盒匠好象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没说完,大家就暴笑起来。
  李爷大怒,和皮皮一起蹿过去,把纸盒匠从大梦里拽起来,纸盒匠半跳半摔地从铺上滚下,跌在地上,呻吟一声,睁了眼,才有些警醒,赶紧起身,冲李爷傻笑,皮皮上去给他肚子上铆了两拳,纸盒匠佝偻着身子:“哎呦兄弟。”
  李爷揪着纸盒匠的耳朵:“你他妈比我还淤啊,大白天就睡上啦!”
  “不说放假了嘛。”
  “操,那是明天!再说啦,谁告诉你放假就可以睡觉啦!?”皮皮上去又是一拳,李爷示意他别打了。模范监狱的组长大都是经济案,野蛮指数相对低些,一般玩阴的,侧重精神摧残。
  李爷吩咐道:“捡了这么多天豆子,地脏得不成样儿了,明天放假,大家得有个好环境,你不是困嘛,给你醒醒盹,厕所打水去,找个破床单,把地好好擦擦。”边上几个人呵呵乐起来。
  ***
  十.一那天上午,先开了节前教育会,打打预防针,教育大家安心休息,不要闹杂儿。然后几个组长忙着往各屋拉线,说可以连看三天录像,肯定担心犯人们没有活干不适应,闲的难受了生事撒疯吧。
  中午的伙食很棒,土豆牛肉,还有一份独面筋,馒头也多发了一个,吃得大伙搂着肚子抱怨社会主义好。晚上又发了月饼,一人两块,我不吃带馅的甜食,给了毛毛。
  李爷拿了一盒盐水虾和几听饮料,到对门和瓶子、疤瘌五聚会去了,我们都爬在铺上看录像,带子的质量很差,不断地出道子,晃得眼酸,内容倒搭配得合理,第一天放了四个:《喜剧之王》、《大醉拳》和反映珍珠港事件的《虎虎虎》,还有一个东北赵老蔫的小品拼盘,以前都看过,很久没有温习了,觉得很亲切。
  连续放松了三天,有人正得便宜卖乖地说着“歇得骨头都酥了”,贾组就过来告诉几个组长说明天开始发豆子,小干着,俩人一包。纸盒立刻绝望地叫道:“不是放七天呢嘛!”
  豆子一来,纸盒匠就傻了,比以前那批活还难干。李爷说:“这是人家客户打回来的,说咱们玩得太狠了,把没捡的豆子混废品里了,这回得从里面朝外捡好豆,自作自受!”
  大家都齐骂那个缺德鬼,估计那个做手脚的可能骂得还凶。骂够了,还得捡,一干才知道真的费劲。我和毛毛收工时,正好子夜,好歹洗把脸,放个茅急睡了。
  除了埋头苦干,大家的淡话都少了,好多人开始宣布自己马上就神经啦。纸盒匠有气无力地抗议:“我还没神经呢,你们起什么哄?”
  瓶子端着“艰苦奋斗“的缸子,在我们屋晃了一圈说:“以后也甭叫他纸盒了,干脆喊南非总统——曼德拉。”
  跟李爷又扯了回淡,瓶子问纸盒匠:“‘慢得拉’,嗨,叫你呢,得鸡瘟了是吧……啥案?”其实他知道,纸盒是花案进来的。无非是闲得腻歪,想在这里寻寻纸盒的开心,因为有疤瘌五和毛毛同案那两档子事,我挺蔑视瓶子的。
  纸盒低头捡着豆子,顺嘴说:“开出租。”
  大家一笑,李爷帮腔道:“操你妈的,瓶子老大问你什么案进来的?”
  “哦,什么案啊……冤案。”
  瓶子踢了他一下:“嘿,还他妈跟我吹泡泡?操便宜人儿进来的吧?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全中国都理解你,说说,咋回事?”
  我注意到李爷的神色有些不爽,大概对瓶子到自己势力范围里撒威有意见了。
  纸盒匠来气了,放下手里的豆子说起来:“我在外面是开出租的,不开这出租还进不来。全是倒霉催的,那晚上没拉几个活儿,正想收车,来一女的招手,脸儿描得跟鬼似的,穿一露背的不知叫啥玩意的衣服,一看那做派就是一鸡,我说到哪,她说哪哪的一平房区,第三个胡同口。天黑道不熟,我开过了一胡同口,也就过了20米,倒车不好倒,我说妹子你就往回走两步吧,那小逼说我花钱打的,凭啥走两步?不给钱啦!说着就拉门下车,我急啦,从后面一拉她,一手奔她那小坤包下去了,我得要那10块钱啊。也倒霉,那几吧衣服不是低口儿的吗,一把连里面乳罩的背带也给拽上了,啪就给断了,什么他妈质量。我也不管那套了,从坤包里掏出50块钱,又给她塞进40去,说咱两清了。刚想走,那鸡拉着我车门就嗷嗷喊,整出一帮人来,把车给围住了。咱有理,可架不住那卖逼的胡搅蛮缠,旁边再有起哄的,显摆他有手机,捅了个110,把我跟那鸡给弄派出所去了,那鸡真不要脸,把乳罩抻出来,楞说我要强某她,还抢钱。那逼的跟派出所那帮狗还挺熟,哥哥大大地喊得我心虚。我就惨了,当场先挨顿臭揍不说,后半夜给铐‘狗笼子‘里了,直不起腰,也蹲不下去,那罪受的!里面还一哥们儿,偷井盖的,也铐......‘
  “甭说别人,说你。”瓶子吩咐。
  “……转天不就给转刑警队了嘛,派出所的口供都做好了,在狗笼子里越想越不能受这个冤枉,到刑警队我就翻供啊,他们打我,拿塑料管儿抽我脚心,电棒也来了,把我脚心上烫了好几个糊点儿,现在还有印儿哪。”
  皮皮插嘴说:“那你不成孙悟空转世了?”看来这小子还看过星爷的“大话”呢。
  纸盒晦气地嘟囔着:“反正受不了,觉得坐牢也比让他们折腾死好,就认了,最后打俩罪,一个抢劫,一个强某未遂,头回判了9个,后来上诉改成7年了,操他妈我不倒霉催的嘛!‘
  不少人笑起来,瓶子也笑道:“现在后悔招了吧?”
  “可不,要知道坐牢这么难受,还不如当初让他们打死呢,操他妈的7年啊!‘纸盒匠悲愤地说。大家又笑了,没有同情。要放外面,我或许相当愤慨,能仰天长啸几声,可在看守所呆了那么长时间,见的人和事多了,也就麻木,一方面觉得司法的确有他妈副拜的地方,一方面也不全信纸盒匠的表白。这里面的人,一屁俩谎的多。
  瓶子摆出一副关心的面孔说:“那就下队以后接着申诉,一般申诉个十来年就给你平反了,还能赔偿,到时候名利双收,比你跑出租强。”我们笑起来,知道瓶子拿纸盒找乐呢。
  纸盒匠好容易找到一说话的机会,还想畅言几句,李爷一摆手:“赶紧干你活儿吧!”
  皮皮阴阳怪气地威胁说:“豆子啊,还有六年多的豆子啊,恐怖!”
  “虱子多了不愁。”毛毛在旁给纸盒打气。
  瓶子站起来:‘操,不愁?到劳改队里有你知道愁的时候!“言毕,晃着膀子走了。
  ***
  晚上,进来个人找毛毛,毛毛笑着招呼他坐了,告诉我这是他同案。我说那也是老乡啊,于是递烟。
  那老乡神秘地告诉毛毛,他可能留这里服刑了,毛毛说:“你他妈小学都没上完,留这儿干啥呀,没看人家一个个都眼镜架着么?”老乡示意他小点声,好象怕谁跟他抢名额似的。
  “瓶子给我办着呢,他让我买了两条三五,回头他给队长一送,就差不离了,过几天听信儿。”倒腾假币的小老乡诡秘地一笑。
  我心的话:你等好儿吧,瞧你那把脸儿的,不宰你宰谁?
  可这话还不能告诉他,咱不让嘴给身子惹祸,既然有人愿意上当,我拦人家的高兴干嘛?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一章 (6)再跳囚门
(更新时间:2004-5-14 18:09:00  本章字数:1240)


  
  10号,比我们先来‘培训‘的那一拨下了队。
  李爷介绍说,W市共有七个监狱,现在这个叫第一监狱,简称一监,下面那六个监,除了五监关女犯,六监关痴傻呆残病的犯人外,其它几个都关的是判‘有期‘的男犯儿。按刑期和案件类型,不同的监狱有所侧重,比如四监的犯人,大部分都是涉枪涉暴和贩毒的,三监盗窃的占大部分,花案一律给二监了,其它杂七杂八的罪犯,就按刑期,或者走关系,不一定塞哪里了。
  李爷说:“这叫科学管理,分笼喂养,也给同行的罪犯提供一个切磋的机会。”啧,还真是那么回事。
  毛毛说我:“象你这样的,下次再包庇、窝藏什么的,准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露。我听说这人进过看守所,在犯罪界就等于高中毕业了,再进劳改队修修专科,真用点心思,几年就能混个大学文凭啦,哈。”
  我说你不奔硕士博士上努力努力?他谦虚地说算了,好歹有个本儿得了。
  后来几天,李爷和皮皮都不怎么找纸盒匠的别扭了,只是拿豆子治他,不让他睡觉,纸盒匠也想开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左右是完不了,干脆就躺豆子包上,在楼道里睡,眯一会儿算一会儿。李爷半夜醒了,只要想起来,就告诉值班的:“看看纸盒是不是睡觉呢。”值班的出去就给纸盒一脚,醒了,也不多嘴,起来接着捡,困了再睡,踢醒了再捡,大伙说他快成“豆子精”了。
  多日无事,10月下旬,吃了早饭,刚捡了一会儿豆子,外面就来了消息,让我和毛毛、纸盒匠等七八个人打背包。
  “下队,下队了!”李爷吆喝:“肯定是发二监去,几个花案都在啊。”
  我一看,可不是嘛,除了纸盒匠,还有两个强某、猥亵的,靠,把我分花案集中营去啦!
  毛毛叫道:“没搞错吧?”
  皮皮笑起来:“下去小心僻眼儿!”
  来不及想别的,我们一通忙乱,把帐、物都清点了,等着外面点名。
  李爷暧昧地笑着:“麦麦,我听老五说你不是留这里吗?”
  我一笑:“我一同学在二监当管教,把我要过去的。”我就是要他们开不了心。
  纸盒匠笑逐言开地说:“李爷,我还剩两包多豆子呢,是不是带走啊?”
  李爷气气地笑道:“甭得意,你小子下了队,也没有好果子啃。”
  外面叫号儿了。我们一边答“到”,一边扛起背包朝楼道里走。
  毛毛的那个同案也扛包出来了,边走边回头骂:“操他妈怎么揍的哪!黑我?!”
  我冲毛毛哈哈两声:“咱那老乡让瓶子给玩了。”
  “苍蝇不叮没缝蛋,是他自己有那个瘾。”毛毛说。
  各楼层的犯人都到齐了,点了名,队长发令开路。这时才发现:疤瘌五也给发过来了。
  一出楼口吓一跳,几个帽花牵着四条老狼狗,在边上守着呢,大哥,做秀吧,看这帮人都什么案啊,除了搞破鞋的就是小打小闹儿,谁敢跑?
  先把背包码进一辆“双排坐儿”里,我们挨着个上了转监用的大客车里。
  车子发动了,模范监狱离我们渐渐远去,然后,我们将再一次借道自由世界,进入另一堵大墙,“真正的”改造生活即将开始?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二章:再教育(1)课程安排
(更新时间:2004-5-15 12:07:00  本章字数:5159)


  
  满载囚犯的大客车直接开进“二监”的大门,穿过一片平房工区,拐个小弯,停在一栋三层楼前,二楼的探头阳台上,立着三个一米见方的金属字:“监教楼”,楼口还挂着一个黑字白地的长木牌:“W市第二育新学校”。
  监教楼对面,是个小型运动场,千米跑道围着个简易足球场,草皮很操蛋,一片低一片高的,很多地方露着黄土,生了秃疮一般。我们的车就停在球场边上。
  押车队长命令我们下车站队,这时一个大块头的管教正好路过——俩杠俩星,级别还可以——问押车那位:“白主任,多少头啊?”
  “45头。”被叫做白主任的笑道。
  疤瘌五讨好地跟大块头打招呼:“黄科长好。”
  黄科长看一眼他,笑道:“……疤瘌五呀,没呆够,又回来啦?还是花案?”
  “不是黄科,这回打架。”
  “操,有进步啊。”黄科长说着,举着一个细高的大茶杯溜达走了。
  白主任大喊一声:“立定!”
  我们慢条斯理地把身子直了直。
  “朝前,沿操场右拐,听我口令——开步——走!一二、一二、一二一!”
  我们趿拉趿拉地走着,也有几个很威风地甩着胳膊,抬头挺胸,感觉特棒,真以为自己是子弟兵呢。
  对着操场一头,是规模不大的一个炊场,墙上贴着白瓷砖,显得很干净,几个围着白围裙的犯人正在院里洗菜。沿跑道拐过去,直行50米,白主任在后面尖着嗓子叫了声“立定”,我们正好停在一排小白楼前,牌子上写的是医院,望过去,正隔操场对着监教楼,大客车已经开走,拉背包的双排车在医院前面等我们。
  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背包搂在怀里,跟着从楼里出来的一个中年犯人上了医院二楼,才发现上面的隔离栅上挂着“入监队”的铁牌儿。我们面前已经摆好一张小课桌,刚才带我们上来的中年犯人正殷勤地用袖子擦着一把椅子,然后端端正正放在白主任屁股底下。
  “这是咱入监组的白主任……都蹲好,欢迎白主任训话。”那个马屁精犯人冲我们嚷嚷。
  “简单说两句啊。”白主任坐下来,威严地扫视着我们,很多人虚心地低下了头。
  “跟别的见面会不同,在这里不能说欢迎大家的到来,毕竟没有人愿意到监狱来——监狱是什么?监狱是国家的刑罚执行机关!为什么要刑和罚,我想这个问题大家都清楚……大家既然经过了人民法院的依法判决,就要勇于认罪伏法,打消对法律裁决的抵抗意识,端正思想,积极投身到改造当中去,争取早日回归社会,和家人团聚。我们入监队的任务,就是进行思想教育,敦促罪犯正确对待未来的改造,在外面,你们可能会听到各种关于监狱的传言,对政府的改造方针和手段有许多不好的误解,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监狱不是黑帮组织,不是集中营,监狱的任务是要正确地执行刑罚,惩罚是必须的,但预防和减少犯罪,才是监狱存在的最终目的,‘惩罚和改造相结合,以改造人为目的’是我们的基本工作方针——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帮助大家打消对监狱的恐怖感,正确认识自己的改造环境。”
  白主任讲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我受到震撼地抬头看了一下他的脸,白白净净的,微微有些发福,没有风雨沧桑的痕迹,不知道这样的脸,是不是可以信赖。
  “然后想和大家谈谈心……”白主任的语调舒缓下来,嘴角画上了一丝笑意:“首先大家都是人嘛,其次才是罪犯,除了极个别被剥夺政治权利的罪犯,除了失去某些自由外,你们仍然象其它社会公民一样,享有宪法赋予的神圣权利,比如通信自由、言论出版自由还有选举权,都可以享受嘛,呵呵。你们可能因为不懂法而走上邪路,在法律面前碰得头破血流;你们可能是第一次进入监狱,面对高墙、电网,也许会感到陌生啦、恐惧啦,但你们慢慢会发现,服刑本身就是一个改造自我的过程,监狱开设的思想、文化、技术‘三课教育’,将教给你们做人的道理和生存的技能,为你们回归社会打下坚实的基础。而每个有劳动能力的罪犯必须参加的生产劳动,更将使你们在荡涤灵魂的同时体会到创造价值、造福他人的光荣!”
  讲到这的时候,在楼下跟黄科长打招呼的疤瘌五“嘻嘻”了两声,白主任收了声,皱眉望着下面,我赶紧低下头,生怕他以为是我在嘲笑他。我觉得白主任的理论水平还是不低的。
  沉寂了一小会,白主任继续热情地说:“虽然你们曾经误入歧途,但迷途知返为时未晚啊,只要你们还有未泯的良心,还有美好的追求,还是同样可以拥抱未来的。当然啦,走向明天的路不会一帆风顺,仅仅依靠你们自己的力量也是远远不够的,你们需要一只高擎的火炬帮你照亮前进的方向,啊!需要一只有力的臂膀帮你们迈出坚实的步伐,啊!需要一位高明的医生为你们诊治隐藏的疾患,还需要一位循循善诱的良师给你们讲解弃旧图新的道理啊!——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有一只高素质的管教队伍,他们就是那盏火炬、那只臂膀、那位医生和老师!只要你们相信自己,相信政府,就一定会有机会拥抱明天,为社会和国家……做出辉煌的贡献!”
  站在白主任后面的犯人带头拍起巴掌,我们醒过闷儿来,一块鼓掌,疤瘌五拍得最响最持久,大家都停了,他还在啪啪啪地玩命,有人笑起来,白主任和那个中年犯人都望了一下疤瘌五,把他的脸模记在心里了。
  白主任一走,马屁精立刻横起来:“刚才谁起哄,不想活了是吗?……马力,出来登记!”
  答应一声后,从监室里跑出一年轻的小平头,手里拿着本子和圆珠笔:“一个个来啊,你!”他点着最前面的一个脑袋说。
  “姓名、年龄、籍贯、学历、案由、刑期、几次犯,都说清楚啦!”马力拿圆珠笔点答着桌子说。
  一边听他们登记,我一边算了算,45个人,花案去了近半,25个多次犯。
  登记完,开始分号儿,我们十几个有板疮和疥疮的单开了一个监室,纸盒匠屁股上就起了个小疙瘩,也冒充病号混到我们屋里,他以为病号会有优待呢。换了地方,不好意思再喊他代号了,开始叫名字:薄壮志。
  铺是通铺,以门为界,对面各搭了一排木版,一边可以躺六七个人,并不拥挤。我们在阴面,从窗口可以望到球场和对面的监教楼。
  薄壮志站在窗前,象泰坦尼克号上的露西一样张开手臂:“啊,监狱,我来啦!”
  “操你妈的回铺上盘着!”苟组在门口叫道。
  在一片笑声里,薄壮志飞到铺上盘起腿,平视前方,面带微笑。
  对门的疤瘌五喊道:“组长,给大伙弄点开水吧,赶了半天路,口干舌燥啊。”
  苟组仰着脸道:“你哪那么多几吧毛病?你以为这是你们家?”
  “我这有啤酒你喝吗?温乎的。”马力说。
  疤瘌五道;“嗨,年轻轻的怎么跟大人说话哪?你妈把你撒社会上也放心?”
  “你个怪鸟,找捩是不是?”马力往屋里跨一步叫着。苟组也怒冲冲进了那屋:“就你还多次犯?这么不懂事!该给的面子我也给你了,以前你混得啥样我不管,现在得从头来!
  疤瘌五的声音:“苟组我看你岁数比我大,我不跟你叫板,你是管这个的,我不计较。那小逼是哪露出来的,胡萝卜装人参啊,跟我唱数来宝?”
  马力咋呼道:“我看你是不想过今天了!”
  “哈哈哈哈。”疤瘌五夸张地一笑:“癞蛤蟆打呵欠,好大口气,你动五爷一根毛儿看看,算你有尿!”
  马力被调戏急了,“砰”一声跳上铺板,然后就听对门一阵倥倥的板子响,我们都挤到窗前看热闹,别的屋里也出了动静,有人起哄地喊:“杂役打人啦——救命啊——”
  苟组手忙脚乱地先拉下马力,又冲出来平息骚乱,在号筒里一顿臭骂,大家哄地一笑,回板上盘好了。疤瘌五还在那里叫号儿:“小逼孩子毛还没干呢就跟我来?!五爷拉拉的尿比你喝的水还多……”
  “省省吧你先!”苟组冲疤瘌五喊道:“欺负我一经济案不敢动你是嘛!队长回来有你好看!”
  旁边屋里有人鄙夷地“呕”了一大声,我们跟着笑起来。
  盘我边上的一老花案说:“疤瘌五是大街上养活孩子,逞逼能呢。”
  对面铺上一个豁嘴儿说:“多次犯都知道,头一炮要打响了,以后好混。他就是想在这现一把,先把点儿长上去。”
  老花案不屑地说:“猴子唱戏闹的欢。”
  *** 
  两个小劳作抬个水罐,到楼下炊场弄了半下热水来,一屋先发了一摞小号的铁瓷盆,然后挨个屋送水,服务得很周到。
  喝足了温暾水,百无聊赖地翻着“58条”,阳光把对面屋照得亮堂堂的,我们这边显得有些阴暗。薄壮志问老花案:“这入监组干活吗?”
  “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回进来,应该不干吧,就学习呗。”
  “美的你!”对面的豁嘴儿道:“按理一监还应该学习呢,不是照样小豆子捡得心忙?”
  薄壮志祈祷着:“千万别捡豆子啊,真服了。”
  我看豁嘴儿也是个进进出出的前辈了,就问:“这入监组得呆多少日子?”
  “一个月,这叫过新收,下了监区到队里还得过呢,最苦的就是下队过新收,简直狗都不如。”
  “熬吧。”老花案叹道。
  呆会儿午饭一到,有人就开始骂街,素炒土豆片有些夹生,刀功差点,切得太厚了,倒是很舍得放盐,想象得出掌勺那位是个豪爽汉子。
  下午苟组喊了两嗓子,由白主任带着,把队伍拉进了监教楼,进们一看,楼筒子竟然有100多米长,走在里面感觉阴森森的,一进门,疤瘌五就指着右手的“禁闭室”牌子介绍:“这是独居。”白主任喝道:“嘴关上!”
  夹道两头,是横向的两排监舍,和楼筒子用铁栅门隔开,夹道的两侧墙壁上都是学习专栏和一些书法作品似的标语,来不及细看,只扫了一条:“服刑一分钟,改造六十秒”。
  上了三楼,又看见一块“第二育新学校”的招牌,不过这块是横在门楣上的。拐进去,还是幽长的夹道,看来这监舍盖得也够学问,没有熟人带着,真不容易摸出去呢。往里走,才看清那些房间的门上,贴着“小一”“小五”“初二”的牌子,里面黑板讲台课桌课椅也摆得齐整,墙上贴着高尔基、李时珍、居里夫人等的画像,一不留神,真以为进了哪所学校呢。
  “今天看录像学习入监守则跟生产安全规范。”苟组一边招呼马力调试录象机,一边站在讲台上,人模狗样地讲着。他背后的黑板上,还留着几道小学应用题。
  毛毛望着黑板问:“高中课没有啊?”
  疤瘌五道:“我就差博士没念了,刚读到博起就进来啦。”大家哄地一笑,外面正经过的白主任站在窗口问:“小苟怎么这么乱?”我们又笑起来。
  苟组连忙吆喝我们安静。白主任没进门,站在窗外说:“我看你们当中好象有几个态度恶劣的,如果谁想当害群之马,政府一定会对你的挑衅报以颜色!希望大家好自为之,自重自爱。……小苟,开始吧,小苟。”
  听白主任“小苟小苟”地叫着,我们忍着笑,把目光投向电视屏幕。
  横窜竖跳地花了一会屏,一个英俊的警官坐进了录像里,手里拿本书,斩钉截铁地念着“入监守则”。拿眼一扫,白主任已经走了。
  接下来又看了盘讲安全生产的带子。
  疤瘌五趴在桌上打着胡噜,看样子并没有真睡,诚心哗众取宠。苟组冲空空的窗外招呼一声:“白主任。”疤瘌五立刻机灵一下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屏幕,旁边的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疤瘌五回过味儿来,笑道:“苟组,拿哥们儿藕(呕)?荷花您要不?”
  “我以为你谁也不怕呢。”苟组也笑了,有些轻蔑。
  “戚,我那是给他面子,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队长算个几吧?”
  带子放到头了,大家又回到入监组,马上又叫盘板儿,真没劲。晚饭后还是这码事,连个电视也没有 
,铺上两排人,盘着腿对脸地相面,一直熬到9点半,才让拉尿、洗漱,10点钟开始铺被睡觉。
  上厕所时,发现我们旁边还住着一些人,一打听,原来教育科就在入监组旁边,那些都是教育科的犯人,白天到监教楼里上班,如果没有课,晚饭前就可以回来自由活动了。入监组隶属教育科直管,白主任就是教育科最大的头子。
  当晚睡得很实,转天也醒得早,一摸口袋,才想起烟被收缴了,有点失落,磨磨蹭蹭地穿好囚服,把窗户轻轻拉开一条缝,做了个深呼吸,空气很新鲜,看见对面监教楼里出来两队犯人,分流向道路两方,奔各自的工区去了,起床铃还没有打,应该不到六点钟吧。看来队里面还是真的很紧张,心里不觉有些虚。
  吃过早饭,苟组告诉大家集合:“带上饭盆啊,后两顿都在外面吃啦!”
  豁嘴儿口齿含混地抱怨道:“看了嘛,这就开始干活啦!”
  “怎么不学习了呢,学习多好,我就爱学习。”薄壮志一边拿着饭盆朝外走,一边惆怅低嘟囔着。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二章 (2)较量
(更新时间:2004-5-15 12:08:00  本章字数:5424)


  
  白主任把我们带到昨天看录像的楼层,在中厅里背着手,手里拿个小本子(我注意到他一出现在犯人面前,手里总是拿个小本子),看苟组整好队,晃着小本子(原来是道具)说:
  “这个昨天吧,大家一起上了跨入监狱大门的第一课,从思想上做好了改造的准备。从今天开始,大家就要参加适当的劳动,为将来到监区劳动做好准备,掌握劳动技能,也是大家立足社会的本钱嘛……小苟,你安排吧。”白主任终于点明主题,说完,背着手走了,攥着那个小本子。
  苟组马上把人员分成两组,指着挨间的两个空教室说:“一会下楼扛豆子,咱们一共是360包,别紧张啊,不是叫你一天捡完……你,你,还有你留下码垛,其余人都去扛包……马力,你带他们下去。”留下的三个,都是看脸色不善的主,包括疤瘌五,神情都有些得意。
  “操他妈咋到哪全是豆子哪!”薄壮志抗议着随着我们往楼下走。
  马力带着游击队在楼道里疾行,拐来拐去,到一楼,穿过一个大铁栅栏门,进了三监区的地盘,楼道里堆的全是麻包,整个楼道弥漫着尘土,散发着豆子的霉味和厕所的气息,令人窒息。透过敞开的门窗,看见监室里的犯人都坐在铺前,把豆子铺在铺板上扒拉着,不会整个二监都捡豆子吧,而且这环境也忒差啦,整个一猪圈啊,跟一监简直一天一地。我一边跟上马力,一边皱起眉头。
  出号筒,是个宽阔的门厅,也是堆满豆子包,几个犯人正在乍咋呼呼地检验,一个没过关的老头正被杂役狂抽着嘴巴,现场看不到穿警服的人。
  马力带我们出了楼口,指着一辆严重超载的大拖挂解方:“卸!”
  大伙儿当时就晕了,硬着头皮绕过矮栅墙,仰望着庞大的豆包愣神,都在车边立着,没人动手。我朝外望了一眼,发现越过一道栅栏隔断,就是操场,琢磨了一下,还是没有弄清这个监教楼是个什么结构,从前脸看,不就一直筒子吗,里面咋那么多弯弯绕?
  正想着,马力杀猪似的叫起来:“操你妈的,我不动手就都耗着是吗?”
  二子站在楼口道:“马力你跟那老苟就是他妈废物,瞧你们把新收给惯的,不打残俩叫‘过新收’吗?”
  50公斤一包的豆子,扛在肩上只是稍感吃力,顺原路往回走,绕啊绕的,还要上三楼,就不怎么好玩了。第一包总算安全送到,几个来回后,就看见老花案正在半路上歇着,豆包放在脚下,望着过往的犯人说:“兄弟,兄弟?帮忙抽下肩儿嘿。”谁也没拿正眼看他。马力从远处奔过来,手里拎一根短棍:“老逼这躲滑哪!”
  老花案急忙弯下身,挣扎着把口袋朝肩上顶,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我就近给他抄了把手,总算摇摇晃晃站住了。老花案感激地看我一眼,还没迈脚,马力就追到近前,轮起棍子,“啪”地打在屁股上,老花案惨叫一声,出手一挡屁股,口袋从肩上坠了下去,摔在地上,“夸”一声震断了缝合线,大白豆兴奋地四散而去,一个刚到跟前的弟兄措脚不及,下面一滑,也站不稳了,扛着包就冲厕所里去了,“窟嗵”一声,然后是一阵叫骂,我当时笑出了声,后面的人也大笑着,都扛着包晃起来。
  马力大怒,挥舞大棒,照老花案身上乱打,打出一片嗷嗷的怪叫。二子在门厅口上冲这里喊:“力力,刚有点那意思啊。”
  马力一脚把老花案踢到墙边:“靠边……你们别愣着,快他妈扛!”回头又是一棍,打在老花案大腿上,老花案搂着腿蹦起了高儿,有人从后面推我一下,扛包的大军又流动起来。
  二子在那里遥遥助威:“老哥我都打折一捆镐把啦,跟这帮傻逼不玩狠的不行,治军必须突出一个严字!” 马上,老花案叫声又起。
  身子真的给关虚了,对付几包豆子那么费劲。单肩扛累了换双肩,又学别人的样子背驮了一趟,熬到第八包,真的有些吃不住劲了,半路上看见薄壮志坐在包上喘大气,眼睛还一个劲瞟着走廊,怕马力冒出来。
  看我过来,薄壮志可怜巴巴地说:“哥们儿歇会吧,一会咱互相抄个肩。”
  我说:“走吧,就这一包了,咬咬牙就到了。”一边给他搭上一只手,蹭着墙边把豆子上了身,却怎么也扛不到肩上,我也不敢放下包帮他,这包一放就上不来了。最后我说你先挺着吧,回头我接你来。
  我扛着豆子磨蹭到教育科的楼口,艰难地上了两级台阶,腿酸疼得象要抽筋,腰也似乎折断啦,手扶栏杆聚了口气,一叫力,终于又上了一层台阶!
  ……我终于泄气地坐下来。溜墙根把包顺在了楼梯上,看着一双双脚艰难困苦地从我眼前踩过去,心里有些悲惨的感觉:这两年多要都这么过,还不把人整废了?
  毛毛蹭到楼梯口看见我,也泄气,重重地把麻包扔在地上:“我也歇会儿吧,受不了了!我操,腰里跟插了把刀似的。”
  “出去别变成铁拐李啊。”我苦笑道。
  毛毛仰天叫一声:“操我亲妈妈我再犯罪!”
  我笑起来,有气无力地说:“你犯什么病?”
  “我以后真不敢犯法啦,我现在就改造好了,回头我找政府去,让他们考我,快把我放了吧,真他妈受不了啊,刚才你看三大队那杂役怎么打犯人了吗,太恐怖啦。”毛毛坐在麻包上,一边撩起囚服擦汗,一边紧张地说着。
  歇了一小会儿,我拉起他:“发昏当不了死,走吧,咱俩搭着。”
  我跟毛毛分两趟搭着那两包豆子上楼。放下最后一包豆子,我“妈呦”一声,溜墙根坐地下了,毛毛在我旁边坐下,喘着气说:“麦哥,得赶紧告诉家里找人啊,这么下去死定啦。”
  ***
  “一人一包,开捡!” 我们还没喘匀这口气儿,苟组就在楼道里吆喝开了。
  疤瘌五咋呼着:“快快!”
  我跟毛毛说:“占着靠窗户这块地方啊,太阳照着,还暖和点。我去拉豆子,还咱俩搭帮。”毛毛说:“你去吧,我正懒得动劲呢。”
  我往返两次,拽进两麻包豆子,先倒出半包来:“塌实干吧,没听主任说嘛,要通过劳动改造,让咱们掌握一门生产技能,将来到身会上也是一谋生手段不是?”
  “操,捡豆儿高手?”毛毛让我说乐了。
  薄壮志把豆子包挨在我俩边上,讨好地说:“麦麦,毛毛,我也跟你们搭伙吧。”
  我还没说话,毛毛就一摆手说:“饶了我们哥俩吧。”
  薄壮志惆怅地摸索着缝合线的头,解了半天,才哧拉一下拉开,扒开口袋嘴儿一看,立刻大叫起来:“我这包怎么这么差?”
  我跟毛毛搭眼一看,都笑起来,薄壮志那包豆子太难捡了,杂质多多。我和毛毛也笑嘻嘻地深表同情。
  薄壮志哭丧着脸蹲下去,望着豆子发呆。苟组溜达过来,踢了他屁股一下:“守灵哪?”
  “组长,我这包太次了,能不能换一包?”薄壮志可怜巴巴地申请。
  苟组“嘿”了一声:“开什么国际玩笑?命苦不能赖父母,是你点儿背,卖把力气吧兄弟。”
  “跟他费什么话,捡不完让他背回去。”疤瘌五从旁边那间屋折了过来,看着薄壮志的豆子说。
  苟组一愣神儿:“哎我说你咋还不捡去?”
  疤瘌五脸色有些不爽,皱起眉头说:“这次回来,就没打算摸活儿。”
  苟组歪着脑袋给他做工作:“兄弟这么着行不?你上次混的啥样我也不知道,也许你有成绩,算我眼拙没看出来,真想耍巴,您下队耍去,入监组统共就呆这么两天儿,活儿又不累,怎么你也别弄出格儿的啊,那样我没法管大伙啦,面子咱得互相给不是?”
  “不是我不给面子。”疤瘌五耍着诬赖:“我不能丢那个份儿,不信哥哥你看我表现,皇上二大爷来了也不干!”
  马力闻声走了过来,可能在楼下二子给他打的那股子气还没泄呢,一听疤瘌五的话,立刻就嚷嚷起来:“吹牛逼你吹错地方了吧!”
  “吹你妈嘴上啦?”疤瘌五横着脖子,根本不把小马哥放在眼里。
  马力嘴茬子跟不上,恼羞成怒,上去就是一拳,疤瘌五不防,趔趄一下,当时就红眼了,疯狗似的扑向马力,被苟组在后面一把抱住,马力趁机又给他肚子上来了两拳:“操你妈的,跑这撒疯来啦!”
  疤瘌五咆哮着:“敢惹你五爷爷?今儿我叫你后悔一辈子!”说着猛一下挣脱苟组的拥抱,直奔墙角,抄起一把立在那里的铁锨,冲了回来,屋里的人都赶紧朝边上让了让。苟组慌忙迎上,紧紧攥住锨把,用力夺着。疤瘌五叫嚣着:“你放开,今天非给他长长见识不可!”
  马力悠闲地晃着脑袋:“苟哥你放开他,看他咋现,这种人劳改队里多啦去啦,就是扯虎皮拉大旗的本事,唬谁?有本事把我脑袋切下来!”
  苟组回头喝道:“马力你也给我关!滚一边去!”
  马力笑嘻嘻地出去了,到门口又回头“呸”了一声。疤瘌五还抓着铁锨和苟组强烈要求着:“你给我这个,看我不开了他?”
  这劳改队就是厉害,大铁锨也随便乱扔啊,看守所里连根钉子都不让我们摸着。后来知道那铁锨是劳动工具,撮豆子用的。
  疤瘌五看马力走开,苟组又不给他机会,就松了手,瞪着门外骂道:“小怪鸟!耍横也不看看地界?半夜摘茄菜,你不分老及嫩啦,别让我逮着茬儿,一次就砸服你驴日的!”
  “什么几吧豆子,整个一怪蛤蟆!”离我不远的一位中年汉子骂道,顺手把一把杂质扔到楼下。那汉子30多岁的样子,身材不高,长得精练,一直默默地扛包捡豆子,话不多,大家都没怎么注意他。我和毛毛都听出那汉子含沙射影的意思来,不觉相视一笑。
  疤瘌五翻楞一下眼皮,把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认吃个哑巴亏。
  苟组丢一句“捡不捡,你自己琢磨着办吧”,甩下疤瘌五走了。疤瘌五哼唱着“万里长城永不倒”,坐在我们那包没打开的豆子上晒起太阳来。
  薄壮志看我和毛毛四只手鸡啄米般麻利地捡着豆子,郁闷地说:“下了队,我就申诉,受这个罪太窝囊了。”
  我们没理他。薄壮志威猛地在豆子堆上捣了一拳:“申诉!一定要申诉!”
  疤瘌五笑道:“咋啦哥们儿,觉得冤啊?”
  “冤,太他妈冤啦!”薄壮志放下豆子,带着终于找到听众的欣慰,激动地跟疤瘌五说:“我原来就是一开出租的,那天晚……”
  “打住,打住兄弟,您要觉得冤,赶明儿跟检察院的说去,到这里边,谁管谁呀!甭问,头回进来吧?刚进来都觉得冤,要我看还都判得轻哪,都毙了才省心,供产主义就他妈实现啦,咱都是绊脚石啊!”
  我说薄壮志:“你快点捡吧,真想背回去呀?”
  疤瘌五冲我说:“麦麦,你也别假实在了,漏怯,让人一看就头回进来。”
  “头回丢人?谁没事老往这里跑?”我轻描淡写地挖他一句,懒得再理他。
  疤瘌五撇着大嘴煽乎道:“不对啊,象我头回进来时,跟你一样嘛也不懂,净挨算计了,再回来就都大人精啦,也该算计算计别人,找找平衡了,哈哈。”
  疤瘌五正吹牛,苟组护送着白主任走了进来:“谁叫王福川?”
  疤瘌五笑脸一收,站起来道:“我啊。”
  “为什么不参加劳动?”
  “我没说不参加啊,今儿脑袋疼,看豆子就晕。”疤瘌五愁眉苦脸地说。
  “以前几大走的?”
  “三大。”
  “那会儿看豆子晕不?”白主任关心地问。
  疤瘌五愣了一会儿才说:“那阵我盯床子,豆子就那么回事,不过那以后就落了病根,看见豆子就花眼,到农村看见豆子地都绕着走。”
  薄壮志低头捡着豆子,听疤瘌五一说,呵呵乐了两声。
  “行,我一定把你分回三大去!让你晕到底!”白主任的声调突然就高起来。
  白主任接着说:“我问过黄科长了,你上次服刑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嘛,怎么越来越抽抽呢?头天来的时候你就出洋相,我没理你;到组里你又跟杂役干架,我也放了你一马,就是考虑你是个老犯,应该知道进退,所以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还变本加厉,气焰嚣张到要反改造的地步上啦!”
  “哎呦白主任,您可别给我戴高帽儿,反改造我可不敢,我真脑袋疼……”
  “马上我就让你屁股也疼!”白主任叫道:“到底干不干活儿?”
  “我没说不干,等我脑袋好……”
  “马力!马力!!”白主任吼起来,马力从旁边屋里一边答“到”一边跑过来。
  “把家伙拿来,给他治治!”白主任命令。
  “哎!”马力欢蹦乱跳地跑了。不一会儿,拎着根一米来长的木棍回来,殷切地望着白主任。
  “说吧,王福川,干不干活?”
  疤瘌五出口气:“现在的管教,是不允许体罚犯人的,您是教育科的主任,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白主任微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给我上开课啦?我干了20年了,没打过一个犯人,今天也不会让你脏了我的手……马子,除了屁股,不许打别处。”
  “是!”马力话音未落,棍子已经“呼”地奔疤瘌五的屁股下去了——“啪”!疤瘌五一挺身子“哦”了一声:“小逼你公报私仇!”“啪”!“啪”!马力不管那套,尚方宝棍在手,只顾撒欢地轮,看样子好久没这么痛快淋漓地发泄了。平时跟着苟组这样的窝囊领导,压抑的?
  不到十下,疤瘌五就趴在豆包上了,马力一看,更顺手啦,干脆把棍子举过头顶,“啪”地一下给个结实,疤瘌五“嗷”地一声,叫道:“停,停!”
  马力怏怏地住了手,看一眼白主任,白主任面无表情地问:“王福川,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认识,认识。”疤瘌五咬着牙说。
  “干不干活?”
  “……”
  “啪”,马力朝屁股上又给他一下:“主任问你话呢,哑了还是聋啦?”
  疤瘌五肯定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这一松口,可就前功尽弃啦,还白落一挨揍,白落一笑柄,终于,这小子一闭眼,叫道:“不干!打死也不干!”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二章 (3)沉底
(更新时间:2004-5-16 14:29:00  本章字数:4882)


  
  疤瘌五跟白主任叫开了号。
  马力趁火打劫,不待主任发话,轮起镐把就打,“啪”!“啪”!大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疤瘌五趴在麻包上,双手铁钩子似的抓着麻袋,脸上形容变太,额头一侧的疤瘌条本来不明显,这一下也憋胀得通红,嗓子眼里拉屎一般“恩恩”地使劲,汗珠子也下来啦,眼看怕要撑不住了。
  我们都停了手,看疤瘌五挨揍,没心思干活了。我注意到那个中年汉子却连眼皮也没往这里搭,低着头,继续不紧不慢地捡自己的豆子,很悠闲的样子。
  白主任“咳嗽”一下,说:“等会儿。”马力举起来的棍子犹豫了一下,不情愿地垂下来。疤瘌五“啊”地一声,长出了一口气,稍一放松,就浑身哆嗦起来,我看到薄壮志好象也在哆嗦。
  “问问他有什么想法?”白主任自己都懒得亲自动口了。
  苟组走过去,低头咨询疤瘌五:“王福川啊,主任问你呢,咋想的?”
  马力用棍子捅了一下疤瘌五的屁股:“干不干?”疤瘌五当即颤抖了一下。
  疤瘌五想说话,却张不开嘴,牙咬得嘎吱吱响,恐怕一张嘴,就得叫“娘”。
  白主任轻描淡写地说:“先让他趴着吧,回去给拿点止疼片,我是仁至义尽了,两天后再看你表现。”
  白主任走了,苟组一脸苦相,冲着疤瘌五的屁股道:“唉,兄弟你何苦哪?”
  疤瘌五“呀呀”了两声,没劲理他了。
  马力晃荡着镐把说:“甭理他,过两天还嘴硬,又一轮儿,他有这个瘾,拦他干嘛?”
  正说着,窗口有俩探脑瓜的:“苟组?”
  苟组一回头:“你们俩啊,咋溜上来的?白主任刚下去。”
  “就是瞅他下去才上来的,听说二龙分咱这来啦?”一个方脑袋的说。
  “二龙?谁叫二龙?”苟组问。
  刚才影射疤瘌五“怪蛤蟆”的中年汉子一回头,冲窗外一笑:“你们消息还挺灵通。”
  方头立刻往里走,后面那个瘦子也跟上来。俩人手里各拎了一个大塑料包。方头笑道:“龙哥你来了,咋不事先通知一声?”
  “呵呵,原先以为还回四监呢,都打点好了,一监那个帽花后来跟我说,四监的监狱长一听说我要去,坚决不要,这不就给划拉这来了嘛。”二龙笑道。
  瘦子笑起来:“四监还敢要你?前两次都让你给折腾开锅啦,那帮队长听见杭天龙仨字儿就脑瓜仁疼!”方头和二龙都笑起来。
  方头把塑料兜一放说:“下面还有几个弟兄,都上来目标太大,给你凑了点东西,还没购物,手底下货都不多了,先将就两天吧,烟,你还是抽软中华不倒牌子吧,给你拿了两条,这一个月也差不多够了。”
  瘦子赶紧说:“过几天购了物,缺什么我们再给你送来。”
  毛毛小声跟我说:“是个主儿呢。”我示意他捡豆子,少多嘴儿。
  那边二龙道:“别送了,烟你们先拿回去吧,这里也不让抽。”
  方头笑道:“管他那几吧事呢,你是谁啊——龙哥!”回头对苟组说:“苟组,这是我哥哥,比亲哥哥还亲,入监组那些鸟规矩全免啊,过去还刑不上大夫呢。”
  说话间,看到疤瘌五了,不由笑道:“这位练啥功夫哪?”
  疤瘌五挣扎地一转头,苦笑道:“方哥啊,你还没走?”
  “操,这不疤瘌五嘛,我上次说了没?我说我走之前肯定还能接你回新收,咋样,哈哈,你傻逼的这是咋的?”方头那位高声大嗓地笑。
  二龙说:“怪逼,甭理他。”
  方头道:“还真是一怪逼,脑门上那疤瘌还是我给留的记号呢,我怕将来出去找不找儿子,就给他烙了个印。”方头又大笑起来。
  疤瘌五翻过脸,撑起身子表白:“那是头回进来,屁也不懂,方哥,这回我玩命也得混出个样来。”
  “操,就这么混啊,刚进新收就打扳子,你是生还是熟啊?”瘦的那位调侃。
  疤瘌五苦涩地一笑:“刚才我把入监组的主任给叫雌了。”
  “关!”二龙终于开口了:“以为你牛逼咋的?有在入监组折腾的吗?你以为过关这么好过,挨一顿小镐把就能不干活?那他妈劳改队早解散了,亏你还进来过,怎么混的,混一脑袋大便出来。白帽花那是晾你两天,让你把错误再犯大点,恶治你一回,我瞧你好儿呢,回头能挺过那顿电我给你挑大拇哥。”
  方头接茬道:“龙哥在四监挺了7根电棒,还谈笑风生,你小子有那个尿?”
  二龙拦了他一下:“提那个干啥?”
  疤瘌五挨了一通抢白,很消沉,趴在那里不动弹了,只不停地吸溜,疼得难受,又不好意思呻吟。
  方头和瘦子跟二龙聊了一会儿,留下东西,一溜烟跑了。
  二龙把两个沉甸甸的塑料兜往墙边一挪,不言不语地又捡起豆子来。苟组赞叹道:“看人家,是真混过的。有面儿!”
  疤瘌五又缓上来了,偏脸儿跟二龙说:“龙哥,我在里面听说过你的大名。”
  “哦。”二龙头也没抬。
  “96年银行大劫案,真轰动啊,望尘莫及。”
  “那是我大哥,枪毙了……还有别的事呗。”二龙看了一眼疤瘌五,冷漠地说。
  “哦……”疤瘌五讨个没趣,垂头打起蔫来。
  这个龙哥看来是个有来头的,我想,看他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内容还挺丰富啊。一边琢磨着,一边和毛毛争分夺秒地在豆子堆里忙活,炊厂的餐车进楼时,我们的第一包豆子还差一点就完了,再看薄壮志的进度,惨了,不忍心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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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两天,疤瘌五被搀来搀去的,也没多少屁话了,白主任也一直没露面。
  第三天头上,白主任终于来了,先挨屋转一遭,苟组笑眯眯跟着颠,我们都停止聊天,埋头苦干。
  “王福川呢,想好了吗?”白主任溜回来,看一眼垫一摞麻袋片坐在阳光里的疤瘌五。
  疤瘌五抬了下眼皮,嘟囔道:“想什么?”
  “你干不干活儿吧!”苟组的底气也足了起来。
  疤瘌五挨了打,又被方头他们给揭了底,斗志似乎不太昂扬了,却不甘心灰溜溜收场,气哼哼地给自己找辙:“我屁股疼,脑袋疼,得治病。”
  “行啊,监狱你也不是头回进来,早给你安排好休息的地方了,小苟,叫个人跟我回去给他抱被子……安排俩人把王福川弄楼下等着。”白主任转身就走。
  苟组立刻吩咐我和毛毛把疤瘌五架起来,这家伙其实自己凑合着可以走路了,诚心装蒜。
  疤瘌五一脸不屑地说:“操,不就独居嘛。”
  疤瘌五一边磨蹭着下楼,一边煽动:“其实你们就是太窝囊,操,一帮大傻逼,还真拼命干,不是给自己上套么?以后看你们咋褪套儿!”
  毛毛说:“人家二龙那么大腕儿都干活,你耍巴什么,白给自己找罪受。”
  “戚,人家有底子啊,将来那帮关系就把他托起来啦,我靠什么啊,就得凭一股子狠劲儿,受一时苦,享几年福啊,你们不懂,下回再进来就明白啦。”
  “下回呀,免了吧。”毛毛道。
  我说:“犯人不想惹麻烦,可以让你一步,政府还怕你不成?” 
  疤瘌五停下来,轻蔑地说:“政府算几吧?最好对付的就是政府?政府不就是一架子嘛,靠那帮帽花撑着呢。要不是脑子有病,哪个当警察的跟犯人玩命?谁也不想为那俩俸禄给自己招灾不是?咱这里都是小刑期,没几天出去了,你把谁治狠了谁不惦记你,背地里给你一家伙好受吗?”
  疤瘌五继续往前挪着,一边沉痛地教育我俩:“政府就那么回事,不就关小号儿么?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敢照死里打犯人了……哎呦,你他妈慢点走……这最厉害的,就是犯人整犯人,比警察黑多了,官面儿上挺过来了,先起半个点儿……行啦行啦,你俩也甭扶着了,你们那是搀我呀,一个快一个慢的,呆会把我撕开啦!操。”
  一路聊着,已经到了监教楼的前门厅,疤瘌五靠在一侧的大水泥柱子上歇着,肩膀上扛了幅标语:“改造有前途,违纪无出路!”
  一会白主任也来了,带那个抱被子的犯人,招呼我们道:“过来。”
  我们扶着疤瘌五,朝钉着“禁闭室”金属牌的门口走去。里面迎出来一个老
  管教,没戴帽子,头发花白着:“白主任,好久没照顾我这儿啦?”
  “可不?我也好久没遇见这样的混蛋了。”白主任笑道,顺手把签好的独居票递过去。
  老管教先检查了被子,搜了疤瘌五的身,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我们:“第三间啊。”
  搀着疤瘌五在狭长的过道里走着,来到第三间门口,是个绿漆的铁拍子门,上面有个16开书本大小的窗口,竖了几根拇指粗细的铁条。
  在老管教的吩咐下,我顺手把门拉开,一看里面的空间也只有这一门宽,进
  门走两步,顶墙是个光板铺,地下倒着个塑料马桶。后面那个挤进来,把被子扔铺上,赶紧退出,小号房里散发着一股又骚又霉的怪味儿。
  我抽身出来时,才发现铁门底部还有个方洞,虚掩着一个小耷拉门,是送饭的吧,我想。
  回到楼上,苟组笑道:“送招待所了?”
  毛毛说:“送招待所了。”
  薄壮志一惊一乍地说:“耶,还有招待所是嘛!”
  “快他妈捡你豆子,今天一点睡啊!”苟组吆喝道。薄壮志长叹一声,把脑袋扎进豆子里了。
  ***
  疤瘌五只关了三天禁闭,就回来了,抱着被子直接到了劳动现场,白主任拿个小本子在后面跟着:“小苟,给他一包豆子。”
  疤瘌五的脸上有枫叶大一片紫斑,情绪显得很消沉,默默把被子放窗台上,在大家的注视下,去楼道里灰溜溜拉进一包豆子,一直拽墙角去了。
  “雌啦。”毛毛小声跟我说。我无所谓地笑一下。
  白主任看了几秒钟疤瘌五,扭头吩咐苟组:“召集大家开会。”
  隔壁的犯人很快集合过来,白主任扫一眼,嘈杂声立刻平息下去:“就说一个问题。”白主任挥着小本子道。
  “王福川的问题,大家都已经看到了,该犯从一开始,就抱着错误的思想,抗拒改造,蔑视政府,在广大追求改造的犯人当中造成了恶劣影响!对待这种人,政府的立场从来是鲜明和坚定的,那就是绝不姑息放纵,绝不助长歪风!当然啦,通过我们的教育,王福川已经初步认识了自己的错误,并且写了保证书,要求政府给他继续追求进步的机会,这样的态度我们是欢迎的,我们的职责就是帮助罪犯转化、进步、追求新生嘛,看到王福川勇敢地纠正了自己的错误,重新回到改造队伍中来,我们管教干部的心情也是非常欣慰的。”
  白主任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王福川,把你的保证书给大家读读。”
  王福川从人群后面近乎哀求地叫了一声“白主任”,白主任坚定地说:“读读。”
  大家轻笑着,给王福川让开一条光明小道,王福川磨蹭着过去,接过了自己写的“保证书”。
  “尊敬的政府队长你们好,我万分沈痛地向你们后悔……”王福川小声念着狗屁不通情真意切的保证书,下面有人笑了一下,白主任的目光一扫,立马就把那个声音给阉割了。
  念完了保证书,王福川自觉形象破碎,羞惭无奈地低头回到队伍后面,我想白主任要的就是这效果。
  白主任又谈了几句要大家吸取教训的话,鼓励了鼓励,就走了。
  二龙问疤瘌五:“几根啊?”
  “上来就三根,我挺住了!后来那老头又给他拿两根来,五根大几吧一块捅,我当时就不知道事儿了。”疤瘌五悲愤地说。
  苟组笑道:“那保证书是白主任写的,趁你昏迷不醒,抓你手按的手印吧。”
  我们笑起来,墙倒众人推。
  疤瘌五小心翼翼地跟二龙探讨:“龙哥你在四监真挺过7根电棒?”
  龙哥微微一笑:“那是老黄历了,我从来不提。”
  疤瘌五还一个劲给自己找台阶下:“以前没碰过这玩意,不沾不知道啊,到时候你想挺都挺不住,3根电棒就开始说胡话了,人这个神经敢情它不受大脑支配啊……没子过电的你们是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人这个神经它敢情不受大脑支配啊!”
  旁边一个多嘴的说:“谁能挺?我就不信,原来我们看守所的帽花才孙子,拿电棒点几吧,卡卡一响,吱吱喷尿呀!这叫电喷!”
  大家嘻嘻哈哈笑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二龙不再掺乎,低头捡起豆子来,慢条斯理地,象在拿豆子消遣。二龙每天的豆子都捡不完,苟组也不说话,大概只一个劲念佛,祈祷这位爷别折腾他就行吧。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二章 (4)包子
(更新时间:2004-5-17 11:19:00  本章字数:2551)


  
  二监的伙食整体很差,和一监的模范监狱没法比,只有每周四和周日各搞一次改善。周四总是白菜油条馅的包子,周日是米饭,那天的菜里基本总可以看见肉沫。于是每周五下午一喊交饭盒蒸米饭,大家就都踊跃非常。
  从入监那天开始,毛毛我们俩就一起吃,带来的那些火腿之类早吃完了,肚里渐渐就没了油水,每天晚上十点左右收工,饿了只能跑厕所接凉水喝,有时饿得大老早就醒了,躺在铺上干咽唾沫。第一周,一饭盒米饭剩了小半,后来我和毛毛就都不够吃了,将将还能忍一下,幸好饭后有热水,可以把刷菜盆的水灌进去,聊且填补一下。几个饭量大的就更惨了,薄壮志就眼睛有些发蓝,举着舔得干干净净的饭盒挨屋转:“哪位大哥吃不了,别糟践啊,我还缺一口呢。” 

  我看到隔壁屋也有个干巴老头,成天打蔫儿,有时候还在脑袋上包一条手巾,弄得跟敌后武工队似的,问他,说是拢着点热量,要不更没精神了,也是饿的。
  饥饿真是可怕啊,我在看守所时已经深有体会,不少人为了半拉窝头可以反目成仇,为了别人施舍几粒花生米可以俯首帖耳当孙子,又想到以前看过本书,里面说一个日本鬼子扔给一饿红眼的妇女一块饼子,那妇女一边任由他奸污,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玉米饼,当时那画面给我很大触动!进了这里,一路走下来,那女人的饿感基因逐渐在我身上克隆下来,使我不断地感觉恐惧,我坚决地怀疑起“嗟来之食”那个狗屁典故纯属伪道学家的杜撰。
  二龙就不同了,每天提工比我们多拎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方便面、饼干和火腿肠或者午餐肉罐头,他从来不打牢菜,平时只拿定量的两个小馒头,就着自己带的熟食吃。一般情况下,二龙的馒头都吃不完,最后,总是看着我们这边:“谁不够啊?”在我们这里,这是一句骂人话,但毛毛我们几个都情不自禁地回答:“我不够,我不够啊。”二龙一指扔在塑料袋上的半拉馒头:“拿走吧,眼镜。”我不知道二龙为什么对我多一些好感。
  薄壮志看毛毛我们俩分食着那半拉馒头,万分惆怅。我虽然觉得这样很没面子,可没法控制自己,去他妈的吧,清高值几个钱?先吃。
  这种关键时刻,我也顾不了别人了,没办法,资源真的太有限了。
  毛毛不断地跟我提议:“得想法让家里赶紧找关系啊。”我只能无可奈何地安慰他,鼓励他再坚持一段时间,面包总会有的。
  其实我也有些后悔,不仅后悔没舍得让老爸去给狗官卖脸进贡,也有些后悔当初没有争取市局那个立功奖励了。以前从没考虑过变节的问题,现在真的很动摇,我开始很气馁,觉得自己这样立场飘摇的家伙,不是干大事的材料,以前算高估了自己,半拉馒头就闹成这样,出息实在是大打折扣。
  这天午饭吃包子,毛毛说下午好熬,咱不如吃一个留一个,晚上打短儿使,我说你留吧,我是全吃了,省着惦记,过一顿算一顿吧,晚上不行还有凉水呢。毛毛说麦哥你有点缺乏长远规划,这叫储备粮,连国家都要搞。
  晚上快收工时,我去了趟厕所,回来就听屋里一通乱,好象毛毛在骂街,我赶紧跑进去,一看,毛毛正跟一个车轴汉子滚倒在豆子堆里,毛毛已经处于下风了,我顾不了许多,先奔过去一脚把那家伙踢翻,毛毛趁机翻上身去,啪啪抽过去俩嘴巴:“让你偷我包子!偷!”
  那汉子一脸无赖相:“你又没写名字,我以为没人要了呢。”
  我上去一边把毛毛的手拉开,一边问:“怎么啦?”
  “这逼的把我那包子给吃啦!操,省狗嘴里去啦!”毛毛气得脸通红。
  车轴汉子还是那句话,抱怨毛毛没有在包子上签字。
  毛毛和我几乎同时出脚,毛毛边吼道:“再不写名,你也不能跑我饭盒里捡去吧!?”踢得那个汉子有些急了:“别仗着人多来劲啊?”旁边人都看热闹,不少人两头煽乎,恨不得赶紧打成热窑。
  苟组闻声过来问了情况,也骂那车轴汉子:“周法宏你也太不是东西啦,晚饭少吃一馒头,抵人家毛毛的包子啊。”
  周法宏眼一斜楞:“门儿也没有啊!吃肚子里算自己的。”
  毛毛眼都红了:“我他妈饿着肚子,就为了晚上能睡个塌实觉,便宜野狗了!必须还!一个馒头顶一个包子!”
  苟组说:“都别闹啦,晚上再说,先干活去,都干活!”
  我往回走,薄壮志正堵在门口看,迎着我气愤地说:“偷包子啊,咋不打狗日的?打到他吐出来!”我说,吃晚饭见。其实我不想惹事,不过周法宏也太气人,况且又正是毛毛的包子,我能坐视不理么。
  晚饭来的时候,当着苟组的面,我直接多拿了一个馒头:“扣斜眼一个啊,苟组。”周法宏的一只眼有些斜视。
  “嗨,干嘛哪干嘛哪?”周法宏蹿过来就抢我手里馒头,被早在一旁护卫的毛毛拿身子挡开了。车轴汉子气急败坏:“想掐我鸟食罐儿?没门儿!”毛毛理直气壮地说:“杀人偿命,欠包子还馒头!”
  我赶紧护着馒头进屋,把饭盆放薄壮志边上说:“帮我看着点,我去打菜。”
  拿着饭盆往外走时,周法宏已经撞开毛毛冲进来,我没防住,让他直冲到薄壮志跟前,毛毛机灵地把我的饭盆一闪,周法宏饥不择食,乱中取胜地随手从薄壮志盆里抓了一个馒头就跑:“反正你们是一伙的,有我一馒头就行。”
  毛毛、薄壮志我们仨都追过去,最后把周法宏堵在隔壁的旮旯,毛毛上去就踹:“操你妈的抢我馒头?!”
  周法宏长得很结实,被打几下并不太在乎,一边大口地往嘴里塞馒头,一边挣扎着想杀出重围,我一看那馒头马上就消失了,火也往上撞,照他脚脖子上用力一钩,周法宏奇怪地“呦”了一声,跌坐在地上,毛毛扑上去紧扇他的嘴,边打边骂。周法宏干脆把头一抱,认打不认罚。
  苟组和马力都冲了进来,大骂着把我们分开,周法宏露出脸来,吧唧一下嘴,感慨地说:“吃肚子里算塌实啦。”一听这话,我气愤地上去就是一脚,苟组一把把我拉了回来,叫道:“给你脸啦是吗?”
  马力上前踢了周法宏一下:“丢人现眼的玩意。”转头对我们说;“你们几个都够现的,这四十多人里,就你们四个是C县的老乡,还就你们内讧啦!”
  我看着周法宏道:“敢情你也是C县的啊?老乡的包子你也偷?”
  “C县人的脸全让你丢到家啦!”毛毛吐了唾沫道。
  周法宏斜楞着眼,挨个看了我们一遍,尴尬地一笑:“还真不知道是老乡,没交流过呢,相请不如巧遇,今天这包子就算见面礼吧。”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二章 (5)挟技而沽
(更新时间:2004-5-18 14:53:00  本章字数:3866)


  
  我觊觎上教育科这方宝地了。
  听他们讲,二监的犯人,最牛的几个归宿就是教育科、狱政科、协勤队、汽修组和炊场、医院。狱政科没戏,现在就留一个犯人在那里协助接见和打扫卫生,听说一个是“大黄”(黄科长的官称)的外甥;协勤队的犯人,只吸收快释放的犯人,协助防暴队值班、巡逻;其他几个地方,只有教育科还“适合”我。
  教育科的犯人,就在我们捡豆子的楼层“上班”,有几个专门的“教研室”、“备课室”和“图书管理室”、“文体活动室”,还有个“《新生报》编辑部”,出版监内采风类的八开小报,不定期的。每天可以听到他们弹吉他、拉二胡的声音,管教不在时,有个胖子必要高歌“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只此一曲,堪称经典,据说近年的联欢会上,这首歌是胖子一成不变的保留节目。
  我来了快二十天了,那个图书和文体室的门从没看开过,疤瘌五说:“那就是一摆设,一来检查的,就安排些犯人进去看书、打乒乓球,糊弄傻逼的。”
  这倒跟我没关系。
  我跟马力打听教育科这帮犯人都什么背景啊?马力说:“这帮牛逼啊,都是大学生、教授什么的,要不就是文艺工作者,监狱也需要这种人不是?文化人就是牛逼,到哪都吃香。”
  二龙告诉我:“有心思啊?真想留这里,就早动手,没‘关系’的话,不砸钱是没戏,戴眼镜也白搭,大学生在车间捣锤儿的大把抓。”
  “捣锤儿”,是一大队钢管车间一项重体力活,大概意思就是用一根碗口粗的铁棍把铁砂子砸实,砸出可浇铸铁水的“型”来,现在外面的好多厂子都是数控的,这里的钢管场还保留着朴素的原始工序,完全手工。听他们讲,这要是捣上两年锤儿,一辈子落个腰疼病不说,光是几吧蛋的,就晃荡得比先前长出一大截去,是二监最累的体力活之一。我倒不担心分到那里,据说“捣锤儿”的大部分全是外地犯儿。
  二龙说的“必须拿钱砸”的话,我也有些小怀疑。前天炊厂的管教来登记,问“谁会腌老咸菜”,老花案自告奋勇,说他们家就是酱菜行出身,结果没费话,当场就被点卯,办手续下了炊厂。把一干人等羡慕得要死。
  我就想,还是得有手艺啊。看来凭我在个人材料上渲染的那些,被教育科的管教相中,来一慧眼识珠的伯乐,也不是没有可能。
  毛毛说:“我看你不如直接找白主任,来一毛遂自荐。”
  二龙教导我:“到时候你得说:白主任,我怎么怎么意思,你看留下来得花多少钱,就拜托您了,该打点的地方您看着办……这里面很现实,越直接越办事,甭藏着掖着,行就行,不行就撂个痛快话,我再想别的道儿,谁也甭耽误谁。”
  我笑起来:“那哪成?不成公开贿赂了吗?当场就得挨撅。”
  二龙说:“我是为你好,看你不错,才跟你多说两句,听就听,不听拉倒,咱河里没鱼事(市)上见,回头你看哥哥的话有没有道理。”
  我仔细权衡了利弊,分析了一下形势,想这45个人里,我的学历最高,并且有教书育人的专业经历,相对而言,文笔又不是一般的了得,甭管什么事,只要我愿意写,锦上添花玩的转,颠倒黑白也弄的来啊。不信监狱领导不喜欢这样有才华的青年罪犯。
  我决定如毛毛所言,毛遂自荐。
  瞧准了,白主任值班那天,我看楼道里没人,佯称如厕,溜过去在白主任门口定了定神,喊了声“报告”。
  进去后,我很规矩地问了好,说明来意,很殷切地希望他考虑,给我一个更好地发挥才华的机会,顺便也把自己改造成一个抛弃掉低级趣味的新人。
  白主任一直微笑地听着,当场给了热情的鼓励,最后问我“还有没有别的事”。
  我说:“……没了。”
  “那你先回去吧,我考虑一下,这个事我可以做主,回头我再看一下你的档案,你也再考虑考虑。”白主任就是会当领导,什么话都留个活口。
  我规规矩矩向白主任鞠了个小躬,告退。
  第二天又有几个犯人提前下队了,都是外地的,体格看上去还能顶一气的那种。疤瘌五幸灾乐祸地说:“去一大啦,捣他娘的锤儿,除非跳铁水捅里,才有个解脱啊。”
  二龙说:“你屁股不疼了吧。”疤瘌五马上没音儿了。
  下午,教育科一个戴眼睛的小伙子进来问:“你们这里谁是老师啊?”
  “什么事啊?”我停下来说。
  眼镜凑过来,和善地说:“听说这次要留个人,估计是你吧。”
  我心头一阵狂喜,谦虚地说:“不清楚呢,你是教育科的?”其实我们天天照面,多此一问。
  眼镜跟我聊了一会,问了我一下现在教师的待遇问题,感慨道:“比我在外面时候强多啦。”
  我问他:“平时也看不见你们上课啊?”
  “上什么课,天天就是呆着,看书弹琴,监狱搞活动的时候,我们给搭搭台子,布置一下会场什么的。”
  “没课啊。”
  “有时候有一两节,年底考试多些,监考判卷什么的,也是上下一齐糊弄,慢慢你就知道了。”眼镜说过,告诉我以后时间长了,有的是聊,就先走了。
  毛毛羡慕地说:“麦麦你摇起来啦,教育科哎。”
  一会儿苟组在外面喊:“谁会修汽车摩托车,登记一下!”
  隔壁立刻跑出一个:“我开修理场的,行吧。”
  “算一个。”苟组开始记那人的名字。
  我捅薄壮志一下:“开出租不会修车啊?”
  “瞎鼓捣还行,大毛病没闹儿。”薄壮志有气无力地说。
  疤瘌五撺掇道:“傻逼赶紧登记啊,先混进去再说,修理组多淤啊,里面一半都是混事的,擦边儿的谁不往里扎!”
  毛毛也鼓动他,薄壮志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到门口小声问:“苟组,我小修行,大修……”
  “会不会吧,敢摸就算一个,先报上去。”苟组很热情,好象多报一个名额给他提成似的。
  薄壮志登了记,回来干劲也足了,脸上春风拂过一般,似乎已经进了汽修组。
  “会种菜的、会电工电焊的、搞建筑装修的也站出来!”苟组大包大揽地喊。
  又有几个人欢腾了起来,大家都知道手艺活比下队进工区好受。
  第三拨豆子捡完的时候,苟组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明天给大家半天时间,洗洗衣服啊,再过几天,也该下队了,干净干净。”下面一片欢呼怪叫。
  二十多天没洗衣服没洗澡了,每天在豆子堆里泡,尤其一周一次的大扛包,早把里里外外弄得土猴一般,站稳当了,看过来肯定以为是兵马俑呢。
  又有两个新长疥的犯人,加入到我们这个病号房,原来这些人,身上的疮啦疥的更加肆虐,最惨的是豁嘴那位,走路都得哈喇着双腿,到厕所解手时,看见底下那物都烂了,用手纸包着,只留一个小孔撒尿,呲牙咧嘴的样子,撒泡尿象在憋宝。我的手脚也起了大片的脓包,屁股更是烂得坐卧无当。
  苟组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到楼下医务室拿了大包的硫磺膏来,给大家狂抹,屁用不管,“百炎净”每人只发了两片,让我们磨成细面,撒在创处,倒是见效,可后劲顶不上,没了药源。苟组同情地说:“哥几个没办法,你们的钱还没转好帐,得到队里才能花,小病可以免费,好药得花亲钱啊,这是监狱,不是慈善机构,我也没办法。”
  “等你们下了队,没病找病住院都行,只要舍得花钱……下面住院部里,十个至少有三个是花钱疗养的,躲活儿。再熬几天吧,下队就好受了。”苟组给我们打强心剂。
  豁嘴气短地说:“下队我也没钱啊,死了算了。”
  “没钱也看病啊,政府能看着你死这里头,那不成渣子洞啦。”苟组安慰道。
  ***
  这时已经是11月份,天气渐冷了,棉囚服还没发下来,很多人把能加的衣服都加上了身,套在囚服里,裹得象个棒槌。
  我们十几个皮肤受灾的,也不敢穿太多衣服,否则再套上囚服,就箍得太紧了,不方便骚痒不说,晚上那脓水在贴身的衣服上结了痂,就不好玩啦。
  白天还好说,入夜以后,冷啊。
  豁嘴里面只穿了一套秋装,披个麻袋片,一边叫苦一边哆哆嗦嗦地捡着豆子,薄壮志也不好受,在看守所的时候,衣服都叫别人给掐巴走了,囚服里面光板儿套一件单甲克,也是冻得筛糠。
  我裹紧身子,看着毛毛说:“老哥套了俩跨栏背心,三件秋衣,还这么冷呢。”
  “你下面穿的少啊,人冷冻腿,狗冷冻嘴啊。”毛毛笑着说。
  “下面不敢多穿啊,腿肚子上全是疥了,我现在就落一表面光,背人地方全坏了。”
  “跟咱这监狱一样。”毛毛望一眼窗外的夜空,一弯残废的月亮瘫卧在云隙,冷漠地望着下边,垂死的样子,看着心凉。
  疤瘌五在那边跳脚喊道:“这日子没法过啦!他妈就快立冬了,还不发棉衣服?”
  马力穿著棉服,在窗户外头说:“疤瘌你又闹什么?搅乱军心是不是?”
  “操,不行你们还谍我去呀,白主任来了咋的,大猫小猫都来了,我也敢说!再过几个礼拜,就他妈立冬啦,还穿单衣服呢!改造个几吧呀还?大伙说是不是?”疤瘌五横着脖子叫。
  晚上豁嘴大半夜把我们全折腾醒了,这货裹个薄得透亮儿的被子,在铺上哆嗦着,嘴里一个劲念叨:“观音菩萨,齐天大圣,上帝啊,快点发棉的吧,我再也不犯罪啦,快点发吧。”
  “我操,你瞎几吧折腾什么,让不让谁睡啦?”薄壮志气愤地用被子蒙上了脑袋,把身子团了起来。
  我还好,有两床被子,不至于冻醒,可这一醒,就再也睡不塌实,耳边总觉得豁嘴那位还在神经兮兮地叨咕,后半夜就没消停下来。
  转天晚上收工收的很早,不到8点就回了入监组,我们走得豪情满怀,就差一路欢歌了。苟组告诉我们:回去发棉服!
  这一天是11月11号,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转天我们就给分下了队。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三章:实习期——新收组(1)
(更新时间:2004-5-19 21:29:00  本章字数:3180)


  (1)初识五大一
  我没有留在教育科,薄壮志也没去得了“汽修”。当初白臭美了,内定留在教育科的那个不是我,是另一个经济犯,什么背景不清楚,已经和我没有瓜葛,打听到耳朵里也是腻歪。我当时很懊恼,觉得自己真的很废物,到这里面简直连小学生都不如了,好多节骨眼上的细节,都是事后才咂摸过味儿来——白主任已经提示我“考虑考虑”,这不和疤瘌五在一监要我“该准备的准备”是一个道理吗?这份“考虑考虑”的卷子,我又“考”了个不及格。
  我,二龙,疤瘌五,豁嘴儿,周法宏,在隔壁装敌后武工队的那个干巴老头,还有两个不熟悉的小不点,我们8个分到一起,去了炊厂后身的那个工区,五监区,口头上都喊“五大”。
  和五大在一个大院里的,是一大,就是那个传说中很恐怖的钢管厂。薄壮志和毛毛去了那里。
  *
  那天上午,9点钟一过,就开始往下分人,二龙我们在楼下站好队,一个小管教说一声:“跟我走。”带着我们一行8犯来到五大的工区楼下。
  这是一栋两层的厂房楼,看上去很宽敞,不过队长没叫我们进楼,而是一指草坪尽头靠墙的地方:“先在那边等着吧。”然后自己上了楼。这位队长很和气,多少还有些小心翼翼和害羞。
  我们走到墙边,把东西选干爽地方放下,都坐在自己的铺盖上。背后的墙不高,也没有铁丝网,估计翻过去还是工区吧。我们呆的地方,立了几根木桩,拴了发绣的8号铁丝,上面挂满了万国旗似的被子和囚服。厂房的正对面,就是薄壮志和毛毛去的那个一大队的行政楼,楼旁边耸着一个大烟囱,看上去有十层楼高。我们就坐在五大和一大中间的草坪把角,说草坪好听些,其实更象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地,草叶都已经发黄,有些肃杀的意境。
  一个瘦高细白的小不点问:“五大干什么活啊?”
  疤瘌五说:“看分哪个监区了,五大一就捡捡豆子什么的,五大二织毛衣,五大三扎毯子。反正前年是这样,估计现在还一个德行呗。”
  干巴老头说:“可别分一中队去,再捡豆子可受不了。”
  “操,想的美,五大一是他妈二监的老弱病残队,是最舒服的,二中、三中织毛衣、扎毯子。其他队呀,换哪个队都够你老逼受的,一大最累,钢管,捣锤儿、造型、翻砂你受得了吗?二大车钳洗刨,技术活;三大最惨,犯人挨整是出了名的恐怖,天暖和了烧窑,天凉了捡豆子;四大、六大也是力气活;七大建筑;八大美,养猪、种菜,还有个鱼塘,轮的到你去嘛!都是给官儿的铁门子准备的。能分到五大你就念佛吧!”疤瘌五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站起来嚷嚷开了。
  “嗨嗨,溜边蹲下,白话什么哪!肉痒痒了是吧?”一个秃顶的矮个子犯人喊着朝这里走来。
  疤瘌五嘟囔一声,重新蹲好。
  到近前,矮个子喊了声“二龙”?
  二龙一转头:“哦,华子啊。”
  华子笑着抱起二龙的铺盖:“我听方头说你来了,还没得空看你去,刚才一审名单,喝,分我这来啦,这不赶紧下来了?”
  二龙拎起兜子跟着华子走。华子扭头吆喝我们:“都老实蹲着啊,别找办!”
  看华子和二龙走远,周法宏嘻笑着问疤瘌五:“到这里你还干活吗?”
  “看情况,要是挤兑我,就开始折腾,大不了不减刑了……哥几个咱一块儿来的,到时候得抱团儿啊,有欺负咱头上的,就一起上,几回过来,就没人敢摸咱了,这里面就这操行,欺软怕硬,专捏软柿子。”
  细长的那个小不点不屑地说:“操,谁碰我试试?我跟丫养的豁命!”
  “对,就得有这劲头,头三脚踢不响,往后没法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兄弟儿,够猛!”疤瘌五竖起大拇哥来。
  “我在看守所时候,一老头让我给他洗裤衩,我二话没说,一盆子就碎他脑袋上了,给老逼开一满脸飞花。”小不点来劲了,我想那老头满脸飞花以后,小不点肯定也满地找牙了,不过走麦城的事,谁也不提罢了。
  “有前途,这路子对。”疤瘌五继续往阴沟里带。
  这时听五大楼上有人喊:“嗨!新收——新收上楼!”一看,华子的秃头正在二楼的窗户往外探着。
  我们互相招呼着,抱着东西过去,顺楼梯走上二楼。
  一进门口,就看到里面乱哄哄的好多人坐在木板搭的台子面上捡豆子,甭问,是五大一了,老弱病残队?似乎不太象啊。
  “蹲边上。”华子一指墙角的空地,我们把背包放下,蹲成一溜。进门时,看见二龙正坐在一张台面儿后悠闲地抽烟。
  好久,才有人挨个叫我们。回来的说是队长提讯。管教办公室就在工区里。
  喊到我了。我赶紧起身,跑到门口,门开着,对门的一张办公桌后面坐着个虚胖的警察,我不敢细打量,立正,洪亮地地喊了声“报告”,得到允许后迈步进了门,走到跟前,恭敬地叫了声“队长”。
  胖子眉头一皱,反感地说:“往后站,进来这么长时间了,一点规矩不懂?”
  我赶紧后退了两步,心里很不舒服。监规第53条明确规定:听到管教人员呼唤时,应……迅速到管教人员两米处站好,听候指令。刚才我离他太亲近了,亲近到了可以突然发起攻击的地步。
  问了我的情况后,胖子说:“别还总把自己当人民教师啊,架子得放下来,认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罪犯,要态度端正地参加改造劳动。”
  我唯唯诺诺:“是,队长,谢谢您教导。”
  “以后叫主任啊。”胖子说完让我叫下一个。
  后来知道这“主任”比一般队长大一级,仅次于监区大队长和教导员。这位姓朴。
  提讯完毕,华子喊道:“林子,几个新收怎办?”看来华子是我们的组长了。
  远处一个黑大个洪亮着嗓子说:“先豆儿!都给我豆儿!”
  华子立刻招呼我们:“过来搬豆子!”
  我们马上站起来,按华子的指点奔向另一面窗口的豆子垛,我拉下一包来,刚要拽走,突然斜刺里冲过一人,一把抓住麻包,一边兴奋地说:“麦麦,你一进门我就看出你来啦!”
  居然是蒋顺志,在分局看守所时跟我一个牢号的安徽人,偷电线的,当时没少挨打,能看见他活着,我都有些意外。
  我一边笑,一边示意他赶紧松手:“以后再聊吧。”我们刚上来时就被告知,不准和任何“老犯儿”讲话。看他那样子,也不象混的好的,一不留神,被再给双方都惹祸吧。
  蒋顺志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头说:“碰见你真高兴,缘分哪。”
  果然,蒋顺志刚走两步,就让那个黑大个一脚给踹趴下了:“操你姥姥头的,跟新收瞎搭和什么?!”
  蒋顺志诚惶诚恐地爬起来,一边从黑大个身边绕过去,一边连叫:“哎哎,林哥我注意,林哥我注意。”
  朴主任把场面看个满眼,根本没理这个茬,只喊道:“林子,招呼大伙抓紧啊,这批豆子完了就没啦,换新产品!”
  林子立刻咆哮起来:“操你妈的都给我飞起来!谁偷懒我砸你丫养的!!”
  我们捡豆子的地方,正对着管教室的门口,再加上华子很卖力地来回吆喝,我们都不敢有丝毫怠慢,把长久以来练就的捡豆绝技都使了出来,一双双手忽上忽下,恍若飞梭,又如通上了电一般,机械地动作着,直捡得豆子们心惊胆战。
  林子溜达过来巡视了几眼,大声对华子说:“看哪个不行就腮之!”
  华子笑道:“看来哥几个还都练过,手艺不赖。”
  二龙在我们旁边的案子上,也低头扒拉着豆子,慢条斯理的,象在休闲。林子转一圈后,坐在二龙边上笑道:“龙哥,听华子念叨,你在外面有成绩啊。”
  二龙一笑:“听他胡说!”
  “这里除了主任,兄弟一手遮天,几吧劳改活,你愿意摸就摸两下,懒得摸就扔边上,等华子一走,给你弄个组长当,帮我盯就行啦。”林子边起身边说。
  二龙抬头笑一下,无话。
  打饭的时候,华子吩咐两个小不点:“跟老犯下楼打饭,就说是一中十组,9人,有我一份,以后就你们俩打饭啊。”
  刚才提讯喊名字时,知道细长那个小不点叫霍来清,那个矮一些的叫赵兵。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三章 (2)弄巧成拙
(更新时间:2004-5-20 8:44:00  本章字数:4155)


  
  晚上收工比在入监组时早得多,虽然主任一个劲说赶任务,等他下班一走,林子就招呼大家“撤”,带队的是上午领我们过来的小管教,听林子喊他“尹队”,是个没官衔的小狱卒。
  除了我和两个小不点,其余几个新收的豆子都没捡完,华子毫不客气地命令他们把剩下的背回监教楼。二龙当然不在此列。
  我们一中队的宿舍,在二楼西侧的号筒里。门口紧挨栅栏门的两间对面屋,是值班室和水房,我们新收组的宿舍在最里面一间,对面是个库房,隔壁是“学习号”,就是各中队内部的严管室。整个中队人不多,只有三十几位,而且这个队,确实是二监的老弱病残收留所,除了捡少量的豆子,基本上没什么体力活,劳动时间相对也短,一天只有八九个小时。不过,听说这批豆子完活儿后,马上就要重新组队,接受新任务。也就是说,我们还可以再“舒服”些日子。
  中队的新收管理比入监队还要严格,白天练豆子,晚上回来就一个节目:盘板儿。一张下铺上盘两个人,必须脸冲墙,不许说话和张望,我的屁股烂成那样,也不能搞半点特殊化,一样要盘到凌晨两点——后来二龙说了句话,说这几个跟我一拨来的,也是缘分,松一扣吧,这样华子才把时间提前到子夜。我说服自己,只当是考验毅力呢,鼓励自己坚持坚持,这样想,似乎盘板有了更高层次的意义——难受肯定还是难受。
  两个小不点,霍来清和赵兵,就相对舒服多了。华子安排他们负责全组的打水打饭,还要伺候他和二龙的起居,板就不用盘了,上厕所的时候,也不用象我们一样,必须来回溜着墙边,耗子似的。
  疤瘌五进来过,脑子比我们活份,一看盘板不爽,干脆每天剩一些豆子,回来在对面库房磨磨蹭蹭地收尾,估计时间差不离了,才进来盘一会。没过几天,周法宏和干巴老头也看出门道了,跟疤瘌五搭起帮来。
  这天收工回来,华子不动声色地让他们几个把豆子先放进库房,自己和二龙洗了把脸,然后叫赵兵把疤瘌五喊来。
  疤瘌五进门,冲华子一点头:“华哥。”接着又冲二龙笑了笑:“龙哥。”二龙低头修着指甲,毫无反应。
  华子一边细致地剥着橘子,一边随意地问:“进来过?”
  “哎,上次在一大。”
  “这里比一大舒服吧。”华子拿眼皮撩了一下疤瘌五。
  疤瘌五妩媚地一笑:“主要是碰见好杂役了,华哥给面子。”
  “我给你妈个鞋垫子!”华子狠狠地把橘子皮摔在疤瘌五脸上。
  “华哥我犯什么错误了,你点给我,我这人一点就透,下不为例。”
  华子起身就是一脚,踢在疤瘌五裆下,疤瘌五当即“哎呦”一声弯下腰搂紧了蛋仔。
  “操你大爷的,跟我充熟的是嘛,让我给你点点,点你妈的逼呀我!”华子的拳头随着骂声,狠狠地落在疤瘌五的腮帮子上,疤瘌五下意识地拿胳膊去挡,一直在铺上磨指甲的二龙突然蹦下来:“想还手是吗?”说着,一脚兜在当胸,紧跟着一个右勾拳,“啪”的一声,把疤瘌五打翻在墙角,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疤瘌五在墙角腻蹭了一会才挣扎起来,一边抹着嘴角的血一边说:“我最敬重的就是龙哥了,你怎么打我都行。”
  二龙啐了一口,不搭话,又盘回铺上修指甲去了,华子坐下,掰瓣橘子塞进嘴里:“过来。”
  华子看疤瘌五走近,问:“在一大一天几包豆子?”
  “两包,华哥。”
  “现在咱一天分你几包?”
  “……一包,华哥。”
  “出去两年岁数大了是吧?”
  “——华哥,我知道什么事了,我改,以后我捧着你跟龙哥干。”疤瘌五随时不忘给自己寻找混入上流的机会。
  这时门一响,黑铁塔似的林子进来了。
  “小不点,拿橘子。”华子说着,招呼林子坐。
  林子“恩”了一声,先白楞一眼垂手站立的疤瘌五,回头看着我说:“大学生是吧?以前是蒋顺志号长是吧?”
  我还没说话,林子就气呼呼地说:“你他妈别以为以前牛逼烘烘,到这给我老实点?大学生怎么了,国物院总里犯我手里照样傻逼!”
  华子问:“怎么了?”
  “刚来那天,安徽那棒槌就上前跟他说话,回号儿让我追国子屋里给砸了一顿。”怪不得这两天看蒋顺志小眼乌青呢。
  二龙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麦麦倒是挺塌实的,不把儿闲。”这就算讲情了,我当时真的感激了一下二龙。后来我才弄清“把儿闲”的意思,凡是讨厌的、碎嘴多事的都可以叫这个,应用很广,我想确切的写法应当是“把人嫌”吧。
  当时林子没再理我,转身看着疤瘌五问:“这只咋了?”
  “跟我玩脑系呗。”华子笑道。
  林子的大手抚摩着疤瘌五的脑袋笑着说:“就你这几吧头还跟华子玩脑系?不知道华子花花肠子最多,连我都玩不过他嘛。”
  “你又改我。”华子笑道,二龙也意味深长地抬脸笑了一下。
  疤瘌五讨好地歪头看着林子。林子的笑容突然就收敛得一干二净,那只爱抚在疤瘌五头上的大手变化莫测地向下一挥,一个凶狠的下勾拳重重地凿在疤瘌五腹部,疤瘌五“呕”了一声,当时蹲在了林子脚下。
  林子一薅脖领子,把疤瘌五揪起来,一下甩到墙根儿,跟步上去照肚子上通通又是两下,疤瘌五瘫痪下去,一屁股砸在水汪汪的墙角,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林子欣赏地说:“五大能吃我三拳的少,先给你加10分——操你小脚姥姥的,进了五大的门,不先扫听扫听我林光耀的大名就敢滋事儿?想起点儿是吗?想起点儿就折腾,过了我的关,你就是老大,我不怕点儿高的,起来折腾,折腾啊?”
  疤瘌五一看自己的力量和林子悬殊太大了,折腾的心恐怕先死了九分多,缓上气来的第一句就是:“林哥我服了,以后我跟定你了。”
  林子笑了:“操,嘴还挺甜,华子,不行给他安排点芝麻糊喝,喝了芝麻糊,甜到屁股眼。”
  华子笑着说;“这个先放着吧,库房还有俩肾虚的呢,给他们补补吧。”然后对疤瘌五道“滚过去,把老头提过来。”疤瘌五佝偻着腰,不忘冲几位大哥道谢,一边开门出去了。
  华子冲桌上的硬纸烟灰缸一努嘴:“烂货,拿老头的盆儿,泻半下芝麻糊去。”
  霍来清困惑地先拿了干巴老头的饭盆,彷徨着问华子:“华哥,芝麻糊呢?”
  三个老大都笑起来,林子拍了一下霍来清的尖脑袋:“操你妈的小逼还挺可爱的,以后跟我当劳作算了。”
  华子指导他说:“先把这烟缸里的东西倒进去,我昨天剩那方便面料也给他吧,便宜他了,加开水啊,冷水对胃口不好。”
  霍来清正笑着调“芝麻糊”,干巴老头儿神情惶惑地过来了。刚才这屋里的响动,肯定已经把他先吓了个半饱。
  华子问:“老头儿,介绍卖银进来的吧。”
  “哎。”
  “孙福恒,是吧。”
  “哎,孙福恒。”
  “体格不太好啊。”
  “在外面总有病,里面又吃不好。”干巴老头孙福恒诉着苦,以为华子真的在跟他拉家常呢。
  “怪不得豆子总捡不完,烂货,给他来碗芝麻糊喝,补补身子。”
  “哎不用,怎么好意思……”孙福恒看到霍来清递过来的饭盆时,突然语噎了,哀求的目光停留在华子脸上:“华哥。”
  “求我没用,林哥是老大。”华子笑道。
  “我这老大,不管你那老二的事儿,你们组长给你好不容易预备的,倒了多糟践东西,也伤人心不是?华哥可是一好脸儿好面儿的人。”林子笑着说。听俩人言来语往的,我隐约觉得他和华子之间似有罅隙。
  孙福恒在霍来清热情的推让下,不得已接过了饭盆,半盆黑乎乎的的“稀粥”,在干巴老头柴禾棒一般的手里颤抖着:“华哥……林哥……”
  “喝,快点,别让我们费事。”华子眉头微皱。
  林子点上棵烟,慢悠悠地说:“别等我给你倒记时啊——” 
  “三……”华子已经开始数数。
  孙福恒苦恼地把饭盆凑近了嘴唇。
  “二……”
  “曰!”芝麻糊一沾嘴唇,孙福恒立刻干呕了一声。华子立着眼睛站了起来。孙福恒挤上双眼,脖子一扬,喉咙里传出“咕咚咕咚”的声音,振聋发聩。
  “行,别他妈喝啦,给那只留点儿,老波依的嘴还挺馋,不拦着你还都给霸占啦。”林子喊道。孙福恒“哦”地一声,张着嘴,嘴里的残留物不断拉拉回饭盆里,看得我一阵恶心。华子笑道:“这回营养更他妈丰富了……滚,叫周法宏过来!”
  周法宏小跑着飞过来,紧张地站在华子面前。
  林子先照法宏的肱二头肌上连捣两拳:“行啊,看着够瓷实,以后你就是我陪练啊。”然后不顾周法宏痛苦的表情,跟华子说一句:“那边安徽还飞着呢,我得看看去了。”说完又给了法宏一个标准的刺拳,满意地拉门走了。
  周法宏一边咧嘴揉着胳膊,一边臭嘴:“林哥这拳头跟铁疙瘩似的,多亏我练过。”
  “嘿,操你僻眼儿的你嘴还真碎啊!不给你漱漱口是不行啦。”华子吩咐周法宏端起那小半盆饮品,命令他先在嘴里漱两下,才允许咽下去。周法宏看着那盆汤,苦笑道:“华哥,你看我这德行的值得您生气嘛。”
  二龙笑道:“你他妈嘴是够臭。”
  华子冷不防招周法宏嘴上煽了一巴掌,周法宏“吼”地一声闷叫,一手捂上了嘴,另一手的盆里撒出了些秽物,溅到华子的鞋上。华子当时大怒,夺过饭盆兜头泼在周法宏的脸上,随手撩起周的囚服罩住脑袋,挥拳在上面一气乱砸,又披沥扑通地朝身上猛击一阵,把周法宏挤在墙角,接着连打了有一分多钟,动作很缭乱,章法全无,象泼妇打架。我看到二龙撇嘴轻笑了一下。
  周法宏感觉这一轮打击过去了,自己把囚服拉下来,脸上沾满了烟灰花儿,颧骨上有些肿,一只眼也微红着,其它好象并无大碍。华子大口喘着气,跟二龙汇报:“身体是不如以前了,这傻逼身上的肉还挺结实。”
  二龙笑着说:“‘发红’就冲这臭嘴,往后也少挨不了揍,在入监组时候,连老师那样规矩的人都攒伙砸了他一番呢。”
  华子回头笑我:“是嘛,老师你还打架?”
  我笑道:“我那是跟他逗,我长这么大没跟人动过手。”
  华子赞美我说:“我看老师这样人就挺好,不把儿闲,塌塌实实,以后好好干,吃不了亏。”我心里有点舒服起来,估计有他这样一句话,我只要不做讨人厌的事,基本上不会受什么凌辱了。我还没想好,一旦哪天周法宏他们这样的经历轮到我头上,我会做何反应?我坚信我难以挺住林子的三猛拳。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三章 (3)违纪
(更新时间:2004-5-21 8:52:00  本章字数:2770)


  
  晚上起夜,在厕所碰见乌鸡眼的蒋顺治,本来是小便,看他蹲在那里,我也拉下裤子矮身到旁边的坑上。
  “不好意思啊,让你受罪了。”虽然厕所里没别人,我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蒋顺治苦笑着:“没事,我都惯了,那帮杂役就是闹的凶,到我们安徽那块儿,一样变鸟。”我笑了,这小子还是那样个性,不合群,挨揍也不新鲜,想当初在看守所,还不是因为这个被打得烂菜瓜一样?
  “你几年啊,怎么刚下队?我都来半年了。”蒋顺治问。
  “我三个,在市局耽误了半年多。你几个?”
  “四个半。”
  临走,蒋顺治告诉我:“那个华子最坏了,我刚来时候差点让他鼓捣死。你注意点,别惹上他。”我说看出来了,不过跟我还没怎样。
  回来刚侧身(只能侧身,尽量不让屁股挨床)躺下不久,上铺的周法宏就起来了,蹑脚下了铺,轻轻扒拉一下我的脑袋,我一偏头儿,周法宏冲我挥一下手。我悄声问:“啥事?”
  周法宏不说话,又冲我挥了挥手,我转过头,没理他,然后听见他轻轻开门的声音。
  不知道这小子搞什么鬼。接触了一段时间,觉得周法宏还是不错的,心眼不孬,就是那张嘴,又臭又碎,喜欢吹牛。因为是老乡,这些天吃饭,我俩一直凑一堆儿,零碎也聊些老家那边的闲话,他说他是“强制猥亵”进来的,五年,这次是二进宫了,上一回是因为打架,刚出去半年多。
  “我在外边也不是什么好鸟。”周法宏跟我说:“我就是好逗,我们当块的娘们儿险些让我摸遍了,为这我也没少挨糊涂揍,嘿嘿。”
  周法宏出去不足5分钟,就听到号筒里一阵喊:“叫我逮着现案了吧?”然后隐约传来周法宏的声音,好象在不断地说好话,认软。
  “不行,老哥我一向秉公执法,走,找你们组长去!”
  林子的声音在外面回荡起来:“闹你妈什么闹,大晚上的诈尸!?”
  “林哥,有个新收躲厕所抽烟!”听这话,我不禁机灵一下,多亏刚才没跟他出去,这老乡还够意思,想跟我有福同享啊。
  “卸了杂种操的,还用我教你?送华子那去!”林子高门亮嗓地喊道。
  华子也给吵醒了,拉开灯,迷迷瞪瞪地问:“林子瞎咋呼什么哪,撒疯呢又?”
  正说着,值班的犯人抓着还在央求的周法宏进来了:“华哥,这傻逼在厕所冒烟呢,是你批准的么?”
  华子机灵一下坐起来,一边披上棉袄一边说:“操你妈的斜眼宏,胆儿肥了你!……梁子你甭管了,放这吧,今儿我也他妈不睡了,练小逼的。”
  梁子照周法宏脑袋上拍了一下,表情有些疾恶如仇:“瘾大技术差,落我手里算你倒霉!”然后一带门,走了。
  华子一指眼前:“跪下。”
  “叫你‘跪下’呢,眼斜你耳朵也斜是吗?”二龙骂一句,脸冲墙翻身睡了。
  疤瘌五团在被卧里兴奋地说:“操,抽烟去啦!锛了吧?”
  “关!”华子眉头紧锁,冲疤瘌五叫道,疤瘌五马上叹息着哑巴了。
  周法宏犹犹豫豫地在华子面前跪了下去:“华哥我错了,真的错了,给咱新收丢脸了。”
  华子点上一支烟,吸一口,把烟雾喷在周法宏脸上:“新收不准抽烟,告诉你们了吗?”
  “告诉了,华哥,我一脑子屎,没憋住。”
  “哪的烟?”
  “……”
  “哪的烟?你他妈哑巴啦?”华子抄起鞋,给周法宏脑袋上来了一下。
  “收烟的时候,我留了一盒。华哥,我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周法宏说着,把一盒“恒大”放在桌上。
  “过?你说过就过?大半夜的把大伙都折腾起来,你这叫扰乱改造秩序,懂吗?”周法宏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二龙烦躁地一翻身:“华子你跟他费什么话,赶紧睡觉吧,让傻逼飞着去。”
  华子气愤地把烟屁捻在周法宏太阳穴上:“让你瘾大!”周法宏怪叫着弹了起来,用手兴奋地划拉着创口。
  “去,旮旯飞起来,明儿见!”周法宏灰溜溜扎到门后面,屁股一蹶,两手从背后扬过头顶,摆了个“飞”的造型。
  “都睡吧,斜眼宏你给我规矩点,乱动别叫我瞄上!”
  “华哥你塌实睡吧,你也别拿我的错误折磨自己了。我保证不动,我深刻反省。”周法宏诚恳地说。
  我看一眼周法宏,在心里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华子没说“新收”多晚可以开始抽烟,只说“看表现”。至于什么时候结束新收生活,他说等下一批新收来了我们就升级为“老收”了,下一批什么时候来?看队里的需要了,也许下个月,也许……不知道。说得我们充满希望地绝望着。
  我们几个帐上有钱的人,更关心的是何时允许购物,改善一下伙食。我还多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看病,我可怜的臀部已经没有屁股样了,成了沼泽地。我后来一直怀疑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盘板的时候,要求挺胸抬头收下巴,屁股部分没有动作要领的限制,开始是疼,后来就麻木了,不仅屁股,连腿也是麻木的,下铺时要先咬着牙,试探着把盘在一起的双腿分开,那种麻胀的如有电流激荡的感觉难以描述,要过渡好一回儿,才敢让脚挨地。
  盘板时忍不住了,都要偷懒,歪一下身子扭一下腰什么的,被发现了就要挨打,经常是背后被凿上一拳。我和大家一样,都有些习惯了,被击打的疼痛很快就会消失,心里便快速地把它忘却,不让屈辱感折磨自己,我开始理解马戏团或动物园里的猛兽了。似乎被驯化的狼极端少见,不过我发现,“狼性”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已经被粗暴地打磨下去,只有在心里,每个人还在用各自的方式狡猾地抵抗着、逃避着、幻想着。
  小不点出卖了他们年轻的色相和殷勤的魅力,捞取卑微的活动空间;疤瘌五象一只野狗,一边在心里狼一样压抑地咆哮着,一边贼眉鼠眼觊觎着机会;表面颟顸贫气的周法宏也是累犯了,懂得混世的诀窍,似乎在故意往“怪鸟”方向发展,将来虽然受不着好气,但却可以浮在更底层的“菜鸟”头上,时不时耍一半下威风;豁嘴儿看来坚决走卑躬屈膝的奴才路线了,听话,干活,少挨些打,是基本的奋斗目标;干巴老头孙福恒则在豁嘴的基础上,保留了些许自作聪明的狡黠,不过,往往是堤内损失堤外补,侥幸取了巧,一旦被火眼金睛的杂役识破,惨遭毒手必然在所难免。
  至于我,心理很复杂,盘在板上,就不断地回想从分局做高级学员的优游,回想在市局睡在爬着小虫的铺板下的苦楚,回想在一监和这里的入监组的种种,一路奔波下来,感慨何止万千。
  我知道这批新收里,除了二龙,我比他们任何一个的“基础”都不弱。我最终不会变成一条卑贱的狗,但也不会成为虎狼。为了活得舒服,我只能当一只狐狸,一只跟在老虎屁股后面的狐狸。
  我先要选择一只可以追随的老虎。
  盘在铺上,我不禁轻笑起来,笑声在心里回荡着,使自己先打了个冷战。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三章 (4)内部矛盾
(更新时间:2004-5-21 8:53:00  本章字数:3354)


  
  那天周法宏因为我们的利益受到侵犯,一时火起,又给自己惹来一顿打。
  事情先出在霍来清身上。这小子没有赵兵憨厚,看样子在外面也不是个善主儿,在入监组时没显鼻子露脸的,下了队,一被华子宠幸,就开始现出峥嵘面目来。一拨来的新收,二龙多少还留些面子,这小子就撒欢了,平时摇几下也就算了,政府给的福利他也掐巴我们的。
  那天是周日,“改善”吃米饭,白菜里面有点肉渣滓,他拿小勺子耐心地挑过了,然后才给大伙分,我看我和周法宏俩人的还没他一份多,就极富爱心地教育他:“小霍你不要那么独好不好,我无所谓,孙老头儿那么大岁数了,法宏和豁嘴又是残疾,你好意思掐巴他们?”
  霍来清蛮横地说:“有辙你想去!”
  “你也给自己留点道儿,别把路走绝了,将来转弯儿的空间都没有啊。”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更坚定了那个信念:将来一定要混出个样儿来,不能受这种孙子的气!
  霍来清拿勺子指着我的鼻子尖道:“我就他妈一条道走到黑了,我就挤兑你们啦,怎么着吧!”
  我当时真想抓住他细细的小胳膊,给他一折两段儿!但我还是要自己忍,忍!同时暗哂着这只小鸟,鄙夷又可怜他,一个刚有遗精功能的孩子,居然生得这般嘴脸!
  同样是受害者的周法宏没有我虚怀大量,腾地站起来喊:“小烂货你汪汪什么,你不就是华哥一条狗嘛!”
  霍来清恼羞成怒地扬手就奔周法宏脸上抽来,被周大侠一把抓住,反扣到背后:“小样儿的还跟我来?掐巴掐巴没有三两肉,我都不好意思使劲治你。”
  霍来清象猫嘴里的一只小耗子,没有挣扎的余力,只一个劲破口大骂着,很快就惊动了很多人,华子坐在那边呵斥道:“周法宏你要疯是吗?!”几乎同时,有两个大汉斜刺里冲来,一起出手,把周法宏干趴在地。我急忙起身劝架,被其中一个黑胖子一拳打来,我起手搪开了,另一个凶巴巴的大汉喝道:“少掺乎啊!”
  周法宏乖巧地团了身,认打了。两人一边在他身上踹着一边数落:“要上天是吗,杂役的小劳作你也敢动?”
  林子端着饭盒站起来,恐怖地喊叫着:“五大队打人啦——打死人啦——”工区里哄堂一笑,两个大汉也不打了,住手笑起来。这阵队长们都去吃饭了,林子可劲折腾也没人管他。
  林子走过来,踹了一脚周法宏:“斜眼儿,又锛档儿啦?”
  周法宏看林子的表情是笑着的,心里先放松不少,爬起来指着霍来清说:“林哥你看我们俩的菜,还没有他一个人多,太欺负人了。”
  林子看一眼,拍了一下霍来清的脑瓜顶,笑道:“小逼你也够黑的啊,盆里肉比我还多,操你娘的别太过啊,看这斜眼儿宏了嘛,不定哪天摸黑给你来一家伙,对不对,宏宏?”
  “没那心思,为他加两年不值得。”周法宏拍打着身上的土说。
  林子一掉脸儿骂道:“以后你也别那么多几吧事,三十好几的人了,跟孩子争几个肉渣儿,把家大人的脸都搭进去啦,看人家老师,那叫修养!”说完,招呼大家:“快塞,塞完了干活!沾热闹你们就他妈来瘾,哪天我心情好了挨个砸你们叭喇的!”
  渐渐发现,“老师”已经成了我的官称,就象他们叫周法宏“斜眼儿”,叫霍来清“烂货”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弄一代号,喊着方便。“老师”好啊,带点高看你半眼的意思,总比孙福恒那个“老逼”听着有档次吧。
  林子对周霍各打50大板后,回去跟华子、二龙他们一起吃饭去了,赵兵给他们热的扣肉罐头,烩在白菜肉渣儿里,飘香过来,实在诱人。前两天,华子和二龙去小卖部买了满满两蛇皮袋子东西回来,火腿、罐头、烧鸡、松花蛋、饮料等等,品种还挺丰富。当时我就想:“快些让我们购物吧,快些结束这猪狗不如的生活吧。到时候我不吃牢食也要一份,给别人,气死你烂货。”
  晚上,方头和瘦子等几个犯人从三大队的号筒杀过来,带来十斤羊肉片和两袋“大高粱”白酒,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搞来的。 
  二龙当即让华子去喊林子。
  方头说:“华子这傻逼还行么?”瘦子说:“我们哥几个一直憋着火呢,想找机会栽他一回。”
  二龙说:“过去的事了,再提没趣儿。”
  “操,多晚也不能出卖弟兄啊!”是瘦子的声音,有些尖利。
  方头说:“算了,都好几年的事了,龙哥不计较,咱也就甭跟他上论了,那逼也不是道上混的,打死不就一扒手么,别崴了咱哥们手吧。”
  “方头说的对。”二龙说。
  瘦子尖利的声音又响起来,话题也换了:“我就想不明白啦,龙哥,你这次进来得也太离谱了吧,就一嘴巴就弄五年,以前你老大一晚上砍十个八个也照样摆平不是?”
  “操,跟你解释多少遍了还不明白?这次打的不是区长的儿子嘛!最后又来一群殴,事儿挑大发了。”方头替二龙回答。
  二龙笑着说:“这只是一面,关键是有人想借机办我,逮住这个茬口,王八叼棍儿似的不撒嘴了。”
  “别急啊,咱不还得出去呢嘛!”
  “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瘦子嘶叫着。
  说着话,林子、华子推门进来,寒暄一通。华子招呼小不点去库房把电炉子和拿过来,开始涮锅子。华子叫霍来清告诉值班的把大栅栏锁上,又让赵兵搬个马扎坐门口“插旗”放哨,然后几个人抖擞精神,开始热情洋溢地违纪。
  白酒的味道,闻起来很香,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看他们应付裕如的表现,喝酒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
  盘在板上,听他们边饮边聊,知道华子过了春节就可以回家了,林子还有两年多。华子是盗窃进来的,林子和二龙一样,都是“寻衅滋事”。
  喝着酒,林子告诉华子:“‘新收’的帐都倒腾清啦,过几天给他们安排次购物。”我听的心底的花儿怒放起来。
  转天晚上无事,华子问我们在一监的时候,帐上都甩了多少钱过来。豁嘴儿和孙福恒毛干爪净,疤瘌五和周法宏不到50块,华子当时就说:“那你们也甭惦着了,入监组的钱还不够扣的呢,你们的餐具、公用还有那本小监规的成本费,好歹一划拉就四五十。”
  赵兵和霍来清各剩了小200,购物的热情都很高。
  我算了算,扣完钱,我帐上应该能转过来700多。
  华子跟大伙说:“谁想买什么,登个记,你们四个没钱的,洗漱用具都没法购啊,老逼跟豁嘴儿,打来新收我就没看你们刷过牙,一张嘴都大粪味儿。”
  豁嘴低头无语。孙福恒笑道:“我那是假牙,晚上抠下来在厕所冲。”
  我说:“华哥,先用我的钱,给他们一人买套洗漱吧,等他们帐上来钱了,再转给我一样。”
  “要是不来钱,你就奉献了?想好了啊。”华子说。
  “无所谓,大家一拨来的,谁还不上就算我帮他。”
  华子点了点头:“行,老师给我的印象分不低,烂货、赵兵,你们俩就不如人家老师。”
  “人家是老师嘛。”赵兵狡辩道。
  四套洗漱不过百元,100块钱在外面能干什么?在这里就能买几颗突突跳的人心,值。我一面是热情好施,一面也开始建自己的一本帐了。
  登记完了购物单,华子问:“你们几个都谁月月接见啊?”
  霍来清第一个表态:“我,我在我们家是独苗,他们不敢不管我,老了还得指靠我呢。”
  “我老爹都七十多了,从老家跑过来不易,不过以前一直盯着,我就说了,你都那么大岁数了,能少跑两趟就少……”周法宏还没白话完,华子就厌烦地打断他:“先关会儿啊,甭跟我跑火车……我知道赵兵家里是来不了,在陕西呢,折腾一趟够戗。”
  豁嘴儿嘟囔道:“我是没人管啊,就一老妈了,自己还吃不上饭呢。”
  “我俩儿子都在深圳开公司,太忙,估计得几个月突击来一回。”孙福恒细着嗓子说。
  “操,你儿子那么有钱你还去拉皮条?”华子不屑地挖苦他。
  “有那瘾呗。”疤瘌五跟风上。
  这时一个机灵的小不点推门一扒头:“华哥,林哥叫你,三缺一。”
  “甭问,又憋着切我钱呢。”华子把登记单一折,塞在枕头底下,吩咐我们盘板儿,然后趿拉着鞋,死活拉上二龙,跟小不点走了。小不点叫水建宝,是林子的小劳作。
  霍来清冲我们咋呼:“快盘好了,等我告诉华哥怎么着?”
  我盘到铺上,看着墙壁上谁用圆珠笔写的两行小字:虎落平阳受犬欺,龙游浅底遭虾戏,脑壳对着霍来清,很阿Q地想:“兔崽子,看你能欢腾到几时。”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三章 (5)转机
(更新时间:2004-5-21 15:56:00  本章字数:2353)


  
  终于可以购物啦!!
  那天上午,华子带我们几个到管教室撕单子,就是会计给开一张“支票”,必须一次消费的购物票。赵兵和霍来清豪爽地说:“有多少开多少!”
  华子给我粗粗算了一下,我登记的购物单大概得花300块钱,开票时,我说:“先开500吧。”管帐的管教翻眼皮看我一眼:“一次购清啊,不找赎。”我说知道。
  小尹队领着华子我们一行四人下了楼。走着,我小声对华子说:“你跟龙哥缺什么,先从我这里开。”华子没吱声。过了一会,看见了操场顶头挨着入监组的一栋小白楼,华子兴冲冲给我介绍:“那就是小卖部,将来你们接见也在那个楼里。”
  我看他态度很热情,知道我刚才的“懂事”让他满意了,就顺着坡儿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接见啊?”
  “每个月的第一个礼拜五——礼拜一是一大跟医院,礼拜二是二大跟汽修,礼拜几就是几大接见,咱跟教育科一块。”
  霍来清兴冲冲地说:“接见我就让我妈给我送巧克力、萨其马和大白兔。”
  “要大姑娘呗?就你妈知道吃,还都儿童食品呢,不嫌丢人,都当劳改犯了,得有个大老爷们样啦。”华子教训他。
  “哎。”霍来清言听计从的样子,脸一板,似乎瞬间成熟了好多。
  一进小卖部,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我看花了眼,多亏事先开了方子,能照单拿药,加上华子轻车熟路,很快就把400块钱造进去了。这里物价真他妈坑人,外面5毛钱一根的圆珠笔要两块,一块一根的儿童小火腿要一块五。
  购物时我很乖觉,心思一直没往正地方使。华子一惊呼:“靠的,真空驴肉哎,新来的吧!”
  我马上也发现新大陆似的赞叹:“嘿,好东西哎,咱来5袋。”我直接说“咱”,试探他的反应,没嘛反应,就是说华子这狗娘养的已经开始把我当自己人了,至少在思想上没有排斥。
  拿完东西一算帐,还剩三十来块钱,我怕华子再臭不要脸地见缝插针,扰乱我的计划,就赶紧跟赵兵说:“你还缺什么东西不?生活用品什么的?”
  赵兵的钱已经花光,一直跟霍来清站在旁边观摩我和华子疯狂采购,听我一问,有些腼腆地说:“手巾还没买呢,要不我把麻酱退了吧。”
  我说别呀,然后跟小卖部的大姐说:“手巾一条。”
  霍来清懊恼地说:“我也没手巾呢,钱真不禁花啊。”
  我说:“大姐您再给拿条手巾,刚才忘了买擦脚的了。剩下钱都给我拿几个打火机。”说完了,我心里那个舒服。小烂货,我晾的就是你这样的,想揩我油?你还嫩点儿。甭跟人家赵兵比,人家孩子多爱人啊,平时没一句多嘴的话,从不跟一堆来的哥哥伯伯们耍贼横。
  华子不会看不出棱份来,在旁边翻了霍来清一眼,没说话。
  华子带我们出去,对尹队说:“尹队齐活啦。”“那回队吧。”小尹队说。
  当天中午我可开斋啦,又是火腿又是蛋的,好!当然不能落了周法宏,吃完了,周法宏一抹嘴:“我就吃你这一顿,以后咱就个吃个的吧。”
  “你他妈有毛病吧?”
  “不是,劳改队里一伙吃饭的规矩大啦,你是大户,我跟你吃不起,总吃你的,将来还不起这个人情,也让别人看不起咱俩,说我不要脸——鸭子嘴往鸟食罐里扎,说你孙子——拿钱打水漂儿当那个冤大头。”
  我说:“别扯臊啦,谁跟谁一块吃饭,还碍他们眼啦。”
  周法宏说:“不管咋说,明天我另起伙了。一槽子里吃,得是一个档次上的人,要不时间长了,不定出什么矛盾,还不如早散伙,弄一和和美美大家乐。”
  我说:“那你看着办吧,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哥们儿看。”[你怎么还盗人家的版啊?]
  周法宏拍着我肩膀说:“从我吃毛毛包子那天开始,我就看你可交!往后不管你碰见嘛事,我肯定往前冲!”
  回号儿盘板的时候,华子突然动了恻隐之心,对我说:“你好象有板疮是吧?哎呀以前还真没太注意,得了,你盘的时候背靠着点墙吧。”
  我转过身来,把身子靠在墙上,嘴里说:“谢谢华哥照顾。”心里却骂了他两句好的。我还不明白他怎么回事?
  我本打算借机问问他是不是可以去医院看看病,又一想:别赶得太忙了,不然交易的性质太露了,惟恐适得其反。
  ***
  熬到月底的一个下午,工区门口值班的犯人在楼口吼了一声:“有病的下来啦——”
  华子冲我们这边喊:“老师,跟老犯儿下楼看病去。” 我赶紧跟着一帮老犯往楼下去,可怜的屁股,你终于要出头啦。
  原来,每个月,监狱的狱医都要到队里坐诊半天,不是犯人,穿着警付呢。
  楼下排了长长的一队犯人,楼梯把角有间小屋,狱医就在里面,犯人要一个个进去诊治。林子在上面喊着:“别混事啊,没病找病的说话!”
  轮到我了,我按要求把裤子拉下来,让屁股和狱医的脸打了个照面,狱医“呵”了一声赶紧让我把裤子提起来,抱怨道:“怎么不早治?”我苦笑一下,没法回答。
  最后我拿了一小盒尿素软膏上了楼,心里有些怀疑,又不好表达,毕竟是政府的关怀啊。
  晚上挤了小半袋黄油似的的软膏,趴在床上,背着手细细涂抹了一遍,满怀希望地睡去。早上下意识一摸屁股,妈的,板疮居然结了大片大片的痂,开始轰轰烈烈地脱落,身心当时受了莫大鼓舞,连用三天,烂桃子一样的屁股已经光滑起来,只剩些小小的痕迹,纪念品一样让手有着喜悦的感觉。
  我向大家宣布:“我的屁股好啦!”
  华子说:“我开始没让你上小医院,就是担心他们黑你,你这样情况的,肯定让你输液,一输一礼拜,没有1000块钱下不来,现在怎么样,一分钱没花!”
  我心说:“别你妈给我装王八蛋啦!你什么时候想过让我去看病?”脸上还是笑得灿烂,做出占了大便宜的美妙的表情。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三章 (6)流氓说流氓
(更新时间:2004-5-22 11:24:00  本章字数:4079)


  
  十二月一露头,华子开始安排我们写家信,准备接见。除了豁嘴儿和赵兵,我们都给家里写了信。我让家里给带半斤龙井来,华子看了我的信,没说话,他心里可能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
  大伙刚把信交给华子,那天在工区和黑胖子砸周法宏的汉子进来了,一屁股坐华子身边:“怎么样,给老娘写信了吗?”
  华子说:“没写,不让老娘来了,太折腾,你家谁来呀,老三?”
  被叫做老三的说:“还是我外甥女来呗,我都不好意思了啊,真不好意思,华子,咱以前辉煌的时候也没给人家孩子好儿,现在落魄了,还腆个脸让孩子给接见,咋办呢?有情后补吧。”
  华子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不易,提起来全是眼泪儿。”
  老三笑道:“怎么着你也快出去了,三弟还有三个拐弯哪。”
  “我也是一步一坑儿走过来的,我进来受罪的时候,你咋不说你还在外面跳大舞喝大酒的事呢?”华子也笑起来。
  门一响,林子进来了,冲老三装模做样地咋呼:“王老三,不知道新收的屋不准乱串吗?”
  老三一边殷勤地给里林子让烟,一边笑道:“我这不是跟华子聊聊家常嘛。”
  林子说:“老三你刚才又跟人家日本儿来劲了吧?在我那屋都听见日本儿喊妈啦。”
  老三笑道:“那狗杂种啊,我刚给傻柱子半根烟,转眼不见,跑他手里去了,不砸逼的小日本行嘛,我操。”
  “行了,你也别操了,仨公俩母轮的上你?”林子说完,坐二龙铺上去了:“算命哪,龙哥这两天心情咋样?”
  二龙一笑,把手里的牌放下说:“一般愉快。”
  “想三六了吧?”
  “我对那玩意二五眼,在外头只喝色的。”
  老三笑着引申:“XO一类的。”
  林子一掉脸:“关关!成天显摆你喝过洋酒操过洋逼,有本事哪天你给我龙哥安排一盈司人头马尝尝?”
  “那叫盎司,哥们儿。”老三说。
  “滚滚!该干嘛干嘛去!傻子还等你操屁股哪。”林子很讨厌别人给他纠正读音,皱着眉轰王老三。
  老三思量没趣,起身要走,华子兴冲冲地撺掇他:“老三把傻子叫过来,开个‘趴踢’,一听别人要接见,我他妈有点腻歪了。”
  林子站起来往外走:“华子你净弄那没劲的,傻子把你家孩子扔井啦?成天跟一缺心眼儿的上论。”老三也跟林子屁股后走了,回手敲一下窗,笑花着脸说:“等着啊。”
  二龙问华子:“那日本儿他妈真是日本军妓?”
  “没错,我看他档案了,小日本投降以后,他妈没回国,让日本儿他爸给捡走了。”
  “操,那他不就是一杂种嘛。”二龙笑着,低头玩起扑克来。
  说着,老三回来了,回头对外面道:“怎么教你的?”
  外面一个声音叫:“报告队长,柱子有重要情报,向队长情报!”
  华子骂道:“再说一遍?”
  “啊,错了,向队长汇告,不是,汇报!”我们都笑了。
  得到允许后,外面的人推门进来了,是个中等身材的黑车轴,穿一身脏兮兮的囚服,肥头大耳的,满脸憨相。一进门,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给龙哥表演一个赤裸裸!”华子吩咐。
  傻柱子立刻把脸转向二龙:“下面,由来自台弯的柱子小姐给大家表演——歌伴舞:赤裸裸!”然后一边激昂地高唱“我的爱——赤裸裸——”一边蹦达起来,不断地做着欲火焚身的肢体语言,关键时刻还恶狠狠弄几下砍管儿状,把屋里人都看笑了。
  看柱子熟练地演出着,就知道这个节目的排练过程一定是漫长艰苦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千日功啊。
  表演完毕,华子掏出烟递过去:“奖励柱子的。”
  柱子立刻哈腰接过来,顺手夹在耳朵上。
  “操,给你就抽,回头又让日本儿给糊弄走啊?”老三擦着了打火机,柱子有些不舍得地把烟取下叼在嘴上凑过去,老三诡秘地笑着,看他凑近,突然把火向前一挑,柱子“嗷”地叫着蹦开一大步,烟也掉地下了,手在眼角慌乱地胡撸着,一边叫:“眉毛,眉毛!”
  华子和老三哈哈大笑,好不开心!
  二龙笑道:“一看柱子就花案进来的吧。”
  华子说:“跟斜眼儿一样,猥亵,不过傻柱子猥亵的是小小子,玩人家小孩几吧来着,让家长打一半死,还给告了。”
  “爱好挺时髦啊,那在这里可有发展了。”二龙笑起来。
  老三道:“还别说龙哥,二监这个地方够脏,出了名的僻眼多,盛产大白兔。”
  华子笑道:“烂货最爱大白兔啦。”
  “是嘛,弟弟还有这小爱好?”老三不怀好意地望着霍来清笑。
  ***
  后来几天,王老三一到晚上就溜新收组和华子、二龙套乎,开始我还以为这哥们儿是个小组长呢,后来话里话外听出音来,原来也是个菜头,我们来之前,他还正过新收呢。
  听他们言来语往的聊,知道华子挺早以前在外面开过一个包子铺,老三常去那里吃早点,先占一脸熟的优势。老三也能聊,提谁都熟,看见二龙,也一个劲说看着面善,二龙笑笑,说可能见过,都在面儿上混,打头碰脸不希奇。
  后来他们经常提一个叫“国子”的,就是那天和老三一起打周法宏的黑胖子,是老三那屋的组长。提到国子时,老三一脸的不屑,说他除了吹牛冒泡没别的本事,号儿里的犯人没一个服气他的,不就靠着跟林子一拨来的,又会拍马屁么。听了几天,才听出真谛来:原来王老三想当那个小组长。
  “国子是林子的人,动不了啊,主任也得犯嘀咕,哪有官不给杂役面子的?不把杂役笼络好了,能玩的转这堆犯人?”华子跟老三犯难。
  老三说:“不是说现在就把他拿下来,我能考虑得那么简单嘛。国子跟你不是前后脚开放吗?我的意思是,你在这之前跟主任勤洇着点这事儿,等国子一走,给兄弟也安排安排不是?”
  华子拍胸脯表示:“老三你把心放肚子里,我说句话,朴主任还是得掂量掂量的。”华子说他和朴主任的老丈人是对门邻居,半拉亲戚呢。
  老三特意强调自己不是官迷:“小组长在监狱里是不能再小的官了,我还真不稀罕,三弟在外面啥形象你也不是没见过,能为一小屁屁官儿跌这个份么……”
  华子接过来说:“你甭描了老三,咱都进来过,劳改队里这点事还不门儿清么?谁也瞒不了谁。你不就为给自己找个位置嘛。”
  老三额手道:“说到点子上了,就是一位置,在劳改队里,有了位置,以后拿票儿减刑这个那个的就都有个说头啦,不然跟一帮鸟一块飞,多晚显出你来?”
  老三每次来,都拿一整包“希尔”过来开封,走时剩多剩少都落在桌上,华子装瞎,也不说话。老三一走,二龙就乐:“这个脑袋也不老干松的。”
  “多少有点水,在外面号称王百万,进来连个接见的人都费劲找。”华子一边把老三放下的“希尔”点上一棵,一边说:“不过毕竟是家门,该说的话还是替他说,我走了以后,看他真是那意思的话,你也捎带着拉他一把,要是这小子办事不贴谱儿,就玩蛋去!谁又不欠谁的。”
  二龙淡淡一笑,似乎懒得说话,又似乎无所谓。
  在监室里谈论这些话题,他们毫不避讳,似乎我们这些人只是一堆物件,没有话语权,对他们也不存在蜚短流长的威胁,而且普通犯人也的确不敢乱传闲话的,象雨地里的泥娃娃,本来没有伞,还敢再去捅那个尿盆子?
  按规定,我们几个新收每天回来依旧要盘板,不过,华子对我的要求相对放松了好多,这叫给我“放量”了。不过我还真不讨厌,不做出格事儿,我知道越这样,华子他们越觉得我这个人不赖,懂分寸。——这叫争取了主动,以后往前迈步容易找到台阶。
  细想起来,在看守所呆得时间长些,也不是坏事儿,至少更多地聆听了那些“过来人”的教诲,曾有苦大仇深的前辈痛陈血的教训,又有臭不要脸的累犯炫耀安身立命的诀窍,那些世故精华零星地灌进耳朵里,想不进步都不行啊。
  不过,听说“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人心波诡云谲,意会多于言传,光凭道听途说的那些世故机巧,恐怕难以应付。细想也不由心头火起,在外面老哥什么时候浪费过这种脑细胞?
  有时,我也破罐破摔地想,不就这几个鸟人嘛,大家互相玩,到最后还不一定谁玩得漂亮哪。现在的劳改队又不象传说中的那样血雨腥风,时代不同了,得靠脑袋瓜混,我相信我不算最笨的那一批吧。 

  听闲话,其实连二龙都感慨:“他妈现在劳改队根本不象劳改队了,以前就看流氓淤啦,谁狠谁是大爷,连队长都让你三分。现在可好,最摇的都是他妈经济案,弄得那些流氓也不象流氓了,义气的成了傻逼,靠狠劲不好混了,得玩票子玩脑系。那些帽花也没以前那么亮堂了,现在都玩阴的,以前就是硬碰硬,你要玩得真狠,管教也高看你一眼,流氓爱流氓嘛。”
  华子说:“龙哥,你就老脑筋了,其实现在还是流氓吃香,不过流氓的本质变了。咱以前进来时候,敢对抗政府,扛得住水牢电棒集训队,再加上豪爽义气就是流氓。现在能哄美了政府,不管用什么手段,把小日子混滋润了,把刑减了才叫本事。以前那叫武流氓,现在这叫文流氓,别说劳改队,社会上不也这操行嘛!时代不同了,咱得换脑啊,那叫什么来着老师?某某新弄的那个词……”
  我说“与时俱进”。
  “对,与时俱进!”华子欣然地一挥手,有感慨万千之状。
  二龙歪嘴笑一下,轻蔑地自嘲道:“操,以前的劳改队,谁要减了刑,都臊不搭的,象干了丢人现眼事儿,大伙还得打击他:瞧这傻逼,靠拢政府靠走了仨月。现在可好,全拧个儿啦,谁减刑减得多,谁牛逼!”
  “可不嘛,跟不上潮流不行啊,老观念摆不开啦,不过龙哥你没问题,到什么时候都上不了旱地儿,小船大桨到哪都是一个摇啊!”
  二龙吸口烟,不紧不慢地说:“神鞭傻二没了大辫子,人家练出一手好枪法来,照样横走将湖,我能连个傻子都不及吗?”二龙果然只抽一种牌子的烟,软中华,外面送进来的。
  华子笑嘻嘻道:“你在道上混那么多年,有基础啊,你是文武双修的料。”
  二龙从鼻孔里轻笑一声,顺路带出两绺青烟来。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三章(7)吃饭问题
(更新时间:2004-5-22 11:27:00  本章字数:2797)


  
  曹雪芹师傅说:事事洞明皆学问。这话就象一泡尿,放之四海而皆准。劳改队里的事儿,学问也是大了去了,单说搭伙计吃饭这一项,那里面潜藏的道理,就够一般人琢磨半学期的。
  劳改队里,搭伙吃饭相当普遍,炊厂的饭车一到,少则一二狼狈为奸的狗友,多则五六七八臭味相投的狐朋,就会聚到一堆儿,或窃窃私语,或吆五喝六,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58条”监规里明确规定:不准伙吃伙喝,互相串换食品。”这是非常混蛋的一条,虚伪得没有任何执行的可能。大家凑在一起吃喝,在精神上可以起到淡化孤独的作用,在物质上就是要互通有无,利益均沾,在可能的范围内丰富自己的肠胃消化对象。但这都是相当表面化的东西,学问在肠胃之外。
  关键是和什么人搭伙的问题。搭伙的普遍原则是实力相当,经济上要基本持平,几个人的层次也要相当,人头找人头,菜鸟找菜鸟,没有乱撞槽子的。接见前,“一伙”的人就计划好了,这个月谁买什么谁买什么,最后把东西一归堆,品种齐全,有福同享皆大欢喜。
  我开始跟周法宏搭伙,就属于没学问的乱弹琴,两个人的“经济水平”和“理想志趣”大相径庭,要不是后来周法宏明事,见好就撤了,算给我一台阶,不然将来弄得肯定别扭,除非我下定决心拿家里钱多养一劳改犯,不过那感觉怎么也没法跟救助一失学儿童比。
  其实,“养人”的搭伙形式也是有的,但两个人的关系先天就注定不平等,吃人家的那位就成了奴隶,每天打饭刷盆是份内必须的,出资方偶尔碰上什么事了,旁边那位也必须第一个飞起来助威,就算被人打得满工区滚槽牙,也不能后退,谁让您谗呢。人在那个环境里,就不值钱了,贱了,这些“贱人”,一般都是家里不来接见没有“经济来源”的穷人、多次犯、外地犯。
  还有一种搭伙是基于利益交换的初衷,一个或几个有钱的鸟类,为了过上光明生活,搭台唱戏养一两个大哥,明来明往地搞权钱交易,不象社会上那些有钱人和官僚,弄个交易整得跟卖银票娼似的阴暗,犯人和犯人之间,暗箱交易很少见,大家都把事情撂在台面上,鸟屁给大哥上条好烟,这个月的劳作就可以少分你点,或者少刁难你几下,让你舒坦舒坦。别人看着只能放蔫屁生蔫气,弄大点响动出来看看?
  劳改队里吃独食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根本不接见的,就是依靠政府“救济”一条路儿,再有就是性格孤僻,有自闭自恋倾向的主儿,属于种种“怪鸟”之一的。这两种人很没前途,只能老老实实接受改造,政府改造你还不够,犯人还要更深刻地改造你,改造到你的神经末梢。他们是真正的孤独者,几乎一直沦陷在无助的深渊里,如果干活卖力,心灵又手巧,能赶上大家的进度还好受些,否则会“死”得很难看。所以投入到一个哪怕只有两人的小团伙里,也会让人有一种找到组织的安全感,受了气,背后也有个安慰的。
  细说这搭伙混槽子的学问,可以开一个专门的心理课程讲座,从形式上可以分松散型、紧密型和机动型,从目的上可以分平等互惠型和利益交换型,从结果上看似乎又经常存在皆大欢喜和砸锅散伙两种喜剧形式,不一而足,各含奥妙。总之看似平静详和,其实心机绵密,祸心蠢动,每一伙里面,常常也会出现钱和人不和、同吃不同心的局面,一一尽述,深恐难为。
  回过头来说我自己,在重新搭伙开饭这个事上,走了脑筋了。说走脑筋,只是说把这事当个事来认真对待了。
  眼前的几个新收,不用细想,就只有赵兵和霍来清可以考虑了,其他几个人,我跟谁一凑乎准砸了自己的“牌子”,将来必定让他们把我拖累成怪鸟。霍来清先被枪毙了,我怎么能够胸怀宽广到可以容纳他那种人?赵兵家里不能常来接见,小孩也文气利落,不招慌不惹事的,让人看着塌实。赵兵上次买的东西没几天就包圆了,现在又孤零零地吃起了牢食,霍来清真的丝毫阶级感情都没有,光顾自己抱根火腿,啃驴鞭似的消受,倒是华子、二龙他们的剩菜,经常让赵兵打个牙祭。
  稍一考虑,我把目标锁定在赵兵身上。
  关键在于,赵兵是华子、二龙的“小劳作”。
  事情进展得和想象的一般顺利,我先在吃饭时分些菜给赵兵,他很乐意接受,并且感激之情也表现得真诚,一来二去,我就说:“以后跟我一块吃吧。”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第一个“伙”。
  在工区吃饭,林子从我们身边走过,笑道:“喝,兵兵傍上老师啦?”赵兵憨厚而单纯地看着林子笑,我想说句什么,又咽了回去,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也只冲林子笑笑。
  林子走去几步,突然又折回来:“老师你还有扣肉罐头没?”
  “有啊,手底下就有。”我从塑料兜里掏出一个扣肉罐头递过去。
  林子说:“本来都放弃了,想吃扣肉烩白菜,从你这一过,瘾又上来了。大姑娘汝房,知道什么吗?”我笑。
  “你是老师,知道也装不知道,几吧假正经,赵兵晓得不?”
  “扣肉啊。”赵兵笑嘻嘻道。
  林子笑道:“小逼刚来几天就学坏了,华子教的吧?”
  赵兵谦虚地说:“不是,从外面我就知道。”
  林子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忘了你是强某老板娘进来的了,出去以后跟华哥干啊,华哥老婆更靓。”旁边听到的都笑起来。
  赵兵还真是强某老板娘进来的,太详细的情况还没有掌握,只是听华子他们拿他找乐时候零碎带出来一些信息,知道赵兵的老板是他陕西老乡,还是他一个转弯表哥,后来这小子趁老板不在,把表嫂给破坏了,5年,先在少管所呆了两年,才转过监狱来。所以也有人喊他“少管”。
  林子一边招呼他的跟班儿水建宝去库房热菜,一边对我说:“罐头晚上还你啊。”
  我赶紧说不用。
  林子没说话,晃荡着奔二龙他们那边去了。
  正吃着,一个小老头突然凑到我们边上,笑眯眯地问我:“老师你以前真是老师啊?”
  “啊。”我一看,这就是他们说过的那个“日本儿”,此翁干瘦如木乃伊,眼睛倒活得发贼,不过看不出有日本血统的痕迹,可能我对此没有研究。
  “日本儿”说:“老师多好,我就尊敬老师。”
  “哦。”我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应付他。虽然我和赵兵现在吃饭的时候可以离开新收区,到老犯的案子上占个角,偶尔和老犯打个招呼什么的,华子也不多言,但这个老头冒冷子钻过来搭讪,又是个菜鸟一级的家伙,还是少跟他套乎的好。
  赵兵因为华子的关系,跟他们比较开放,就问:“你不在那边吃饭,跟新收搭和,让林哥看见又是事。”
  “日本儿”笑道:“我看见有学问的就羡慕,林哥是好人,华哥和龙哥都不错,兵兵这样的小孩,简直人见人爱。”一边说,老头一边站起来:“你们吃吧,等过了新收,我再跟老师请教。”说着,端着一盆底素烩白菜帮子走了。
  我说:“这小日本儿脑积水吧。”
  赵兵一边往馒头里抹着腐乳,一边不屑地说:“切,他就是想讨好咱们,让咱们给他传话,说他在下面净说林哥他们好话得啦。”
  赵兵话一出口,我暗暗有些吃惊:这小家伙心机也不浅啊。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三章 (8)垫砖儿
(更新时间:2004-5-22 18:31:00  本章字数:2373)


  
  豆子捡得很顺手,五大一又有老弱病残队的基础,分的活儿不是很多,所以抓点紧,从早上6点提工闷头干到晚上7点左右,一麻包豆子对我不算什么威胁,一般还能提前休息一两个小时,高兴了就顺手帮周法宏他们捡几把,不然就和赵兵扎一边聊天去。
  这些舒坦,一部分要得益于华子对我的照顾,分豆子时,别人都是摸一包算一包,我和赵兵霍来清就可以先打开相相面,看豆子太赖就甩边上,看着豆子干净些的才拉走,甩出去的那包,就由华子蛮不讲理地派给鸟屁了。
  关键还是检验那关。
  检验这个差事很牛气,跟他关系好的,差不离就让你过去了,跟他关系孬的就费劲多了,拿死杠杠卡你,有气撒不出,还不能跟别人比,一比,就违反“规则”了,那叫“咬边儿”,社会上单位评职称发福利有了龌龊,总有人明目张胆地蹦出来鸣不平,争得鸡飞狗跳,劳改队里就不行了,你觉得不公平是吧?人家红口白牙就告诉你了:“我就看你别扭,有辙你想去!”
  “咬边儿”是个忌讳。有本事你往上层混啊,没本事你就该干嘛干嘛去。人就是分亲疏远近三六九等,你跟我不行,我就给你使绊子,有能耐你也绊我啊?拼的就是综合实力,闲的淡的白扯。劳改队里什么都是直接的,你不服也没辙,气死也白搭。
  这都是华子平时给我们上课讲的大道理,光眼子跳井,直来直去。
  我们仨的豆子交去验货,华子就溜达过去跟湖北说:“看看,就过吧。”看看,就过了。
  湖北是原来一个老队长的关系户,后来老队长退了,湖北的势力就见微,平时跟林子他们几个“上面漂着的”关系也处得不积极。
  林子对湖北直接表达不满是因为怀疑湖北给他们使了个小“坏门儿”。
  那天水建宝在库房插上热得快,就去忙活别的差事了,不知怎么把烧水的事给忘了,后来坐在库房斜对面捡豆子的“日本儿”突然尖叫一声“宝儿”,先蹿进库房去,水建宝“哎呦”一声,一边喊“水”一边也奔过去。
  大家都朝库房那头看,湖北若无其事地巡查着大家的豆子,对库房里的事表现冷淡。
  一会儿水建宝红着脸回来,向林子汇报:“把水给忘了,烧剩半壶了。”
  “操你妈的,你猪头啊?队长都在办公室呢,烧水不在旁边看着?”林子低声骂道。
  华子说:“没出嘛事吧?”
  “没有,就是热得快跟壶嘴儿都烧化了。”水建宝说。
  “日本儿”兴奋地从库房里也出来了:“刚才好险啊,晚到一步就得出事儿。”一副邀功请赏的奴才相。
  “库房没喘气的是吗?”华子问。
  水建宝道:“湖北那傻逼溜达外面来了。”
  “日本儿”恬着脸诡秘地轻声报告:“我看见库房冒热气的时候,他刚从里面出来不一会,没准那时候水就开了……”“日本儿”这套活,叫“垫砖儿”,告阴状,也是“坏门儿”之一种,我估计“垫砖儿”的词源大概跟老虎凳有关吧,往受刑者脚根底下塞砖那位,是够损的。
  林子一巴掌拍在案子上:“呵我操他家全体妇女的,跟我来坏门儿啊!”
  华子赶紧拉了他一把:“先别冲动,我知道你的脾气,不过这事还不能明着折腾他,先是咱违纪了啊,到时候帽花也不好向着咱说话不是?回头找个碴不就把丫的办了嘛。”
  “操,劳改队里还没有敢跟我林子耍阴活儿的,爷们嘛,来就来实打实的,光明磊落,拼得掉我算你牛逼,林子服气!”
  我们几个旁边听得清楚的,都远看湖北,湖北有些不自在。这事,只要杂役黑上你了,你解释都没有用,就算你无心也是有心了。
  二龙简洁地说:“在工区别闹了,晚上回去就办,让他锛个档儿还不容易?”
  晚上,林子他们并没找湖北的麻烦,华子从林子那边回来后,跟二龙说:“林子也是粗中有细呢,决定不开火炮了,给湖北来点慢性毒药。”
  “咋办?”
  “开方子呗。”华子笑道。
  转天下午,我们正捡着豆子,林子跟一个叫“郎大乱”的管教站公室门口胡侃着。郎大乱是“五大一”的中队长,听说平时嗜酒如命,而且一喝就上脸,上脸就胡天儿,有点“酒乱”,“郎大乱”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他和朴主任一样,是我们中队的高层领导了。初来乍到,这位爷还没给我更多印象,就是看他整天在工区晃来晃去地咋呼,嗓门贼大,说话粗鲁,素质偏低,跟林子他们谈话倒随便,没有官腔。如果扒了那身灰皮,我估计他马上就能跟杂役们称兄道弟,看上去蛮豪爽的。
  忽听国子在那边叫起来:“谑,谑!谑!这是成品豆是嘛!”
  华子立刻跳起来大声问:“怎么啦?”
  国子念台词似的大声答道:“一不小心碰掉一包成品豆,给摔破包了,里面全是杂质啊,吓我一跳!”
  林子歪头问:“湖北呢?湖北!”
  湖北从库房里跑了出来,迷蒙地问:“啥事啊林哥?”
  “操你妈你看看那包豆子!”林子一边说,一边跟郎队往事故现场走,湖北已经先一步到了,脸色大窘。
  林子威严地看着湖北:“咋验的活?这豆子发出去,让客户发现了,不砸二监的牌子断二监的财路吗?你他妈诚心还是故意?”
  “不可能啊?林哥……郎队,我挺认真的啊。”湖北看一眼林子,看一眼郎队,有些慌神了。
  “你挺我个几吧,你还挺认真?我看你是干腻了!太舒服了不是?”
  郎队的脸也拉成个大冬瓜,气汹汹地说:“你他妈干不了说话啊!扒拉个脑瓜就能干这个检验,针鼻儿大的活你给我整出斗大风来!”
  林子推一下湖北的脑袋:“你是不是诚心破坏生产啊?”
  “我哪敢啊。”湖北的话软成棉花糖了。
  “那你就是诚心给杂役跟队长使坏门,想弄出生产事故来,让我们好看?你他妈够阴的啊!”林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湖北,一脸发自肺腑的愤慨。
  郎队出脚踹了湖北一个小趔趄,恨恨道:“再出这事就撤了你!看你也就是个捡豆子的脑袋!”
  湖北哭丧着脸解释,郎队已经转身走了。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三章 (9)意外收获
(更新时间:2004-5-23 11:55:00  本章字数:2558)


  
  整治了一顿湖北,当晚二龙和林子被方头请去别的大队聚会了,说是瘦子明天开放,在号房里大摆宴席呢。
  这都是在监狱里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不然,惶论起伙喝酒,光是出中队的号筒,就如行蜀道,那个栅栏门可不是摆设,犯人要是来去自由了,监狱就成百货公司了。
  人头们串号筒,似乎是家常便饭,喝酒赌钱就要忌讳多多了,必须防备着队长,否则被抓住,十有八九要关禁闭。我来五大队一个多月了,几乎每个礼拜,二龙、林子他们都要弄顿小酒儿,还没见谁折过,一来警戒工作做的好,二来队长们晚上也很少进号里来。出了工区,离开管教的视线后,犯人就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人头鸟屁都放松下来,苦的就是我们新收,每天都盼着下一拨新收快来把我们顶替下去,变成“老犯儿”后,至少不用盘板,可以抽烟,可以在号筒里自由地走亲访友了,境界又不同起来。
  早说等那批豆子完活就换工种,可连续又顶进来两大车豆子,还不见动静,大家都有些浮躁。前些天林子到新收组串门,提起这事,就说:“我问郎大乱了,他也一脑子糨糊,说不出个南北东西来,光知道是朴主任联系的业务,好象是织鱼网,年前肯定来活儿。”
  华子说:“赶紧换活吧,这豆子太娘的脏了,整天满工区尘土飞扬,坐几年牢,再弄个脏心烂肺出去就冤了。”
  赵兵嬉笑道:“我也早捡腻这个豆子了。”
  林子说:“你们都是棒槌,身在福中不知福,网子一到,五大一还想象现在这么干,门儿也没有啊!肯定重新组队,抽调精兵强将进来,大干起来看,不把你们累得吃饭拉屎找不准窟窿就好。”
  华子笑着说:“还真是,到时候还有老弱病残?会喘气的就得往前线上赶!看二中那帮织毛衣的了么,咱收工的时候,他们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呢,人家那英是白天不懂夜的黑,他们是夜里不懂白的白啊。将来五大一也得朝那个方向发展。”
  听得我心里有些发紧,突然希望这讨厌的豆子一直源源不断。老弱病残啊,被人当做老弱病残多好。不过我一直不明白,我们这8个人,怎么会分进这个组织里来,大家谈起来只怪自己命好。现在想,可能是“五大一”从我们开始,就准备改组了吧,我们是老弱病残集体的里程碑似的人物,是第一滴新鲜血液,准备将来狠狠地抹在刀刃上。想着,不觉后怕。
  那晚华子没有被邀请,心情多少有些郁闷,酒不酒的是另一个问题,一种被轻视被遗弃的失落感恐怕才是关键。华子坐铺上翻着一本破书,跳着章节看,心不在焉的样子,一棵接一棵地抽烟,最后抓一个空烟盒在手里,懊恼地扔到墙角去了,回手在衣服兜里乱捏,眉头皱出个大疙瘩。
  我眼尖,问:“华哥屋里没烟了吧。”
  “工区呢,落工区了。”华子嘟囔道。
  我下地从铺底的方便面箱子里抻出一条红山茶塞过去:“先接个短儿吧。”
  华子眉头舒展开了,接过烟说:“我这不成掐巴人了么?”
  “华哥跟我怎么还说这话呀,你待我不薄,我心里没数?”我说着话,心里已经把他祖宗骂了一个来回。要说这叫周瑜打黄盖就错了,这叫交换。
  我看到了华子的弱点在哪里。我这招,跟林子、二龙就未必灵光。而且,几个回合下来,我也知道约束自己,不在他们面前腐蚀华子,否则会给他们留下负面的感觉,就得不偿失了,毕竟华子只是我的眼前利益和跳板,华子走前,我希望通过他能打下一些安身立命的基础,这就够了。
  这些事情,用不着煞费苦心地去计谋,只需顺其自然见缝插针就可以了,灌肠不行就打点滴,调动一点聪明智能用在保护自己身上,往往积极性还是很高的,灵感总在瞬间闪现,把握住了就拿分了。
  华子坐了一会儿,突然说:“兵兵叫老三过来聊天啊,呆腻了。”
  一会儿王老三晃荡着肩膀进来了,笑嘻嘻道:“想我啦?”
  “排队也排不到你啊,我这有点瓜子快放霉了,让你给帮忙磕磕,你不是属耗子的嘛。”华子扔上一棵烟,真的招呼赵兵从铺底下摸出一袋“洽洽”来,倒在小茶几上,老三笑着坐下,先把一颗瓜子扔进嘴里,松鼠似的用牙去了皮,呸到地上,然后问:“有事吧。”
  “没事,紧张什么,不找你借钱。”华子道。
  俩人坐那里一边抽烟喝茶磕瓜子,一边东一榔头西一镐地侃大山。华子先畅想了一下出去后的发展蓝图,说W市是不能在呆了,得到哪哪发展发展。老三则更多地在追悔青春,说自己当初怎样牛逼,靠倒腾走私轿车已经搞成“王百万”,后来吸毒败了家,又说自己怎么有毅力,楞把毒给戒了,正要东山再起就犯了事。
  “冲动啊,一时冲动,就几句话不顺耳,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白进来耗费三年青春,太不值得!”老三发自内心地忏悔。
  华子感慨道:“你要不沾那个粉多好,现在咋不也成企业家了?”
  老三把杯子往茶几上一蹲:“咳,我这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都是丰子杰给带上了道儿,现在那小子也没落好儿,白面儿的事,弄一没期徒刑,老婆孩子扔外面,不定便宜谁了。”
  我一直耷拉腿儿坐对面铺上听他们扯淡,往老三一说“丰子杰”这仨字,我就机灵一下,待他们谈锋渐弱,就插话道:“三哥你说那个丰子杰可是北区的?”
  老三一提神:“呵,你认识?”
  “在市局他是我们号长。”
  “贩毒?”老三追问。
  “贩毒,北区的。”
  “那还就是他嗨,北区没第二个贩毒的丰子杰啊,那些人瞒不了我……他提过去广东打天下的事没?”
  “不就一华侨农场嘛。”我说,心里有了根。
  老三看一眼华子,看一眼我,精神亢奋起来:“我跟丰子杰是发小儿,和尿泥一块长大的,关系铁了。后来丰子杰跑广东混去了,有一年跟他们老板一块来W市办事,跟我一见面,才知道他在那边当保镖,其实就是打手,老板在当地是天字号的老大,对手下人特豪爽,大把丢票子,我那阵也正没事干,到处打游飞,丰子杰给我一煽风,杨老板一点头,我当晚就跟他们南下了。操,那几年折腾的,是这辈子最痛快淋漓的日子啦,再也不会有了。”
  老三灌了一大口水,接着感慨道:“那才叫流氓生涯!”
  老三掏出一支烟,笑问华子:“这哥们儿能抽么?”
  华子道:“抽,抽。老师是咱弟兄。”
  我从空中接了老三飞过来的“金桥”,象接到一个意外的绣球,谢一声,自己点上,抽得心里舒坦,就是劲道大了些,我喜欢柔和的。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三章 (10)希望与疑虑
(更新时间:2004-5-23 18:43:00  本章字数:2859)


  
  转眼又快接见了,我写信让家里多送200块钱来,这个月还要打点一下华子,提高他为我继续努力的热情。华子还是讲些道义的,吃拿了人家的,心里多少还惦记着办实事儿。
  前两天华子单独告诉我:“我跟林子和朴主任念叨了,等来了新业务,豆子一撤,你就顶湖北进库房,搞个统计什么的。”
  我正高兴,他又提醒我:“不过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盯在那个位置上,我只能给你努力,成了算你命好,不成你也别怪我没下力气,我是把你这个事当事办了。”
  “林哥什么意思啊。”我知道“提拔”一个人,林子和管教沟通一句,往往顶两个华子这样的,华子再有几个月就滚蛋了,管教现在用他,只是让他发挥发挥余热罢了,没有什么可延续的价值。林子就不同了,管教要依仗他管理几十号犯人呢,哪个位置上指派什么人,一定要考虑一下和杂役犯的协调关系,不然将来出了故障,有了这样那样的龌龊,还不得管教自己擦屁股?所以林子对我的看法很重要。
  华子说:“林子那边你放心,我没少给他灌输,说的全是你的好,有学问,又塌实,没有闲七杂八的鸟事,林子对你还是认可的。”
  我说那我得好好谢谢你。
  华子说:“你又说远了,你还看不出我来吗?走的就是朋友道儿,一诺千金,我看你是个可交的人。你别看不起华哥就行。”
  我受宠若惊状地表示“哪里哪里”,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哪里”,我就知道我不花钱就办不了事,以前的教训还少吗?一诺千金,靠,千金买一诺啊。
  转过两天来,在工区,朴主任溜达到我旁边问:“麦麦最近感觉怎么样?”
  我赶紧起立回答:“还好。”
  “面临身份转变的落差,得逐渐适应啊。”
  对朴主任语重心长的话语,我表现出很感动的样子:“谢谢朴主任,我已经调整好心态了,正努力改造自己。”
  朴主任点点头,说了句“那好啊”,面无表情地走了。
  我激动了半天,觉得有戏。朴主任不会无缘无故关心一下我的,肯定和华子的鼓吹不无瓜葛。
  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就可以脱离犯罪群众,“漂”上去小摇着,兜里别支劣质圆珠笔,手攥个小本子,煞有介事地记录着:张三网子8个,李四网子7个。然后就溜达回库房盘点盘点,仰铺上打个闲盹,抽烟喝茶,到时候,再活动活动,捞张减刑票,靠,还改造个球啊,眨眼不就回家了嘛。呵呵,嘿嘿。
  我突然间接地理解“小人得志”的滋味了。当然没有谁乐意承认自己是小人,我也不想说自己就是小人,虽然已经不君子。我只想说,“得志”那滋味就是舒坦。
  然而那天收工前,我的心情却一下变得很糟糕。因为见到了毛毛。
  哪天,监狱点名出了错,所有犯人都被紧急召集到工区外蹲地数脑瓜,五大和一大因为在一个大工区里,所以毛毛他们出来时我看个满眼。
  按常规,监狱每天要点几次名,收提工时各中队自己数一下脑瓜儿,是必须的,下午管教下班前,晚上犯人休息前,全监还要统一核一下人口,叫“点大名”,虽然是例行公事,但没有人敢胡乱应付,多一个少一个都是大事儿。一旦算错数,就要兴师动众,翻将倒海重来一遍,越倒腾不清空气就弄得越紧张。这种情况不常有,真越狱的事就更少见,稀有稀有,监狱里真跑掉一个,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从管教到犯人都跟着倒霉。
  那天下午点大名,外面正飘着小雪,风也凄厉,我们还是义不容辞地冲进露天地,蹲在风雪里,等候监狱的值班管教逐队登记核对。
  一会儿,“一大”的队伍从大白楼后面的平房车间钻了出来,一个个都跟挖私窑的似的,又如水墨泼淋过一般,除了眼白儿和牙齿,脸上一抹黑,身边有个老犯笑道:“烧碳档”来了。
  一大的犯人排着队,往我们的侧面去,我恰好蹲在前排,还是需要努力探着脖子,找我期待中熟悉的脸模。不时有黑花脸冲我们队里一呲牙,跟相识的犯人打个招呼。突然一个人冲我手不过腰地摆了摆手,拘谨而兴奋的样子,同时干咳了一声,很快就随队伍过去了。是毛毛!我看他的背影,很疲惫的样子,那个玉树临风的小伙子就给改造成这样了?
  我小声跟旁边的往老三说:“刚才那个是我老乡。”
  “哪个呀?”
  “原来白面书生的样子,现在就眼珠跟牙还是原样儿了。”我沉痛地说。
  “捣锤翻砂,神鬼也怕。你弟兄够倒霉啊。”老三笑道,一边吸溜着凉气,把囚服领子往起抻了抻。这小子的领子上还绷了一层毛线套,看得我心里也借三分暖意。人头们,还有几个混起来的老犯儿,他们的领子都绷着这样的毛线套,而且好多人还都有个毛线小帽儿,收提工的路上往光头上一扣,再掩上耳朵,既遮风雪又显示了自己的地位。这些毛线活都是从二中队犯人手里弄来的下脚料,二中不是织毛衣嘛。
  雪花似乎结成了冰凌,被风一甩一甩的,扑在脸上,象一连串歹毒的小嘴巴煽过来,钻进脖领子里,更是凉森森的。往常这个时辰,天稍稍给些晴色,正是群鸦归巢的时候。很多年前,还是在乡下老家的坟场上空,见过成群的乌鸦,啊呀叫着乱舞,真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黑家伙,不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每天黄昏就在监狱上空乱云也似的掠过,甩下一片凄厉又蛮横的嘶叫。这样冷雪冰天的气候,不知道那些自由的怪鸟可舒服?看天空只是一片苍灰,似乎有一个硕大的冰块儿在上面悬着,压抑,寒冷。
  冻了半个小时后,值班管教终于过来了,林子赶紧跑过去,把写好的点名表递上,管教慢步往前走,嘴里数着数,过了这里,一大的杂役也赶紧来递表,大家都盼着赶紧结束。我们这里完了事,里面还有一个七大,工区就算点完名了。然后还要和监教楼里的人数汇总一下,才能出最终结果,在这之前,我们只能在这里捱着。
  人群里不断传出肮脏的咒骂,站在后面的几个杂役开始跺脚。我的脚已经麻木起来,监狱发的破棉鞋太糊弄人,根本不保暖,下面垫了两层鞋垫还不管用,帮子太薄。好在我不是汗脚。
  终于,一串大便干燥似的电铃声拉了出来,工区院里爆破出一片欢呼,杂役们先自己往楼里跑,嘴里喊“散”,后面的队伍马上乱了营,冻惨了犯人们怪叫着往工区里撞去。
  我故意迟疑着落在后面,毛毛果然心有灵犀,赶前几步到我跟前:“麦哥,还认识我么?”他笑着亮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在黑脸的映衬下,粲然生辉。解着又冲过来一个黑的,自己报名叫“薄壮志”。
  我先跟薄壮志招呼一声,然后问毛毛:“没找找关系?”
  “给家里写信了,接见时候一定要提,真他妈受不了了。”毛毛凄惨地笑着。
  “你怎么样?听说五大一特舒服啊。”毛毛说。
  我刚说了句“还凑合”,一大的杂役就吆喝他俩归队了。
  我转身怏怏不快地上了楼,林子他们都躲进库房暖和去了,好多犯人还在不断地活动身子驱寒。管教们下班走了,又到了晚饭时间,估计吃了饭,再渗一会儿,林子又该招呼大伙撤退啦。
  望着已经开始上机操作忙碌非常的二中队员们,看着面前那些熟悉的“老弱病残”的形象,毛毛和薄壮志疲惫的背影和黑黑的脸庞又浮现出来,一股悲凉和侥幸的复杂感觉涌上心来,我想:五大一还能舒服到几时呢?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三章 (11)温暖来了
(更新时间:2004-5-24 8:40:00  本章字数:3830)


  
  收工以后,晚上大多寂寞,如果没有串门的,华子和二龙的话都不多,似乎交流的愿望也不强烈,偶尔把傻柱子拉来调戏一把解解闷,然后就都慵懒地仰在铺上抽烟,耗得倦了,就吩咐小不点打水,洗漱放倒睡了。留下我们盘板儿。
  这天又是无聊,没有串门给我们演话剧的,二龙腻巴巴念叨了一句:“这里真他妈格色,整个中队连个电视也没有。”
  华子说:“以前有过,架号筒里看,后来让几个杂役戗火给砸了。现在谁想看电视,只能自己出血,林子屋里那个还是从别的队淘换来的呢。”
  “回头我让外面送一台进来,叫老朴给接一下就行。”二龙说。前些天听他们闲话,知道二龙外面的弟兄没少在朴主任身上下工夫。
  华子环顾一下大伙,说:“别你一个出钱啊,到时候大伙摊。”
  “摊个球啊,鬼市上几百块一个好的,我跟他们搭伙买?不丢死脸啦。” 
  说着话,接见日很快就到了。接见日从来都是个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日子。
  按惯例,接见前一天,犯人们都把长出来的头发剃掉了,被小风一溜,脑袋上凉飕飕的,不过不影响热闹的心情。
  列队去接见室的路上,大家都比较随便了,蒋顺治挤到我旁边来,兴奋地告诉我,他的老婆从安徽老家跑来看他了。
  “花儿啊。”我笑着说。
  “你还记得?”蒋顺治笑得眉眼错位。我说我给花儿写了那么多情书,怎么不记得?在看守所,将顺治的家信都是请代理。
  我说:“一会儿你坐我旁边,看看我女儿好不好玩。你老婆真那么漂亮吗?我还得鉴定一下哪。”
  蒋顺治只是笑,很幸福的样子。
  “谁老婆漂亮啊,一会我也来两眼开开斋。”周法宏的家里也来人了,今天精神焕发许多。
  我问他家里可能谁来。他说:“我老爹呗,上次进来老娘还来过两次,这回老娘动不了劲了。”
  旁边有人说:“回头再把你老爹拖趴下,你就够道了。”
  说着话,到了接见室楼下,大家都找地方坐下,或挤小卖部门口看新贴出来的物价单,等楼上点名传唤。早一拨接见完的犯人正在里面忙着购物,抢劫似的忙乱。
  偶尔会有管教领着一两个犯人从楼下的角门进到一楼大厅,那里也是个接见室,可以和家人“面对面”,都是有关系的犯人,普通犯人只能到楼上打电话。
  楼上一阵嘈乱,许多犯人接见完了,表情各异地走出来,一个老管教在上面开始叫号儿,听到名字的就雀跃着往上跑。
  蒋顺治和我挨着进去,找个地方坐下,等家属进来认领,周法宏兴冲冲蹿过来,一屁股坐在我边上:“挨着老师!”
  大家都坐定了,玻璃隔墙外面的管教才开始招呼家属进来。我们都欠起身,冲门口招手,一片手臂象一片热烈却落光了叶子的森林。
  琳婧抱着女儿阳光灿烂地奔我这里快步走来,弟弟瘦高的身影紧随着。没坐稳,先抢过电话来。
  我招呼女儿叫“爸爸”,在琳婧锲而不舍的操练下,女儿终于冲着话筒应付差事地叫了声“爸”,眼睛却迷惘又好奇地望着别处。
  我敲着玻璃,总算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拿小手探索着拍我扶在玻璃这面的手掌,手上冰冷着,心却油然温暖起来,似乎和女儿的手已经肌肤切切地按在了一处。
  女儿已经可以自力更生地站在墙台上,呆的久些,开始烦躁,用脚在玻璃和电话基坐上乱蹬,我看得心花怒放。
  终于,琳婧的电话不响了,我想女儿的力气不会那么大,肯定是电话的质量操蛋,居然禁不起一个一周岁女孩的践踏。我赶紧笑着示意他接过弟弟的话筒,一边指指脚下:“别声张啊,有监控。”也是听人说的,楼下有个电话监控室,防止接见时有违禁言论的。
  我捂着花筒,笑着对旁边的周法宏说:“给踩废一个。”
  周法宏咧着大嘴笑。对面是他象油画《父亲》的主角一样面色沧桑的老爹,孤单地和他的儿子在玻璃墙两面牵挂着。
  和琳婧聊天的时候,我扫了几眼蒋顺治对面的小妇女,漂亮还是算的上漂亮的,带着那种朴素的幽怨的美,心想这小子福气很不错呢,就他那把劳苦大众脸儿的,真亏了人家花儿了。
  本来想说什么来着,一拿起话筒就乱套了,事先计划的项目都没了踪影,家常话也没聊透,电话“夸”地就息声了,20分钟的接见结束了,接见室里立刻爆发出一片不约而同的憾叹。
  琳婧抓着女儿的手在玻璃上和我握了一下,我终于看到了女儿的笑容,烂漫的没有尘埃的笑容,纯洁得象在玻璃那面飘过一朵雪域高原的云朵。
  我知道女儿的笑不是因为我,女儿的笑是为她内心的不可琢磨的欢乐。但我已经非常开心。
  下了楼,从收物处领了家里送来的钱粮。最棒的就是送来了一双中腰的陆皮靴,我的脚可以温暖起来了,还是有老婆好。
  在楼下购了200块钱的物,又花200块钱备了两条烟,准备让华子去运动一下。然后,溜墙根跟周法宏抽着烟,等凑一拨人一块回去。周法宏懊恼地说:“妈的带半斤烟叶都不让送进来,没人是不行,处处受刁难。”
  蒋顺治买了两箱方便面,抱过来放到边上,很兴奋地问:“我老婆还行吧。”
  我笑着说:“还可以啊,把她一个放外边你放心?”
  “放心。”蒋顺治自信地说着:“我一个劲告诉他不要来了,大老远的,她说年前怎么也得来看我一次,还说过了年想跟老乡来监狱边上打工,方便看我。她给我上了100块钱,我只怪她大手大脚,要她去退掉50,她说什么也不干,还跟我哭起来,真看不了女人掉眼泪儿。”
  周法宏说:“其实你们外地的,只要有身份证和车票,啥时候来都能见面,不一定非赶接见日不可。”
  “我老婆胆小,不凑大拨不敢进监狱的门。”蒋顺治笑道。
  看着将顺治幸福的笑脸,我心里动了一下。在着大墙之内,其实每颗心里都藏着一片温情啊,不管这温情来自老婆、孩子还是父母,也不管这颗心是何等的黑暗、阴郁。
  霍来清在那边跟几个老犯嚷嚷:“操他妈巧克力不让往里送是吗,我怎么看见有人进烧鸡哪!”
  “龙哥还进了台电视呢,你气呀?有气性往大处混呀!”有人红光满面地教训他。
  周法宏掏出贫下中农烟,自己点上一棵又揣兜了,冲我晃了下牌子说:“我知道你不抽这个。”
  我笑道:“我也想给家里省啊,可现在得往上拔点儿,卡在红山茶这个高度上了,就得挺下去,妈的红塔山的价呀。”
  周法宏看看左右,跟我嘀咕:“你走的是经济路线,最简单了;其实没钱的也能混好,就是得敢于糟践自己,从不把自己当人看的基础上往起混。”
  我笑起来:“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看,还混个屁呀,别人能高看你?”
  周法宏无奈地笑笑,好象很苦恼:“你咋就不理解呢?咳,你头回进来,我又没文化,说不清楚那意思。反正这里面的学问大去了,你慢慢就看出来了,不信你注意点‘日本儿’,这老逼不是一般机灵,将来他准混的比一般人牛。”
  我晃晃脑袋:“可能吧,谁也说不清啊。不过这不把自己当人看,别人怎么捧你?总他妈不明白。”
  周法宏凑我耳朵边说:“那些人头,有几个犯人不骂他们是几吧,可人家照样摇,骂他们的人照样得在人家手底下当孙子,人家根本用不着你把他们当人不当人,管着你就行,整天牛逼灿烂就行。你觉得人家是几吧咋得了?到时候你还不得冲几吧点头哈腰?”
  我退后一步,惊叹道:“你说的好啊,我有点明白了,兄弟这思想马上就更上一层楼啦。”
  “我就是一臭嘴,说完就后悔,你可别害我啊,这些话别飞华子他们耳朵里……”
  “骂我了吧?我是那人吗?”
  周法宏笑。
  我转了话题问:“怎么总是你老爷子来,你没结婚?”
  “记得以前跟你提过呀,没说过吗?离了,上次进来就离了,以后也不想结了,伤透心了,女人他妈的不可靠,想那事了就掏俩钱找个地方票一回,操,有钱真他妈好。”
  这时,一个方头方脑的小伙子凑过来问我:“哎你是叫麦麦吧,C县的?” 
  我犹豫着答了一声。
  “我也是C县的,那天听点名,我还犯嘀咕呢,背后一打听,敢情真是你。”
  我更迷糊了,我说你谁呀,我咋想不起来?
  “我三中的,叫龚小可,你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我在C看的时候,跟施展一屋,他老提你。”
  我马上表现出适当的热情,上了棵烟。
  龚小可把烟点上说:“过了年儿,我可能调你们一中去,我们队里都哄哄开了,等你们的网子一到,我们就调过去一批,壮大你们队伍。”
  我笑道:“是嘛,那以后咱多亲多近了?”
  “多亲多近!”龚小可一边应承着,神情已经先亲近起来。
  龚小可也判了3年,盗窃,偷摩托,“法定开放日”跟我同年同月。
  他问我找人了没有,我说没找,自己混呗。他说:“那可不好玩,让家里活动活动,拿钱直接砍队长多省劲儿。财神爷操小鬼儿,直接现钱杵,包准灵。”
  我笑道:“你怎么样?运做了吗?”
  “这回接见完就办。”龚小可凑我耳朵边说:“我直接奔咱大队长下家伙。”
  我笑道:“你来的时间长啊,我连大队长是谁还不知道呢。”
  “慢慢来呀,不过自己混也是条路子。不少人都是自己混起来的,我没本事,只能靠家里啦。”我看出这小子突然有点后悔跟我泄密了,想拿话往回圆。
  聊了会闲篇,一个队长过来招呼我们排队,先收回去一拨。天上开始懒洋洋地瓢雪花了,我老婆他们打车来的,不用担心。周法宏开始骂了几句娘,蒋顺治更是不停地担忧,说单赶这倒霉天接见,花儿不知道在不在车上。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 第三章 (12)压抑并欢欣
(更新时间:2004-5-25 8:29:00  本章字数:3013)


  
  接见当晚,我们号儿热闹了一番,二龙进了台21寸的索尼彩电,据说是串了好几个号筒,才淘换来一个插座,几个人鼓捣着接了电,调试了好一会儿,终于可以收到两个台,二龙一边洗手一边说:“妈的可算看见女的了。”
  “我靠,万人迷哎,我偶像啊!”霍来清一眼打在小腰儿蛇扭的李纹身上,兴奋地叫起来。
  二龙侧目道:“再你妈瞎几吧咋呼,我先砸电视后砸你!”
  霍来清脸一红,愣愣地盯着李纹,任凭她怎么挑逗买弄,又眨巴眼又扭屁股的,都不敢再附和,霍FUNS的动情彻底被阉割了。
  赵兵不待吩咐,把茶沏好,倒了两杯给华子和二龙。估计那还是我进奉的龙井呢吧,我自己连一口都没有喝过。
  不过我可以看电视,解许多腻歪,周法宏他们只能脸冲墙,用耳朵享受我们消受剩余的。
  虽然二龙坚决不看新闻联播,让我们关心国家大事的渴望不能实现,但大家的文化生活毕竟上了个大档次,很很知足了。
  二龙把着遥控,不停选择着自己喜欢的节目,没的可看时就骂街,叫嚣出去以后把电视台给娘的炸掉。
  电视里在播卫生巾的广告,赵兵神秘地一指,华子眼一吊线儿,看见干巴老头孙福恒正盘那里歪头靠在铺杠上,大概着了。二龙也看见了,挥挥手,示意华子别言声,自己爬起来,蹑足过去,把打火机凑在孙福恒嘴唇下面,卡地打着,只听“呲拉”一声响后,孙福恒猛一直腰,头狠狠地顶在上铺的板子上,一通哎呦。大家都笑起来,同时屋里弥漫了一股淡淡的烧烤毛发的焦糊味儿。
  孙福恒苦恼地皱着眉,划拉着自己焦黢的胡子说:“龙哥你干嘛呀?”
  二龙问:“着了。”
  “打了个盹。”
  “呵,胆够大啊,我还没点火呢,你就着了?”二龙打着趣。
  华子责怪道:“二龙你也太不负责了,修理胡子还给剩一半。”
  二龙看看孙福恒,指挥道:“掉过身来。”孙福恒掉了过来,脸朝电视坐着。
  二龙把打火机凑过去,一边安慰道:“别动啊,一下就修好了。”
  孙福恒往后一仰头,用手把二龙的打火机扒拉开:“别瞎闹了,多疼。”
  二龙笑道:“这么老了还疼?呆好了!”
  孙福恒还是躲,二龙没耐心了,啪地一个嘴巴:“操你老妈的,你以为我逗你玩哪,广告之前不给你修好,耽误我看大闺女我拍扁你!”
  华子也命令到:“老头你规矩点,别乱动啦!咋他妈不知好歹呢,龙哥给谁修过胡子?荣幸去吧!”
  二龙又把打火机凑过去,把气门调到最大,在孙福恒嘴边上晃来晃去,不急着点火,先好好消遣他。孙福恒使劲瘪着嘴,手不断下意识往上一抬一抬的,二龙象搞科研似的专注,提醒他:“手别碰到我啊,嫌你脏,沾我一汗毛我掰你颗牙下来,不信你就试试。”
  那边广告结束了,二龙不想恋战,大拇哥一动,火苗子暴噌一下,蹿上孙福恒的老脸。孙福恒盘着腿整个身子楞蹦起来,“啊呀”一叫,伴随着一片笑,焦糊的味道又飘过来。
  疤瘌五多嘴道:“老逼这毛的味道怎么带臊性的。”
  “那嘴在外面肯定当逼使呗。”二龙说。
  疤瘌五有幸得到二龙权威的的解释,夸张地大笑起来。
  华子说:“疤瘌五,告你好消息。”
  “啥呀?”疤瘌五回头问,喜笑颜开地。
  “你老婆来信了。”
  “在哪?”
  “主任拿着呢,本来先不让跟你说。”华子卖着关子。
  疤瘌五表情有些不自然,假开朗地一笑:“华哥拿我找乐哪。”
  “操,瞧你那操行,我哪找不来二两乐子,值当往你身上靠吗?”
  “要是真的,我就知道嘛事儿,离婚呗?”疤瘌五沉吟道。
  “行,不白进来过,主任下周一上班就找你谈,今儿跟我先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我可说你度量大啊,到时候别跟主任腻巴。”
  疤瘌五宽心地笑道:“嗨,华哥让你说着了,我就是大度,不就一娘们嘛!她不离我,我还想离她哪,操我丈母娘的,让她抢一主动权!离!不离也是给别人留着,白在里面戴绿帽子!”
  二龙烦躁地说:“关吧关吧,充什么大肚罗汉?当初就不该结婚,结婚就给人家老实过日子,往这里扎什么?”
  “对,龙哥,当初我不是他妈……”
  “操你妈的你没完了是嘛!捏死!”二龙欠起身子来,横眉立目,疤瘌五赶紧住口,咽口唾沫,扭脸冲墙盘好了。
  后来的电视就看得有些压抑。
  疤瘌五在铺板上不停地扭着身子,大概心里也在翻将倒海,五味杂陈。
  夜里梦到琳婧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她的亲戚朋友都鼓动她跟我离婚呢,琳婧的泪水哗哗地流,漫过了脚面,小女儿的眼睛突然飞了出来,流星一样,在无边深刻的夜空划动起一串婴啼:“我要爸爸,爸爸——”突然醒来,枕边湿了一片,摸一把,分不清哪是我的泪水,哪是老婆和女儿的泪水。
  辗转无眠,一直在凌乱地回忆我和琳婧相识相恋的片段,想当年,我辞职下了海,为了给一本破杂志拉赞助,不辞辛劳,跑到企业里去行骗化缘,琳婧当时是个办公室主任,才21岁,很纯洁,听说我是编杂志的作家,仰慕得不行,不仅极力撮合他们老板给了我一版广告,让我大把赚银子,还把青春系在了我的腰上。后来不搞杂志了,漂泊着万水千山走遍,她都痴心不改地追随我的足迹,中间的苦不一而足,中间的欢乐也绚烂如漫天云霞。除了她,可能没人相信我们的爱会有结果,苦尽甘来的季节刚刚开始,还没来得及细细地品味,我就弄了这么一手儿。琳婧跟了我,真是倒霉。
  琳婧说她不后悔,她说爱是不讲道理的。
  我一面也相信我们的爱情是牢固的,一面又莫名其妙地想:如果我是强某进来的,又会怎样?好烦。我不去想它了,天麻麻亮时,我的头已经开始疼起来,闭了眼,还是睡不着,顶脚铺上,疤瘌五一个劲地翻身,上铺的周法宏也醒了,急噪地捣鼓着什么,估计又在砍管儿了,都搅得我心乱。
  ***
  忙了几天,终于又下了一拨新收。这次来的人多,有将近二十个,大都年轻利落,有几个老的,也看不出拖泥带水的样子。看来五大一真要大干了。
  华子忙坏了,朴主任依旧让他管新收,我们这个组的组长,由二龙接替,也是意料中的结局。
  晚上,华子一边指挥“新新收”收拾号筒里的大库房当寝室,一边跟我们话别。坐下抽着烟,不觉对二龙发着牢骚;“老朴使人也太狠了,原来说好接了你们这拨新收,就让我歇号儿了,现在又给我加载啦。”
  二龙说:“不是让王老三过去跟你一起管号儿了嘛,有事就把他往前线上推,你得轻松就轻松呗,马上就开放了,还卖那个命干啥,傻逼不傻逼?”
  “我他妈也是贱。”华子笑着说过,又对大伙说:“你们熬出来啦,这回也不用盘板了,一眨眼就成他妈‘老收’啦,跟龙哥好好混都,龙哥这人没那么多咸逼淡事,但谁要不规矩,惹他老人家怒了,准没好果子吃。”
  疤瘌五拍胸脯道:“谁跟龙哥玩鸟事,我第一个就办他狗日的!”
  豁嘴憋了半天才插上嘴:“华哥,我想去放个小茅哩。”
  华子笑道:“别问我,现在龙哥是你们组长。”
  二龙一摆手:“问什么问,从今天开始,咱一块是老犯儿了,我这个号儿的人,到外面谁也不许孙子,跟他们那帮傻逼甭客气。以后在工区老实干活,回来你们爱哪飘着哪飘着,有那个道道就折腾你的,到点回笼子睡觉就成,几吧的喝个水儿撒个尿的鸟事就别跟我废话啦,该去去你的,谁烦我我啐你丫的。”
  大家都欢欣鼓舞地笑起来,好象真的已经苦尽甘来,光明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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